第九章 兩難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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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鸞羽望著秦暖君離去的方向出神,靳夜闌也斂了笑意,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門前,俊眉微蹙,若有所思。

    “暖君就是小孩子心性,大概是想起什麽有趣之事,連飯也顧不上吃就跑了。”豐鸞羽努力扯了扯嘴角。

    靳夜闌微微勾唇:“你與他不過是初見,隻是半日的時間竟這麽快就熟悉了,我聽著別人見到他就要喚一聲小王爺。”

    豐鸞羽微愣看著他,隨即轉開視線,輕笑:“我與他倒也投緣,雖然隻是初見,但卻是極喜歡他率真的性子。”

    “是嗎?”他笑得別有深意。

    豐鸞羽警覺,言多必有失,靳夜闌何等心智,與他鬥智鬥勇還真是有些吃力,雖然他暫時未能記起,但內心已開始懷疑。

    她不言語,他也沉默,一時間房裏安靜得有些不尋常。

    “聽聞你這幾日都要留在鈺王府?”靳夜闌忽然抬眸看她。

    豐鸞羽未曾抬首,隻是垂眸應他,“嗯,難得出來一回,有宇軒的幫忙,可以在外麵自由三日。”

    “你與豐宇軒倒是親近,想做什麽都會與他商量。”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心裏堵得慌,說出的話也酸溜溜的。

    “宇軒為人仗義,是個難得的知交好友,肯為朋友兩肋插刀,我與他私交還不錯,隻要是能幫的,他必定會不遺餘力,這次也一樣。”她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也不管他是怎麽想,此刻她隻想趕快離開。

    靳夜闌看著她不斷往嘴裏扒著飯,都未咀嚼便下咽,無奈笑道:“你別那麽著急,若是被旁人看到,還以為你一個公主被餓了幾日沒飯吃呢。”

    豐鸞羽扒飯的動作慢下來,笑看著他。

    “可不是嗎,今日就餓了一整天,差點成了世間第一位被餓死的公主。”

    今日的凶險又在眼前浮過,靳夜闌眯了眯眼,又看向她,歉然道:“今日是我思慮不周才害你入了險境,不會再有下次。”

    若是按照豐鸞羽對待不熟悉之人的方式,她此刻該回一句‘誰還會與你有下一次’之類的話,但此刻她已記起了那些曾被遺忘的事,那些譏諷的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今日之事是意外,你又不是神,如何能做到麵麵俱到,軒轅君臨也不是泛泛之輩,往後要對付他還是小心些為好,小人永遠都躲在暗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是擔心我是嗎?”他放下筷箸,灼灼盯著她。

    豐鸞羽拿著筷子的手一頓,隨即放下,抬眸看他,鳳眸深深,讓她無處遁形,最終誠實點頭:“是,所以你要時刻將自己保護好,不可再以身犯險。”

    “就算為了你這句話,我也會將自己保護好的。”得到滿意回答的他嘴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豐鸞羽撇嘴,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使他什麽都不記得,還是這副臭德行,若說他多情,他偏偏又是個極其專情之人,對別的女子從來都不假以辭色,甚至可以說是冷情,唯獨對她這樣。

    手無意識又拂上了玉鎖。

    她與他之間似乎能靠這條手鏈心意相通,而他也能通過它想起一些事,百年前的那場早早逝去的絕戀注定了她與他今生的牽絆。

    玉鎖記住了他們所有的故事,從百年前顏墨和玉荏苒開始,它見證了每一段深情。

    就在她愣神之際,靳寒笙與豐琳琅自外麵走了進來。

    “公主,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豐琳琅走進來,二話不說便拉著豐鸞羽往外走。

    靳寒笙滿臉無奈,欲言又止,還是隻能幹著急,因為他不敢再開腔,方才一句話就不小心將豐琳琅給得罪了,他怕說多錯多。

    眼看她們就要離去,他隻能求助地看著靳夜闌。

    靳夜闌瞥了他一眼,眼中是毫不留情的鄙視,不明白自己這個侄子平時瞧著不傻,還有些小聰明,一碰上豐琳琅就束手無策,完全就傻了。

    “郡主留步,我還有些話沒說完。”靳夜闌在她們即將跨出房門時出言挽留。

    豐鸞羽靜默不動,豐琳琅卻回頭看他。

    “九王還有何事,隻說便是。”

    想看的人沒回頭,靳夜闌失望抿唇,忽然又沉默不語了。

    “有病。”豐琳琅沒好氣輕哼,目光卻是瞪向靳寒笙的。

    靳寒笙滿臉無辜,他明明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好不好,怎麽他就成了有病了?

