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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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之隆回家的時候, 臉色並不怎麽好看。

    這些年來, 皇上對他表麵上看似信任有加, 實際上對他仍是存在猜忌。他知道, 在上京前先是和碩格格去世,後又走失了孩子,這些疊合起來都可以認定尚之隆的投誠有著某種問題。可尚之隆也無計可施,當年先後的事情接連發生,等他發現不對勁的時候, 再往深處查可就不容易了。

    “夫人在做什麽?”尚之隆回書房換衣服,隨口問起了妻子的情況。侍從低聲說道,“夫人說是身體不適,正在屋內休息。”

    尚之隆心中擔憂, 匆匆地趕往了正院。他如今的夫人, 是入京後三年方才娶得嬌妻,娶的還是宗室, 長相不俗。夫妻二人關係也算融洽, 忽而知道妻子生病, 尚之隆心中也是擔憂。

    尚之隆麵容英武, 長相高大, 他匆匆行走的姿態給正院帶來了微風。門口守著的丫鬟掀起簾子,讓尚之隆進去。而他的嬌妻佟佳氏, 正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柔美的模樣著實令人心動。

    好生安撫一二後, 佟佳氏忽而說道, “夫君,妾身記得,再過幾日,便是姐姐的忌日了,你要給姐姐上香嗎?”以往尚之隆都是去的,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是養女,那也是皇家的公主,他還在寺廟給她立了長生牌。

    等到尚之隆離開後,佟佳氏的臉色變得難看,她扯著帕子,招來了侍女,“去那邊看看,這個月有沒有發現什麽人?”等到侍女來報的時候,佟佳氏才知道人已經失蹤了。這個消息比方才尚之隆要去祭拜前妻的事情,更加讓她怨恨起來。

    佟佳氏嫁給尚之隆時,尚是帶著柔情蜜意,可隨著時間推移,她漸漸發現,尚之隆雖對前頭的妻子沒什麽印象。可對他那個走失的女兒卻是長籲短歎,偶爾喝醉酒還會發發癔症,讓她心頭如有刀割。

    她一直不曾生育,而尚之隆膝下,還有兩個庶子。她盼啊盼,到如今四五年了還是沒有個一兒半女,雖有尚之隆的寵愛,可也架不住妾室一個個懷孕,她打壓著內院的,對尚之隆的長女是越發怨恨起來,前些年便尋了人,要他們一個個把相似樣貌的人趕出京城。便是存在著一分可能也不肯讓人入京。

    各種手段用下來,又沒有真的傷及人命,佟佳氏的小手段一直沒被尚之隆發現,而且也漸漸習以為常,甚至每個月以這件事為樂。隻要一想到其中到底有多少可能是尚之隆的女兒,佟佳氏便痛快了。

    隻是這件事怎麽突然被發現了呢!佟佳氏惴惴不安,幾日後便大病一場。

    尚府的風波,與禛貝勒府一點關係都沒有。胤禛的人在查到尚府身上便收手了,若是被康熙察覺胤禛與尚之隆有所關係,這對胤禛並非好事。至於尚之隆的夫人做下的事情,自然不會尋到女子頭上,可作為丈夫的尚之隆,在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就不好過了。

    至於這些遊走京城的下三九怎麽會認不出溫涼的不同,隻能說,溫涼每次出去的偽裝太過普通到位,貝勒府附近的街道更是他們的禁地,這才鬧出了這樣的烏龍。

    溫涼不知道後續的事情,也不打算再繼續探究下去。胤禛既然插手,便會把首尾都收拾幹淨。以他的能耐,這隻是小事。

    等到陽春三月過後,溫涼揣度著時間,如今是康熙四十一年了,距離他來此,亦有數年時光。康熙對胤禛的看重不再隻是流於表麵,去年年末,工部等因貪墨建造房屋一事讓康熙大怒,之後諸多事情轉交給胤禛負責,胤禛安排得妥妥當當。事後再不曾聽聞京城有人凍死一事,康熙因此大喜,對胤禛多有褒獎,更在年宴上嘉獎連連。

