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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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涼特地深夜來尋胤禛, 是源於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這件事情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 若是等日後再鬧出事情來, 於胤禛而言,又是件壞事。

    既然能想起來,早做打算方為正道。

    隻是溫涼並不確切知道此事的真假。

    康熙末年,傳聞國庫賬麵與現銀對不上號,由此引發了康熙末年最大的一次清查, 據說此次有冷麵王爺胤禛主導,最後追回來大半銀兩,卻讓胤禛與朝臣的相處異常尷尬。

    這究竟是的一家之言還是確有其事?

    胤禛並未料到溫涼深夜前來,所說的竟是一件這樣似有似無的事情, 他起先並不在意, 可等溫涼說完後,臉色又變得有點冷肅, 若是真的……如今康熙仍是壯年, 心慈手軟的事情並未發生。隻是這向國庫借銀打白條的事情, 胤禛尚未聽聞過。隻是前幾年對西北揮師, 那耗費的軍銀不知是否彌補回來, 可若是真的,那便真的不是樁好事。

    “先生是從何處聽說此事?”胤禛目光灼灼, 似乎要在溫涼身上看出點什麽。奈何溫涼的模樣如舊, 依然麵無表情, “坊間傳聞。”

    胤禛看著溫涼言道, 帶著絲絲無奈,“外界傳言我清冷,我看先生方是此道中的能者。”

    溫涼眉峰微挑,欠身說道,“爺過獎了。”

    胤禛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扶手,把這件事情記下了,不管真假,查查總不會是壞事。隻是這怎麽查,從何處下手,又要怎麽下手。這也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隻是這樣的事情,溫涼便不打算插手了。

    他不想出仕,雖權力或許越大,卻不能及時注意到胤禛的情況,如此反倒是壞事一件。既對出仕並沒有任何興趣,溫涼一概不參與這些事情。

    見溫涼已有去意,胤禛本打算放人走,隻是這話剛到嘴邊,胤禛忽而看到溫涼脖頸處的擦傷,頓時凝眉,“先生,你這傷勢是如何得來的?”

    溫涼伸手摸了摸胤禛所指的位置,思索片刻後搖頭,“某並不知道緣何而來。”許是在外頭走動的時候不曾注意,因而落到了痕跡也未可知。

    胤禛搖頭,站起身來走到溫涼身邊,“蘇培盛,把這裏弄亮點。”蘇培盛連忙伴著幾個小內侍把屋內的蠟燭燈火都挪到書桌上,胤禛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下來。

    那不是擦傷,而是五個紅點。若是細細究來,更像是五根手指留下留下的痕跡。胤禛彎曲手指在五點上比劃,手指溫涼的觸感讓細細的脖頸一顫,胤禛一頓,沉著臉站起身來。

    那完全符合!

    “府內的侍衛都在作甚!任由著人入府都絲毫不知?!”胤禛氣息冰冷,看著溫涼脖頸上的紅痕,眼眸更加深邃發沉,駭得蘇培盛等人接連跪下。

    溫涼又伸手摸了摸脖頸,他是真的不曾感覺到有何人近身,也並不知道他脖頸處有這樣的紅痕。隻是……他仔細回想了今晨梳妝的模樣,篤定地說道,“早晨並不曾有這樣的痕跡。”他擦臉洗手從來都是自個來的,隻有梳妝這一件事偶爾會有綠意幫手,今晨綠意幫他插著發簪時他曾側過頭看了眼梳妝鏡,這個痕跡還未出現。

    “先生今日出府了?”胤禛問道。

    溫涼應是,“快到年末了,某便把附近的商鋪都走了一遭,免得有欺上瞞下的舉動。”

    胤禛眉心扭成疙瘩,俊臉黑沉,迅速在心中排查著可能性。胤禩看重溫涼,不會如此行事;若是胤褆,這不是他的風格,太子該是被皇阿瑪警告過,不會如此魯莽出手……可盤算來盤算去,還真的想不出一個可能的人選。

