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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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城外, 溫涼也在琢磨著手裏的玉佩, 看著那溫潤的弧度, 隨意地把紅繩纏繞在了手指上。

    胤禛告知他, 這玉佩是他在睡著前扯下來的,因此他便留給了溫涼。可溫涼在腦中把記憶給翻找了一遍,依舊沒有任何的發現,的確是有點奇怪。

    溫涼驀然想起了一個場外助攻,【係統, 那日的確是我扯下了胤禛的玉佩?】

    係統的電子音仿佛隨時隨地地等待著,立刻說道,【的確如此,需要係統給宿主播放畫麵嗎?】

    溫涼抿唇, 還有畫麵?

    他選擇了播放。

    溫涼腦中突然多出了一段畫麵, 很詭異的,那是用上帝視角來看待的場景。溫涼看到了他自己, 正趴在驛站的桌麵上。

    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後, 胤禛進入了畫麵, 他把溫涼整個人抱了起來, 然後往床邊走過去, 在把人放在床褥上時,溫涼的手指似乎勾住了他腰間的佩飾, 迷迷糊糊間便扯下來抱在懷裏。

    溫涼看著畫麵裏那個搶走佩飾的自己, 安靜抿唇。

    胤禛似是對醉酒的溫涼很無奈, “先生, 還給我可好?”的確是對醉酒之人的誘哄。

    “我的。”溫涼嘟噥著往被褥裏縮,玉佩被他安放到了最裏側。蜷縮的模樣幾乎看不出樣貌,隻感覺到那輕柔的嘀咕聲。

    溫涼頭一次在心中湧起莫名的羞赧。他喝極少喝到爛醉的程度,卻也是不知道會有這般耍賴皮的模樣。

    畫麵中胤禛背對著,溫涼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見他輕柔地摸了摸溫涼的臉,然後把他整個人都包在了被褥裏麵,又開口說了句話。

    溫涼從不曾意識到他身邊還有人在。

    【係統,你知道此事。】溫涼肯定地說道。係統回答,【是的,宿主。】

    【為何不告訴我?】溫涼看著畫麵中胤禛離開的背影微眯起了眼睛。畫麵結束了。

    係統刻板地說道,【宿主並沒有詢問,且並沒帶著危險。】

    難道是胤禛私底下的秘密機構?溫涼默然想起這個機構——粘杆處?難不成,這個隻存在在一家之言的東西,是真的存在?

    溫涼沒有再和係統說話,反倒是係統主動開口了,【提前警告宿主,不要與任務目標產生感情,此與任務不利。】

    溫涼冷淡地開口,【這與你沒有關係。】

    莫說他與胤禛之間並沒有任何的關係,頂多可能是胤禛有著奇怪的聯想。可若是真的有什麽關係,係統也管顧不得。

    【請宿主不要忘記任務內容!】係統強調道。

    溫涼默默地在腦中屏蔽了係統,任憑係統開口,他自兩耳不聞窗外事。

    係統氣急。

    朱寶進馬車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溫涼手上的東西,那日胤禛所說的話他也聽見了,他對自家格格備受敬重的地步有著更加清醒的認知。

    朱寶把準備好的膳食放到邊上,然後便自覺地退開來。溫涼把玉佩放回桌麵上,然後打開食盒。食盒內的東西讓溫涼清楚,這必定是胤禛特殊關照過的,不若這雪天,這豐盛的菜肴是不會特地為他們這群人而準備。

    溫涼吃完後,已是傍晚。春日的時候總是早些黑沉下來,等他抱著被子在馬車上歇息的時候,溫涼突然想起最近這段時間將將要發生的事情。

    索額圖要死了。

    他的死意味著康熙帝終於對胤礽身邊的勢力開始下手,也意味著皇帝與太子的博弈開始了。究竟這場博弈是源於太子對皇位的窺探,還是因為太子威脅到了皇帝的位置,溫涼懶得去思考。

    胤禛的機會來了。更正,溫涼在自個腦海裏說道,是阿哥們的機會來了。或許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的人不隻是胤禛。

    ……

    溫涼坐在搖晃的船艙內,身邊是一個暈眩不止的朱寶。朱寶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會暈船,就在他上船後的不久,他直接就軟倒在了船板上,這的確是個不怎麽文雅的出名方式。

