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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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番雨過天晴,清早的陽光純淨透亮,從長了百年的樹木蔥蘢的枝椏間透出一束束光,照得空中粒粒細塵纖毫畢現。
是一個好天兒,薛雲晗用過早飯便往園子裏散步。南碧在金樓觀摔傷腿之後一直修養,現在已經重回院子當差,不過小心起見還是盡量少費褪,陪著出門這些兒仍是由南朱做。
“昨天似乎看見老爺的頭上受了傷,你可知道是怎麽回事?”南朱祖母是薛老太太陪嫁的杜嬤嬤,她自個兒也是個伶俐性子,向來對府裏的消息極為靈通,薛雲晗想起昨日所見,隨口問道。
南朱想了想,搖頭道:“奴婢隻知道老爺昨日從衙門回來就去了老太太屋裏請安,出來的時候額頭就在淌血,具體是為什麽奴婢卻是不知的。”
薛老太太一直都很疼愛這個長子,薛雲晗當時看到薛世鐸的時候,她的便宜爹額頭淌血,看起來並不像是處理過後的樣子,他臉色極差大步往二門上走,後頭杜嬤嬤拿著藥膏追出來也沒能叫住他。看樣子,倒像是和老太太發生了爭執,難道是被老太太傷的?
薛雲晗道:“昨天二姐姐定了親事,老太太應該心情蠻好的,也不知什麽事惹得她老人家惱怒至此。”南朱便道:“奴婢一會兒去祖母那裏打聽打聽。”
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薛雲萍迎麵而來,金樓觀一事之後身邊的大丫頭丁香已經不知去向,如今常用的是膽小本分的瑞香,薛雲萍扶著瑞香的手聘聘嫋嫋而來,翹起蘭花指正一正頭上蝶戀花的金釵,勾唇笑道:“三妹妹,我這一身好看麽?”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洋紅遍地百蝶穿花的褙子,本是個極為熱鬧的花色,很襯這園子裏的生機勃勃,但是也許是因為最近一直生病的緣故,臉色不複從前的少女的透粉,而是一股病態的蠟黃,薛雲晗看著她厚厚的粉底也未能遮住的眼下清影和憔悴膚色,違心地道:“二姐姐穿什麽都好看。”
“我就說嘛,太太還偏要勸我換一件。”薛雲萍側臉對著瑞香笑一笑,又轉過來對著薛雲晗道:“我嫁人的時候也穿這一件,你說好不好?”
薛雲晗聽得前半截還很讚同,肌膚蠟黃隻會被豔色的裝扮顯得更暗淡,聽到後麵一句幾乎一震,很是疑心自個兒聽錯了,她抬頭看眾人,南朱臉上也是掩不住訝然,瑞香則緊張地拉拉薛雲萍的袖子,小聲道:“姑娘,咱們出來挺久了,回去好不好?”
而薛雲萍卻一臉靜美的笑意,仿佛剛才說的隻是“一會兒出門逛街好不好”這樣的話題,她掙脫掉瑞香的手,看到薛雲晗驚訝地盯著她,有些失落地一笑,小聲歎道:“隻有正室才能穿正紅的。”
一旁的瑞香見薛雲萍說話越發沒個章法,又不敢下死力氣硬拉,隻得轉身往二房的院子跑去。
薛雲萍這種推心置腹的語氣讓薛雲晗有些起雞皮疙瘩,她看一眼南朱,示意她退開一點,然後悄聲問道:“二姐姐,你是不是病了?”邊說邊拿手指著薛雲萍的肚子。
薛雲萍“噗嗤”一笑,用手捂著小腹,轉瞬又露出個茫然的神情,陽光迎麵落在她的臉色,顯得她有些癡,“這裏有個好寶貝,我不告訴你,太太說不能講,不能要。”
薛雲晗倒抽一口冷氣,看來孩子是已經沒了……她對薛雲萍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終究從未將她放在眼裏,此時卻對她生出些莫名的惻然。隻是念及她做的那些事,不禁覺得可憐之人常有可恨之處。
“萍姐兒,快跟我回去。”劉氏遠遠就喊住薛雲萍,生怕她再說些什麽,走得近了,卻看到薛雲萍神色如常,鬆了一口氣,還是拉住薛雲萍的手,戒備地看一眼薛雲晗,硬擠出個笑臉,“你們兩姐妹聊什麽呢。”
薛雲晗淡淡道:“聊二姐姐身上這件衣服呢,瞧著怪好看的。”
劉氏猶自不信,看向薛雲萍,薛雲萍點點頭,浮起個淺笑,又想起了剛才嫁衣的話題,“太太叫我回去繡嫁衣嗎?”