    溫涼也是如此,若是真的讓他想出一個可能對他有危害的人,或許貝勒府內還有可能。畢竟不遭人妒是庸才。隻是這樣的手法……

    溫涼淡聲說道,“是警告。”

    能觸及他的脖頸又不惹來溫涼的注意,這手功夫自然是能輕而易舉要了溫涼性命的。在鬧市中動手,篤定的便是溫涼不知道,也找不到此人是誰。莫說動手的人膽大心細,便是幕後的人也是帶著一種莫名的威脅感。

    他要的不是溫涼的命,而是在警告溫涼。

    溫涼難得蹙眉,警告他什麽?殺身之禍?不想相助胤禛?還是……還是從京城離開?他心中一閃而過某個靈感,電光火石間又不記得到底是什麽內容了。

    胤禛沉聲說道,“若是在府外,那幾個跟著先生的人都全部再換,以後出門,還請先生不要再單獨行動了。”不單獨行動,便意味著以後出門都聲勢浩大,馬車伴隨。

    話說得是請求,實際上仍是命令。胤禛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樣的語氣和溫涼說話了。

    隻是溫涼知道胤禛隻是警惕,因而也隻是點點頭。明知有危險還強出頭,那不是英雄,是傻瓜。

    “蘇培盛,派人送先生回去。溫先生的院子裏,再加幾個人。”胤禛想想仍是不放心,又囑咐了幾句,這才肯放溫涼回去。

    相比較胤禛的毫無頭緒,溫涼有點耿耿於懷他剛才一閃而過的某個念頭,可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這到底被瞬間就忘記的內容是什麽,隻能麵無表情地想到。

    啊,腦子不好使了。

    “腦子不好使”的溫涼被護送回來後,朱寶與綠意先是被那一小隊護送的人馬嚇了一跳,然後又看著他們直接就在院子外麵停下來圍住,頓時以為格格被圈禁了,頓時臉色蒼白。

    溫涼清冷的聲音拯救了這兩個人狂跳的心髒,“我出了點事情,這些時日這些侍衛都會在小院周圍保護。明日爺估計會派幾個人過來,到時候你們兩個把事情分分,負責管著大件的事便罷了。”

    朱寶最先回過神來,小心地看著溫涼,“格格,這到底是出什麽事情了?”這麽大的架勢,一不小心真的以為格格犯事了。

    綠意連忙阻止,“朱寶,都說了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朱寶在剛來的事情還曾警告過綠意不要亂打聽銅雀的事情,沒想到這家夥在日後會變得這麽好奇心滿滿,真不怕給自己惹禍。

    溫涼解下披風,被綠意接過去,漫步往屋內走去,“不是什麽大事。有人想殺我,留下警告的痕跡後就消失了。這幾日你們兩個也小心點,不過府內應該無礙。”

    綠意抱著披風的動作停住,看著溫涼的背影滿是愕然,“格格,這麽大的事情,您居然覺得它是小事?”

    溫涼在門前停住動作看著綠意,似是不能理解,“我又沒死。”

    綠意連忙小跑到門框邊,然後推著溫涼走到裏麵,自個衝著屋外啐了幾口,“呸呸呸,晦氣快走。格格,這樣的話別亂說。”溫涼饒有趣味地看著綠意的舉動,像是想起來些什麽,好像以前記憶中的額娘也偶爾會在清醒的時候做過這樣的舉動。

    知道了溫涼的情況不安全,不管這不安全的因素到底是在府內還是府外,綠意和朱寶兩個人的狀態都不一樣了。次日,兩人都被為胤禛叫去,看著回來的時候一臉沮喪的模樣便知道被責罵不淺。若不是現在溫涼習慣了這兩個,也沒有提及要主動替換,他倆肯定不會如此生龍活虎。

    畢竟這兩人原本的任務便是要護著溫涼,這護到溫涼都出現生命安全了,這保護可不怎麽到位。

    其實這與他們的關係也不大,溫涼喜歡一個人在外頭走,也不喜歡伺候的人跟著。最近一年出門,大多數時候都是一人孤身,後頭跟著護衛的人。綠意和朱寶不曾跟過他。隻是這樣的辯解隻是辯解,朱寶和綠意也不會說,他們兩人認罰後,回來隻更想好好保護溫涼。