    現在他躺在床板上,捧著溫涼遞給他的橘子可憐兮兮,“格格,奴才該死。”

    溫涼平靜地說道,“這是難以遏製的身體因素,不要說話,好生休息。”朱寶的暈眩症狀的確是超乎他的想象,不過這是常態。人無法控製己身是否暈船,此事怪不得朱寶。

    胤禛得知此事後,把朱寶挪到後頭的船艙休息,又給溫涼調了個內侍過來伺候。

    那內侍是被蘇培盛親自培養出來的,很快就上手了在溫涼身邊的規矩,看得朱寶實在是氣憤,苦於無法動彈,隻能內心暗恨。

    溫涼這廂在回憶起了最近的事情後,開始覺得以前的方略存在著問題。盡管都引起了注意,也對胤禛的地位有著顯著提升,然在皇位這方麵並沒有太大的進展。太子還不曾下馬,這件事情便一日不得成行。

    現在就剩下一個問題,胤禛會願意對胤礽下手嗎?

    這個答案,溫涼很快便知道了。

    是夜,溫涼起身出了船艙。他今日都不曾外出,便是進食的時候也是有人拿過來的。夜晚的風寒涼,帶著江麵濕意撲麵而來,站在船板上看著漆黑的水麵,依稀能夠看到那水麵波瀾。

    “先生獨自站在此處,小心晃動。”胤禛漫步而來,身後蘇培盛跟著他,手裏還捧著個托盤,不知道裏麵到底放了什麽東西。

    溫涼側身,“爺也頗有雅致。”

    胤禛搖頭,看著水麵無波,“比不得先生淡然。”這來往既定的船隻總是有數的,胤禛所在的是最核心的兩艘船,隻是這樣在船上度過的日子對胤禛來說不是第一次,初次所見的驚喜感早已在數次繁多的重複中消失。

    “若是起風,爺可願踏風起?”溫涼淡淡言道,伴隨著船隻輕搖,波浪拍打船艙的聲音,身後水麵有飛魚躍起,優美的姿態後又優雅地落入在水麵下。

    “先生既知道結果,又為何發問?”胤禛的視線被剛才蕩開的水波吸引,平靜地看著水麵,“風勢大了。”

    溫涼欠身,主動告辭。

    他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了。

    胤禛在溫涼身後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讓蘇培盛把托盤上的紅巾掀開,看著那幾本古籍發呆了片刻,忽而又蓋上去,“收好。”蘇培盛默然不語地退下。他不問為何貝勒爺興致匆匆地帶著這幾本特意尋來的古籍前來,又驀然地讓他重新收斂。

    答案隻有胤禛一人知道。

    胤禛注視著水麵,方才被溫涼看著的江水如同以往一般長流,偶爾些許的變化隻是在這漫長的遷徙中的小插曲,終究會恢複到那平靜無波的模樣。

    恢複嗎?

    無人可見處,胤禛的指骨深深地印入了欄木中。

    ……

    溫涼在這搖晃的空間中開始思量著未來的事情,胤礽從康熙四十二年開始,便開始踏上他無法阻遏一去不複返的頹廢道路。五月,索額圖的死亡將是對太子的最大打擊,而後,他的兄弟會開始一步步侵蝕胤礽的勢力。牆倒眾人推,槍打出頭鳥,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異位而處,溫涼不會讓自個落到那種程度,他並不可憐胤礽,那是他咎由自取。

    如何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盡可能地給胤禛爭取到最大的權益,這便是溫涼需要思考的問題。

    最大的關鍵,依舊是康熙帝。沒有什麽比康熙的聖心更加重要。這便是人治的關鍵,一切都憑借著康熙的聖意。

    溫涼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雛形了,剩下的便是胤禛的意思,以及諸位阿哥的想法了。他坐在桌子邊磨墨,方才因思考而略顯波動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他看著磨出來的一大缸墨水,開始取出毛筆蘸飽墨汁,在摸出來的紙張上書寫著。

    他握筆的指腹磨出了淺淺的繭子,溫涼下意識用大拇指摩挲了會,又沉浸在思緒中。

    夜色漸漸深沉,溫涼看著寫完的東西看了數遍,抿唇燒掉了。胤禛尚未主動提起此事前,溫涼不會有所動作。事態未發,溫涼隻是先做備案,等到真正發生的時候,且看胤禛的作態,這意味著未來的發展。

