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楊睥睨下來, 盯著他懷裏的人。看不出喜怒。

    借著月色, 能看到他墨色錦袍的袖口和衣擺上全是露水的痕跡。深深淺淺, 晦暗不明, 仿佛某種神秘的圖騰。大概是他方才離席的時候沾到的。也不知道是去過哪裏。

    “給我吧。”他說。

    李弈頜首, 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將懷裏的人送了過去。這裏是太子府, 府邸裏隨時就能召來太醫, 眼下昏倒的又是七皇子, 交由太子處理再放心不過。

    盡管如此, 李弈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畢竟人是在他麵前暈倒的, 他覺得自己身上有責任。

    鳳楊停了停步伐, 說：“你不用跟過來。”

    “是, 殿下。”李弈隻好作罷。

    夜漸漸深了。

    酒精造就的那點兒熱量被夜風吹散之後，淩白終於感覺到了冷。渾身上下都冷。連那點身體內僅有的溫度都要跟著被涼風攫走。他的手指揪著對方的衣襟，顫抖著, 不由自主地往對方的溫暖的懷裏縮了縮。不如之前那麽抗拒。

    察覺到他的動作，鳳楊腳步停了停，脫下肩上的外袍蓋在了他的身上。外袍上沾著男人的體溫, 很溫暖。興許是終於覺得好受了些, 他的身體也不再顫抖。

    鳳楊從小便知道他這個七弟身體較常人虛弱一些。因為身體的緣故。無論是宮中的宴會還是慶典, 他都很少露麵。

    他這次給他發請帖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他沒想過他會真的來。當然, 他也沒想過他的身體已經朽壞到了這個地步。

    料想這樣下去, 怕是時日不多。

    鳳楊想起方才他乖巧地喊自己三哥的模樣, 竟有些舍不得。他兄弟繁多，他也並不缺這一個喊他三哥的人，隻是能讓他產生想要珍惜念頭的，他還是頭一個。或許，也跟他這副樣子完全威脅不到的自己的地位有關。

    “去把府內的大夫全都找過來。”將人攔腰抱進最近的廂房時，鳳楊轉頭吩咐道。

    從戶外踏入室內後，那彌漫在空氣裏的血液味也越發地濃稠綿厚。

    那是一般人都聞不到的，而在淩白的鼻子裏，卻是致命而芬芳的一管毒.藥。誘他入魔。

    那源頭就在離自己極近的地方。他找著，找著，終於被他摸到了那個熟悉的形狀。

    就在此刻自己按壓的指腹之下。透過頸部薄而柔嫩的皮膚，那有力跳動的血脈，正一秒一秒地，噴湧著。紅色的，生命的源泉。

    淩白已經無法思考，他全身的血液都為了它的出現而澎湃高歌，為了此刻，他在心裏演練了千遍萬遍。

    他已經等待得太久了……

    進食的時間到了。那空虛已久的，未被滿足的心魔……正等待血液的灌溉……

    再也無法忍耐地，淩白急切地湊了上去。

    ……

    鳳楊將人小心安置到榻上，正要抽回自己被壓住的袖子。

    察覺到他就要離開，本來昏沉的人忽然伸手攬住了他的脖子，那隻纖細的手腕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道，竟然一下將他整個人拉了下來。甚至還翻了個身，將他如獵物般鉗製似地按在自己的身下。

    事發突然，鳳楊還未反應過來什麽，一個溫軟的物體已經蹭上了他的脖頸。

    是對方的嘴唇。

    那呼出的溫熱呼吸裏還帶著酒液甜膩的香氣，磨蹭一番後，很快就找準了想要的位置。正試探著張口吮吸齧咬，濕滑的口腔黏膜包裹上來，惹來一陣戰栗般酥麻的快.感。

    鳳楊的身體忽然僵住了，刹那間腦子裏全是空白，在這空白中又炸出無數的驚雷，通電般地傳遍四肢百骸。那被他嘴唇碰觸的那小塊皮膚如火燒一般，燙得駭人，燒著燒著竟有些灼痛起來。