    溫涼對兩人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他目前相當於被胤禛限製了出府的可能,便一直泡在府內看書。索性書樓現在完全能夠滿足溫涼的需求,在府內的日子也不無聊。

    他對這樣的環境適應良好,但是其他人的反應卻不是這樣了。

    戴鐸聽聞這個消息時,已是第二天早上,他差點真的以為溫涼是鬧出了什麽事情被貝勒爺關押起來,等到他去溫涼小院的時候,那外圍的侍衛的確個個凶猛,看起來更像是困人而不是守人。

    等到他要求見溫涼的時候,那些侍衛的態度卻異常溫和,在檢查了戴鐸的身份,又試探了他的全身上下是否攜帶武器後,便放他進去了。

    戴鐸甫一進去,便被院內的人數嚇了一跳。他是知道溫涼身邊有朱寶綠意在伺候,畢竟溫涼是姑娘家,的確是正理。隻是這小院突然齊刷刷出現了五六個新的麵孔,便著實是件稀奇的事情了。

    朱寶站在門口看見戴鐸,進去屋內告知了聲,然後帶著戴鐸進去,戴鐸順順利利地就看到了一臉淡然坐在窗戶邊看書的溫涼。

    戴鐸說道,“我本以為溫姑娘出了什麽事情,如今得見,心下稍安。”

    溫涼起身和戴鐸見禮,兩人複又坐下,綠意為兩人端來新衝泡的茶水,悠悠香氣令人回味。溫涼說道,“隻是出了點事情,並不是什麽大事。”溫涼沒有繼續解釋,戴鐸也沒有繼續詢問下去,隻是和溫涼開始下棋。

    草草一盤結束後,戴鐸便起身告辭,帶走了溫涼平安的喜訊。

    數日後,入夜時分,胤禛來了。

    溫涼彼時正在沐浴,聽到朱寶的稟報時,人還在水裏。這時間著實有點尷尬,等溫涼披著衣服出來後,那濕熱的氣息還纏繞在身上不散,熏得他臉色微紅,白裏通紅。

    胤禛也沒想到剛好趕上這時候,等待的時候也不算長,溫涼出來時的模樣倒是讓他有點驚訝。他在府內尋常看到的皆是溫涼女裝的模樣,這男裝的確是很少看到。

    “爺。”溫涼欠身說道。

    胤禛擺手,輕聲說道,“溫先生,你可知道,尚之隆此人?”

    這三個字一出,溫涼頓時明白那夜一閃而過的靈感到底是什麽。除去所有不可能的結果,在京城與他仍然有關係的人。

    是了,是尚之隆。

    溫涼的父親。

    “知道。”溫涼點頭。

    溫涼的父親,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留下的蛛絲馬跡並不多,順藤摸瓜下去,能夠找到的隻有尚家的消息。尚可喜留下的兒子裏,也就隻有這個還算得皇阿瑪喜歡。”胤禛背著手在屋內踱步,看起來仍帶著疑惑,“隻是他不知他為何會對先生下手就是了。”

    “貝勒爺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溫涼淡聲問道,要知道他那時在外,街道上行走的人何其多,便是要尋到一個人也是難事。畢竟與溫涼擦肩而過的人那麽多,胤禛的人又是如何判斷是何人在接近溫涼的時候對溫涼動手。

    胤禛說道,“我讓他們去清查了黑市。”

    任何一個地方都有黑色地帶,便是在京城也不例外。胤禛知道這一點,便先派人往這個方向查。溫涼雖瘦弱,身體鍛煉還是好的,能近身卻一點都不察覺,還留下這樣的印痕,定然是身手不凡的人。