    隻是這胤禛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越深,看胤禛不爽利的人便越多,太子對胤禛的不滿不再是隻隱藏在心底,而是光明正大的表露出來。上月,太子爺在東宮宴請諸位弟兄,便在宴會上給胤禛難堪,若不是胤禩等人拉架,最終如何可不得而知。這事鬧得康熙都知道了,把參與宴會的阿哥們都罵了個狗血淋頭,全部閉門三天。

    胤禛這三天裏倒是沒什麽感覺,該吃吃該喝喝,讓伺候的人也鬆了口氣。

    溫涼雖不曾主動打聽,然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被他所知道。如今在前院,除開胤禛外,溫涼算得上是說話算數的頭一個。

    胤礽的心思不難猜測,他忍得下胤褆的放肆,卻不能忍住胤禛的突軍異起。胤褆挑釁的底氣,部分源於他大阿哥的身份與惠妃,這麽些年下來,胤礽早已習慣。可胤禛卻是一貫默默跟在他後頭的人,這麽一下子,可像是戳了他的氣管,難以忍受了。

    從出生就是天之驕子的人物,在而立之年才終於發現,對康熙來說,什麽都比不得座下皇位,的確有點太遲了。

    溫涼對純粹就是覺得太子是個前半生被康熙忽悠後半生被兄弟忽悠的人,他不是沒腦子,隻是……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順應心思來的,一手好牌都能打成爛牌,翻身重起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格格,貝勒爺有請。”

    蘇培盛親自來請溫涼,這是近些時日的常態了。如今貝勒府內,胤禛所有會召集幕僚的會議,場上必定有溫涼的身影,府內的幕僚早已習以為常。

    溫涼起身換完了衣服後,便來到了外書房。

    如今的胤禛更像是以外書房為家,不管是什麽時候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先回外書房,而後進內院坐坐,偶爾看幾眼孩子,夜晚後又回到了正院。

    溫涼聽說,胤禛每月初一十五都吃齋,仿佛真的開始沉迷在佛教中來。這也不隻是作態,溫涼知道,胤禛是真的對佛道有所推崇。

    等他到外書房的時候,正好戴鐸也到了,兩人一同進內,沈竹等幾人也在。這一次胤禛招來的人都不少,陸陸續續落座後,彼此間都無話,畢竟正主還沒有出現呢。

    胤禛進來的時候,恰好是一刻鍾後。

    他的神色淡漠,無法從中看出到底要商討的是什麽事情,身上淡淡的威壓令人不敢直視,帶著莫名的壓迫。

    這才是平日裏的四貝勒。

    溫涼看著胤禛進來,心裏驀然有了這個念頭,似乎私底下,胤禛的性格總會溫和許多。

    莫說是沈竹,便是戴鐸,平日對胤禛也是帶著敬畏。這不是源於對身份背景的畏懼,而是對胤禛這個人所產生的感覺。

    四貝勒,總是帶著深不可測的感覺。他忽而想起戴鐸曾經說過的話。

    那是在一次並肩回去的路上,戴鐸與溫涼漫不經心地談著,不知為何突然說起這個話題,“若是八貝勒那樣的人物,那是接觸後便能知道此人帶著城府,一言一行都帶著迷惑的感覺,不敢深入。”

    “可是貝勒爺不同,他是那種一眼觸及便令人刺痛,帶著讓人天生畏懼的錯覺。可是接觸久了,卻以為是個誠懇做事,踏實認真的人。”他對著溫涼的眼睛說道,“這的確是事實,然可怕的是,貝勒爺輕而易舉便讓這兩種不同的氣質完全融合在一起。我永遠都看不透貝勒爺此人。”

    當時溫涼聽完後,隻有一個念頭,“你和我說這些,不怕我和貝勒爺告密麽?”這可不是簡單的小事,清朝的文字獄不是鬧著玩兒的。

    戴鐸灑脫大笑,“若是你真是如此而為,隻能證明我看錯了溫姑娘的為人。做人做到這份上,便是死了也是該的。”