    不論是哪一種,溫涼抬手給自個斟茶,風起了。

    ……

    康熙南巡時,對沿途的水運異常看重,不管是對修築堤防還是水路疏通,每到一處便會把當地官員叫來細細追問,並且偶爾興起還會親自前去查看,如此一而再三,官員們不敢懈怠,便是麵子工程都得安排得非常周到。

    二月初五,康熙渡黃河,至淮安府,彼時路上皆是巡視著河堤情況,沿途官員戰戰兢兢,不敢有差。諸多皇子隨同,跟著康熙進出得宜,所到之處皆是讚譽。

    二月十日,船隊暫時在沿河城鎮落腳,康熙突然興趣,帶著胤礽胤禛兩人微服私訪,這消息來得匆匆,等到胤褆知道此事時,康熙已然進入了城鎮,這讓胤褆又氣又恨,雖不敢壞了康熙的大事,然對胤礽胤禛兩人更是起了記恨心腸。

    當夜,康熙等一行人連夜趕回,彼時這趟微服私訪似是取悅了康熙,他對胤禛胤礽兩人的態度顯而易見地溫和下來。

    一路上,太子爺與直郡王明裏暗地的火氣更加激烈。

    二月十五日,康熙抵達杭州,並在杭州落腳數日。直到此時,溫涼才真正地有了些許自由的時間。在向胤禛請示後,溫涼便帶著人出去了。

    即便是在外頭,除開朱寶外,溫涼身邊仍然跟著數人。雖距離不近,可隱隱約約便透露著一股與常人不同的態度,讓街道上的人自然地遠離了溫涼。

    江南水鄉特有的秀麗風光惹人憐惜,水墨般的氣息帶著潺潺流水而來,環繞在垂柳樹,沉默在水鄉屋簷。曆史沉澱的青石板散發著悠久的韻味,那是漫長時光遺留的瑰寶。

    溫涼在這城鎮漫步而行時,竟是有了些許動容。

    這種曆史變幻之感,著實令人震撼。

    川流不息的人海在街道上蔓延開來,溫涼隨著人潮而走,漸漸地看到了許多與京城完全不同的風光。便是那秀美的水鄉特有的情懷,也別具風格。江南更多的是漢人,帶著內斂文秀的雅致,

    溫涼果真在杭州淘到了許多喜愛的書籍,還有兩本在記憶中已是絕版的古籍,溫涼在尋到的時候,心中竟有種喜不勝收的感覺。在花光了此次帶出來的錢財後,溫涼帶著種滿足的感覺,開始往回走。

    朱寶第一次察覺到自家格格有一擲千金的豪情,便是在此刻。他呆滯地抱著這些書籍,愣愣地想到,原來離京前,格格特定讓綠意把他的所有銀子都換做銀票並且帶了出來,是為了此事。

    此時離午時還有小半個時辰,溫涼眼波微動,便選擇在外麵吃飯。若是現在回去又是一番興師動眾。難得來到杭州一趟,溫涼倒也對杭州的美食有著點點興趣,等到他們在選定的酒樓坐下時,聽著小二流利的報菜名,也是種別趣的享受。

    溫涼點了幾道出名的菜色,又點了壺酒樓出名的梨花白,而後便讓小二下去。還未到飯點,這家酒樓的生意仍是不錯。溫涼來時,這便是最後一間雅座了。

    朱寶得了溫涼示意,小心地在邊上坐了個位置,然後開口,“先生,若是這些書籍再加上,馬車恐怕就沒有位置了。”溫涼的東西卻是不多,多的都是這些書籍古物,要是一著不慎損壞了,可就心疼了。

    溫涼抿著茶水,道,“回去後,我會挑一些出來,屆時捐給學堂。”他能帶出來的,自是他自個買的,如何處理,也是溫涼的事情。

    朱寶點頭。

    還未等上菜,外頭便傳來些許喧鬧聲,溫涼未曾蹙眉,他的目光仍落在臨湖的風景上,這便是這家酒樓出名的緣由,它異常靠近杭州西湖,遙遙便能望見湖麵波光粼粼,此刻陽光燦爛,跳躍的光波在湖麵灑落,帶著璀璨的金黃色。