    淩白迷迷糊糊地咬了一會，竟然沒咬得動。又嚐試了幾次，均告失敗。口腔打開的時間久了，他又覺得牙酸。

    他焦躁地皺了皺眉，隻好放棄。順著翻湧上來的昏沉睡意，淩白抱著被自己打下記號的那截脖子，占有般地深深嗅了嗅，有些安心。幹脆當枕頭撈住枕著，閉眼睡了過去。

    鳳楊被他突然的舉動攪得心緒大亂。

    他本可以推開，卻遲遲沒有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遲疑。

    又過了一會，察覺到身上的人沒了動靜。他低頭看去，正好望見貼得極近的小半張睡臉。柔和的燭光撒在他安睡的臉上，那形狀美好的淡色嘴唇，似乎有些微微揚起。

    鳳楊竟然有些想笑，被喝醉的人抱住咬脖子的經曆，恐怕正常人也難得有吧。

    出席過大大小小的宴會，他也見過很多人的醉態，再不堪入目的都有。從沒人敢往他身上造次。就算隻是遠遠地看著，他都覺得討厭。根本無法想象會遇到現在的情形。

    不知為何，他並不生氣。

    已經很久沒有人與他這麽親近了。他身邊的人，他們總是恭恭敬敬的，或者虛虛假假的。朋友不像朋友，兄弟不像兄弟。

    鳳楊抬手摸了摸他的後腦，柔.軟的發絲穿過指尖，像是在他的心口也打上了結。或許是舍不得這份親昵和寂靜，鳳楊保持這個姿勢過了許久，直到帶著大夫前來的侍從在門外喊了第三遍，他才起身離開。

    抽.出的滿袖的餘溫在風中漸漸散去，讓他忽然不舍。

    ……

    ……

    淩白第二天醒來，已經忘了昨天發生了什麽。

    隻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好夢，恩，給自己藏了個美味的脖子。醒來卻發現什麽都沒有。失落。

    看了眼房間四周，淩白發現這並不是他的房間。房間的整體布局跟他印象出入不大，不過空氣中少了那層總是揮之不去的藥味。淩白覺得一下舒服了不少。

    淩白：“……我這是在哪？”

    係統：“脖子家。”

    淩白：“……”

    “七皇子殿下，你醒了。”見他醒來，很快有侍女過來伺候他穿衣洗漱，又照著他的喜好準備了早膳。

    在這段時間，淩白也差不多回憶起來了。他記得昨天晚上去參加太子的生辰宴會，後來又看上了那把威風凜凜的寶劍，見人耍得好看，忍不住去要了過來自己看看……

    之後的事情都是侍女幫他補充的，因為他在宴席上突然暈倒，就被太子帶到了這裏休息診治。之後，他的家仆本來就要帶他回府，因為夜色已深，更深露重，太子擔心他病弱的身體受不了馬車的顛簸，便把他留在府上過夜。

    係統：“小淩淩，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昨晚興衝衝地耍劍然後吐血的模樣╮(╯▽╰)╭”

    淩白：“……我覺得你可以忘掉了。”

    係統：“￢_￢脖子好吃嗎？”

    淩白：“好吃啊……怎麽了？”

    淩白不明白他幹嘛又提起脖子，然後他抬頭就看到換了一身青色便服的太子從門口進來。

    他穿這個顏色很好看，他昨晚沒仔細看，現在發現他是真的有點好看。這張臉也算是對得起作者每逢出場的兩百字的外貌描寫。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淩白盯著他脖頸的一塊青紫淤痕，日期很新鮮，隱約可以看出嘴唇的形狀。他腦海裏關於脖子的破碎記憶片段忽然一下胡亂串著播放起來，這……不會吧……

    “七弟，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鳳楊關切了詢問了幾句他的身體狀況，察覺到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安撫道：“這點傷不礙事的。你當時喝醉了，三哥不會怪你。”

    他當然不知道，他在心裏已經又把他的脖子咬了千萬遍。

    “隻是七弟，你的身體……”鳳楊不忍心說下去，不由歎氣。

    他的手掌在他肩膀上按下，說道：“你要是願意的話，就在三哥府上多住上一陣。我再為你尋訪各地醫術高明的名醫，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淩白不知道該對他的好意回些什麽。

    他的病又不是一天兩天。淩白早就認命，其實並不抱期望。

    這時，有人過來通報說，七皇子府派來的車輦已經停在門外，說是現在就要接主子回去。

    鳳楊收緊手指，他還在等他的答案。

    “那就謝謝三哥了。”一想到回去天天吃藥的日子，淩白的嘴裏就苦得發慌，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再說，他呆在男主身邊，與他親近關係對事態的發展也能更清楚一些，也能更好地防患於未然。

    鳳楊笑了笑，他還有事，往下麵交代了幾句讓他們照顧好七皇子便出去了。

    看著那個離去的身影，淩白欲言又止：“問一下。除了咬脖子，我昨天還有沒有對他……”

    係統：“小淩淩，≧▽≦你是想說口口嗎？”

    淩白：“……對。”

    係統：“嘻嘻。小淩淩真是害羞呐，喜歡口口有什麽不好意思說出來的~”

