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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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不過四十多歲, 正是壯年時期。底下的兒子一個接著一個成長為壯年, 正是精力四射的時候, 這做阿瑪的既欣慰又警惕。
南書房。
康熙看著遞上來的奏折緊皺眉頭, 梁九功站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驚擾了現在在怒火中的康熙帝。
把手裏的奏折丟在地上,康熙背著手從書桌後麵走出來,在屋內慢慢地踱步,許久後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句, “到底是長大了。”
這樣的感慨聽不出語氣的好壞,梁九功卻立刻斂息。他在康熙身邊多年,這樣說話的動靜,實際上已是非常不祥的預感了。梁九功不敢去思忖這到底是哪路神仙遞上來的折子, 隻希望別惹出大禍來。
好在康熙終究沒有把怒火發泄出來, 隻是在屋內走了走,忽而說道, “去德妃那看看吧, 好些時日沒過去了。”
“喳!”梁九功立刻就下去安排。
德妃得知康熙過來, 親自把人迎了進來, 讓手底下的人泡了熱茶過來, “今日皇上怎的得閑了,莫不是心情舒暢, 想走走散散?”
康熙聞言說道, “德妃卻是猜錯了, 不過這一如走來, 宮中風景如畫,倒是好了不少。”
德妃捂嘴輕笑,“難得皇上白日過來,方才十四在這,聽著皇上過來,趕忙避到裏頭去了,真是讓妾身笑得不知該如何說他。”
康熙私底下人倒是溫和,也不是一昧自稱朕,除開大事,他一貫是自稱我。這時聽到德妃埋汰胤禎,也不禁笑道,“怎的,難道是害怕我考察他功課不成?”
德妃笑得花枝亂顫,讓人去裏頭把胤禎尋來了。此刻胤禎正在溫憲舊院,前段時日溫憲公主出嫁,眼下德妃倒是隻剩下胤禎一人在身邊了。聽著宮人來尋,胤禎撩開下擺出來,很快便回到了正屋。
康熙與德妃兩人正溫和地說著話,見著虎頭小子進來,頓時笑眯眯地說道,“怎麽,看到皇阿瑪便嚇得入兔子般逃走了,這還怎麽做大清的巴圖魯啊?”
胤禎微紅著臉,先行禮後才說道,“兒臣這不是想著不要打擾皇阿瑪和母妃嗎?而且九姐姐出嫁了,兒臣一時之間有點感傷,剛才也是去看看她以前的院子。”
說起溫憲這個女兒,康熙也有點失落。這的確是他頗為喜歡的孩子,喜歡到不舍得送去安撫蒙古,而是下嫁給滿人,“這倒也正常。不過你九姐姐還是離得近,也不是見不著。”他複又轉頭看著德妃,笑著說道,“你這三個孩子養得都很好啊,溫憲體貼,十四念情,而老四那孩子看起來沉默內斂,卻是最知道做事的。隻一頭苦幹,也不會說出來,真是個傻孩子。也是個好孩子。”
德妃溫馴地說道,“這也是皇上教養得好才是。”
胤禎聽著康熙和德妃的對話有點坐立不安,尤其是聽到康熙讚譽胤禛時,更是巴不得回去。他在溫憲出嫁前和溫憲吵了一架,不多久溫憲便出嫁了,這讓胤禎後悔不已。便是心中再氣惱也不該在姐妹出嫁前夕爭吵這些,也讓他對溫憲心中有些許愧疚。然而對胤禛,胤禎的情感卻是越發複雜起來。
等到康熙離開的時候,胤禎留下來陪著德妃用膳,剛才皇阿瑪考校了他的功課後才滿意離開,“母妃,您為何不留皇阿瑪用膳?”以前他們也時常一同吃飯,故而胤禎有點不解。
德妃給胤禛夾了塊雞肉,溫和地說道,“你皇阿瑪這段時日常來我這,是因為你的四哥的緣故。這並沒有什麽。”
胤禎感覺有點奇怪,下意識啃了啃嘴巴,小心說道,“母妃,額娘,四哥給您長臉,您不開心嗎?”為何感覺是如此平淡。
德妃淡淡地笑起來,“當然是開心了。不過若是你給母妃長臉,我會更開心。”
德妃說得順口,胤禎剛扒了半碗飯,卻突然覺得吃不下去了。
他想起了溫憲說過的話。
康熙回到南書房的時候,心情和出去的時候可不能相比,即便看到了剛才被他丟到地上的奏折被重新地放到桌上,也沒怎麽生氣,隻是微眯雙眼,把折子留中不發。
剛才幫著整理奏折的梁九功卻是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即便再如何小心,卻還是看了眼奏折。
那是奏請廢太子的折子!
