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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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玉被嚴嚴實實捂了一夜,第二日一起床胃寒就好的差不多了。他昨夜聽了景硯的話,又被捧在掌心裏似的寵著哄著,鬧騰得很,委屈巴巴地哭了小半夜,把心愛的小兔子和小老虎摟在懷裏,全被眼淚全打濕了。他哭得累了,喜歡的小玩意都在身旁,珍惜的玉佩掛在脖子上,而阿慈陪伴著自己,再沒什麽想要的了,即使還有些微的疼痛,也安安心心的入睡了。

    景硯卻沒有,他瞧見喬玉還濡濕著的睫毛上綴著淚水,被掛在一旁木架上的玻璃燈映亮了,便小心地將喬玉放在一旁,擦了眼淚水,又出去燒了熱水,拿熱毛巾繼續焐了小半宿,直到喬玉的體溫恢複平常,才倚著床頭,摟著軟軟的喬玉稍稍闔眼。

    外頭的天已大亮,喬玉才睜開眼,從還未醒的景硯懷裏鑽出來。他有些新奇,因為即使是在太清宮中,太子也從未比自己醒的還遲過。一想到這個,喬玉忍不住靠近了些,想再仔細瞧瞧睡著了的景硯。

    借著窗欞處透出的光,喬玉能看得清景硯的大半張臉。他半倚在床頭,鳳眼微闔,長眉入鬢,高鼻薄唇,麵若白玉,未梳起的長發垂至脖頸,樣貌與陳皇後有幾分相似,唇角微微翹起,浮現著若有若無的入骨慈悲。

    喬玉心想,太子殿下生的可真是好看,他這樣好看,自己當他的伴讀,當他的小太監,都比別的人要體麵。

    隻可惜那些人都是傻瓜,並不知道他家太子的好。

    他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了下來,一隻手還牽著景硯的,舍不得鬆開,卻又不得不去禦膳房了。他想了好久,將放在枕頭旁的小兔子和小老虎拿了出來,因為手不夠長,還差點跌到了景硯的身上,幸好又穩住了。

    喬玉依依不舍地抽出手,掌心裏捧著小兔子,對著它的長耳朵輕輕道:“你要代替我,乖乖地陪著殿下。”

    終於,他將木雕的兔子與老虎都放在了景硯的手邊,才算安下心,躡手躡腳地竄出房門,到院子裏洗漱,去了禦膳房。

    喬玉的腳步一遠,景硯微微睜眼,就瞧見了手邊的兩隻木雕的玩意兒,他伸出手指,點了點它們的腦袋尖,多摸了小兔子一下,很有意思似的笑了笑,又闔上了眼。

    大約是經過了昨日的事,喬玉發現門口的兩尊黑麵神似的的侍衛也不是真的那麽嚴苛,出來時又拿了兩個柿子,硬塞到了他們倆手心裏,哥哥長哥哥短的叫喚。他討好人時嘴甜得很,加上陸昭本來便有幾分喜歡他,更動了惻隱之心,加上喬玉就是個連路都不太走得穩的小太監,掀不起什麽風浪,也不太好再板著臉,就仔細地叮囑了一句,“不要回來得太晚,也別帶太多東西,在路上跌了一地,可沒人能救你。”

    喬玉同他倆揮了揮手,答應了一聲,跳下台階,轉身離開了。他今日雖然不再腹痛,但到底昨夜疼了半個晚上,沒什麽力氣,腳下和踩著棉花似的飄到了禦膳房,裏頭隻有幾個零零散散的燒火小太監,再沒了其他人。

    稱心靠在方椅上歇息,就瞧見喬玉“啪嗒啪嗒”地繞過灶台,從後麵的小門鑽了進來,朝自己這邊撲了過來。他直起身接住了喬玉,問道:“今日怎麽來的這樣遲?”

    喬玉低著腦袋,皺了皺鼻子,有點不太好意思,“昨天柿子吃多了,晚上肚子疼,就,就起的遲了。”

    稱心倒沒想到這個緣由,愣了片刻,語調稍急,“現在可好了?肚子還疼嗎?要不要我私下給你找個醫女看看?你怎麽這樣貪吃,我也是昏了頭,忘了你的脾性,光顧著給你塞上許多了。”

    喬玉搖了搖他的袖子,難得低眉順眼地道歉,“是我的錯,都是我貪吃,現在已經好了,不疼了。”

    說完他又在稱心麵前蹦蹦跳跳轉了幾圈,問道:“今天禦膳房人怎麽這樣少,空蕩蕩的,我才進來以為你也不在。”

    稱心看他活蹦亂跳,怕他又跳壞了脾胃,拉著他同自己一起坐在方椅上了,反正周圍的小太監也都昏昏欲睡,或者忙著自己的事,無人注意到這邊,稱心也不太拘謹了,低聲同他解釋道:“昨日送上去的柿子,陛下嚐了說味道很好,是禦膳房的功勞,該好好賞賜一番。今日伺候完了午膳,禦膳房的人便全去太監所領賞去了,就留下我合著幾個小太監看著門。”

    喬玉聽了傻乎乎地問:“那為什麽是你留下來了?旁的掌事都走了-->>

    ,他們不讓你去嗎?”

