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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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不知道為何胤禩對溫涼的看法如此重視, 然從之前的主動出擊到這一次特地要禍水東引, 無不是在向胤禛證明著溫涼已經在胤禩那裏掛上號。
這不是件好事。
溫涼淡聲說道, “八貝勒自從白蓮教那次, 想必就已然盯上了某。或許是因為郡王爺手底下有他的人。”
眼下這郡王爺隻有一人,胤禛一下便知道是如何。大哥自然是能夠發現那夜的事端,畢竟太子入宮的動靜不小,胤禩發現也實屬正常。
“大哥和太子爺都沒有發現你的痕跡,卻獨獨八弟發現了。”胤禛慢悠悠地說道, 卻帶著點調侃的意味。
“某以為,八貝勒的心思之深,不容小覷。若爺仔細查查,或許會有驚喜。”溫涼淡淡言道, 他聽出了胤禛難得的放鬆, 倒也不認為胤禛會懷疑他。
隻是胤禛眼中仍帶著幾不可察的凜冽,若其中有胤禩插手, 那事情就不如之前那般簡單了。
溫涼和胤禛之間的對話沒有繼續下去, 再談的話, 隻會涉及到某些深層的東西。眼下還不適合談及到這些。
從書樓離開的時候, 溫涼手中已然抱著七八本書, 這一如既往的愛書態度讓胤禛含笑離開。
或許這書樓可以擴建一二,以溫先生的速度, 以後可滿足不得了。
時日漸久, 四貝勒府的事情也平定下來了, 仿佛一切都煙消雲散。等到胤禛重新站到朝堂上時, 便真的宛如一切都正常了。
隻有張起麟的屁股還能帶著點痕跡,在貝勒爺盛怒之下,動手的人一點都不留情。張起麟也早就告訴過他們別留手,務必棍棍到肉。胤禛可不是能隨意糊弄的,張起麟知道貝勒爺沒把他套麻袋拉出去砍了,已是手下留情了。
蘇培盛偶爾逛去看幾眼,順帶著嘲笑幾聲,也算是報了這孫子以往的黑手。
康熙四十年,過完年後,朝廷安然無事,這一派祥和的氣息著實讓人覺得舒服。就連康熙也不例外,一時之間父慈子孝,皇家間氣氛喜樂融融,仿佛年前的硝煙不存在。
四月,康熙巡視永定河,胤禛等皇子隨行,到了五月份,康熙又一次出行,隨同帶著的皇子不少,胤禛也隨同出府了。
說來年前,李氏又給胤禛生了個兒子。胤禛雖然有點高興,然而距離李氏懷孕後,他整整六七個月都不曾在內院留宿。福晉從最開始的隨緣到現在偶爾的著急,已是證明這其中的不同。就連德妃都召過胤禛一次,旁敲側擊詢問情況,卻是讓胤禛好笑了。
他的確是對男女之色淡淡,隻是不曾想到,這樣的事情會引來德妃的上心。
此事後言,卻說秋日裏,溫涼在府內主子不在的時候,日子依舊悠哉,該出去的時候還是出去,隻是再也不曾孤身而行,身後總是跟著人。
“格格,您總算是回來了。”
這日,溫涼從院外回來,偽裝還未卸下,朱寶甫一看到溫涼便苦著臉色迎上門來,“格格,我等方才闖禍了。”
溫涼挑眉,倒是有點好奇。
綠意和朱寶來到溫涼身邊這麽些時日,一直都是進退得宜,從來不曾跨越溫涼的底線。這闖禍……還能闖出什麽樣的禍事來?
朱寶知曉溫涼的性格,若是直接請罪,可比事後被發現再解釋來得輕鬆,況且溫涼也不討厭主動請罪的態度。
“發生什麽事了?”