    酒樓內不住有人讚歎著這無上美景,遠遠聽來尚有人吟詩作對,借酒揮墨。濃厚的文人氣息可見一斑,哪怕是酒樓內的小二,偶爾也能哼出一兩句詩詞來。

    門外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竟是直接來到了門外,溫涼初聽敲門聲,朱寶已是站在了門邊。見溫涼點頭,朱寶這才打開了房門。門外之人顯然不會是酒樓的小二。

    溫涼的視線與門外被包圍的人對上,那卻是胤禩。

    酒樓內遇到這個架勢,接下來的情景是如何,溫涼已能猜到。胤禩是阿哥貝勒,於情於理溫涼都必須讓位。未曾等胤禩開口,溫涼便站起身來,“不曾知道貝勒爺大駕光臨,某誠惶誠恐。”此前戴鐸尋他那次,胤禩也在場,溫涼不能故作不知此人身份。

    “既是八貝勒前來,此雅間自然得是貝勒爺享用,某告退。”溫涼欠身說道,起身往外走。

    八貝勒表露出來的性格溫和有禮,自是做不出這種事情。可若是讓他需要強行敲開雅間的行為,自然有著特殊的原因。

    康熙帝必定在附近。

    溫涼並不想讓康熙記著他,既然此事用這般簡單的行為便能處理,溫涼自是毫不猶豫地讓出。

    “站住。”

    溫涼頓住腳步,看著那被包圍著的人,其中不隻是胤禩,還有胤禎。胤禩的目光輕和,並沒有開口說些什麽。叫住他的人,是胤禎。

    溫涼欠身,“十四阿哥有何指教?”

    胤禎踱著步從幾個護衛的人身後出來,看著溫涼的模樣遲疑,“你是不是有個姐妹?”溫涼清晰可見地聽到了胤禩的淺笑聲。

    他平靜地說道,“某並無兄弟姐妹。”

    胤禎仍帶著疑惑,看著溫涼的模樣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挖出兩個大洞來。那種莫名熟悉的感覺還在胤禎心頭徘徊,胤禎不想輕易放過溫涼。

    胤禩止住了胤禎的行為,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在,他對留下溫涼有著無限的興趣,可他們此時帶著事,不能節外生枝。

    胤禎不情不願地放溫涼走了。

    溫涼出了酒樓後,隨意地又挑了家酒樓,並未因為此事而影響食欲。恬然淡定的感覺與朱寶的鬱鬱之色形成鮮明對比,顯得朱寶的臉色更差了。朱寶小心地把書籍都放在外間的桌麵上,恨恨地想著擔心什麽就來什麽。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奇妙,遇到哪個不好,偏生是八貝勒。

    溫涼敲了敲桌麵,好在這一次下頭跟著的人並不曾跟著他們一同進雅間。不然胤禩看出這幾人的根底,那就難以脫身了。畢竟就溫涼的猜測,這為了護衛而跟著他的數人,約莫也是胤禛手底下的秘密組織之人。

    這家酒樓比起前一家的確是有著地理位置的差異,不過菜色還算不錯。溫涼在飯後仍然坐在原位等候著,直到他在那扇微開的窗戶看到了胤禩一行人的離去。

    而其中,有個走在最中間的男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儒雅厚重的氣質讓人覺得這是位沉澱已久的大家。可那若有若無的氣勢以及身邊護衛的肅殺氣息令人不敢靠近。

    溫涼來此這麽多年,真正第一次看到了這大清的主宰,康熙帝。雖然隻是個遙遙望見的背影。

    那視線一觸即離,並未留下任何的感覺。

    “朱寶,結賬。”

    即便是康熙,與他身邊擦身而過的人並沒有任何的差距,除開他擁有的權力外。他也是個普通的人類。是人,就會有弱點。

    溫涼拄著側臉想到,搖晃著看著手中杯的茶水,便是這大清皇帝,看起來與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同。

    溫涼回去的時候,是特地從側門進來的。等到他回到原來的屋子時,他清晰地感覺到朱寶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有人跟著?”溫涼掀開放著的書,聲音輕飄飄的傳出來。

    朱寶謹慎地說道,“從我等出來時便一直跟著了。”

    溫涼抿唇,看來胤禩的確對他很感興趣。隻是這興趣究竟從何而來,倒是值得商榷的事情,溫涼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理由。總不能僅是因為幕僚的身份,那戴鐸又是如何避免的?戴鐸可也是胤禛頗為看重的幕僚之一。