左右兩家已經定下來交換了信物,隻是不好在外頭張揚而已,劉氏也不怕薛雲晗知道,反而臉上添兩分得意,“萍姐兒,王公子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明年秋闈之後就是個進士大人了,誰要是嫁給他那可是福氣大得很。”
薛雲萍點點頭,似乎很是滿意,順從地被劉氏拉著走了。
待她們走遠了,南朱才湊過來吞了口口水道:“奴婢覺得,二姑娘似乎……”說著指了指自個兒的腦袋。
***
王子重到底說服了王老大人,薛家則本來就因為薛雲萍的身世而心中不安,也不知兩家人是誰先提的,總之雙方一拍即合就此退了親,雖然心中並未因此對對方存下芥蒂,但是短時間內再相處到底十分尷尬,因此王家祖孫當即告辭離開了薛家。
實則,還有一條難以開口的是,為著王老大人在京的時間有限,得去謝巧姝家提親。
“那王老大人走的時候滿臉羞愧,老臉通紅呐。”南朱午飯過後本來是去百善堂打聽薛世鐸怎麽惹怒了老太太的,結果剛好看到這一幕,“說來也是離奇,王公子原本要求娶的是謝表小姐,隻是因為將謝表小姐錯認成了咱們府裏的姑娘,才提親提到了二姑娘頭上。這麽一說二姑娘倒是有點可憐……”
南碧輕輕在南朱腰上一掐,“主子們你也敢編排,姑娘你瞧瞧,把她慣成什麽樣了。”
南朱吐了吐舌頭,避開南碧的手往薛雲晗身後去,薛雲晗想著南朱這開朗的性子雖然討人喜歡,但太多外放忘了分寸容易惹禍,因此點頭道:“口舌之上是該嚴謹些,南碧跟我去太太屋裏請安,南朱留下來,罰你三天不許出後罩房。”
後頭傳來南朱小小的哀嚎聲,薛雲晗帶著南碧自去了夏氏的屋子,從後罩房過去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
因為夏氏喜歡看書,兼且為了指導女兒功課,夏氏院子裏有一間廂房改作了書房,她平日裏無事多半是在這裏待著。薛雲晗來的時候,她正拿著一把銀剪子給三彎腿高幾上的蘭草修剪枝葉。
“娘,你不是挺喜歡這盆蘭草的嗎?”
夏氏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隻是比從前更清瘦了些,眉間常常輕輕鎖著,總是難以開懷,薛雲晗見她娘神色雖然是慣常帶些清冷的淡然,但是手上卻沒個輕重,一盆原本纖穠合度、枝條舒展悠長的蘭草被剪得幾乎禿了。
“我……”夏氏被女兒這一聲喊的回過神來,看到手下的蘭花已經不成個樣子,臉色閃過片刻的慌亂和掙紮,最終歎一口氣,放下了剪刀。
薛雲晗給夏氏行了禮,見臨窗的書桌上放著一堆藥,淨是是些瓷瓶小盒子之類,上麵貼著“紅花油”“散淤丸”之類的簽子,一看就是外麵藥店裏出售的日常小外傷用的成藥,她還以為是夏氏受了傷,“娘傷到了哪裏?”
夏氏一愣,搖搖頭,張了嘴又閉上。
她好幾日沒見到薛世鐸,兩個的關係處成那樣,日常也沒有打聽的習慣,因此今日才知道薛世鐸額頭受了傷,這話是百善堂的杜嬤嬤悄悄傳來的,杜嬤嬤還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世子爺是因為提議將謝巧姝說給王子重,才惹怒了老太太的。
這話她如何不懂?老太太接謝巧姝來薛府的目的,夏氏相信丈夫心裏清楚得很,如今他竟然違背老太太的意願,親手將撮合謝巧姝和王子重……
她想問問薛世鐸傷得重不重,但知道自個兒沒臉問,杜嬤嬤走後就立刻從櫃子裏翻了藥出來,等真要喊人送藥時,又停住了,這輩子始終隻能欠他,又何苦再去招他惹他。
“晗晗,你爹這會兒應該已經回府裏了。”夏氏掩了心緒,對女兒道:“把這些藥給你爹送過去吧,別說是我拿出來的,就當是你的孝心。”
薛雲晗重生以後就習慣了夏氏和薛世鐸這一對夫妻關係的怪異,一則她尊重夏氏的意願,二則是並沒有那麽在乎薛世鐸這個便宜爹,因此從不多問。
聽到夏氏這麽說,她乖巧地應一聲“好”,起身收拾了東西,親手拿了往外頭去。
“太太,不好了。”水芝從外頭跑進來,臉上汗水岑岑,“咱們老爺在百善堂裏和老太太吵了起來,現在正跪在那邊兒呢!”
夏氏站起來,驚道:“為了什麽吵起來的?”
水芝如今已經是管事娘子,是夏氏屋裏最妥當穩重的一個,此時卻滿是慌張,“老太太要咱們老爺,要咱們老爺休了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