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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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雲晗不答梁鳳君的疑問,指著紙條上的字,道:“看這筆跡。”
那一張小小的紙條已經泛黃,邊緣有些毛糙,可是上麵的字跡仍然十分清晰,筆走龍蛇,雄健灑脫,端的是一手好字。薛雲晗看一眼便知,正是上輩子誘她赴魏國公府的那一張,應該是朱衣在她出宮之後藏起來的。
“這字,是我的筆跡。”林恒拿著紙條端詳半晌,對梁鳳君道:“但是這紙條不是我寫的。你姐姐千方百計地將這張紙條傳出來,定然是關係到極隱秘的事情,乃至於可以影響她的生死。我要約人相見自然有許多種方法,試問,如果真的是隱秘而重要的事,怎麽會選擇留下自己的手書這麽明顯的把柄呢?”
“而且,這不符合我一向的習慣。”這話卻是看著薛雲晗說的。
薛雲晗明白林恒的意思,這兩年林恒每回以紙條約她,都是書寫幾乎看不出個人風格的館閣體,連這種不經過他人之手傳遞,就算被人拿住了也無關緊要的,都如此謹慎,又何況其他。
梁鳳君亦覺得有理,點點頭:“我姐姐此前寫信一直都是說五公主大婚後住進公主府,就能自個兒當家作主,到時候看在主仆情分上,說不定五公主就能賞姐姐恩典,讓她出府。但是死之前的一段時間,其中一封信叫我娘趕緊留意著置辦宅院,似乎她很快就能出宮。”
本朝的宮女或是貧寒出身,或是由罪犯女眷、戰爭俘虜充任,除非朝廷遇到特殊情況,否則一般是不興放出宮的,一旦進宮基本就是終老宮中的結局,朱衣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出宮,那隻有一種可能,宮裏有高位者願意幫她。
上輩子畢竟被朱衣伺候了許多年,薛雲晗還是有些了解她的:“梁大家,你和你娘都是普通老百姓,可以說宮裏麵的事情你們絲毫幫不上忙,把你們牽扯進宮闈之事隻會給你們憑白增添危險,以朱衣的孝順,藏這張紙條應該不是為了讓你們查明死因,而是她為了保命。”
雖然最終沒能如願。
梁鳳君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信息,誠如林恒所言,慶安長公主在宮裏的人手十分有限,對於梁鳳君這樣的身份而言,知道的少反而安全些,因此薛雲晗並沒有將心裏的想法都說出來。
首先,朱衣在宮裏當差多年,除了五公主以外,能夠承諾放她出宮,並且能讓她相信辦得到的人就那麽幾個……宮裏的事務由皇後和衛賢妃共同打理,其他的娘娘妃嬪幾乎諸事不問,衛賢妃倒是有能力做這件事,但是以她和皇後一係的關係,插手五公主身邊貼身宮女的事太過顯眼,而且朱衣想必也信不過她;剩下的就隻有皇後這邊的人了。
梁鳳君扶著慶安長公主出了小院,林恒一直審視著薛雲晗:“你要查的並不是朱衣的死因,其實是要查和五公主相關的是吧?”
怎麽說都是不合理的,薛雲晗輕輕咬一下嘴唇,隻能撇過頭不看林恒。
林恒剛才看的分明,薛三姑娘說“抱柱之信,不見不散”時,梁鳳君根本還未打開紙條,梁鳳君也許以為她有什麽消息渠道,但是他不會這麽以為。
林恒早就查過,這姑娘家世中上,身份清白,她本人的人際關係也十分簡單,除了小時候在在薛府生活得不大如意,七歲那年曾落水,其他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要說她本人有什麽理由查這件事情,他絕對不信。
但若說是受人所托……一則她的圈子裏似乎無人能和深宮秘事關聯起來,二則以這兩年的接觸,薛三姑娘算不得頂聰明的人,家世又十分有限,誰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給這麽個不諳世事、人才兩無的小姑娘?三則,她手裏的某些信息,除非手眼通天,否則隻有當事人才能知曉。
一看薛三姑娘這模樣就是不打算說的了,林恒歎一口氣:“你總該知道,你做的這件事情有多危險,上麵的貴人們看著最是祥和,但是他們刮個微風下個小雨都是你不能承受的,你執意如此嗎?”