    若是權貴家裏,養著這樣的能人不是大事,查這些黑色地帶,不一定有用。隻是胤禛想先排除這方麵的問題,畢竟其他方向暫時也查無可查。

    搜查的過程,胤禛並沒有說如何如何,隻是說了結果,“人是查到了,是尚之隆的夫人。”查出來這樣的結果,胤禛也是意料不到,畢竟這是個從來都沒有進入他們視線中的人物。

    “貝勒爺知道,她為何要暗害我嗎?”溫涼淡然的說著,仿佛在說的不是什麽能夠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大事,雲淡風輕得可以。

    胤禛眉峰凜冽,淡淡開口,“隻說是每個月都會給他固定的錢財,隻要看到相似相貌的人便加以威脅,直到把人逼出京城。”

    溫涼微訝,“會有人下這樣的命令?”他本以為是他的身份被發現了。

    胤禛道:“人心難測,便是人麵獸心也難以發現。這人負責此事已有數年,從十數歲到二十幾的女子都是他下手的目標。”

    女子?溫涼蹙眉,“我出行一貫是男裝。”

    “據說是因為太像了。”胤禛也是覺得此事匪夷所思,聽起來難以置信。然而派出去查此事的人是胤禛的得力幹將,證據也一樁樁一件件地擺放在麵前,看不出有其他的可能。

    溫涼沉默,片刻後等到他再開口的時候,他卻是致謝的話語。

    “這一次,多謝貝勒爺了。”溫涼起身深深一鞠,若不是胤禛尋找,他此番的確不知緣由,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聖衝著他來。盡管最後查出來的東西如此荒誕,可事實便是事實。溫涼的兩個母親都是瘋癲之人,這般的“幸運”,不也是難得一見的事情?

    胤禛扶起溫涼,沉聲說道,“先生既然已投奔我門下,先生的安全自該有府內保護。此事也有護衛不周的緣由,與先生無關。”相貌天生,溫涼也不可能選擇自個兒的相貌。

    這件事情雖告一段落,然在溫涼心內卻留著痕跡。既然這一次能鬧出這樣的烏龍來,便證明尚之隆那邊的事情並不是他先前所想象的那麽普通。

    溫涼推測著方才胤禛告訴他的事情,隻可以得出一件事情——尚之隆的新夫人,似乎對前頭的那位和碩格格異常不滿。這連派人惡意警告,長達數年的事情都能做出來,便像是無差別攻擊的泄憤了。

    他凝神思索著這件事情,推測著尚之隆的想法,最終還是認定他並不知道溫涼的存在。或者應該說,其實尚家並不知道溫涼還活著,這一次,僅僅隻是因為尚夫人的某種怨恨心理才產生的一場“烏龍”。要驅趕的都是女子,可偏生因為溫涼的相貌,便連男子也算上了。

    溫涼抿唇,知道若不是因為這男女有別的事情,胤禛經此一事後,必定會對他有所懷疑。可這也是遲早的事情。尚之隆並不是多大的分量,可他是曾經的藩王尚可喜的兒子,這注定了尚之隆的舉動還是會被關注。而身為他的兒子,若是溫涼的身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曝光,也不是件好事。

    溫涼心裏有了個念頭。

    該是他自個兒主動揭露才是,以前那種隱瞞的做法不再可取了。

    溫涼在屋內慢慢踱步,看起來優哉遊哉,實則內心的算盤很快便敲打起來。宜早不宜遲,若是等這件事情過去了,提起此事的時機便消失了。日後再提便不對頭,而且等日後再說,於胤禛而言,隻會認為溫涼心中有鬼,這有損信任。

    當機立斷,溫涼在胤禛離開不久,便整理衣裳,又一次去了外書房。

    得知了出事的原因後,小院外麵的侍衛已經被溫涼要求離開了,而小院內那新來的五六個人,胤禛卻是不願意帶走,讓他們小意伺候溫涼也便是了。不過溫涼在府內行走的時候,還是會帶著人。

