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字數:5071   加入書籤

A+A-




    花褪殘紅,雨打芭蕉,原先韶光麗景都不忍卒睹,如今百花開敗的傍晚更是越發不堪,四月的天氣不知為何變得這麽無常,昨日還是陽光明媚今日卻又雨水綿綿,跟人的心緒似的大起大落。

    一顆顆雨水打在湖麵濺起圈圈漣漪,濕意撲得滿身滿心都是,問夏撐著傘幾番欲言又止,卻不知到底要如何勸慰謝巧姝,急得跺腳,最後隻好說道:“姑娘何必自苦,是他配不上你!”

    謝巧姝筆直地站在湖邊,湖風吹動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她轉過頭,愴然一笑:“說不得這些,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兄長也不頂用的孤女罷了。”

    她一直住在百善堂的西跨院裏,上午在百善堂的院門口遇到去給薛老太太請安的王子重,依舊是那副老實良善的模樣,看見是她,臉上的欣喜掩飾不住,一個男子卻未語臉先紅,抿唇呆立了半天,最後隻擠出來聲如蚊蚋的一句“祖父今日會提親”就飛也似地走了。等回了屋子,問夏笑得差點立不住。

    謝巧姝也笑了,她聽清楚了那句話,也明白話裏的意思,捂著狂跳的胸口回了自個兒的屋子,才敢將笑意從心裏釋放到眼角眉梢,她忍住羞恥放棄世家小姐的規矩,在薛府的園子“偶遇”他那麽多回,為的可不就是今天。王子重要娶她,不是填房不是繼室,不是鰥夫不是老頭,是個品性溫良家世清白的年少舉子,便是嫂子也不會拒絕這門親事!

    “問夏,將那件水紫領妃色底子蘭草印花的半袖拿出來,再配上月白的中衣和裙子”王家可能有人要相看她,這套衣服很襯她的氣質,既顯得端莊清麗又不見得過分妖嬈,謝巧姝想著王家是書香門第,去了頭上的金飾,換了一支碧玉釵。

    心裏很是內疚,薛老太太給她做這些衣服雖有疼愛侄女兒的心,但更多的恐怕還是希望她亮眼些,能早日引起薛世鐸的注意……隻是今時今日,她沒有別的選擇,唯有來日方長盡力還報了。

    等到薛老太太的午眠時間過後,果然有人來請她,謝巧姝一路忐忑,姑母自然不好反對侄女兒的親事,可是心裏怕不知有多惱怒呢,不管是風是雨,都是她該受的。沒想到了進了屋,薛老太太一臉笑意,甚至還誇了句她今日這身打扮很好。謝巧姝有些淚意上湧,不曾想到姑母竟開明至斯,等把屋裏的丫頭都揮退了,薛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如今萍姐兒定給王家那小子,算是個十分圓滿的歸宿,解決了她的婚事,我心裏十分快慰,等你和老大的事兒也辦了,那我這心裏就更通泰了。”

    “哢嚓!”

    空中一聲驚雷,雨勢似乎還要加大,謝巧姝的月白裙子已經濕了半幅,斑斑泥點掩蓋了料子原本的華美,問夏心疼謝巧姝得不行,帶著哭腔道:“姑娘,咱們回去吧……”

    原本就無甚許諾,一個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一個是侯府的正經姑娘,王子重的選擇不過遵循世情,她根本沒有資格怪他,人生雖苦,卻猶得繼續,謝巧姝呼出一口氣,撐開問夏手裏未打開的那把傘,點頭道:“回吧。”

    冤家路窄,一回身,就看到了王子重。

    問夏一臉怒意,到底也沒有什麽立場,重重地“哼”一聲,謝巧姝臉色淡然隻作沒看見,扶著問夏的手轉身往湖邊另一頭去。

    王子重臉上的喜意瞬間凝固,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眼前,她應當已經知道了兩人定親的消息,然而此時此刻被她橫眉冷對,王子重突然意識到,他一向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也許前幾回是他會錯意也未可知,這姑娘的反應分明不想嫁給他。

    眼看雨簾裏的背影越走越遠,王子重終於下定決心,大步往前跑了幾步,“姑娘等一等!”

    問夏欲要回頭啐一口,謝巧姝拉住她胳膊,仍是埋頭往前,隻是姑娘家步子小架不住男子腿長步急,轉眼便被王子重從前麵堵住了去路。

    “我就問你一句,你若是,你若是不願意嫁給我……”王子重結結巴巴,語氣卻是堅決的:“我……我絕對,不勉強你,我去和長輩們說。”

    問夏怒從心起,這時候了還要來輕薄,想要罵個狗血淋頭,卻被謝巧姝一手止住,謝巧姝眼裏帶著迷蒙的潮意,將王子重深深打量幾眼,認真問道:“你說,我是誰?”

