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曹家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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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的,薛府供主子們出入的東角門外“吱呀吱呀”來了輛榆木小車,拉車的是頭騾子不說,小車的簾子也是灰撲撲的粗布,看起來著實和薛府廣闊高敞的朱紅大門不大相襯。

    門房裏新來的小廝慶兒聽到動靜伸頭一看,嘀咕一聲:“這又是哪裏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趕車的放個小杌子在一側,一個麵相清秀的年輕媳婦扶著個老太太下了馬車。那媳婦衣裙整潔大方,頭上插戴俱是銀的,唯有扶著老太太的那隻手腕上露出個金連珠的鐲子;老太太卻全然不同,一身簇新的綢麵褙子尚有折痕,花白的發髻上插著幾支金簪,也無甚花樣隻一味看著顯眼,幹瘦的手腕上晃著兩個筷子粗的金鐲子,手指上還有兩個金戒指。

    慶兒倒拿不準了,另一個差事做老了的門房笑著斜睨他一眼:“學著點兒。”說著便堆起笑臉迎上去做了作個揖:“曹姥姥,今兒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您老人家這一向可好?”

    曹姥姥第一回上門看女兒時不懂規矩,往東角門走還被下人們笑了一通,還好兒子爭氣兩年前中了秀才,如今再也不用從下人們走的西角門進出了,心裏十分得意麵上卻端著架子:“我和兒媳婦來看看我女兒,快些領我進去罷。”

    慶兒看曹姥姥婆媳二人走遠了,才對著手上幾個銅板“呸”一聲:“哪門子的姥姥,一身金子晃得人眼睛疼,打賞卻恁的摳門。”

    那年紀稍大的門房敲慶兒幾個暴栗:“眼瞎心盲!咱們世子爺還沒兒子,周姨娘要是生出個大哥兒那可就是獨一份兒了,這偌大的侯府,指不定將來要在誰手上討口吃的呢。”

    周姨娘的秀才爹去世得早,留下寡母幼弟自然需要她多操持,粗活兒做多了骨架雖不好看身體底子卻好,白姨娘見天吐得哇哇的,她卻好吃好睡十分得過,肚子裏的還不如眼前的女兒煩人。

    “姨娘,”薛雲岫坐在周姨娘旁邊,不住搖著周姨娘胳膊:“把那個玉佩給我嘛,給我嘛。”

    那個玉佩是塊小兒巴掌大的冰花芙蓉玉雙魚玉佩,整個兒呈淡淡的粉色,通體溫潤靈透,也難怪女兒看了一眼就想要,周姨娘被搖得頭發昏,一指頭戳在女兒額頭上:“別的東西都有的商量,那塊玉佩可不行,那可是代表了你爹對我的看重。”在女兒麵前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情誼二字。

    老大夫診斷出周姨娘和白姨娘懷孕的當天,薛世鐸把院裏的掌事權給了夏氏,而且都沒來房裏看一眼就走了,周姨娘著實傷心了一場,結果沒兩天薛世鐸就送了這塊玉佩來,雖然白姨娘那邊也得了一對金簪,但是周姨娘還是明白了薛世鐸隱含其中的情誼。

    周姨娘的秀才爹還在世的時候講過一個典故,說前朝有位貴妃小名兒叫芙蓉,雖不是正妻卻和皇帝情投意合,芙蓉玉正是皇帝和這位貴妃的定情之物,周姨娘心情蕩漾地想,這可不是暗合了自個兒和世子爺的身份麽,而且那塊玉佩還是個雙魚造型,明顯成雙成對的意思嘛。

    世子爺和她爹都是讀書人的臭脾氣,想說個甚非得拐幾個彎兒,還是丫頭夏荷說的對,世子爺那天不過因為白姨娘的事兒生了氣,心裏還是有她的,而且讓夏氏管事隻是為了讓自個兒好好安胎。

    “姨娘,曹姥姥來了。”丫頭在門外麵稟道。

    周姨娘麵上一喜,起身出去迎接曹姥姥和弟媳陳氏,見薛雲岫坐著不動,把女兒拉起來道:“四姑娘,快起來去迎一迎你姥姥和舅媽。”

    夏氏回府那天,薛雲岫在上房門口稱周姨娘的娘家弟弟周泰作舅舅,夏氏身邊的嬤嬤當眾就笑說安南侯府的幾位老爺才是她舅舅,薛雲岫當時紅了臉兒,知道下人們當麵不敢笑,背後卻亂嚼舌頭,回來想了一回又隱約覺得那嬤嬤說的在理。

    到底是生母的親戚,薛雲岫隻是小聲嘀咕道:“這算哪門子的長輩,說出去連院子裏的下人都要笑話我!”