    淩白惱火地：“別跟我扯廢話，你就說有，還是沒有！”

    係統：“沒有。小淩淩，而且我懷疑你這具身體腎不好_(:3」∠)_”

    淩白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麽突然被懷疑自身性.能力，淩白還是不太舒服。

    他對那檔子事不感興趣是一回事，這跟他天賦異稟並不衝突。

    係統：“小淩淩，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寶劍鋒從磨礪出’，我，就是你的那塊磨劍石，(*/w＼*)來啊來啊，快活啊，正麵上我啊~”

    淩白：“閉嘴。沒有。滾。”

    係統：“嚶嚶嚶。”

    用完早膳後，淩白正要出去，有侍女端著煎好的藥過來。說是昨天大夫給他開的方子。

    淩白也算喝藥喝出了經驗，聞味道就知道不會好喝到哪裏去，幹脆趁人不注意倒進了花盆。

    在六皇子府的時候，每次都有三四個人看著他喝藥，他想跑都跑不掉。好不容易出來了，當然是少喝一碗是一碗。

    “你們現在府裏有什麽糕點嗎？”淩白對格外清淡的早膳有些不滿。

    很快有人給他端來了一盤剛做好的桂花糕。淩白看了眼，湊活吧。

    吃了一盤子桂花糕後，他的嘴裏總算不都是中藥味了。就是有點撐得慌，於是屏退了侍女一個人出門散散心。不知不覺就走出去很遠。

    太子府邸很大，曲曲折折的路又多。好在他有全息導航也迷不了路。從係統顯示給他的俯視圖來看，他應該是從最南邊走到了府邸中央。

    淩白正在曬太陽，遠遠地看見湖邊有個搖搖欲墜的纖細身影，在她就要落到水裏前，淩白順手過去拉了一把。有點沉，差點沒拉住。

    “你、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不讓我跳下去？”被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扯住袖子，女子尖叫一聲，驚魂未定地回過頭來。是個麵容姣美的少女，大概隻有16、7歲。

    淩白以為她是失足落水，沒想到她是真的想死。

    於是鬆開手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繼續。”

    反正他已經看過了，這水也淹不死，而且大概一百米外就有人正在往這邊過來。、人家的愛好他也不好幹預。

    “不不不打擾不打擾，真謝謝你救了我。”望見淩白的臉，少女一下變了態度，有些嬌羞地：“公子……怎麽稱呼？”

    淩白梗了一下：“這人誰？”

    係統：“女主。”

    此人正是女主蘇汀蘭。

    原來的世界中，太子鳳楊生性多疑，見多了居心叵測的人，內心孤獨，漸漸被單純善良的女主吸引。而女主麽……淩白看劇情的時候就不太理解。就算太子鳳楊之後對她一往情深，可剛開始完全是標配的渣男。女主是怎麽愛上的也是謎，難道有人天生是受虐人格嗎？

    按照時間線，蘇汀蘭現在應該是跟太子成親三個月，兩人從最初的相看兩厭，到現在已經產生了些許好感。

    怎麽會在這裏跳河？

    淩白覺得奇怪，不過從昨天宴會上聽到的情況來看，兩人的關係似乎還沒有消融。

    蘇汀蘭其實也不想跳河。人活一世，她好不容易撞上穿越的大軍，還是太子妃，太子還那麽帥。還那麽帥知道嗎？可是為什麽她男人全身都散發著變.態的陰狠氣息呢，動不動說要把她弄死，說得很逼真啊。昨天還把她從郊外躲著的樹林裏拖回來關小黑屋了啊。根本跑不掉啊。雖然是現代人，她也很害怕啊。還不如回現代哈偶像呢。雖然摸不到至少保險啊。

    她當初穿越就是因為落水，所以她現在正打算測試能不能通過落水再穿回去。至少可以擺脫那個可怕的夫君。她膽子很小，躊躇中總算是下定了決心，誰知道竟然被人給拉了下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下散個精光。

    蘇汀蘭被人打擾，本來是很不開心。可她看到對方臉時，那點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了。男子如畫的眉眼間凝著一點病容。(t ^ t)誰會舍得罵他啊。

    “公子，你救了我，你放心，我要重重賞賜你，就賞你……”想起自己的王妃的身份，蘇汀蘭拍著胸.脯保證，可隨即又想起自己什麽都沒有。甚至府中的下人也不聽她的話。一時又有點委屈和尷尬。

    好在淩白並不在意，嗯了一聲，就打算回去了。

    女主連忙拉住他的袖子，“公子，你告訴你叫什麽，住哪裏，我以後會上門謝你的。還有……你……長得真好看。”話完臉頰上便浮上一層羞澀的緋紅。

    淩白：“。。。。”