    “你……真是不講理。”斟酌了半天的用詞,他還是隻說了這一句,而他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又踩到母老虎的尾巴了,方才他便是說了她不講理,才把她給惹毛了。

    豐琳琅接連著被他說了幾次不講理,心裏那股火蹭蹭往上冒,鬆開豐鸞羽的手,轉過身九王靳寒笙走去。

    “我就是不講理怎麽了?”她氣勢洶洶,把怒火全撒在靳寒笙身上。

    靳寒笙本想討饒告罪的,可還有人在場,又拉不下臉麵,就這麽站著不發一言,臉色青紅交加,不知是急還是怒。

    豐琳琅抬手往他身上掐,“你有本事別裝死啊,讓你說怎麽就不說了,若是有本事,你再將方才的話說一遍試試看看。”

    靳寒笙跳來跳去,躲著她的神爪,兩人又鬧成一團。

    豐鸞羽背對著他們也能想象得到是何種場景,無奈搖了搖頭,自己抬步離去,她去外麵等著好了。

    走到客棧外,她頓住腳,因身後一直有人跟著,她回過頭去。

    “你身上有傷,早些歇息吧。”她蹙眉看著身後的靳夜闌。

    靳夜闌不為所動,走到她跟前才停下,輕聲問:“我們曾經就認識是嗎?”

    或許曾經認識,但那個曾經是清池的曾經,是玉鸞語的曾經,如今她是豐鸞羽。

    “不,你我從未謀麵,在這以前的十多年裏,我從未踏出過豐國皇宮一步。”豐鸞羽對他搖頭否認。

    靳夜闌淡笑:“也是,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豐國的八公主自小心智異於常人,也是兩月前才痊愈的,若說公主在民間出沒,還真是沒人敢相信。”

    “你不信我?”豐鸞羽凝眸,她從他的話裏聽出別的意思。

    心智異於常人,便很少出現在人前,他話裏有話。

    靳夜闌搖頭解釋:“並非是不信你,或許你曾聽說過,對於測算之術,我也略懂一二,看相摸骨雖不說精通,但也看得明朗,唯獨對你不行。”

    原來無論她是誰,他都無法看出她的命格,這難道就是天意,從顏墨逆天改命的那一刻起,他與她的命就連在一起。

    算命先生再厲害也看不出自己的命,醫者不自醫就是這個道理。

    “你都看不懂,那我自己就更不懂了,我傻了十五年,你還指望我能向你透露點什麽江湖奇遇麽,還是你認為我靈魂出竅去碰到了你?”她裝傻充愣,不明所以看著他。

    靳夜闌呼吸一窒,對於她的否認,他心裏很不痛快,似是賭氣一般,他輕哼:“為何不會,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這回換豐鸞羽無言以對,隨即聳肩攤手,“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好了,世上說見鬼的人也挺多,真正見過鬼的又有幾人,誰知道呢。”

    “你不說,無非就是瞞著什麽秘密不想讓我知道,但紙包不住火,總有一日我也會知曉,你覺得煞費苦心瞞著我有必要麽?”靳夜闌真來了氣,渾身散發著寒意。

    豐鸞羽麵上無波瀾,心中卻一陣苦笑,青鳶說的沒錯,她與靳夜闌之間永遠這麽猜來猜去,她從未對他敞開心扉過,別人看著都累,更何況是他們自己。

    她是真的挺累的,可依舊還是要繼續讓他猜下去,他體內的情滅不能靠強製刺激來使它失效,除了順其自然外,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找到玉亭煜問清楚,可眼下她連自由都沒有,要找玉亭煜又談何容易。

