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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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還是熱鬧的, 即使大殿上出了醜事,卻瞞得嚴嚴實實,外頭並不知情,還得要臉麵,煙火依舊在約定的時間燃放, 歌舞音樂也未停止。太清宮門前冷冷清清的, 隻有一盞稿白的燈籠,燈火也是幽微的,連門口守著的侍衛都喝了酒,醉的暈暈乎乎。
喬玉向侍衛討要鑰匙, 他也真的給了,徑自開了門,不管不顧地鑽了進去, 又緊緊關上門,堵住外頭的炮竹熱鬧聲,仿佛才有了些許的安全感, 身體才順著門,慢慢地癱軟滑下去。
景硯站在離那不遠的地方,走了過來,一把將喬玉抱起來,擦了擦他額角的汗水, 問道:“今天遇上了什麽事, 怎麽現在才回來?”
其實自從六年前,得福得全對喬玉用了貼加官之後, 他就在喬玉身邊安排了人,不過是下了死命令,除非喬玉有生命之危,否則不能出手相救。而太清宮監管嚴密,那個暗衛的身份也和蕭十四不一樣,隻定時將喬玉在外頭遇上的事稟告上來。
這麽些年來,喬玉也不是沒被欺負過。最厲害的一次,在路上和幾個小太監打起來了,這是很不尋常的。喬玉膽子小,又養的嬌縱,小時候身體弱,平常別人罵他欺負他,他就慫巴巴地裝作沒聽見不知道。那一次不同,喬玉去太監所辦事,遇到一群小太監在樹下聊閑話,他們年紀比喬玉還小些,連太監所都沒出過,不知天高地厚又碎嘴,趾高氣揚地講著宮裏不受寵的妃子什麽的,不知怎麽的就講到了景硯。他們都想著要巴結討好景旭和馮貴妃,背後罵起來也怕落了人後,將景硯罵得一文不值,什麽髒事都往他身上安,喬玉氣得要命,衝進去要他們道歉。
那群小太監自然是不肯的,罵的更厲害了。
喬玉從來沒那麽生氣過,和那群小太監打了一架。他從沒動過手,不會打架,可那群小太監也隻是嘴上功夫,平時沒有動手的機會,隻不過仗著人多罷了。喬玉完全是拚上性命,才把那群人打服了,最後被掌事拉扯開,差點挨了板子,因為稱心的關係才免過一劫。
稱心聽了消息,把他領回去,喬玉正板著臉,可憐巴巴地在牆角旁的椅子上流眼淚,一邊流一邊偷偷抹,還不忘剝了個橘子吃。
真是被他氣笑了。
把惹禍精小太監良玉領回去的時候,喬他還雄赳赳氣昂昂,抵死不認錯,稱心問他,“多大點人,還學著打架,打人的時候哭了嗎?”
喬玉就不說話了,因為很丟臉,確實是哭了的。
回去的時候,景硯問他怎麽了,喬玉幹巴巴道:“沒怎麽,有群小太監欺負我,我把他們都打趴下了。”
雖然說著謊話,而且被打的滿頭包,喬玉還忍不住得意地沾沾自喜。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話文本子裏的大英雄,保護了自己的太子。
景硯是幾天後才知道的。
喬玉從小就是這樣,又傻又天真,可心中隻有眼前的這個人。
可今天的事和往常不同,喬玉還是知道輕重的,縮在景硯的懷裏,被抱到了床上,脫了不合身的外衣,身體舒展開,從今天早晨去禦膳房到方才的事,都一點一點說給了景硯聽。
景鴻的那出戲是景硯做的,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喬玉的卻是個意外。
不過也不打緊,都到這一步了,離出太清宮一步之遙。
喬玉有些害怕,睫毛輕輕顫抖,落下重重陰影,聲音很輕,細微地顫抖著,問道:“怎麽辦?姨母是不是認出來我了?她認出來我了,稱心說她一直看著我。我都不知道。”
景硯將他抱的更緊著,小心地貼近喬玉洇著薄紅的眼角。
喬玉拽著景硯的袖子,越說越緊張起來,掌心滿是黏膩的汗水。他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怕馮貴妃用這件事誣陷景硯,因為他不是個太監,而是喬玉。
想到這裏,他抬起眼,努力想要睜大些,從這個角度能瞧見景硯側臉的輪廓,還有一小片薄唇,很溫柔的模樣,他正在輕聲安慰著自己。
景硯頓了頓,難得有片刻的猶豫,“沒有關係,看見了就看見了,不會有什麽大事。”
卻沒說該如何解決。
喬玉抿著唇,臉色近乎蒼白,沒說話。他心裏想著,太子那麽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件事的後果是什麽,可他什麽都不說。