……
任外頭風波再大,與禛貝勒府也沒多大關係。此時圓月高掛,銀白月光灑滿庭院,正是悠閑的時候。
胤禛仍在外書房內。
自從康熙看重胤禛後,他需要做的事情倒是比從前多了些,再不複那般閑散的模樣。雖都是些瑣碎小事,然練手卻是不錯的。胤禛剛看完東西,蘇培盛便悄悄進來了,他躬身說道,“爺,那邊來報,格格在外頭遇到了八貝勒,基本無交談。”
胤禛隨手把東西放在桌麵上,用鎮紙壓住,“知道了,還有什麽事情嗎?”胤禛隨口言道,看起來似乎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蘇培盛也便不說話了,悄聲退到邊上。
然不到兩刻鍾後,胤禛停下筆,清雋麵容上有著淡淡困惑,他看著這份熟悉字跡,忽而敲了敲桌麵,“蘇培盛。”
“在。”蘇培盛趕忙上前幾步出現在貝勒爺的視線中。
“若有一人讓他人予取予求,不求回報,這是為何?”胤禛許是當真困惑,竟會問起蘇培盛這樣的問題,這問出來的話也讓蘇培盛有點摸不著頭腦。“許是這人對那人有恩,因而是為了報恩?”
“有恩,然恩情不到那個程度。”
“那或許這人是他意中人。”蘇培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道。
胤禛蹙眉,手中無意識摩挲著宣紙的邊緣,“蘇培盛,你確定?”
蘇培盛心裏苦,他這個斷了根的人如何能夠知道這到底是確不確定的事情?難道什麽時候主子居然喜歡看這般情情愛愛的話本子?
“奴才不確定,隻是這該是有很大的可能。人做事情,都是有根源的,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他人好。若是從這個方麵推斷,奴才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蘇培盛說得差點連自己都相信了。
胤禛不言,端坐在原地有些許微愣。片刻後蘇培盛頓感危險,隻覺得屋內的氣氛不知何時飆升到了警戒的範圍!他連忙低下頭,心裏迅速盤算著他剛才回答的話到底有哪裏不對勁的地方,難道剛才那一句話不小心戳到了貝勒爺的心肺去了!!
屋內氣氛冰涼刺骨,讓人心頭發瑟,許久後才慢慢恢複正常。
又過了許久,蘇培盛悄悄地挪了挪動作看了眼貝勒爺,隻見他低頭看著奏折的模樣非常正常,仿佛剛才放冷氣的人不是他一般淡然自若。
蘇培盛鬆了口氣,在心裏抽了自己好幾個嘴巴子,決定從此後再也不幹這麽蠢的事情,一定要安安分分,就算貝勒爺問再如何簡單易懂的東西都要在腦海裏狠狠地過上幾遍後才能說出來,不然這真不是要了他老命嗎?!
溫涼在院子裏打了個好幾個噴嚏,連鼻尖都通紅起來,嚇得綠意連忙給他衝了好幾杯熱茶暖身子,還盤算著回頭要給溫涼尋大夫來開點藥方。
朱寶趕忙把連軸轉的綠意給攔下來,這格格最不喜歡的就是擅自主張,要是這一不小心惹怒了溫涼被趕回去,可落不到什麽好果子吃。
“格格,您要不要回去歇歇,免得真的著涼了?”朱寶問道。
溫涼摸了摸鼻子,剛才那突如其來瘙癢的感覺已經消失了。他搖搖頭站起身來,往屋內走去,“不是著涼,許是有人在咒我。”複又扭頭說道,“綠意,進來幫我挽個發髻,我要出去走走。”
溫涼的胳膊在昨日便拆掉了吊著脖子的那個裝置,大夫言道可以輕微動彈,卻不能有太大的動作。方才在外頭坐著挺舒服的,溫涼便打算出去外邊走走,這樣的天氣,也不該會傷害才是。
難得溫涼想要在院子裏走走,綠意自然是小心謹慎起來。這出去府外與在府內走走卻是截然不同的,溫涼若是出府自然不需要如此小心,在院內卻是需要的,畢竟他的身份需要隱瞞,如此的動作自然是不同。
綠意三兩下幫著行動不便的溫涼換好了衣服,又給他弄好了發髻,輕輕上了淡妝。說來也奇怪,若是溫涼不化妝的時候,那男子的英氣便在自然流露,可隻是輕微地花了眼妝罷了,這柔美的模樣便絲毫不同了。
溫涼對此毫無感覺,待妝容好了,起身便出了門。
前院幕僚都聽過溫涼的名頭,大部分隻知道是位女子,頗得胤禛寵信,因著這性別的緣由,倒是有不少人也因此心中有過不怎麽好的念頭,但是隨著時間過去,也就少有人在人前說道。
存著惡意的人有,但隨著馮國相從府中離開做官去後,其他幕僚倒也看到了光明,都一個個埋頭苦幹起來。
瞧那馮國相,不也是跳脫出去,有了大好前途嗎?