溫涼往屋內走,朱寶慫慫地跟在後頭,“今個是您的生辰,我等本來是打算瞞著給您準備桌菜肴。這小廚房今日得的東西不夠,綠意便去了大廚房買。”
他們這小廚房一直都是由著大廚房送東西過來,有著胤禛的命令,從來都是新鮮蔬果無一不缺。隻是這些都是家常菜,溫涼的要求也一直不高。這生辰宴要弄的總是比較多的,綠意便特特去大廚房一趟。
隻是這件本該普通的事情,卻惹出了禍事。
這府內的大廚房負責著整個府內的吃喝,這主子和下人的自然是分開的,受重視的和不受重視的也是不同的。綠意本隻是想著花銀子買點東西,然而等到了才知道,這日前院有得勢的公公收義子,私下讓大廚房辦酒宴,這整個大廚房都忙得團團轉,無一人理會綠意。
溫涼雖然得用,但這下頭的大太監才是掌管著他們生死的人。若是這大廚房的掌廚在,倒也不敢真的冷待了綠意,可如今大廚房忙得不亦樂乎,掌廚的也被拉去做活吃宴,餘下的小內侍沒眼力,沒人顧得上綠意。
前院裏頭的宦官倒也不傻,一個個都猴精兒,一個個都裝得跟什麽似的,向來是不敢在胤禛眼前鬧事,這不是剛好趕著胤禛被康熙召著伴隨出京,此去一個多月不曾回來。如今這前院都是幾個內侍老人在管,福晉半點插不進手。
這貝勒府最得用的宦官有二,一則是蘇培盛,負責著內院和胤禛身邊的諸多事宜,這次跟著出門。一則是張起麟,負責著前院防守和對外的事情。
自從張起麟被四貝勒責罰後一直不再起複,原本被他壓著的幾個大太監便有點起頭了。隻要趁著這時候把張起麟拉下馬,榮華富貴不是事。今日辦宴席的大太監張酒泉也是其中一個。
這樣的心態也算不得大事,古往今來,哪一個出頭的大太監不是這麽爬上去的?
宮人間見風使舵的功夫最厲害,眼見著張起麟數月了還在病床上躺著,轉眼間便有人去和張酒泉獻媚,這張酒泉誌得意滿,便開始有幾分膨脹起來。他也不傻,從不會在麵上吐露些什麽東西,隻是私底下說說,出了我口,過後不認那種。這一次說是宴請,其實也就是簡單的吃吃喝喝,張酒泉屬於自掏腰包的那種,便是為了讓底下的人站好隊。
目前前院除了張起麟外,也沒誰資曆比他高,倚老賣老,張酒泉這幾日過得可是痛快了。
張起麟聽說了這個消息後,隻是嗤笑聲,然後老老實實養著他那本就好全的傷。這貝勒爺一日不想見他,他就得一日老實趴著。這張酒泉到現在還摸不清楚爺的習慣,他喜歡的,便是別人不說都會主動尋來,若是不喜歡的,便是被人千求萬懇都不可能鬆口。
不然書樓那幾大書櫃是怎麽無端端出現的?
張酒泉若是平日裏做這樣的事,貝勒爺或許會不管,可在他離府這段時日搞這些小動作,真是摸了老虎屁股絕了自個後路!
小聚後,也沒人敢喝酒,連會產生異味的菜都不敢多吃,然後便回去做事了。張酒泉晃悠著回到了自個兒屋內,看著收藏的酒瓶還挺饞,卻也是半點不沾染,理理帽簷又出去了。
大廚房的掌廚回來後,見著綠意,把底下的內侍都罵了一頓,然後小心小意地讓人送東西回來,無論如何都不肯收下綠意的銀兩。綠意是何人,臨走的時候那銀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掌廚的懷裏,帶著身後抬東西的內侍回了。
然後遇到了張酒泉。
春風得意馬蹄疾,張酒泉先是到了張起麟那裏把人埋汰了一頓,然後背著手回院子裏做事,還沒等回到他原來的地頭,便撞見了綠意。
綠意見那打頭來的內侍衣裳不同,不願惹事,退到一邊打算讓人先行離開,卻未曾料到,那人卻是在她眼前站住了。先前說過,張酒泉和張起麟是一掛的,向來負責著外頭的事情,張起麟因為得寵在前院跑得多,知道的內詳也多。他本是認識綠意的。
可張酒泉便不同了,他隻知溫涼名頭,卻不認得綠意。
綠意相貌柔美內秀,素日來少有打扮卻粉嫩可人,自然是吸引了張酒泉的注意。他一眼看到了後麵大廚房的小內侍,一盤算便知道眼前侍女怕是身份不同,也壓下蠢蠢欲動的心思,微微一笑便徑直走過。
如果不是恰好一陣風,把撩開了張酒泉衣裳下擺。
綠意是會武的,她一眼便認出此人小腿有異,那鼓囊囊的模樣可不正常。她在同樣的位置上,也帶著同樣的異樣,裏麵卻是藏著把匕首!
