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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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白雪如細鹽灑下,落在人的衣裳和頭發上頭立時就化掉,下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澱起來,隻是濕了路麵。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薛雲晗手裏捧著暖爐,跟著林嬤嬤走在宮道上,宮道兩旁紅的牆黃的瓦,和她上輩子所見並無二致,不,應該說千百年來大約就是這麽個樣子,也不知這些悠悠歲月裏經曆了怎樣的興衰更替。
“娘娘如今快要生了,心裏難免有些忐忑,多虧縣主常進來陪娘娘說話。”林嬤嬤說了幾句,告罪道:“奴婢年紀大了,囉嗦了些。”
薛雲晗搖頭表示無妨,她說是來看德妃,其實是想探望宣和帝,之前葉貴嬪去世宣和帝的病是裝出來的,這回太子去世,宣和帝卻是實打實地病倒了,如今天氣越發寒冷,隻怕病勢更不容易好。
那驚心動魄的一夜已經過去兩個月,宮道上絲毫看不出曾經沾染上鮮血和眼淚,太陽亦是照常升起。那一天宮門大開,朝臣們入殿上朝,才知昨夜太子病逝,張皇後因為受不了痛失獨子的打擊而心灰意冷,決心至此以後永居宮內承恩塔,為亡子祈福,為社稷祈福。
而隨著太子葬禮進行的,是承恩侯府爵位被削除,家人全數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內閣首輔柏閣老致仕,得到朝廷允許之後立即攜家眷離開京城,回歸了故裏。
同時寧王謀反事敗,朝廷班師回朝,立下功勞的四皇子被封英親王,傅禦史調入內閣,而在此戰中展現出軍事才華的衛禮固辭封賞,依舊回了家鄉。
“公主,您就聽奴婢一句勸,您不能去啊!”
前方宮道上,方姑姑拉著二公主的袖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您如今就是去了也見不到娘娘,隻會惹怒皇上啊!”
“反正父皇也不在乎我了,惹怒他又何妨?”二公主掙脫了幾下未能掙開,自個兒捂著臉哭了起來,“大哥死了,母後也在塔裏不出來,再也沒有人管我了……”
“你也知道沒人管你了,就不知道消停點嗎?!”張錦萱厲聲嗬斥,二公主如今好歹還有宣和帝對骨血的一點顧念,她又有什麽?從前就知道二公主外強中幹,卻沒想到這麽不中用,她是一點兒都不想管,無奈方姑姑派人三番兩次地叫她。
她如今,身份何其卑弱。
二公主被張錦萱教訓了也不生氣,反而找到了一個暫時的依靠,一把抱住張錦萱,委屈至極,“表姐……”
撞見這一幕,林嬤嬤有些尷尬,和薛雲晗閉了口,兩人低頭行了禮就快速地離去,薛雲晗心裏一歎,權勢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她如今竟然對二公主生不出多少恨意來。
如今張皇後幽禁在承恩塔,承恩侯府沒落,二公主那樣的性子,不用受任何懲罰也會活的很痛苦,對於上輩子的五公主來說也算是有所交代了。薛雲晗後來和林恒約見了梁鳳君,掐頭去尾,告訴了梁鳳君朱衣因何而死,而幕後黑手的結局也已經了然。她的本意是因為梁鳳君提供證據時,曾答應過替他查清真相,也為他的執著所感,如今是想要給他一個心安,卻沒料到會因此生出怎樣的麻煩。
張錦萱哄好了二公主,兩個人往鳳陽閣走,路上遇到一群惜薪司的太監抬著許多籮筐,裏麵裝著的炭油黑發亮,大小尺寸都差不多,赫然是上好的獸金炭。這種炭燃燒持久,火力綿長,而且幾乎沒有煙灰,張錦萱看了炭框幾眼,她去年用的還是這種炭呢,然而今年……張錦萱帶笑說道:“黃總管,您不是說今年的薪炭不夠嗎,我屋裏可是連銀屑炭都沒有呢。”
皇宮裏的一應供給都比外頭好不知多少,宮裏的主子們用的最差的都是銀屑炭,這樣冷的天沒有炭怎麽過?二公主當即質問道:“黃立本,正好你這裏有這許多獸金炭,既沒有銀屑炭,便將這些送到東宮去吧。”
張錦萱連忙拉拉二公主的手,示意她客氣些。
黃立本是惜薪司的總管太監,雖是個太監,張錦萱這樣的美人含笑客氣地同他講話,仍覺得十分受用,何況這是一位以往根本不拿睜眼兒瞧他的人。隻是二公主這一聲含名帶姓的稱呼讓他心裏生出了些不悅,他似笑非笑地道:“回兩位主子,惜薪司今年的木炭數量的確有些少,這些獸金炭是賢妃娘娘宮裏一早就預定了的。”
這些年衛賢妃母子一直和張皇後一係分庭抗禮,現在張皇後被幽禁、太子身死,眼看就是二皇子的天下了,如今衛賢妃可是宮裏獨一無二的大熱灶,上趕著巴結的人多的去了,黃立本深恨自個兒的花樣不夠多呢。
二公主本來已經放下了些姿態,聽到“賢妃娘娘”,心裏的火騰地就冒起來了,大哥已經是太子了,若不是衛賢妃母子相逼,母後何至於鋌而走險逼宮,又何至於有今日的落魄?