薛雲晗聞言點點頭,聽著林恒的話語裏似有關心,莫名地覺得心暖,認真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著,我隻會盡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絕不會以命犯險,謝謝林叔關心。”
林恒一聽“林叔”二字,頭又一大,悶悶道:“不用謝,畢竟你是……是毓珠表妹嘛。”
小院雖然偏僻,但也不宜久留,二人說完了話,就穿過一片林子,往年輕人們聚集的馬球場地去,場上有兩撥人正在比賽,場外的看台上是各位公子的姐姐妹妹們。夏毓珠在看台上看到林恒和薛雲晗,便熱情地招呼:“表哥,表妹,這裏視野極好,快上來,現下是白鹿書院領先了太學呢。”
薛雲晗的身量和其他姑娘相比屬於偏高的,平時都是穿平底的鞋子,今兒因為穿了件襦裙,才穿了雙高底鞋,上台階時一個不穩趔趄了一下,林恒眼疾手快扶住,待她站穩了才放了手。
男子的體溫比女子高些,薛雲晗衣服穿得不薄,卻仍然感到扶著她胳膊那隻手上的熱度綿綿地傳到她的肌膚上,慌忙把手抽開,快步往前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匆匆一瞥,那人臉上卻是一片風輕雲淡,水波不興。
旁人因為夏毓珠的話,隻當二人是兄妹或者表兄妹,也未當回事,都留意著場內的比賽情況,除了球場對麵看台的二公主,自林恒過來,她就一直拿著架西洋來的千裏鏡往這邊看,此時眉頭一皺,不知想到了什麽。
夏毓珠看了有一陣了,興致勃勃地給薛雲晗講解:“白鹿書院今天勢頭很強,尤其是傅禦史家的二公子,年初的時候還毛毛躁躁的,這會兒卻跟換了個人似的,打得穩健有力,命中率奇高……”
少女的胳膊溫軟富有彈性,林恒看似專注於場內比賽,扶過薛三姑娘的那隻手卻在背後不由自主地握拳、伸掌反反複複,聽得夏毓珠長篇大論的講解,腦海裏突然模糊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
像換了個人似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林恒還未來得及抓住,心裏就叫剛才那一片刻的回味占了上風。
***
本朝開國皇帝以武奪得天下,太平下來之後為了使皇室後代和勳貴子弟們習騎射、知勞苦,幾乎每一年都要在清河舉行秋獮,經過幾代帝王之後,就逐漸演變成了一見君臣同樂的盛事,如此盛事,宮宴自然是少不了的。
清河行宮畢竟不如皇宮寬敞,宮宴就在宣和帝起居的清涼殿前殿舉行,宣和帝和大臣們在正殿,後妃和女眷們則在兩側偏殿裏。
“喲,皇後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嗎,來得這麽遲。”
“可不是不舒服,太醫都說我是太過焦慮了,”張皇後聽著衛賢妃不大客氣的話,不但不惱,反而心情很好地道:“皇上在清河行宮,京裏就太子一個人坐鎮管事兒,連個幫襯的都沒有,而且太子妃也懷著身孕,這頭一胎嘛,我難免掛懷得多些……這樁樁件件都是讓人操心的事兒,還是賢妃妹妹好,無事一身輕呐。”
太子在京城監國,太子妃懷有身孕,娘家弟弟升任禦林軍右統領,宣和帝麵前還有個王寧處處為太子說話——張皇後心情是真的很好。
眼見得張皇後在自個兒麵前抖起來,衛賢妃心裏腹誹一句不要臉,才一個多月胎都沒坐穩,就急著嚷嚷出來籠絡大臣,據說已經私下聯係柏閣老,提議宣和帝立皇太孫,哼,且讓她再囂張一陣。
衛賢妃往女眷們的席位看去,朝興寧侯韓家的侯夫人使個眼色,韓夫人心神領會地點點頭。
“賢妃娘娘吉祥,”韓夫人笑意盈盈地行完禮,將身後的兩個姑娘拉到前麵來,一個是韓秀晴,另外一個是個看著有些怯弱的姑娘,“娘娘,這是我們韓家的表姑娘依蘭,剛到京城不久,秀晴,依蘭,快見過娘娘。”
大家族子嗣興旺,一表三千裏,韓夫人連這位表姑娘的父母都不介紹,可想是多遠的親戚,衛賢妃卻把親親的外甥女韓秀晴晾在一旁,拉著葉依蘭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裏十分滿意,自個兒看一陣,拉著葉依蘭的手走到皇後跟前,“皇後娘娘,臣妾今兒見到個標誌人兒,臣妾覺得把京裏的小姐們都比下去了,來,請您掌一掌眼。”
張皇後本是在和一位上來請安的貴婦人閑聊,聽到衛賢妃的話轉過頭來時,臉上仍舊帶著拿一臉親和端莊的笑意,沒想到一看到葉依蘭的臉,臉上立時就跟罩了寒霜似的,竟沒繃住。
殿內上了年紀的夫人們看到這邊的動靜,有不少都開始竊竊私語,衛賢妃充耳不聞,笑得越發儀態萬千。(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