    思緒在這裏回籠,溫涼意識到對話已經開始了,他的視線淡定地落在了胤禛麵上,看似平靜無波,實際上是在集中精神試圖從他們的對話中得出剛才所說的話題。

    胤禛從剛才便發覺有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種感覺很奇怪,讓他凝眉掃了眼屋內的人,然後發現了光明正大看著他的溫涼。他的麵色如常,帶著冷淡的麵具,致使其他人也隨著他的動作而停下說話的動作。

    “貝勒爺……”戴鐸嚐試開口,爺盯著溫姑娘看,難道是有什麽不妥當的事情嗎?隻是隨後他發現,雖然說是胤禛在盯著溫涼看,可實際上,又何嚐不是溫涼在盯著胤禛看。

    咳,有點奇怪。

    溫涼十分平靜地說道,“方才某走神了,因而不敢發表意見。”

    戴鐸等人釋然,原來剛才貝勒爺是打算讓溫涼發表建議,隻是溫姑娘走神這樣的事情著實難得,讓他們數人也有些哭笑不得。

    畢竟能這般直接盯著貝勒爺看的人,或許也就隻有溫姑娘了。他們素日來同胤禎說話,都不會盯著貝勒爺的眼睛看,那樣不合規矩不說,他們也沒有這樣的膽子。說出這樣的話或許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幾個大男人還比不上溫涼一個姑娘,但實際上便是如此。

    他們可不會為了所謂的麵子,然後驚心膽顫以後的日子。

    胤禛頷首,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然後說道,“今日召你們幾個過來,是為了商談航線的事情。”

    航線兩個字一出,溫涼的神情便認真起來。

    這可是一個令人驚訝的事情,他本以為胤禛早就把他的建議擱置了,沒想到時隔幾年後,卻是胤禛把這件事情又重新給翻出來了。

    沈竹最先說道,“貝勒爺的意思,是在私底下派人開辟航線?”

    戴鐸緊接著說道,“開辟航線需要大量的人力財力物力,這樣大的動作定然會引來其他阿哥的注意,更別說前些時日朝廷正提出禁海的建議,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弄出動靜,與貝勒爺著實不利。”

    胤禛擺手,淡淡地說道,“我的意思,是私下資助商隊出海,不過此事已經完成,最終的結果也已經出來了。”

    在座眾人,包括溫涼在內都有著些許訝異。

    從溫涼開始給胤禛獻策,他便開始重視這件事情,畢竟這些年來京城源源不斷地有著海外物品湧入,那種奇異的物什的確吸引眼球。隻是最開始的時候,胤禛並沒有真正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大清帝國乃是□□上國,即使海外有著其他的國家,擁有著不同的文化,然而對大清來說,並沒有什麽是值得引入的東西。清朝擁有著碩大的中原土地,海外不過是蠻夷,又有何懼。

    因而便是康熙開始逐漸地看重某幾個傳教士,對傳教士的態度稍微緩和的那幾年,胤禛對此事依舊保持著同樣的態度。不僅是他,從胤褆到胤禩,幾乎沒有一個不是帶著這樣的想法,偶爾談起海上諸國,對他們而言都是荒莽之地。

    直到那天,他在養心殿看到了一個名為地球儀的東西。

    看似普通的儀器,圓潤光澤的球體被黑紅架子襯托,帶著渾然天成的美感。球體上詳細地標注了至今為止所知道的國家及大麵積的海洋。一時間,他突然意識到除了大清外,的確是有其他那麽大的土地在外,這種奇異的感覺擊中了胤禛,讓他開始看重溫涼曾提過的建議。

    尋找一支船隊,成為幕後的金主,然後要他們出海,帶來海外的消息。這件事情胤禛從兩年前開始著手,直到近段時間開始得到回報。

    朝廷目前的禁海熱度很高,緣由還是那些老話,倭寇在沿海橫行,反清複明的勢力躲避在海上,避開了朝廷的追查,漁民身份難以管教,這又是一個困難的事情。胤禛本來也是其中的支持者。