綠意按捺不動,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做什麽,隻是暗暗記下此人相貌,隻待回去便通報上去。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等綠意繞過拐角,她便突覺背後一涼。
側身望去,張酒泉正收回視線,那殘留的陰鷙刺痛著綠意的視線,她略一沉思,下一刻卻是突然從身後眾人中穿梭而過,眨眼間與張酒泉纏鬥一起,驚得身後一幹內侍茫然不知所措。
那陣風不僅是引來了綠意的注意,同樣也是引來了張酒泉的注意!
兩人都是各懷心思,各有手段,惹來的動靜很快便引來了前院的侍衛,如今便是一個個都被壓下去,且因為身上被搜出來的匕首,兩人都被關押起來。目前胤禛不在,福晉雖聽聞了前院事故,可審問一二後,便也壓了下來,留待貝勒爺回來處理。
朱寶早在前院出動靜的時候便繞去看了眼,知道事實如何後趕忙退了回來,等著溫涼回來後稟告他。朱寶原意是想著讓格格注意點,如今貝勒爺不在,要是有人陷害溫涼,那可就麻煩了。
溫涼淡淡地說道,“福晉隻負責後院,前院的事一概不沾手。京內要務之人都隨皇上出去。如今有人會徑直闖入貝勒爺府上,便是為了陷害我?好好收拾你的腦子,隨我去看綠意。”
朱寶錯愕,囁嚅道,“格格,您……”
溫涼徑直恢複了女裝,稍微弄了弄發髻便出門了,朱寶跟在格格前麵給他帶路,一邊走還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格格,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綠意不會有事的,要是您過去了,反倒不好。”畢竟綠意是府內的人,又是真的特殊出身,就算關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出事的,朱寶倒也沒想到溫涼還真的要去看望綠意。
“閉嘴。”溫涼麵無表情地開口,朱寶的嗡嗡叫讓他聽得有點耳鳴。
朱寶委屈地住了嘴,老實地在前麵帶路。
府內自不會弄陰私的地方,胤禛也一貫坦然。如今貝勒爺不在府內,出了這事,負責前院防守的侍衛首領便把人都分別關押在柴房,又卸掉了兩人的胳膊塞了團布,就怕兩人自殺了事。
侍衛首領巡邏到此處時,溫涼恰好到了柴房,麵對著一眾冷硬的侍衛麵孔,溫涼淡漠地對朱寶說道,“如果硬闖進去,有幾分勝算?”
朱寶默默地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格格喲,您怎麽能當著這群侍衛的麵前說這樣的話,這不是把禍水往自己身上引流嗎?他小小聲說道,“奴才隻能夠擋住兩人。”咳,憑借陰私點的手段。
侍衛首領是個健碩的人,站在溫涼麵前比他還高了一個頭,他溫和說道,“溫姑娘,這兩位都是身帶嫌疑之人,還請您不要過多接觸。”
溫涼抬頭看他,“綠意是我的人,既然她身帶嫌疑,某也該是嫌疑犯。”侍衛首領背後冒汗,這位可是貝勒爺看重的人,他們可不敢輕舉妄動。
“溫姑娘說笑了,您怎麽可能是有嫌疑的人呢?”