    眼下綠意便跟在溫涼背後,隨著一同往外書房去。

    等到了外書房,瞧見蘇培盛那詫異的眼神,綠意心裏也是深有同感的,畢竟前腳貝勒爺剛走,後腳格格又過來了,實在是不懂這上麵的人怎麽玩。

    胤禛回來沒多久,便聽到蘇培盛的聲音,想著溫涼的模樣,不禁揚唇輕笑,這溫涼若是真遇到事情了,可不會管是白天還是黑夜,能早一點把事情解決了,便絕對不會拖到明日。上一次被深夜來訪後,胤禛已是深深知道了溫涼這個特性了,隻是沒想到今夜又重演了一遍。

    他一邊讓蘇培盛去請人進來,一邊套上外袍,隻是希望這種事情少點。胤禛想起上次溫涼所說的事情,瞳孔幽深,那可不算是什麽好事。

    一邊心裏又想著,早便囑咐過蘇培盛,溫先生進來的時候可以直入。可這兩年來溫涼還是克己守禮,不肯越距。總是等著蘇培盛稟報才肯進來。

    “爺,”溫涼這次看起來打算走單刀直入的風格,“某有要事同貝勒爺相商,還請爺遣走旁人。”蘇培盛剛把茶水端進來,便覺得喉嚨癢癢的,咳,這其他人,指的可不就是他嗎?

    他默默地把茶水都端上來,然後聽著胤禛的命令,又麻利地滾出去了。

    溫涼在胤禛對麵落座,“爺,某是尚之隆的兒子。”

    胤禛端著茶盞的手還沒從半道回來,溫涼就直接把最終的結論吐露出來,差點沒讓胤禛把手裏額茶盞都給砸了。

    胤禛擦拭著濺出來的茶水,語氣輕緩,“先生,是尚之隆的兒子。那這一次的事情,是因為……”

    “不是。”溫涼坦然說道,“在幾年前尚之隆入京的時候,某便從車隊中離開。是生是死,尚之隆並不知道。”

    胤禛皺眉,此事他從不曾想過,竟會與溫涼的身世有關。雖得知結論後,他也懷疑過,可那是女孩的畫像,而溫涼……

    “你以前,也是做女裝打扮?”胤禛突然發現這個盲點,溫涼雖是男子,可他這偏好女裝的習慣,難不成是突然蹦出來的!

    是了,這就是原因!

    胤禛猛然想起來,溫涼一直做女裝打扮,定是有所緣由,若不是為此,總不會是溫涼天生便喜歡女裝罷!

    溫涼頷首,“和碩公主在生下某後一直做女裝打扮,直至十二歲方知真相。而後她去世,某趁著尚之隆回京時離開車隊,至今不曾聯係。”他簡短地用幾句話總結了他至今為止一半的人生,端得是風清月朗,不為所動。

    胤禛抿唇,在這麽嚴重認真的時刻,他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先生……在此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女性?”這,胤禛在這幾年的相處中,可完全看不出溫涼有任何女性化的動作。即便溫涼喜好女子打扮,可他冷麵如霜的模樣,舉止的落落大方,讓胤禛一直不曾忘卻他的真實身份。

    “是。”溫涼不以為意,點頭後說道,“雖此次並不是真的被尚家發現某的存在,可既然尚家仍記得和碩公主,那麽以後某在京城行走,或許會為爺惹來麻煩。”畢竟要是這件事情被曝光,也是個不大不小的事端。

    胤禛擺手,靠著椅背淡然說道,“先生未免太小看與我了,這件事情先生既告知我,便是信任。此事不必再提。”溫涼本打算諫言一二,見胤禛並不在意,又把原來的話吞下。於他而言,隻要胤禛相信他,其他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此事了了,溫涼見時候不早,正打算告退的時候,便看到胤禛臉上閃過點點尷尬神色,似乎突然想起某件不大友好的事情來。溫涼停下動作,寬厚地等待著,免得他的動作反倒令胤禛不想說了。

    胤禛確是想起了件事情。

    溫涼喜歡他。

    這個結論從出現的時候,胤禛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在最開始到現在,胤禛一直沒發現溫涼到底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這個解釋倒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可是他當時無法理解為何溫涼會喜歡男子,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喜歡女裝的緣故?