    溫涼抿唇道,“貝勒爺,是否海上的航行,得到了意料不到的好處?”胤禛淡淡點頭,讓蘇培盛把東西都全部帶上來。

    琳琅滿目的東西裏頭,其中一個漆黑的東西引起了眾人關注。幕僚中,名為馬原的中年男子率先說道,“貝勒爺,這是何物?”看似鳥銃,可與鳥銃相較,又短了不少,看起來奇形怪狀,卻又令人驚奇。

    胤禛拿起那東西,淡聲說,“這東西便是西洋的槍支,比起如今軍隊配置的鳥銃威力更大。且西洋對此物暫時沒有太大的束縛,同時也正在改造當中。”

    沈竹沉吟,“若是如此,對西洋等國過來的人,可得小心了。”這槍支比鳥銃小得多,若是藏在身上隨意一處,根本難以發現。且大清百姓少有人能得到這樣的東西,若此物流入國內,可不是好事。

    胤禛聲音漸冷,“你等見了此物,第一反應卻是關上大門,任由他們繼續發展?”胤禛雖不可能因為一兩次的航行而改變思想,然西洋那不斷發展的物什的確讓人大開眼界。若細細究來,他們若與大清產生爭執,難道真的用槍支與弓箭相較?

    戴鐸摸了摸下巴,忽而說道,“貝勒爺是打算把西洋有益的東西引進,如此便可以化為己用?”

    胤禛頷首。

    溫涼在旁聽著,知道了胤禛的大概想法。他卻也是沒想到,胤禛是真的對航海一事有了興趣,花了大力氣在這件事情上麵。古往今來,除開從唐開始的階段,少有接納姿態。便是明朝多次下西洋,也是帶著□□上國的驕傲去宣揚國威。隨著封建製度的加深,己身的驕傲蔑視越發嚴重,如此隻會導致越發狹隘。

    胤禛隻看重器物,不看重思想的事情,溫涼早有所感。任何一個封建出生的人,都不可能會接受那些新興思想,更何況本身便是利益既得者,能與整個階層對抗的人,幾乎不可能存在。如今大清的基礎也尚是薄弱,無法真正推動變革,若不是為此,溫涼當真有蠢蠢欲動之感。

    他做不得,可胤禛卻是有這樣的資本。

    “先生對此,有何看法?”一溜煙兒下來,幕僚中對西洋有所接納的人甚少,隻有戴鐸等寥寥數人,更多的還是對此抱有警惕的態度,更是無法接受外來蠻夷之物。

    溫涼開口,“某認為,爺的想法是正確的。變則通,通則久,總不可能停滯不前。”隻要胤禛對西洋心存警惕,隻要胤禛對西洋保持的不是一種完全抵抗的態度,他當然會支持。

    等這場辯論結束的時候,彼此間都帶出了點火氣,然而等真的了了了,又俱恢複了正常。談論便是這樣的情況,不可能每個人的意見都是相同的,不同的人辯論出不同的結論,於上位者也是個可以斟酌的過程。

    胤禛在這點上異常大度。

    “溫姑娘,溫姑娘……”戴鐸趕上溫涼,隔著一個綠意說道,“方才你在書房中所說的話,是真的如此想嗎?”他所問的,是剛才溫涼在爭辯中提出的一個觀點。

    溫涼認為,在未來幾十年內,海軍的力量會越來越受到重視。不發展海軍的國家,在將來必定會逐漸落後。雖然幕僚們早已習慣溫涼說話直接了當的方式,但是這麽被慷鏘有力地強調一件事情,還實屬少見。

    戴鐸看不出胤禛的心思,卻覺得貝勒爺對此定然有所感念。隻是他不可能去找胤禛對照,隻能來尋溫涼了。

    溫涼淡淡地說道,“這是自然的,事情總會變化。如古往今來的朝代,即便與周邊屬國相安無事,可百年內必有戰事起。如今各國都在發展中,大清實力強悍,可西洋諸國也在奮起直追,難道你真認為,百年後的大清,與如今會一成不變?”