他想了很久,終於憋出了一句,可惜說出來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勇氣,連頭都不敢抬,磕磕絆絆道:“您別擔心,我都想好了,如果她真的認出來,我就和陛下說,說是她派我來的,讓我看著殿下。”
周圍忽的靜了下來,那是一種非常突兀的安靜,落下一枚針,呼吸稍大一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喬玉低著頭,專心地絞著自己的手指頭。他的指尖是淡粉的,很圓潤,都景硯替他剪的,修整得很好。
夏日太熱,窗戶是虛掩著的,有槐枝從窗欞處透進來,裹夾著夜風和月光,與無盡的沉寂相伴。
喬玉倚在那,綠枝落在他的臉頰旁,他幾乎能嗅到泥土的味道。
景硯的眼眸是漆黑的,就像是黑夜裏的湖,深沉地見不到一絲光,無論是什麽投進去都波瀾不驚,轉眼就恢複了平靜。
喬玉沒忍住,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被景硯準了個正著。
景硯鬆開手臂,將喬玉移到床邊,自己的正對麵。天氣很熱,兩人身上仿佛都有團火在燃燒,相擁在一起就滿身都是汗水了。
可喬玉就是舍不得出來,再怎麽著也舍不得,他一貫喜歡同景硯親近。喬玉呆愣愣的,是很用心很認真說出這番話的,也是打算認真履行的。
因為他很害怕,害怕景硯會擔心,會難過,會睡不好覺。其實本來喬玉在路上已經想好了這個法子應對馮貴妃,不想說出來的。可現在他以為太子沒辦法,隻能這樣等待著結果,就笨拙地想要安慰景硯,讓他知道這個難關是可以度過的。
喬玉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因為沒有前車之鑒,不過大致還是能猜到的,應該會死吧,他的姨母應當也不會
他越想越深入,越想越傷心,整個人都投入進去,覺得明天馮貴妃就要領人衝進來把自己抓出去,再在元德帝麵前告狀,自己就會勇敢地站出來,勇敢地說出編好的謊話。喬玉想著,如果一定要死,那希望可以死的輕鬆些,不要那麽難熬。
這是喬玉唯一的願望了,或者現在要再添一個,那就是希望太子能多抱抱自己,畢竟到了地下,就再也沒有了。
大概是想的太入戲,喬玉自個兒眼淚汪汪了,又想反正沒有以後了,也不用什麽臉麵,完全順著自己的心意,爬著去拽景硯的袖子,要往往他的懷裏鑽。景硯很冷淡地避過去了,甚至直接起身,下了床。
喬玉可憐巴巴地望著景硯,圓圓的鹿眼裏滿是濕漉漉的,似乎下一刻眼淚就要掉出來了。
真是可憐極了。
景硯半闔著眼,垂眸望著他,裏頭是誰也看不透的情緒。他沉默了許久,又慢條斯理地將寬袖卷了起來,抬起了喬玉的下巴,逼他不得不直視自己的眼睛。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
了些,喬玉隻覺得自己的下巴被牢牢掐住了,疼得厲害,似乎連呼吸都有幾分急促。
他的睫毛抖得厲害,知道太子生氣了。
景硯鮮少有這麽生氣的時候。他不大有什麽情緒波動,生氣也好,憤怒也罷,都是無用的,不需要的。
可這些在喬玉這都不頂用了。
他居高臨下地站在喬玉的麵前,以一種極冷淡極疏離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的這個小傻瓜,他多傻,多天真,嚐起來卻是甘甜的,最喜歡的味道。
景硯又捏住了他的臉頰,那一處肉多了些,就更用力了。
喬玉還是含著眼淚,他沒有哭。
一陣風拂過,那盞微弱的燭火搖曳著,幾乎模糊了兩人的麵容。下一刻,景硯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嗯?長大了,也不要命了?這樣的話也該說出口?你說這些,是要我的命嗎?”
景硯的話音漸弱,到了最後一句的時候,除了他自己,就連喬玉也不太聽的清了。
大概重要的東西都習慣安放在心底,而不是說出口。
他是刻意想叫喬玉掉眼淚的,輕輕道:“喬玉,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沒什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於我而言如此,於你自己而言也該如此。那些算是什麽東西,也能和你比嗎?”