“某不是來帶綠意走的,隻是想問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你也可隨同入內。”溫涼眉峰凜冽,看起來就像在說一件簡單的事情。
侍衛首領想了想,點頭答應了。若是他跟著一起進去,倒也不是什麽不被允許的事情了。
幾人一同入內,溫涼一眼便看到靠坐在牆角的綠意。
“朱寶,去把她的骨頭接上。”
綠意的胳膊被卸下,無時無刻不在劇痛中。朱寶本就咬牙,一聽溫涼命令,看都不看侍衛首領一眼,上前便幫著綠意取出塞住的東西,然後幫著她把胳膊接好。
綠意狠狠咳嗽了好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著嫣紅,她費力擦了擦嘴角,宛若剛才接骨的畫麵是虛幻的,“格格,您怎麽過來了?”綠意顯然也想不到溫涼會特地來看她。
畢竟他們都心知肚明綠意的身份,她到底不會真的出事的。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溫涼蹲下.身來,絲毫不介意那裙擺上的汙垢。
“那張酒泉小腿上綁著匕首,那樣的做法與奴婢相同。奴婢本打算記下樣貌再細查,沒想到奴婢發現了他,他卻也是發現了奴婢的情況。如果奴婢就這麽回去,等下張酒泉必定會懷疑奴婢告訴了格格。不管日後張酒泉是要主動離開也好,或者冒險留下來也罷,這對格格都沒有好處。”因此她才會主動與張酒泉纏鬥,惹來前院的侍衛包圍。
至於這卸胳膊塞毛巾的做法,又不是什麽難捱的事。隻是眼下貝勒爺不在,等待的時間要更加漫長些罷了。
溫涼思忖片刻,站起身來看著侍衛首領,“若是綠意自殺,你自可來小院尋某捉某,眼下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首領寬恕,讓綠意不必卸骨。”
侍衛首領皺著濃眉,似是有些為難,視線在溫涼身上停留幾瞬,最終是同意了。
溫涼衝著侍衛首領拱手,又淡聲囑咐綠意,“此後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不必忌諱,也不必擔心與我有礙,若是情況允許,再這般做也不是壞事。”
侍衛首領差點因為溫涼的話被口水噎死,那咳嗽還真的是驚天動地,惹得外頭守著的幾個毛頭侍衛都忍不住探頭探腦看著他們沉穩的首領出什麽問題了。
溫涼對著這般的侍衛首領隻是淡淡頷首,然後便邁著步子出去了。那揮揮手不帶走一點東西的淡然模樣著實讓人覺得有點可恨。
咳嗽了半天整張臉都脹紅了的侍衛首領如此想到。
角落裏的綠意卻是笑得暢快,清脆的笑聲與猛烈的咳嗽聲交雜在一起,讓陰冷的柴房顯得格外不同。
溫涼能夠特地趕來看望綠意,又相助綠意,朱寶內心著實溫暖。隻是與此同時又有些不解,“格格,既然您能夠說服侍衛首領前去看望綠意,為何不試試看從張酒泉嘴中挖掘出什麽東西呢?”
溫涼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太浪費時間了。”
“咦?”朱寶著實不能理解。一個明擺著的活口供在眼前,怎能算是浪費時間?
溫涼在路上隨手折了枝花,回頭便自個兒插在了花瓶中,那小小朵淡紅色的花蕾簇擁在一起,染香了淨室。
過不了兩天,柴房走火了。
那通天的火焰滾滾而來,無數侍衛宮人撲救,堪堪保住了大半個前院。
彼時溫涼袖手站在庭院中,看著遠處那滾滾濃煙,任憑朱寶如何哀求都不願離開,直到那火焰漸小,這才回了屋內,著手落下了第一個字,第一點墨。
朱寶在外頭看著那逐漸消失的火焰,心裏驀然想起幾日前他與溫涼的對話。
——那太浪費時間了。
難道格格從那日,便是猜到了今日會有的情況?
即使這樣的念頭完全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但在朱寶心中,卻不知為何一直占據,仿佛這才是真的事實。
可是格格又是怎麽知道,會有人要殺了張酒泉,而綠意,又如何了?剛才的格格絲毫都沒有提及到綠意的情況,難道那日對綠意的溫和,竟是作假一般嗎?
朱寶腦中的思緒千千萬萬,全部混雜在一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了。隻是老實地守在外麵,心裏哀歎,這樣的事情,果真不適合他。他心思是多,大方向上的把握卻是不如綠意冷靜。
若是綠意能夠活著回來就好了。
然後半個時辰後,黑著一張臉的綠意從門外帶著人進來。
表麵意義上的,真黑臉,都是黑漆漆的炭痕。
她把背著的人隨手往地下一甩,然後用漆黑的袖子擦了擦臉,看著仍一臉震驚地看著他的朱寶說道,“格格在嗎?”
朱寶默默地點頭,然後遞上一條手帕,“你怎麽逃出來的?”
火勢剛起的時候,朱寶就跑去打探情況了,得知是有人故意縱火後,朱寶一直以為綠意死定了。因為本身起火的地點就在柴房,又是淋了油。除非事前知道,否則根本不可能逃出來。
等等!
朱寶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著綠意,福臨心至地想到了幾日前溫涼執意要去看綠意的事情,“難道那日格格去見你,便是為了知會你?”