    可沒想到,根源卻是出現在了這。

    胤禛看著溫涼淡涼似水的模樣,難得有點躊躇,比起第一次尋溫涼來說這件事情,這一次不知為何,反倒更加難以開口了。

    溫涼不知胤禛是何心思,不過看著他眉心蹙起的模樣,也知道這該是件難事,也沒有催促。

    他沒有發現,他對胤禛多了點常人不曾有的耐心。

    要知道,溫涼是個非常喜歡單刀直入的人。除開利益未明不曾確定的事情外,他甫一知道胤禛服用丹藥易出事,便直接了當殺來外書房與胤禛對峙;知道庫銀有損會給胤禛未來惹來麻煩,當機立斷深夜來尋商量妥當。可以說非常深刻地貫徹落實了,隻要給胤禛帶來麻煩的任何事情全部清除,一概時間都不曾浪費的方針原則。

    等待對他來說,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許久後,胤禛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先生,有一事需要言明。雖我敬重先生,也感傷先生幼年經曆。可自暴自棄的行為依舊是不可取的,先生不可因此而顛倒陰陽,亂了人常。即便先生不再屬於尚家,可這男女之事,子孫後代,依舊是大事,可不能因那斷袖的喜好,斷了未來。”

    這般絮絮叨叨的話語不是胤禛的風格,能說出來這麽一大段,已是胤禛超長發揮。若是胤禎現在在此,定然又妒又生氣,四哥對著他就是個死老頭的模樣,合著在別人麵前卻是個溫和青年!

    溫涼是何等人物,電光火石間,便知道胤禛意有所指,並在他誠懇的目光中,把目標落到了胤禛身上。

    胤禛這是以為,他喜歡上了他?

    溫涼默默地回想著他以往的行徑,試圖在裏麵找出能夠讓胤禛誤會的行為。

    農業獻策,功名被奪依舊淡定;白蓮教始,隱藏幕後不求名聲;舍身救童,坦言隻忠於胤禛……咳,這不求回報,不求名利的隱士形象,落在多疑的人眼中,的確是件無法理解的事情。更何況他形容異常,舉止怪誕,喜歡女裝又坦然而為,若是胤禛誤以為有什麽,也實屬正常。

    溫涼把自己剖析了一遍,得出胤禛有此看法也是正常的結論後,麵無表情地說道,“爺,某並不喜歡您。”

    溫涼腦中使勁回想溫和當初看的那些霸總校園電視劇是如何解釋這個尷尬的場麵,然後最後憋出來一句,“某隻是忠於您,願意為您舍棄一切罷了。”

    哦,一點都不和諧的句子。溫涼把腦中的小人暴打了一頓,繼續麵無表情地補救,“某把爺引為知己,還望爺不嫌棄。”

    胤禛眉心微蹙,聽著溫涼接連的三句話,視線又落在溫涼淡定的臉色上,那話語似乎非常誠懇,讓他勉強相信了這件事情。若真是如此,那此前還真是他誤會了溫先生了。

    “我無端揣度,也多有不是。先生既把我引為知己,也當是我的榮幸。蘇培盛。”胤禛揚聲把外頭守著的太監頭子叫進來,“取酒來,今夜當與先生暢飲開懷。”胤禛此人,若是真想禮賢下士,他能比胤禩做得更加令人舒坦,隻是這不合他的性格,少有人能如此得他眼緣。

    溫涼與胤禛一同飲酒到三更,這才帶著一身酒氣起身,“爺,夜色已深,不宜再喝。您今夜喝得夠多的了。某也該告退了。”溫涼自從上次說自個兒喝酒誤事後,便沒再喝過酒。而胤禛少有暢飲時,也是喝了不少。隻是微醺足矣,再多便不合適了。