    “若真的一成不變,對大清可不是好事。”國家總是在運動中發展,若是百年都不曾變化,那些曾先進的製度會漸漸腐朽,那些清明鮮亮的思想會衰老腐化,最終引來泯滅的結果。

    “先生說的在理。”

    胤禛清冷的聲音驟然出現,駭得戴鐸猛地激靈,轉身便看見胤禛踱步而來,像是聽到了他們全部的過程。他身後的侍從皆低著頭不發一言,讓戴鐸有點遲疑。

    他們剛才說的話題,著實有點驚險。

    溫涼清淡地看了眼胤禛,欠身說道,“難不成,貝勒爺還記得某欠您的酒不成?”

    “先生既然記得,便再好不過。”胤禛語氣溫和下來,讓戴鐸有種春風拂麵之感,一時間站在原地,覺得他感覺是不是有點不大對勁。

    胤禛和溫涼兩人相攜離開,戴鐸站在原地拍了拍腦子,決定回去找沈竹喝酒醒腦。豈料他到了沈竹那處後,卻被沈竹一陣打趣,“你剛出門就追著溫姑娘去了,難不成真的對溫姑娘有所愛慕,要是如此,可切莫再等下去了,溫姑娘如今已是二十年歲了。”

    戴鐸摔袖離去,以行動表明不與損友為謀,然後便默默在院子裏喝酒,難道他與溫姑娘間真的那麽……咳,可他是真的對溫姑娘沒有那種想法。罪過罪過,以後還是不要和溫姑娘走得太近了,免得對溫姑娘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溫涼與胤禛兩人一同到了小院時,把朱寶嚇得夠嗆,這種自然相處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兩個主子可都不是溫和的人!

    溫涼對朱寶說道,“把年前埋下的酒挖幾壇子出來,看看情況。”雖說不喝酒後,溫涼喝酒的次數的確是少了,不過這釀酒的習慣還是留了下來,偶爾小酌怡情還是可以的。朱寶奉命帶著人在樹下挖了半天,捧著還帶著新泥的酒壇出來。

    溫涼拍開了一壇酒封,那甜香的味道便飄溢而出,算是成了。

    他每年釀造的不多,不過後來每次都會留下兩壇來。大部分的酒類都是越陳越香,溫涼想知道這一類的酒是不是也是如此。等他把一半之數起出來後,溫涼才讓人把土又蓋回去。看著侍從嘿咻嘿咻地挖土蓋土,溫涼有種莫名的想法,如果在這裏種莊稼不知能不能成,這土地都不知道被鬆過多少次了。

    “溫先生?”胤禛帶著淡淡疑惑,“你今日是否身體不適?”

    平日裏,溫涼精神之專注,可以說是罕有。可今日卻是頻頻走神,令人奇怪。

    溫涼微蹙眉心,宛若沒發覺不對勁的地方。他抬起手摸了摸額頭,從手腕落下的衣袖掉落到了手肘處,露出皙白的膚色。即便是大夏天,溫涼穿著女裝都用著最厚實的布料,身上的膚色很少有接觸外界的時候,那白得有點刺眼。

    “爺,某是發熱了。”

    胤禛的視線還殘留著抹白色,猝不及防便聽到溫涼淡淡的話語,平靜得仿佛在說今日天氣甚好。胤禛不免露出微妙的神色,眉心藏著無奈,“先生,你的身體似乎禁不起這般折騰。”

    在胤禛讓蘇培盛去傳大夫的時候,耳邊還聽著溫涼一本正經的解釋,“貝勒爺此言不對,某並沒有折騰,隻有兩次。”然後兩次都被胤禛撞上了。

    大夫過來後,又是接連開了一串看著便覺得嘴裏發澀發苦的藥材,溫涼淡定地送走大夫,然後和綠意商量,“一天一碗。”