“跟紅頂白的狗奴才!方姑姑,給我打破這奴才的臉!”方姑姑縮著頭不動,二公主掙脫張錦萱的手,上前幾步一巴掌甩在黃立本的臉上,又推開抬籮筐的太監,將筐裏的炭撒的遍地都是,歇斯底裏道:“你們送啊,你們去送啊!”
惜薪司太監總管,是個肥缺,別說宮裏麵的眾多娘娘和皇子皇女、得臉的宮人們,就說有一回朝廷的殿試一次就用了一千多斤木炭,黃立本能撈到這個職位,一則在宮裏有背景人脈,二則有手腕心機。
——不管是哪一樣,如今被二公主當場扇了巴掌,都覺得很下不來台。張皇後和張家犯下滔天大罪,宣和帝一病至今沒有明確的示意,但是想來,二公主隻餘下個公主的名頭了,就是衛賢妃母子,也是容不下她的。
黃立本腦子裏飛快地權衡著,跟在二公主後頭,等二公主抓住一個籮筐時,他把手放到籮筐的另外一頭使力一推,一下就將二公主推倒在地。
“啊!”二公主摔在地上擦破了手上的皮,萬萬沒想到一個奴才竟然敢和她動手,借著方姑姑的手站起來,又朝黃立本甩過去一巴掌,“你竟然敢打我!”
黃立本退回了原來的位置,好整以暇地躲過二公主的巴掌,“您可不能冤枉奴才,您是金枝玉葉之身,奴才可是連您的衣角都沒沾到,怎麽可能打您呢?奴才惶恐。”
張錦萱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拉住二公主的手,從腰裏摸出個嵌寶的金鐲子,由方姑姑遞到黃立本手裏,道:“如今天寒地凍,還請黃總管體諒體諒,派人給我屋裏送些炭去。”
黃立本將鐲子掂量了下分量,對著日頭看了上頭的寶石的水色,才收進袖子裏,然後立刻換了個笑臉,對張錦萱背後行禮道:“睿親王殿下!”
二皇子多年所求盡在咫尺,現今可謂是誌得意滿,因此興致是很好的,他遠遠看到了這一場鬧劇,看到了狼狽的二公主,因此便想著,過來看看熱鬧,畢竟痛打落水狗是真的痛快。
黃立本行禮請安,張錦萱隨之轉過身來,也按規矩行了一禮,二皇子這一瞧,可不得了。
張錦萱五官長得頗為豔麗,天生一股妖嬈的氣質,往日裏穿的多是鮮亮的顏色,今日因為給太子守孝,穿的一身月白,頭上插著一根銀簪子,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首飾,通身打扮都是素白之色,沒想到不僅沒有寡淡,反而襯托得五官越發嬌豔,嬌豔裏還帶著一絲不堪憐惜的哀弱,讓人一見隻想抱到懷裏搓.揉.愛.撫,聽一聽她的求饒之聲。
二皇子暗自咽了口口水,改了要痛打落水狗的主意,換上原先那副賢王的麵孔,問清楚了來龍去脈,讓黃立本給二公主和張錦萱道了歉。
黃立本不敢不從,態度恭敬的很。二皇子又歉疚地道:“現在後宮的事務繁多,母妃忙不過來也是有的,一時疏漏了,我替母妃給二妹妹陪個不是。”說罷轉頭向張錦萱,拿眼將她渾身上下一掃,“也給良娣陪個不是。”
二公主不領情,隻冷笑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
張錦萱比二公主更看得明白形勢,而且二公主畢竟是皇家的血脈,她自個兒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二皇子那種似乎將她剝了衣服打量的眼神叫她不適,但她仍側身避過,恭敬地道:“不敢當。”
當下黃立本表示會派人將銀屑炭送去東宮,張錦萱便拉著二公主離去。
東宮——二皇子看著東宮的方向,大哥死了,大哥的兒子還住在裏麵呢,叫人心裏難安呐。
張錦萱的背影越來越遠,二皇子歎一聲:“果真是女要俏,三分孝。”
想起金樓觀那一日在拐角和張錦萱撞到一起,那飽滿彈性的觸感讓他惦念至今,已逝大哥的處子側室,想一想都讓人熱血上湧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