    王子重在謝巧姝麵前又口拙了,心裏覺得這問題奇怪,依舊認真答道:“薛家二姑娘,你的閨名我是知道的,隻是說出來太冒犯了。”

    按薛老太太的說法,現下宮裏薨逝了一位得寵的娘娘,府裏暫時不好傳喜訊出去,但是薛侯爺和王老大人已經交換了信物了。謝巧姝無言亦無解,半晌方說道:“我姓謝,是薛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兒。”

    ***

    薛世鐸從衙門裏回府,如注的雨水打在油紙傘麵上劈裏啪啦作響,一聲急過一聲,不過,都不如他心裏著急。今日在衙門得到兩個消息,一則是封地江西的寧王反了,但這事兒雖急,卻在他意料之中,真正讓他震驚的,是傅夫人送來的那封信。

    從二門去大房院子的路上,十分意外地,被謝巧姝叫住。

    因著雨勢太大,園子裏並無人煙,薛世鐸知道母親的用心,明白謝巧姝來府裏的意圖,開頭防備了幾日,後來見這位表妹是知禮之人,從無曖昧逾矩的行為,也就放到了一邊,他臉上並沒現出異色,禮貌地道:“不知表妹找我何事?在府裏若有什麽不便,盡管找老太太,或者你大表嫂二表嫂,千萬別見外。”

    謝巧姝自然聽得出來這話裏的疏離,略過這些直言道:“表哥想來也知道巧姝是為甚來的府裏,看得出來表哥對表嫂情深義重,我無意做些什麽,隻是家中嫂子為我尋的親事實在太過不堪,才一直厚顏住在府上。”

    薛世鐸見她一臉赧然並不是作偽,也的確知道她的處境,倒生出了幾分同情心,歎道:“難為你了。”

    話音剛落,謝巧姝重重跪到青石板上,“求表哥幫我!”

    雨依舊下著,薛世鐸自個兒打折傘轉了方向,往百善堂去,從外頭帶進去一陣濕冷氣,薛老太太看他兩眼,嗔罵道:“多大個人了,也不知道換身幹爽的衣裳再過來。”

    薛世鐸不回應母親的玩笑話,神情嚴肅,“兒子有話想單獨和母親說。”

    大兒子除了對夏氏一事,其他時候向來靠譜,薛老太太自然就叫屋子裏的人出去帶上了門。

    “今日回府,聽說萍姐兒定親了。”薛世鐸開門見山,“這樁親事做不得。”

    薛老太太一愣:“這是為何?王家老大人和你父親是多年故交,知根知底得很,王家那孩子瞧著雖然呆了些,卻是個品性純良的兒郎,我瞧著是個良配。”頓了片刻,驚道:“莫非那孩子有隱疾?”

    “不是那孩子的問題。”薛世鐸先給老太太倒了杯熱茶,看著老太太喝了,才緩緩道:“是萍姐兒,萍姐是罪臣之女。”

    薛老太太有些震驚,但並不相信,駁道:“萍姐兒從前是孤女呀,是老二媳婦從廟裏領回來的,後來咱們還查了底子,是一戶農家的女兒,家裏遭了災,父母早就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了,又何來罪臣女兒這一說?這話可亂說不得,她被咱們府裏當做正經的小姐養的。”

    “二弟妹娘家有個孿生姐姐,母親可知道?”

    薛老太點頭:“是聽說過的,但是他們家一直沒在京裏,老二媳婦也是成親的時候才回的京,之後沒幾年劉家大女婿就因罪被抄家沒籍,當年咱們家還幫忙疏通關係替她贖了籍,後來聽說是送到庵裏麵去了,因此我並未見過劉家的大姑娘。”

    “萍姐兒和二弟妹生得這麽像,從前咱們還當是緣分。”薛世鐸歎一口氣,解釋道:“我已經查清了,萍姐兒的生母正是那一位劉家大姐,咱們當年不知道的是,她入獄之前就懷了身孕,後來誕下萍姐兒,過了幾年二弟妹將這孩兒充作孤女送到了咱們府上。”

    “豈敢!”薛老太太氣得手抖,“老二媳婦竟將罪臣之女冒作咱們府裏的小姐!縱然是贖了籍的,說出去也得叫人戳脊梁骨,說不得還要叫朝廷斥責,我們薛家一向待她不薄,她卻半點也不為咱們考慮!”

    “如今我已經派人尋到了劉家大姐藏身所在,和二弟妹長得一般無二,人家一看便能明白。”薛世鐸替老太太撫背,“再者,前幾日有位教坊司的官員私下找到我,遞了這個給我。”

    那是一疊銀票,數一數共有一千兩。教坊司有位叫作梅娘的樂工和人相爭被失手打死,因這樂工平日裏開銷不小,便有人去翻她的櫃子撿漏,誰料竟翻出來這麽多大額銀票。教坊司那官員說得好聽:原是您府上的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但薛世鐸猜度,那官員原想自個兒私吞,去錢莊提錢時發現是望江侯府的戶頭出來的,怕梅娘和薛府的男人有瓜葛,到時候他一個小官兒吃罪不起,索性做一個人情。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這要怪劉氏當時做事粗疏,手上銀錢放了印子錢沒回來,梅娘又步步相逼,她一時不湊手,便直接將府裏中饋的銀子劃過去了。

    “母親,那個梅娘從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當年就是和劉家大姐同一時期入的同一座監牢。這一千兩,應當是二弟妹給的封口費。”薛世鐸勸道,“王家是書香門第,王公子是要走仕途的人,將罪臣之女說給他本來就不厚道,而且現在就已經有人發現,將來出了事,可是會影響前程的,這不是結親,是結仇啊。”

    薛雲萍勾引二皇子那些事,薛世鐸和薛老太說了也無益,而且牽涉太多,因此隻挑了些王家的話來說。

    薛老太太聽了大兒子一席話,已然明白其中厲害,“隻是你父親和王大人已經說定了這事兒,交換了信物,這可如何是好?”

    “這倒也不難辦。”薛世鐸想起母親的苦心,硬著心腸開口:“我看表妹和王公子倒是相配。”

    “逆子!”薛老太太愣了片刻,揮手將手邊的茶盞朝薛世鐸扔了過去!(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