綠意看了眼朱寶,並沒有作答,而是用鞋尖踢了踢昏倒的張酒泉,“我去拜見格格,你看好這家夥,免得我從火海中救人,結果死在了我們自個的地頭。”
朱寶看著綠意的身影消失在屋門,低頭看著張酒泉搖頭。雖然綠意什麽都沒說,可是她也什麽都沒有反駁不是嗎?
隻是格格到底是怎樣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告訴綠意這件事情?不管是他還是那個侍衛首領,都沒有看到溫涼和綠意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溫涼在綠意進來的時候,便停下了手頭的動作,他的麵前已然寫完了一張紙。
他靜靜地又把內容看了一遍,然後從格子裏尋到了火折子,把紙張拎起來又點燃了,燒盡的紙張就這麽紛紛揚揚地落到了桌麵上,帶著種異樣的焦香味。伴隨著綠意進來的味道,屋內的味道可以說是很奇特了。
“沒受傷吧。”
溫涼安靜問道。
綠意露出溫婉笑意,彎腰行禮,“並無大礙,若不是格格提前預警,這次的確是要出事了。火勢是從柴房中起,那十幾個侍衛中有人不對勁,那個侍衛首領倒是個能人,令人立刻暴力拆除了附近房屋與柴房的連接,控製住了火勢。張酒泉昏迷著,現在在外頭。”她三言兩語把最緊要的事情告知了溫涼。
溫涼和胤禛從一開始的時候便知道府內還有人。
清除一次,清除兩次,都不過是在掃除掉最容易被發現的,那細小的砂礫則是藏在最深處,任誰都很難發現。若是要徹底斬草除根,隻能夠在無意間狠狠地給他們來一記。
一個固若金湯的存在,便是靠著這樣的方式一次次重鑄的。
胤禛尚年輕,犯錯是偶爾會有的。早在出府的時候他便需要把關所有進入府內的人,那是最開始最容易清除的,奈何開頭沒做好,隻能夠事後找補。
眼下溫涼就是這個可憐的奔波之人。
既然出事的時候本尊都不在,溫涼這個幕僚就隻能多想法子了。
綠意出事的時候,溫涼便想過為何偏生是張酒泉。
張酒泉和劉三全不一樣,這是從一開始就跟在胤禛身邊的人,雖不比張起麟和蘇培盛那般受胤禛看重,可這人能被放到前院管著外頭的事,證明胤禛對他還是放心的。
眼下看來,這在外跑動,或許便是根源。
府中的事情屢屢出事,麵上的雜草都清理幹淨了,剩下的就是把最後的根須都拔除出來。隱藏得越深,便證明這些人老道。最不可能的人,或許才是最後的人。
綠意發現張酒泉是偶然,和張酒泉爭鬥起來也是偶然,被關押起來也是偶然。
溫涼去見綠意,卻不是偶然。
綠意明了了溫涼的示意,在最後關頭救下了張酒泉,這也不是偶然。
這是一個局。
能在貝勒府的清掃中留到最後的都是能人,往往也是消息傳遞中重要的人,既然張酒泉這個環節出現了問題。不趁著胤禛還未回來前斬草除根豈不是等著找死?
隻是正如同溫涼告訴朱寶那樣,這一次康熙帶走的皇子可不少,上到郡王爺,下到十二阿哥,全部都跟著出京。即便這張酒泉的消息傳出去,一時之間也不可能立刻傳到背後主子的耳朵裏。
剩下的,就隻有留下來的幕僚了。
說得實在點,這是幕僚與幕僚間的鬥爭。
溫涼賭的就是這張酒泉的重要性!
若張酒泉重要,被捕的消息自當立刻傳遞出去,等到一二個來回,至少需要兩天。溫涼以兩天為界限,來判斷此人的身份。若是有人有所行動,便能據此脈絡把府內的人一網打盡!
眼下,那個侍衛首領估計很忙。
救火的同時還得捉人,忙,實在是忙。
溫涼麵對綠意帶來的消息,麵色如常,抬頭看了眼綠意身上的擦傷燒傷,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起身從書架上取來一小瓶傷藥隨手拋給她,“姑娘家不要留疤。”
他說得淡然隨意,綠意眼眶發熱。知道自家格格並不是帶著別樣的心思,隻是這樣細微處的嗬護的確讓人感到內心一暖。
“是。”
綠意悄悄退出去,好生上了藥,又換了衣裳。這才挽著發髻從側屋出來,張酒泉早被朱寶五花大綁了,隻是這家夥到現在還沒有清醒。
朱寶看著綠意出來,也沒問不該知道的事情,隻是好奇道,“你對這家夥做了什麽,我剛才那麽折騰,這小子居然都沒醒。”習武之人本來就該比常人警惕,但張酒泉的筋骨被朱寶那麽拗都沒醒過來就不正常了。
綠意無謂地說道,“方才帶著他出來的時候看不清楚眼前的方向,好似撞了他十幾下,應該還活著。”
朱寶咳嗽了兩聲,決定不說話了。這是下了死力氣去撞吧?