在這樣的氛圍下,戴鐸便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了,實際上他並不認為馮國相的前程如何遠大了。
雖他的確是從貝勒府出去了,然他卻是在工部任職,且是工部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官。眼下蒙皇上看中被要去負責作物事宜,可戴鐸知道,馮國相實際上對此一竅不通。這工部的事情全部都需要真材實料,馮國相一個完全不懂的人過去,不多時便會被排斥,未來如何一眼便可知道。
因而戴鐸是真的不看好馮國相!
然而這話卻是不能同其他人說道,哪怕是沈竹也是不能的。沈竹雖然性格溫和有禮,然他也的確是一心向往著做官正途,認為隻有這樣才是最正經最光明的道路。戴鐸不能苟同他們這樣的觀點。於他而言,若是能施展抱負,不管在何位置都是一樣。
今日聽他們在屋內辯論顯得有些無聊,戴鐸便避開來到了屋外,順著畫廊走到了先前常去的花園,卻是在這裏看到了許久不曾見過的溫姑娘。
戴鐸上次和溫涼的見麵鬧得不是很愉快,後來他們的幾麵都是因著公事被胤禛一同叫去商量事情,而後戴鐸竟是再也沒有了和溫涼私下說話的機會,心裏的歉意便一直停留至今。
他人對溫姑娘有何看法,戴鐸自認也不能夠跟隨大流,畢竟不是人多便是對的。他為他那樣的想法感到抱歉,今日看到溫涼出現本該是件高興的事情。然戴鐸不知為何有點躊躇,在園子門口停留許久都沒能上前。
綠意早就注意到了戴鐸,並對戴鐸的動作產生了懷疑,“格格,戴先生的動作看起來不大對勁,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那進退兩難的模樣,不知道的話還以為是要求格格做些什麽不能見人的事情呢。
溫涼微闔眼簾,並不在意,“不要管他。”人還未來,自個先困擾上是何理由?
戴鐸剛下定決定,還沒等他往前走動的時候,他卻是看到了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她詫異地停留在原地,看著貝勒爺帶著人徑直地往亭子的方向走去。
“格格。”綠意連聲呼喚,溫涼睜開眼睛,卻見胤禛已經走到了身前。他從橫椅上站起身來,正打算行禮的時候卻是被胤禛製止,而後綠意便在蘇培盛的示意下離開,連帶著站在不遠處的戴鐸也被一並清場帶走了。
溫涼察覺到了氣氛不同往常,雖不知道是何意,卻順著胤禛的意思在石椅上落座,“貝勒爺是否要同某說什麽?”
胤禛的視線落在溫涼淡淡的神色上,回想起了昨日蘇培盛說過的話。
溫涼是他四年前帶回來的,雖然一直是個很安靜的人,然而在成為他的心腹後,不管是經手過的任何事情都顯得非常地遊刃有餘,便是他把外頭的店鋪盡數都交給溫涼一人管理,也看不出有半點不妥當的地方。
這本來該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
可是從溫涼獻策開始,便好得太過了。
農作物的事情,被馮國相擔了名頭,而獻策書內更多的內容不是現在該出現的,也無法為溫涼爭取來什麽東西。白蓮教的事情,除卻胤禛一人,也無人知道溫涼在其中所處的位置。如今他又救了弘暉。
這一切都不曾給溫涼帶來榮耀名譽加身,然溫涼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的變化,毫無怨懟。
難不成溫涼是聖人?
那是不可能的。
胤禛一直不清楚這到底為何,若是不能夠知道溫涼到底像從他身上得到什麽,或許胤禛會一直這般懷疑著相信著,矛盾地重複著。
然而蘇培盛卻是一言點醒了胤禛。
愛之深,求之切。
胤禛難得沒感覺到惡心,且本是來勸說溫涼,卻在看到人的時候,卻不知要說些什麽了。
他和溫涼兩人麵對麵坐著,卻是半晌無語。許久後,胤禛才開口,說的卻是另外的話語,“先生,這數日弘暉問我一眼,道為何相思苦。我雖敷衍了事,卻覺得這合該是個探索的難題。”
此言一出,溫涼頓覺溫涼畫風不對,細細把人看了幾遍,確保沒有換人後,這才謹慎言道,“難道……貝勒爺在糾結暗戀的事情?”