    “你也說了,總有一日會真相大白,那就不必急於一時,況且我也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一個傻了十多年的人還能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是有,恐怕也隻有怎麽忽然間就不傻了這一點,但我自己也糊塗著呢,我該去問誰,去問那個將我扔進水裏撞破頭的豐明軒麽?”她狡黠地對他眨眼。

    靳夜闌被堵得啞口無言,瞬間沉下臉來:“巧舌如簧,死的也能被你說活了。”

    “多謝讚譽,往後請喚我為神醫公主。”她淺笑嫣然,欣然接受。

    靳夜闌抿唇,氣得說不出話,沉默片刻後甩袖而去。

    在他身後的豐鸞羽送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找尋鈺王府的護衛與車夫,此次出宮她可是一個侍衛都沒帶,便宜皇帝老爹不知是對她不在意還是對豐明祁太過放心,龍臂一抬就放行,完全沒說給她派護衛之事。

    所以原本打算跟來的半香也被她嫌礙事給打發了,美人貴妃娘拗不過,隻好妥協,千叮嚀萬囑咐豐明祁要將她護好。

    想到宮裏的美人娘,豐鸞羽又是一陣欷歔,估計豐明祁回宮又挨數落了,這麽大的事,如何能瞞過老皇帝的眼線,恐怕如今宮裏已經是傳遍了。

    二皇子再一次犯事兒,有心之人總會掀起風浪,沈家之人可不是都隻如沈堂奇一樣淡泊名利、厭倦權勢的。

    這些年在二皇子一黨的壓製下兢兢業業的沈家,恐怕也沒這麽安分,說到底,豐明祁與豐鸞羽兄妹二人已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沈家的野心也會害豐明祁成為第二個‘野心勃勃’的皇子,隻怕他的運氣會比二皇子豐明軒還差,因為他沒有一個和孝帝青梅竹馬,少年夫妻的皇後娘。

    沈棠雲對孝帝來說,當年隻是扶持沈家對抗皇後身後的劉氏一族的一個必要的點綴,如今也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給她尊貴榮寵的貴妃。

    孝帝有後宮佳麗三千人,沈棠雲隻是其中一個能利用的妃子而已。

    “答應你的事,我自會替你辦到,你無需擔憂。”不知何時,靳夜闌又回到她身旁,在她沉思時忽然開口。

    豐鸞羽偏頭而笑:“不是生氣走了,為何又回來?”

    靳夜闌高深道:“都說人活一世沒有回頭路可走,我便試著走上一次,走回來發現,也不是不能走,隻是沒有幾人有勇氣回頭走,所以我走回來還能找到你。”

    “巧舌如簧,死的也能說成活的,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豐鸞羽不與他爭論,隻是隨意笑了笑。

    靳夜闌應道:“彼此彼此。”

    豐鸞羽將目光往後移,瞧見豐琳琅氣呼呼走過來,隨即斜眼看靳夜闌,打趣道:“瞧著你嘴上功夫是一流的,怎地靳太子卻憨厚了些,琳琅這麽個純善之人都搞不定,難道是隨了東淩帝的性子?”

    “口說無憑,下回我帶你親眼去敲便是,父子相像也是人之常情。”靳夜闌總算是撐開了臉,掛上了笑意。

    豐琳琅上前,狠狠瞪了靳夜闌一眼,拉著豐鸞羽便離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往後別理他們姓靳的,沒一個好東西。”

    豐鸞羽忍俊不禁,並未回頭看嘴角微抽的靳夜闌。

    直到鈺王府的馬車遠去,消失在街角的暮色裏,靳夜闌才冷冷瞥了一眼靳寒笙,原本隻是忐忑的靳寒笙瞬間覺得後背發涼。

    他咽著口水:“小……小叔。”