    綠意輕笑道,“格格,大夫說的可是一天兩次。”她拿著藥方出去,還得趕著取藥,然後給溫涼熬藥才是。

    溫涼坐在原地,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散散地落在溫涼身上,側臉在陰影中似帶著莫名委屈的感覺,看得胤禛心裏好笑。

    不曾想,溫先生竟是如此排斥苦藥。

    溫涼打一開始對良藥苦口這件事情是坦然接受的,奈何手骨折斷那幾個月一連不斷後,自此對良藥這兩個字產生了莫名的抵抗感,的確是很可憐了。

    “先生,良藥苦口,可不能隨意來。”胤禛說道。

    “某知道。”溫涼點頭,隻可惜綠意看得嚴,不然外邊的樹木倒是合適的地方。

    胤禛走後不久,屋內散發出一股藥味,溫涼聞著那味道,閉目養神決定當做不知,好好休息方是正理,等溫涼一覺醒來,又是夜晚。

    隨著時間推移,晚春的夜晚仍帶著微涼的弧度,溫涼睡得一身汗,起來擦了擦身子,又換了衣服,決定搬著椅子去外頭坐坐。綠意朱寶苦勸不得,隻能拿了個小毯子給溫涼蓋著,生怕這轉眼間又傷寒了。

    好在溫涼坐下後也不折騰,慢悠悠地晃著椅子,然後仰頭望著星辰,怡然自得的模樣倒是舒坦。

    等到溫涼把病養好的時候,已到了四五月,康熙避暑塞外,開始了又一次點阿哥隨行的日子,胤禛被幸運地再次點中,然後收拾收拾出行了。隨著貝勒府的主人離開,四貝勒府又安靜下來。

    溫涼在胤禛離開後,開始把注意力投入了航海一事上。既然現在胤禛對這件事情已經開始看重,那麽溫涼或許可以存在著某個念頭。等到十年八年,他或許能出海,就是不知道現在的航海技術如何了。

    溫涼這般想著,手上的姿勢卻是不停,朱寶進來斟茶,看著溫涼左手持筆也毫不驚訝。最開始見的時候還不能理解為何格格要練習左手,等到後來溫涼胳膊受傷後,朱寶看著溫涼不受限製繼續奮筆疾書的時候,頓時覺得溫涼深謀遠慮,果真是全才。

    等到手頭要寫的東西寫完後,溫涼這才停下動作,稍微活動了筋骨。他徑直去屋內換了件衣裳,然後準備去外麵走走。說來,到了古代這麽些年,溫涼發現他最為習慣的,便是梳妝打扮和換裝了。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裝束,如今便是一天換上十套衣服也不是大事。

    溫涼出行,綠意自然跟著,這炎炎夏日,在京城的確是難捱。

    胤禛走前還曾詢問過溫涼的意見,隻是溫涼不想惹事,康熙四十年後就開始進入多事之秋,他便婉拒了。

    溫涼自個撐著傘,身後綠意也自己撐傘,著實是一道景觀。畢竟尋常時候下人們見到的多事奴婢給主人家撐傘,哪有主人自個撐傘,丫鬟又自己打傘的道理。隻是前院的人來來回回這麽多,也都見慣了。

    溫涼想去的是花園,那裏頭假山附近引著流水,夏日裏是個清淨的場所。兩人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在石頭小徑上,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畢竟溫涼也練過武了,這斂息安靜的習慣也是在的。

    經過假山時,微許的動靜惹來溫涼側目,即便不曾仔細去聽,溫涼都知道是有人藏在假山對麵說著悄悄話。對著這一幕熟悉又陌生的畫麵,溫涼微挑眉,他本以為溫和看著的電視劇夠沒有邏輯腦子的,沒想到現實可以比電視劇更加不符合邏輯。

    即便藏在假山後又能如何,竊竊私語隻惹來旁人關注,躲在後頭又不能知道前頭的情況,若是不慎露出馬腳,便是連逃走的地方都沒有,怎會有人真的以為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溫涼不欲去聽他人的私事,本打算繼續往前走,隻是綠意卻大不敬地輕輕扯扯溫涼的袖子,臉上帶著薄怒,用口型說道,“格格,他們在說您的壞話。”

    溫涼被綠意的動作帶得一頓,這差錯間,對麵的話語便接連不斷地傳過來了。

    “那些幕僚先生還好伺候嗎?”