    稱心笑了笑,道:“去做什麽,我才來禦膳房兩個月,本就和我沒什麽幹係。再說若是去了,你去哪裏要飯,不如看看門,倒清閑些。”

    今日人少,喬玉又同稱心說了今日早晨與侍衛之間的事,稱心徹底放鬆下來,望著天色還早,左右無人,便交代了一旁的小太監一聲,索性帶著喬玉去了自己的屋子。

    禦膳房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吃的。稱心拿了幾碟易克化的點心果子並一碗素湯,圍著火爐同喬玉烤地瓜吃。

    喬玉和個小老鼠似的悉悉索索吃個不停,稱心含笑看著他,也不知怎麽的,其實同喬玉相處的時間不長,和流魚比更是短得多,卻實在是喜歡他喜歡的緊。

    他想,大概是良玉不像是在宮裏長大的孩子,天真又活潑,滿心的誠摯,是從未見過的可愛。

    宮裏這樣陰冷黑暗,良玉就像是縷光,又珍貴又溫暖,叫稱心一見就舍不得熄滅。

    大約是因為他自己已經沒有太陽了。

    一想到這裏,稱心的心頭一痛,不再敢往深處回憶,又望向了喬玉,瞧著他貪吃的模樣不免歎氣,隻好強製不許他多吃,一碟隻許嚐幾口,要留著肚子吃正經的飯菜。

    稱心一邊翻炭火上的地瓜,一邊叮囑喬玉,“宮中的侍衛,身家門第各不相同,最要緊最有前程的職位定然是在陛下身邊。而派到太清宮值守的,想必家世不太突出,聽你的話,竟是難得的好脾氣。你已經誤打誤撞與他們打好關係,今天就好過了許多。以後多少在他們麵前收斂一些,多說說好話,我隔三差五讓你給他們帶些吃食,與他們之間便出不了什麽大差錯了。”

    喬玉原先還認真聽著稱心的金玉良言,可聽著聽著,就聞見了地瓜的香味,心神全飄了過去,不經心地點著頭。

    稱心搖了搖腦袋,將地瓜夾到地上,用厚厚的毛巾裹住,不再燙手後就遞給了喬玉。他沒收過什麽徒弟幹兒子,現在卻像是多了個弟弟,免不得多教導一些宮裏的事,能少吃些苦就少吃些。

    喬玉一邊啃地瓜,一邊烘著火,同稱心聊著些宮中的事。他雖然在東宮待了三年,卻幾乎是與世隔絕,而在禦膳房除了才開始在白旭三手裏吃了些虧,後來換上稱心後日子好過了許多,對於宮中隱私,幾乎一概不知。

    不過典給署的東西還未送過來,喬玉知道不對,卻什麽辦法也沒有,他拉了拉稱心的袖子,問道:“稱心公公,你這裏有沒有針線,我想要一些回去縫衣服。”

    稱心道:“你學過針線嗎?是身上這件破了嗎?不如就在這裏,我幫你補補就好了。”

    喬玉搖了搖頭,將撕過地瓜皮的手抹了抹臉,雪白的臉頰上多了幾道黑色痕跡,頗有些可笑,他拒絕道:“不用啦。我今天看到大皇子的衣裳也脫了線頭,就想拿自己的衣服試試,再縫那一件,好不好?”

    他說話時滿是為了景硯的真心實意,連語調都與往常不同,而不是那些為了榮寵和權勢卑躬屈膝偽裝出的忠誠。

    稱心一怔,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可真是好運氣。”便轉身去找針線了。

    在他看來,喬玉確實是好運氣。即使是生活再苦,在這宮中能和真心喜歡且相待的人在一起度日,已經是上天庇佑最大的福分了。

    他是沒有的。所以也沒什麽盼頭,就這樣不好不壞,怎麽過都行。

    喬玉拿了針線後,時候也不早了,稱心送著他出去。沒多久,領賞的眾太監也都喜氣洋洋地回來了,流魚拿著應屬於稱心的那一份,同稱心略說了些話,得了幾塊碎銀子,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住在通鋪,一個屋子擠滿了八個太監,日日吵鬧不休,不得安寧。

    流魚數了數自己攢了許久,藏得嚴實的身家,低頭笑了笑,瞧著眼前歡喜的眾人,心想這樣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一入夜,流魚閉上眼,默默念著數,等到夜裏尋房的來過了一次又走了,同房的小太監大多睡熟了。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拿了外衣,不敢有絲毫動靜,到外頭吹了許久的涼風才穿上了,繞著走廊一大圈,偷偷從小門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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