    “丟人。”靳夜闌冷冷吐了兩個字,便大步回了客棧。

    靳寒笙抹了把冷汗,心中淒苦無人訴說,忽然覺著在宮裏對著討厭的皇帝老爹要比如今的處境好多了,眼下他是前怕狼後怕虎的,走到哪兒都是被欺壓的一個。

    太子做到他這個份上,也真是夠憋屈的。

    午夜之時,大皇子的祁王府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豐明祁意外地望著本該靜養卻出現在眼前的靳夜闌。

    “九王深夜駕臨,著實令人意外。”

    “有些事隻能暗夜裏說,殿下心中該是清楚。”靳夜闌掃眼看了下四周。

    豐明祁反應過來,揮手讓人退下,隨即有禮相邀他進正堂詳談。

    “九王裏麵請。”

    夜色沉沉,兩人談了半個時辰左右,一時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豐明祁凝眸問:“九王為何會選擇助我?”

    “每做一件事的背後自然是有目的的,殿下也不必過於恐慌,總不過就是這兩日之事,事情辦成了,你我再談條件。”靳夜闌起身離去。

    來去匆匆,豐明祁注視著頎長的身影消失無蹤,而後吩咐心腹暗衛去將效忠他的王公大臣秘密召集,他有事要連夜與他們相商。

    迫在眉睫之事,一刻也不能耽擱。

    一路上豐琳琅都在數落靳寒笙的不是,這也是豐鸞羽頭一回發現從小到大都與人為善的她,說起靳寒笙的種種不是竟如此的口齒伶俐,就連罵人的話也學會了。

    說得嗓子都幹了,豐琳琅停下時才發覺豐鸞羽的目光,看得她發毛。

    “你這麽瞧著我做什麽?”她忽然有些心虛地往後縮了縮。

    豐鸞羽故意往她湊近,直到她無處可避。

    “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阿笙……”豐鸞羽意有所指故意拉長了聲音。

    豐琳琅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看著她,低聲道:“你說什麽?”

    什麽叫對牛彈琴,豐鸞羽挫敗扶額,自己怎麽也跟著變笨了,對這個從小在尼姑庵裏長大的師姐談‘情’無異於對牛彈琴。

    豐鸞羽嘿嘿奸笑:“我瞧著阿笙與你倒是良配,別看他平時不可一世的樣子,對你倒是極其上心的,連話都不敢大聲說,難怪東淩帝一直想把你拐到東淩去給阿笙做太子妃。”

    明白過來的豐琳琅俏臉一紅,瞪眼道:“胡說八道些什麽,誰要嫁給那個討厭鬼,再說真嫁給他,我還不吃虧了,見了你還得叫嬸子。”

    “如此說來也挺有道理的,以往你是我師姐,要是嫁給阿笙,按輩分我就老了許多。”豐鸞羽摸著下巴,似是認真思考。

    “真不害臊,做夢都想著再嫁給靳夜闌呢吧。”豐琳琅逮到機會就反擊。

    一語驚醒夢中人,豐鸞羽黯然安靜下來。

    “我與他不知往後會如何,或許有緣無分也說不定,不到半月的時間,他便要大婚了,屆時我還要親自去祝賀呢。”

    “這可不像你啊,從小到大你怕過誰啊,怎麽如今碰上靳夜闌的事就膽怯了呢,不就是他要娶妻,你直接搶人不就好了。”豐琳琅霸氣地給她出主意。

    豐鸞羽毫無誠意地讚賞道:“郡主娘娘此計甚妙,讓我茅塞頓開。”

    豐琳琅察覺到她情緒低落,湊上前去詢問:“這是怎麽啦,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方才那個法子也是討厭鬼告訴我的,他說他也挺討厭那個什麽張家千金做他小嬸的。”

    豐鸞羽搖頭:“我與他之間並非是這個問題,眼下的時局讓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我必須先擺脫時下困境才能謀以後,而他也不再是從前的靳夜闌,他的身份是東淩的九王,許多事在未安排妥當前,我們都不能隨心所欲。”

    “你這話太深奧,我怎麽都聽不懂。”豐琳琅懵懂看著她。

    “樹欲靜而風不止,恐怕過不了多久,天下又要大亂,如今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豐鸞羽意味深長說了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