    他剛剛……是又被人調戲了嗎？還是有夫之婦。

    係統：“嘻嘻。長得好看也是罪過啊~”

    淩白覺得無語：“好看嗎，我怎麽不覺得。”淩白早就照過鏡子，不過他對鳳羽這種看了就很弱的長相，是一點欣賞能力都沒有。

    思忖了會，淩白又說：“……相比起來，我更喜歡李弈的長相。”

    &n)心痛無法呼吸，小淩淩，你竟然這麽快就有心上人了。”

    淩白：“。。。。”能不能不要隨便曲解他的意思。

    &n)說好的愛我呢？”

    淩白：“沒說過。滾。”

    說巧也巧。淩白回去的時候，李弈已經在他的房間裏等了一會了。

    他是專程來看他的。

    他昨天回去後擔心地都沒怎麽睡，腦海中總是一遍遍地想起他舞劍和吐血的場景。本來打算去他府上看他，聽人說他現在人還留在太子府上，就立刻往這邊趕了過來。

    “七皇子殿下，您的身體好點了嗎？”李弈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問道。

    淩白不著痕跡地抽出手，說：“嗯，已經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李弈沒有察覺到他的抵觸，目光透亮又真誠，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樣，“七皇子殿下，您對劍法很有研究嗎？我昨天想了許久。要是你的身體大好的話，身手一定不在我之下。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對手了，我真希望哪一天能夠和您比試一場……”

    “對了，這是我托人高價買回來的野山參，還有姐姐給我的百露丸，還有還有……”

    隨後又握住他的手，滿含期望地望過來：“一定，一定要好起來啊！”

    淩白忽然有些沉重：“……好。”

    知道他目前對自己並沒有那份心思之後，淩白看他一下順眼了許多。腦子裏揮之不去的畫麵也少了許多。難道說，重來一次後，有些東西也改變了嗎？

    “你應該喜歡女人吧……”淩白仍舊不放心。

    “七殿下說話可真是奇怪，我不喜歡女人難道要喜歡男人嗎。”李弈哈哈大笑。

    淩白：我竟然遇到了一個直男。

    這年頭能遇到一個跟他一樣同為直男的男人是多麽不容易。加上李弈性格爽朗，李弈與他相處起來十分輕鬆。幾次探訪下來，兩人的關係一下親近了不少。淩白甚至覺得，就算不是為了任務，他能有這麽一個朋友也不錯。

    鳳楊是在兩人下棋的時候回來的。

    兩人下棋都很菜，尤其李弈。長考的時候甚至讓人煩躁地想要脫鞋敲他的頭。

    “李將軍，你最近是不是來我的府上有些太過勤快了？”鳳楊說。

    他麵色陰鬱，很明顯得看出他不太高興。

    李弈壓根沒看出來，“太子殿下，我是來探訪七殿下的。”

    “哦，你既然與七弟那麽要好，幹脆你也來我府上多住幾天，也省的你跑來跑去。”鳳楊又說。正常人都該聽出他是在說氣話。

    “真的嗎，那就謝謝太子殿下了。”但李弈可不覺得。

    這下連淩白都覺得李弈是個傻子了。真不知道他上個世界是怎麽活到最後的。

    “那你先回去收拾東西吧，我回頭找人去接你。”鳳楊說道，然後就讓人送客了。

    李弈走後，鳳楊依舊站著不動。

    “三哥……”

    見人陰著臉，淩白還以為他要跟自己發脾氣了。

    出乎意料地，鳳楊竟然衝他微笑起來，問他道：“餓了嗎？”他將手裏打包好的糕點放在他身邊石桌上，都是他剛剛讓人從天香茶樓裏打包回來的。他還特地向老板打聽了他的喜好。

    鳳羽不愛吃甜的，因此所有的糕點都做的很清淡。淩白吃了幾口，不太喜歡。就擱著沒動。

    “怎麽，不高興嗎？”鳳楊說。

    “你剛剛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明明很高興的。”鳳楊又說。

    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似乎在吃醋。

    鳳楊現在的心裏也確實不太舒服，好不容易有了個願意與他親近的弟弟，卻每日當著他的麵跟別人親近。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人冷落了。

    “我沒有很高興。”淩白說。

    他剛才都快被氣死了。

    見他說的認真，臉上又是真的嫌棄，鳳楊麵色緩和了些。

    他的麵上露出點笑容來：“既然不高興，那三哥就帶你去做一些讓你高興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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