    胤禛含著酒液吞下,喉結微動,聲音低沉,“先生說得不錯。”他的酒杯被他隨意地放在桌麵上,隨後道,“蘇培盛,送先生出去。”他也站起身來,正欲目送溫涼離開,豈料溫涼許是酒意上頭,今日穿的又是極脆弱的衣裙,起身時不慎踩在裙角上,隨著刺耳的滋啦聲,溫涼發現這裙子竟是從中間裂開了。

    胤禛和溫涼兩人愣在原地,蘇培盛本是聽從命令走來,聽著這動靜,也頓時停住了步伐,不敢再動。

    溫涼麵無表情地低頭,他身上的衣裙是最近新做的衣裳,用的似乎是西洋來的新種料子,堆壓在庫房裏賣不出去。溫涼便示意下頭的人做一身衣裳來看看,今日上身覺得還是挺暖和的,正在準備推廣。

    現在溫涼安靜地把這種布料打入冷宮。太脆,差評。

    可這尷尬不是說能夠輕而易舉便被揮散的,好在內裏的白色衣襯還在,不至於到了裸著下.身的地步。溫涼淡定地看著胤禛,“儀容有損,汙了爺的眼了。”綠意在外麵聽到動靜,又見溫涼招手,連忙把披風給溫涼披上。

    那長而雪白的披風把溫涼的身形都遮擋住,好歹把剛才那個畫麵給遮蓋下來了。見溫涼就打算這麽回去,胤禛頓時蹙眉,“先生這般出去,容易著涼。”剛才他因禮側開身,卻仍看見那大半的衣裙都受損了,若是這麽出去,即便有著披風遮擋,還是容易被寒風入體。

    “蘇培盛,去裏麵尋身幹淨的衣裳來。”胤禛下令無心,蘇培盛入內後有點戰戰兢兢,這,裏麵可全部都是貝勒爺的衣裳喲!他尋了半晌,總算是找到一身爺沒穿過的衣裳,心裏默默覺得有點奇怪,這才捧著衣裳出去。

    胤禛命令下完,才覺有不妥。隻是話語已出,他便做不知。等蘇培盛出來後,便催促著溫涼去換衣裳。

    這裏頭最淡定的反倒是溫涼這個主人公了,他致謝後拎著衣服去屏風後換完了衣裳,出來又衝著胤禛言道,“多謝爺的好意。”

    胤禛早恢複了正常,聞言頷首,“無礙,時日不早,先生早些回去吧。”

    溫涼被蘇培盛送走後,胤禛方才的酒意早就不翼而飛,看著桌麵上仍擺著的酒壺酒杯陷入沉思,俊挺身影站在原地許久不動。

    蘇培盛送著溫涼回到小院後便離開了,溫涼頂著綠意打的傘道,“綠意,那身衣裙直接丟了吧。”他素日都是自己撐傘,這一次他身上的衣裳不太合適,便答應了綠意的好意。綠意領命。

    等溫涼回到屋內換完衣裳後,他看著那換下的衣裳發呆,這衣服是還回去還是留著,都不大合適。

    綠意甫一進來看著溫涼的神色,也看著那身衣服,忽而小心地說道,“格格,奴婢總覺得,今天的事情,不大合規矩。”她雖沒有點明到底是什麽事情,但是兩人的視線都落在某件東西身上,指的是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溫涼淡淡點頭,卻沒說話。

    自然是不合適了,一個幕僚而已,便是胤禛多麽看重,可把自個衣裳都給他掇拾,便有點逾距了。即便溫涼身上的衣裳不曾被胤禛穿戴過,可一位皇子的衣裳,哪件用料是簡單的?方才尋著蘇培盛的衣裳,才是當時最合適的。

    “此事勿要再提。”溫涼點點衣裳,親自收拾起來,“出去吧。”

    綠意悄悄退下,屋內又陷入安靜的氛圍中。

    溫涼把衣服收起來,隨意熄滅了燭光,踩著既定的步伐走到床榻邊,褪下衣裳,掀開了被褥,躺下。

    然後睜著眼睛想事。

    逆向思維,難道胤禛喜歡他?

    溫涼認真地思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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