喬玉一怔,掙紮著想要逃避,卻掙不開景硯的手。
景硯俯下身,鳳眸裏是陰鷙與溫柔相糾纏,聲音比以往多了幾分急促,“小玉,不必害怕他們,一切都好了,我們就快從這裏出去了。”
以往景硯不舍得對他下什麽重手,大多隻是逗弄,這次卻很不同,是刻意想讓喬玉疼,想讓他記住的。
喬玉心裏傷心,臉頰下巴也疼,兩樣摻雜在一起,不知哪個更叫他難過,淚水從眼眶裏滑落,大滴大滴地砸在手背上,冰涼的,似乎還帶著酸澀,卻又固執地不肯抹去。
他哭的沒辦法了,捂著眼睛,縮成一團,“你壞,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又不知道……”
景硯鬆開了手,終於滿足了喬玉的心願,將他整個人攬在懷裏,小心地哄著,揉著臉頰,應和著,“對,好,我壞。”
喬玉不甘心情願地添了一句,“阿慈可太壞了,天天欺負我,我都,不想要命了。”
他可太難過了,一路上想著該怎麽保護自己的太子,結果人家早就打算好了。
景硯寵他哄他的時候沒什麽底線,動手倒是把力道定的死死的,半點也不願意超出去。
忽然,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喬玉長發發梢,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溫柔的笑著,“我是不是很沒用,自己都保護不好自己,還要小玉拚上性命保護我。”
他頓了頓,拿手掌捂住喬玉嗚嗚咽咽想說話的嘴,一字一句,很平靜地接著道:“不過小玉說要用性命保護我的時候,我很高興。大概是從沒有人說話這樣的話,嚐過這樣的滋味,叫我開心極了。”
他很少講明自己的心事,連對陳皇後都不行,因為那都是那沒有必要的事,旁人不會在意他是怎麽想的,也不必在意,景硯隻能站得筆直,撐著那些從小擔在肩頭的責任。
可喬玉不同。
那一瞬間湧上來的溫暖,足夠叫景硯堅硬的心柔軟,叫他貪戀,想要更多。
可喬玉已經都把命給他了,還有什麽他沒得到的嗎?
景硯忽略了那絲不同尋常的感覺,撫摸著喬玉濕漉漉的眼睫,認真道:“這麽多年,我被小玉保護得很好,很安心。所以從此以後,我也會好好保護小玉,我們約定好了,對不對?”
喬玉軟軟地哼了一聲,把眼淚往景硯的身上擦,很得意道:“對!我一直,一直都很用心地保護太子,說到做到了!”
可卻又有些惆悵,小小的歎了口氣。
他已經長大了,喬家與馮家都多出美人,而喬玉生的好,眉眼五官都是往漂亮的繼承的,非常動人。他的皮膚很白,在微光下近乎透明了,裏頭青色的脈絡十分明顯,臉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睫毛濃密纖長,上頭的淚水還未抖落完,那是非常脆弱的姿態。
景硯的心神似乎也隨著他忽閃忽閃的鹿眼微微搖曳了,他低聲問他,“小玉不想離開這裏,離開太清宮嗎?”
喬玉被他戳穿了小心意,卻不敢承認,幹巴巴道:“哪有?沒有!”
隻是脖子都暗自紅了幾分,大約是撒了謊的緣故。
他確實不想出太清宮。宮裏太亂了,即使是喬玉這樣不太通曉人事,都能瞧出今天那出戲的不對。誰對誰錯暫且不論,可景旭、景鴻與馮貴妃是親生的母子兄弟,卻為了皇位權利鬧成了那個樣子,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喬玉在宮裏待了很久,有些事也看得多了,位卑的想要討好上頭的,位高的還想更進一步,那些人被無窮盡的欲望衝昏了頭腦,什麽都管不了顧不上了。
太清宮雖然苦了些,可就他們兩個人,外麵的風風雨雨,是是非非,總打擾不到他們。
對於喬玉來說,多少榮華富貴也比不上這個。他有些害怕,外麵有那麽多人,那麽多事,他和阿慈,還能像現在這樣嗎?可喬玉知道,景硯是不可能不出去的,龍遊淺水,虎落平陽,那些事不可能困得了太子一輩子。
想到這裏,他知道是沒辦法的事,還是忍不住難過,把薄被一卷,悶聲悶氣地道:“今天好累,我要睡了,殿下也去睡吧。”
景硯起身吹了燭火,合上窗戶,又做到床沿邊,摸了摸喬玉的長發,“陪你睡著了,我再走。”
聽說頭發軟的人心也軟,喬玉的頭發這樣軟,景硯猜他的心恐怕是糖水做成的,才會又軟又甜。
喬玉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不想翻身,想早點睡著,景硯也可以去休息,可越焦慮就越難睡著。
景硯將手伸了進來,兩人的掌心貼在一起,喬玉往後退了退,沒舍得,又返回去緊緊捉住了景硯的手,拿自己的手指去勾喬玉的。
那似乎是個安撫,又似乎不是,僅僅是想要那麽做而已。
景硯的手一僵,他翻身上了床,側躺在喬玉的身邊。
良久,薄薄的被子裏傳來一陣響動,是喬玉的嗓音,裏麵盛滿了甜軟的鼻音,又很堅定:“其實也沒什麽不同,也就沒什麽好害怕的。不管外麵怎麽樣,我和阿慈,總不會變的。”
景硯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輕輕地“嗯”了一聲。
又輕又柔,聽起來都是甜的。
等喬玉就著這句話陷入深眠後,景硯憑著本能的驅使,毫無理由地直起身,吻了吻喬玉鬢角那一小處的皮膚。
比上一回更甜了。
也更想讓人吞吃入腹了。
這一切本該是悄無聲息,卻被守在外頭的蕭十四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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