半晌後,小院外傳來敲門聲,門外是張起麟的聲音,說是來求見格格。
前院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張起麟無論如何都不能當做不知道。隻得整個人爬起來,在得知了起火事情前後的起因後,他看了眼侍衛首領,便是越俎代庖也顧不得了,當機立斷地讓他把所有這兩日能接觸到柴房的人全部都關押起來,其中包括那十幾個侍衛。同時,從采買線和廚房開始查,這幾日出過門的也一個個被揪出來。
一切都囑咐完了後,張起麟這才來尋溫涼。
朱寶前去開門,綠意在看到張起麟時便躬身說道,“我家格格說了,這人還請公公早點帶走,若有什麽需要詢問的,也請一並詢問了。我等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起麟深深地看了眼綠意,覺得這丫頭有前途,跟了個不錯的主子外,這心眼耍得也不錯。
他一揮手把地上被綁得如死豬的張酒泉帶走,然後才笑意滿滿地看著綠意,“這樣吧,我等詢問了張酒泉這廝後,再來拜見格格。告辭。”
張起麟也沒強求著要去拜見溫涼,好聲好氣地便走了,似乎本來的目的便是為了來帶走張酒泉。
雲裏來霧裏去地一番對話結束後,隨著那柴房走水被撲滅,張酒泉這件事情便從生活中消失了。
等綠意恢複過來後,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拍著朱寶的頭,“你可還記得當日我究竟是為何去大廚房,你卻是說說,眼下你給格格準備了什麽?”
朱寶啞口無言,躲在角落裏齜牙咧嘴,被綠意逼得可憐巴巴。
他真的忘了。
這兩日接連發生的事情太多,朱寶卻真的忘了,兩日前是格格的生辰,本來他們打算得好好地要給格格安排桌好菜,結果綠意出事後,朱寶一股腦都給忘了!要命!
綠意氣惱地說道,“要是真的出什麽事也就算了。可這上頭的事情都是格格在思忖,你又需要想些什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白長了這個腦子了。”早就該知道,指望朱寶還真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們能夠知道格格的生辰,還是源於一次意外。
那日朱寶得格格賞賜喝了酒,沒想到居然是一杯倒的料,直接在院子內撒酒瘋,打了好幾套拳。綠意見格格不生氣,這才沒動手把人打昏。結果一轉身,這家夥居然蹲在角落裏哭,說是逢年生辰都沒娘親給禮物,賊慘。
當時綠意就想拍昏他,豈料格格清清淡淡地站在原地,然後對綠意說道,“給他準備個荷包,明日塞一百兩銀票進去,算是今年的生辰禮了。”溫涼的小庫房都是綠意在管。
等他的視線對上綠意後,又得了一句,“無礙,你也有。”似是寬慰一般。
綠意哭笑不得,小心翼翼地問道,“格格,那您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綠意看不清那時溫涼的表情,隻發覺他頓了頓,又頓了頓,然後才說道,“七月十五。”綠意不知道溫涼的神色如何,卻聽得內心一窒,莫名帶著點難受。
七月十五不是個好時候,佛教稱為盂蘭盆節,道家則叫中元節。
可民間有個更熟悉,更可怖的叫法。
鬼節。
綠意和朱寶都是一步步從地下掙紮出來的人,對這樣的說法帶著不屑一顧的態度,若真有鬼神,早在他們祈禱的時候便該有所反應,何至於他們掙紮出頭後,又用這些說法來壓製他們。
在得知了溫涼生辰後,他們提早好一段時間就在準備了,沒料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局。綠意揪著朱寶的耳朵去和溫涼謝罪。
溫涼看著跪在眼前的兩人,眼神淡然無波,“本來便不是大事,過去便算了。起來吧。”
綠意執拗地說道,“若不是奴婢與朱寶兩人思慮不周,也不會造成這樣的結局,還請格格責罰。”朱寶也是磕頭,這一連串後續雖也給府內做了點好事,可對溫涼的生辰禮已是極大的壞事。