難道胤禛有暗戀之人?這不對吧,溫涼記得這本的設定還挺正經的。
胤禛心中卻是一頓,看來溫先生的確深有所感,這一句便說到點子上了。
“沒錯,暗戀是無用之事,先生以為如何?”
溫涼搖搖頭,淡淡地說道,“即便如此,這個中滋味,卻是自個才知曉。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爺未免太過絕對。”李商隱這率直暢快的詩句道出了這暗戀之心也別有一番滋味,溫涼也不認為這便一定是壞事。
這落在胤禛心頭便是無奈,難道溫先生真的執迷不悟?
若是這事落在其他人的身上,胤禛一定不會當做一回事,甚至直接讓那人從他的眼前消失。然而溫涼卻是不同,他幫助胤禛良多,同時又救了弘暉性命,在初知此事時,胤禛的第一反應不是殺了此人,卻是想著如何安撫勸解溫涼,這樣的念頭也能得知胤禛是如何看重溫涼。
“先生,天涯何處無芳草,若是能放下心來,倒也是一樁美事。”
“不到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的地步,便是合適的。除了本人,誰都沒有資格說個不字。”溫涼接下,卻又看著胤禛疑惑,“莫不是貝勒爺有了喜愛而求不得的女子,方才有這般疑惑?隻是若是求而不得,可別發展成怨懟才是。若是您真的有這般想法,不若同溫某說說,或許有法子可解?”
胤禛猛然搖頭,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感覺,卻是讓溫涼果真迷糊了。
這,不是胤禛心有所屬,那還會是何人,竟讓這未來的雍正帝真心實意的困擾著?思索多時,溫涼轉念想到他親近的十三胤祥和十四胤禎……隻是兩個毛頭小子,卻是到了這思慕的年紀了?隻是此前胤禩那事後,溫涼深感古代的年歲判斷與現代不同,也隻能有如此定論了。
畢竟,胤禛還不至於騙他。
兩人的想法差得十萬八千裏,這邊溫涼算得亂七八糟,那邊胤禛卻是為溫涼的遲鈍默哀,他都說到如此直接的地步了,溫涼仍是不懂他所指的人便是他。
若是讓胤禛再直白點,他卻不曾做過這種傾訴情感之事,總不能板著臉和溫涼說:以後切莫對爺心懷情愫?
胤禛有點捉急。
詞窮。
胤禛和溫涼兩人默默對視中,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冷凝尷尬。就在這時,蘇培盛冒死端著盤子走近,躬身說道,“無酒無茶,怎能暢懷,奴才為貝勒爺與格格獻上美酒一壺。”他把酒壺與杯盞迅速地安放到了桌麵上後,這才悄悄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直接到了那聽不到彼此對話的地方。
胤禛看著這美酒無奈搖頭,親自為溫涼斟酒,“若不是蘇培盛說起這酒,我卻是忘記了。前段時間我從你那帶來的‘甜酒’,還真是美味。竟是帶著酸不溜秋的味道,果真是奇特啊。”
溫涼麵無表情地端起酒盞,默默地說道,“當初是爺一鍋直接端走的,難道現在真的要問某這個問題?”嚴格說來,這可是胤禛“一意孤行”直接帶走的。
胤禛驀然覺得後腦勺涼涼。
咳,這愛酒之心,人皆有之,且他當時也是想逗逗溫涼罷了。
微風習習,許久後,胤禛飲著杯中酒,忽而開懷大笑,帶著肆意釋懷,“罷了,先生的話有幾分道理。這乃是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這也不是其他該管的事情,便是聖人都無法控製。來,飲酒——”溫涼既不曾表露過,他何必自尋煩惱,惹來彼此尷尬?
胤禛與溫涼都不是酒徒,然對美酒還是喜歡的,清澈的酒液在碰撞中搖曳,倒印著亭子頂上的種種花紋,溫涼仰頭喝下,倒是痛快。
他與胤禛坐在園中庭院把酒言歡,真的把一壺酒都喝完了。溫涼鼻息帶著淡淡的醇香酒意,眼中含著極淺極淺的笑意,“若是承蒙爺不嫌棄,等回去後,某派朱寶為您送酒來。這次,保證是真正的酒水。”
胤禛笑道,“別是醋酸便夠了。”
兩人帶著暢快回去,溫涼慢慢散著回到院子,有點混沌的腦中突然琢磨起來,若不是剛才胤禛所說的關於暗戀的事情,真的是他親身體驗?
罷罷罷,不可說,不可猜,不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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