    “得了吧,還不如格格那邊的日子快活,隻需要伺候格格一人便好了。幕僚先生們是人數不多,可伺候起來也忒麻煩,文人挑三揀四。”

    “可是格格那頭,嘻嘻,不是有人說是這個嗎?”

    “要死了,你比什麽手勢,人家雖是女子,卻是大家,又是貝勒爺看重的幕僚,你別作死!”

    “哼,我就是說說,在這誰又能知道我倆說了什麽。你看呐,滿人的習慣,就是家奴才受看重呢,你別看貝勒爺麵上看重格格,可誰知道心裏怎麽想?要我說,咱蘇公公才是頭一個。”

    “這怎能比?格格是幕僚,公公是貼身伺候的,本就不一樣。”

    “嘿,你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咱皇上那頭,受重視的滿臣都是自稱奴才,那漢臣,可說的都是臣。君臣君臣,家奴家奴,那親密可不一般呐。”

    別說,那搖頭晃腦沉醉的感覺,溫涼倒是感覺到了。

    兩人話語間涉及溫涼的不多,但另一人那種若有若無的輕視感讓綠意聽得心裏異常惱火。他們說的話倒是有些許道理,如今朝堂上也的確是這樣的模樣。在康熙麵前,滿臣自稱奴才,漢人自稱臣,除開滿漢間的差異,也的確是因為大清更親近滿人。

    這也是為何在貝勒府上,家生子比外頭買來的奴仆更受歡迎的的緣由。

    可說話可以,拉踩卻不成。綠意揚聲說道,“不知是哪來的汙言穢語,張公公對下麵的人還是太好了,一旦貝勒爺不在,便連說話都不會了!”

    溫涼本是打算不管,見綠意比他還生氣,卻是停下來任由她施為,很快張起麟便趕過來把兩個跪倒在地猛地磕頭的內侍帶走,言語間多有歉意,“格格,此事是奴才管教不周,還請格格原諒則個。”

    “張公公不必多禮,多舌八卦是人之常情,隻需教管一二便可。”溫涼淡淡點頭。

    張起麟麵上笑著應著,抓頭就把這兩人抓了個典型狠狠重罰。這貝勒爺剛走,這股子妖風刹不住還了得,果真是他這段時間吃齋念佛心慈手軟了,不然可不得是如今的場麵。

    溫涼一路無話,綠意小心翼翼地看著格格,生怕他有半點不順心的模樣。以溫涼這般性格,最後還是被綠意的視線盯得受不住,停下來說道,“方才的事情並不需要記掛,碎言碎語罷了,隻是小事。”

    綠意抿唇,看起來有點拘束,“格格不嫌棄奴婢多事便好。”

    溫涼搖頭,忽而問道,“你對著我自稱奴婢時,覺得難受嗎?”他並不是要做正義化身在古代提倡人人平等,隻是聽著剛才的話語,心中有所感念。

    綠意茫然地搖頭,“這不是該有的稱呼本分嗎?”

    溫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走了幾步,回頭又看著綠意,眼神中帶著幾分認真,“這麽說,爺是希望我喚他主子?”

    綠意猛地咳嗽了幾聲,純粹是被自個的口水嗆到了。這格格思維的跳躍程度,她是真的跟不上了,怎麽突然又說到這件事情上來?

    溫涼默默轉頭,看著綠意的模樣,應該是不想了。

    遠在塞外的胤禛狠狠打了幾個噴嚏,嚇著了眼前的胤祥,“四哥,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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