溫涼站起身來,在屋內走了一遭,尋到了跟支著窗戶的短棍,忽而在自己胳膊上狠力敲擊了三下,淡漠地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出去吧。”他的舉動把朱寶與綠意嚇得要命,兩人一前一後撲過來,一人奪走了溫涼的短棍,一人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胳膊。綠意含著泣意,“格格,您這是在作甚!”那動作太過突然,讓綠意完全沒反應過來。
溫涼的視線平淡下滑,看著被擼起來的袖子上淤紅腫脹的痕跡,知道再過不久,便會又疼又癢,連穿著衣服都是如此不舒服。
說起來,這個身體的溫涼,生辰也的確是在七月十五呀。
“時日不好,怨不得他人。你們兩個,且出去吧。”溫涼又一次說道,這一次的語氣明明與之前兩次的語氣完全相同,卻不知道為什麽讓綠意與朱寶兩人背後發寒。
綠意咬著牙退出來,眼圈發紅,忽而對溫涼的父母帶著種莫名的敵視。
朱寶正想說些什麽,還沒等張口便瞪大了眼睛,然後便跪伏下來,“貝勒爺。”
……
胤禛在回京時便接到了奏報,雖麵上說的隻是府內走水,事情的真相必定不止如此。康熙知道這件事情,也寬容地讓胤禛帶著人先行回到了京城。
等到了貝勒府時,看到站在門外等候的張起麟,胤禛視線一頓。
這家夥鬼靈精,知道胤禛壓著他的心思,能趴著便不敢起來。眼下竟然敢站在外頭候著,便真是出事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胤禛翻身下馬,馬鞭隨手丟給侍從,然後往府內走去。張起麟緊跟在胤禛身後,旁邊還跟著剛下馬的蘇培盛。
張起麟趕忙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和貝勒爺解釋了一遍,府內也清理幹淨了,餘下的人都被重新關押起來。
胤禛腳步一頓,原本打算先去審問的腳步停頓下來,“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
張起麟疑惑地眨眨眼,“那日是格格的生辰……”這句話有哪裏不對勁的嗎?
胤禛擺手,停住了張起麟要說的話,對蘇培盛說道,“去把爺打的虎皮取來。”他卻是不知道,原來溫涼的生辰是在七月十五。
這的確不是個會被經常提起來的日子。
等胤禛到了溫涼小院時,門內的動靜讓人覺得幽冷。張起麟推開院門,見伺候的兩人正站在屋門口,神情看起來都不大對勁。那個叫朱寶的最先看到胤禛一行人,跪下來後,綠意也隨著跪下行禮。
胤禛目光在兩人背脊停留片刻,“起來吧。”他越過兩人,屈起雙指在門扉敲了敲,然後才推門而入。
溫涼正坐在書桌前看著書籍,眼見著胤禛進來,這才站起身來,“貝勒爺幾時回來的?”他不過略略躬身,便被胤禛幾步上前扶起來。那握住的地方恰好是方才溫涼淤痕處。溫涼麵色如常,眉心卻不自覺蹙起。
胤禛也是常年在馬上行走的人,從幼年時期便在練武場上一步步磨煉起來。手指不過一抹,透過衣服便察覺到了不妥之處。他下意識掀開溫涼的衣裳,看到了清晰可見的三道淤痕,臉色登時冷凝,“這是誰幹的!”
這般傷痕不過新起,絕不可能超過半日!
溫涼扯回袖口,淡涼地說道,“貝勒爺不必生氣,這是某自行弄出來的,怪不得他人。”
胤禛揉揉額間,看著溫涼淡然似水的模樣開口,“先生當真以為我會認為你說的是真話?”
溫涼偏偏頭,似是不解,“某說的的確是真話。”
胤禛哭笑不得,那潛伏的怒氣被溫涼懵懂的神情驅散,“先生為何無緣無故打自己?”
“不是無緣無故。”溫涼隻說了一句,然後便沒了下文。這讓等著聽原因的胤禛頗感無奈。
他算是發現了,溫先生不會欺騙他,但若是遇到了不想說的話,就需要一句句擠出來。問一句答一句,沒問到便當做不知道,絕不會主動回答。
真是個讓人頭疼卻又頗覺好笑的小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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