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寒掃了他一眼，將他的手從沙土中拿出，仔細地拍了拍後，冷靜地道：“隻要你們想，總歸能想得出來你們現在還能幹什麽的，瞧，你起碼有握沙的力氣，不是嗎？”

    那人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眶一紅，淚水毫無預兆地從他的兩頰邊落下，雖然帶走了兩道汙濁的痕跡，但是掉落在地的淚珠卻依舊晶瑩，宛如他赤忱的心。

    過了許久，他終於控製住了自己失控的情緒，將自己麵前破破爛爛的衣服解開，輕聲對宋清寒道：“大夫，麻煩了，我想活下去，就算活不下去，也能像您說的走得有尊嚴一點。”

    宋清寒“嗯”了一聲，眼神一凝，用高度酒將他的傷口清理完畢後，看著那道猙獰的刀疤，暗自心驚。

    這一刀，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完全是將這人的肚子砍了一半邊，幸運的是沒有任何髒器漏出，隻是因為治療不妥當，表麵已經開始發炎了。

    他沉思了一會，將手術刀消毒之後，掃了舒落一眼。

    舒落看得正入神，被宋清寒那略帶涼意的眼神一掃，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連忙將地上那人壓住，解釋道：“一會有點痛，別怕，很快的。”

    那人笑了笑，正想說什麽，肚子上便傳來了一股鋒利的涼意，跟那天被砍中的感覺有些相像，但是那種麻利的觸感又與那天不同。

    軍醫的首領看著宋清寒的動作，瞳孔不由得緊縮，拳頭更是控製不住，緊緊地貼在他的腰上，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製住他內心中的躁動。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樣真的可以，實在是太神奇了

    其實他名義上是這裏的首領，但實際上卻是一個連太醫院都進不去的江湖郎中罷了。

    說得好聽點是江湖郎中，實際上就是俗稱的“跛腳大夫”。

    不過他跟其他的跛腳大夫又不一樣，因為他多少是有一點真才實學的，所以才會被推舉成首領。

    在這片區域，像他這樣的是極少數，更多的是像舒落那樣的，不知因為何種原因被選進來的，最多隻會一點包紮的“大夫”。

    但是好在他們多少還算有點良心，沒有因為不會醫術，就胡亂對待這些可憐的士兵。

    隻是更多的，他們的確也是愛莫能助。

    一個轉念間，他的腦海中便閃過了許多想法，不過他有一點很確定，那就是：自己的轉機可能到了！

    要是能將宋清寒的技術學去一零半點，加上在軍營裏混的功勞，也許這一次便能一舉進入心心念念的太醫院中

    隻是進去了之後呢？

    他的雙眼驀地變得茫然，似乎有種失去了人生目標的感覺。

    一想到自己以後雖然能接觸到許多的達官貴人，他的心裏便有些欣喜，隻是欣喜過後突然發覺，那些榮華富貴並不是他的，他有什麽好高興的？

    況且，伴君如伴虎，別人都是想著法兒地逃離是非之地，怎麽他還拚了命想要鑽進去？

    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宋清寒的手術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了，病人臉上的神情也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似乎是在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說出“這點疼痛有什麽不能忍受的”這句話。

    宋清寒將線割斷，將藥膏均勻地塗抹上去，用紗布鬆鬆地包好，對舒落點了點頭。

    舒落會意，將宋清寒慣常說的那套注意事項跟病人說了一遍，見他聽得認真，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成就感。

    軍醫首領已經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了，見自己看清的舒落現在已經變得如此大方，心中陡生一股危機感，急忙豎起耳朵，暗暗在心中記錄下他的那番話。

    有了第一個人作為範例，接下來的行動自然要輕鬆許多，隻是當宋清寒看到第二個人時，手上的動作忍不住一頓。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微微扯了扯嘴角，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道：“大夫，我知道我要死了，您不必浪費時間和精力了，隻是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您能不能滿足我？”

    宋清寒抿了抿嘴，繼續手上的動作，沉聲道：“說。”

    那人的睫毛輕輕一顫，看著宋清寒在他身上揮刀，竟然連一絲痛感都察覺不到，輕聲道：“大夫您人真好，好人有好報，您必定會得償所願的”

    說完這句話後，他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氣似的，緩了許久才看著天花板道：“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但是我不想把屍體留在這裏，因為我憎惡這個地方，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用火將我的屍體燒掉，把我的骨灰帶到路上灑了，不管是什麽地方，隻要不是這裏就好了”

    見宋清寒不說話，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嘴唇微微嗡動：“不行也沒事，謝謝您，大夫”

    “我會的，你家鄉在哪裏。”

    宋清寒將他的傷口清理完畢後，沒有進行更多的動作，抬起頭看著他道。

    那人驀地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宋清寒，臉上竟然蕩出了一抹紅暈。

    “我、我家在一個叫山頭的小村子裏，不用麻煩大夫了，隻要在路上的時候灑了即可，反正我那時已經魂不知歸處了”

    宋清寒見他胸口起伏的頻率越來越慢，眼中閃過一抹黯然，輕聲道：“我知道了，等結束後，我就去山頭一趟。”

    軍醫首領看上去想要說什麽，但是被舒落狠狠地瞪了一眼後，隻得將嘴唇閉緊，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裏。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不該被舒落嚇住時，舒落已經重新低下了頭，隻是眼眶不知什麽時候紅了。

    他若有所感，將視線重新放到地上那人身上，見他一臉平靜地“睡著了”，心下忍不住重重歎息一聲。

    這種事情他每天都見到，但是每一次看到的時候都有不同的體會，大概隻有在麵對生死的時候，人心才不會麻木，因為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旅途。

    宋清寒沉默了一會後，偏頭對軍醫首領道：“幫我個忙，按照他剛才說的，找人把他火化了，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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