    不防曹姥姥已經到了門口,耳朵又尖得很,當下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自個兒大腿嚎哭起來:“命苦啊,年輕輕就死了男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兒女,如今女兒嫁得好了親外孫女兒竟然就嫌棄我啊……”

    周姨娘一邊曹姥姥賠不是,一邊連連掐了薛雲岫幾下,薛雲岫也是個爆炭性子一點就著,當即就哇哇哭叫起來,屋裏一下子就亂成一團……

    陳氏嫁到周家方一年,對婆母的套路已經十分熟悉,也不給婆母搭台,對周姨娘道:“娘有幾個月沒見到大姐了,大姐和娘好好說說話,我沒見過世麵,想煩請四姑娘帶我去逛逛園子去。”

    女兒和老娘卯上了,周姨娘巴不得陳氏把薛雲岫帶出去,當即給冬梅使了個眼色,冬梅就和陳氏兩個勸著薛雲岫連哄帶拉地出了門。

    周姨娘連忙把曹姥姥扶起來,又是賠禮認錯又是從自個兒梳妝匣裏拿出首飾來相送,曹姥姥偷偷覷著光看了下成色放進隨身的布包袱裏了,方才端著臉說:“算了,四姑娘還小,我也就不和她計較了。”

    “我這次來是有正事的,”曹姥姥指著白姨娘院子的方向,道:“娘問你,那邊那個先懷的,還是你先懷的?”

    周姨娘仔細想一回,道:“這可真是不知道,我去年雖然管著院子,也隻是約莫知道世子爺在哪裏宿了幾回,並沒有記確切日期……管它誰先誰後呢,她一個買來的玩意兒難道還能和我比不成,娘問這個作什麽?”

    “就知道你是個沒成算的,還得靠我來替你計較。”曹姥姥恨恨地戳一下女兒的腦門兒,“那一個懷的是個丫頭也就罷了,如果懷的是個哥兒,豈不是要和你肚子裏這個爭上一爭?大家子裏的兒子最是要分個長幼先後,要是那一個先生了個兒子,她雖然身份低,卻可以把兒子掛到你們太太名下,到時候我外孫子豈不是把侯府這麽大的家產都丟了!”

    周姨娘一聽老娘的確是一心為自己打算的,便問道:“可是就連來看診的大夫也斷不出個先後,我能怎麽辦?”

    “你娘我是什麽人,自然是想好了萬全的法子才來的。”曹姥姥“哼”一聲,得意道:“自從得到你的喜信兒之後,我就到各處的醫館去打聽過了,最後訪到了一位以前從宮裏出來的太醫……不管你們誰先懷的,隻要你先生下來就得了。”

    ***

    陳氏家裏有田有地還雇得有門房婆子丫頭,周家卻是寡婦拉拔一雙兒女家徒四壁,後頭靠著女兒做妾才改善了家境,而且曹姥姥的名聲遠近聞名的潑辣精明,還是陳氏自個兒相中周泰,陳家爹見周泰身上又有秀才功名,這才低嫁到了周家。

    陳氏和丈夫恩愛情合,婆婆和大姑子這些亂糟糟的事卻是不願意摻和的,薛雲岫早撇下她回自個兒院子了,陳氏在外麵站了陣估摸時間差不多便回了周姨娘的屋子。

    曹姥姥一邊遞給周姨娘一個牛皮紙包裹,一邊叮囑:“到了日子沒動靜就一定要用,放心,妥當的很……要不是娘當初好謀劃,你怎麽能如願嫁進侯府。”說完見陳氏進來了,又擺起婆婆的譜端起架子來。

    陳氏隻當婆婆時時問大姑子要錢要物,今日終於也貼補了大姑子一回,這也是應當的,便裝作沒看見,恭恭敬敬伺候著婆婆用了中午飯,才出發回家。

    穿過園子去二門時,迎麵一個小姑娘身披織錦羽緞鬥篷,脖子上戴著赤金瓔珞項圈,身後跟著兩個大丫頭並兩個小丫頭,比外孫女更華貴逼人,曹姥姥眼珠一轉兒,幾步上前:“這就是三姑娘罷,果然俊得很。”說著就要去摸那鬥篷是個什麽料子。

    薛雲晗和曹姥姥婆媳倆錯身而過,隻以為是哪家的管事婆子,突然被曹姥姥一把拉住鬥篷,嚇了一跳,後頭的丫頭有識得的,連忙上前拉開曹姥姥。

    陳氏怕婆婆鬧出什麽來,連忙拉著曹姥姥往二門走:“日頭就要西沉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薛雲晗見曹姥姥一邊走一邊還嘟嘟囔饢“還是大家子出身的小姐呢,看見長輩也不知敬老。”,隻覺得和周姨娘果然是親母女,不過倒是渾沒放在心上。

    她這會兒在思量林媛媛下的帖子,上麵寫著元宵相談甚合,邀她過林府作客,元宵那日她和林媛媛實是話都沒說上兩句的,這帖子定是林媛媛替林恒下的,看來梁鳳君的身世有眉目了。(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