    夜深時分,溫涼被胤禛所召。

    隨同在外,皇子阿哥的時間都是隨著康熙轉悠,雖今日康熙特地抽出上午的時間外出,可等到下午和晚上,滿滿的時間都是在會見官員。胤礽等都是跟隨在康熙身邊學到了不少的東西,直到將近子時,胤禛才帶著滿身濕氣回來。

    外頭下起了綿延小雨。

    溫涼被蘇培盛請到胤禛對麵坐下,胤禛正在屏風後麵換衣服,溫涼對蘇培盛說道,“這不合規矩。”若是知道胤禛現在正在換衣物,溫涼就直接在外麵等著了。

    蘇培盛笑著說道,“溫先生,這是貝勒爺的意思,您過來的時候可以直接進來。”他邊笑著邊把沏好的茶水放到溫涼麵前來。

    溫涼安靜地喝著茶水,屋內唯有屏風後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在胤禛動作快速,很快便從屏風後麵繞過來。

    溫涼抬頭看他,見胤禛換了一身常服,看起來氣息比清晨溫和了些,“爺今夜叫某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看起來胤禛眉目平靜,不像是什麽嚴重的事情。

    “皇阿瑪打算動太子了。”

    未曾想到,胤禛第一句話便是如此重彈。

    是了,溫涼了然,雖說他占著後世的便宜,可胤禛這些阿哥們都是在火裏水裏曆練出來的,他們對這些敏感的事情自然是帶著天生的敏銳性。更別說是這樣生死攸關的大事。

    “爺是如何得知?”

    溫涼抿唇道,胤禛知道此事正常,可接下來的反應,是溫涼最看重的。雖然溫涼曾經得到過胤禛的某種回應,可是不夠的。若是真的打算做些什麽,那種曖昧不明的態度遠遠不足以支撐著胤禛做些什麽。

    胤禛淡聲言道,“皇阿瑪在百忙中仍然三番五次傳旨斥責索額圖,眼下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止皇阿瑪的意思。”當初康熙辦明珠的時候,胤禛尚且年幼。等到長大後,回想起那種雷霆手段讓人心有餘悸。

    康熙帝若是真的想動手,便是誰都阻止不了。能夠阻止得了康熙的人,已經不在世上了。

    “若是如此,爺打算怎麽做?”溫涼目光灼灼,認真地看著胤禛。他相信胤禛特地深夜把他叫來,絕不會是因為想要告訴他這件事情這麽簡單。

    胤禛抿唇而笑,“先生應當懂我。”

    溫涼不再複言。

    臨走時,他們本來已經討論完了事情。可胤禛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溫涼長達有一刻鍾的時間,這讓溫涼抿唇蹙眉,“貝勒爺,某是否有不當之處?”

    “先生回去的時候,是否願意恢複男身?”胤禛平靜說道,看起來就像是思慮多時。隻是如同之前的建議,胤禛雖說出口,但並非帶著逼迫的意味。

    他深知此事除非溫涼願意,不若他逼迫之下,即便溫涼答應了,若是日後心中留有怨懟,反倒是一件壞事。

    溫涼認真說道,“貝勒爺,某需要時間。”不管這時間是用來應付係統所謂的邏輯問題,還是因為這身體的執念,溫涼都不可能現在一蹴而就,立刻就恢複身份。

    胤禛點頭,應允了此事。

    三月裏,南巡隊伍經東平府,滄州、天津衛等,最終在於十四日在揚州落腳。

    胤禛等阿哥隨著康熙進進出出,彼此間也各有事務。比如說這揚州便是太子的地盤,雖是隨同康熙出入,可私底下的往來也是不少。直郡王等人更是各有各自的心思,每一次南巡伴隨都不僅僅意味著在康熙帝心目中的地位,更是一次很好的整合巡視的機會。

    胤禛在最後兩日輕鬆了些,胤禎懇求著他帶著一起出門。原本以胤禎的性格這本來並不是什麽難事,直接溜出去就成了。然而前兩天他剛好惹著了康熙帝,康熙帝特別下令,讓胤禎這段時間要安安分分。

    見著其他的兄弟都能夠出門,偏生隻有自個不成,胤禎是無法忍受的。思來想後,胤禎便偷溜來找胤禛。天塌了有高個頂著,胤禛就是胤禎尋來的高個。

    胤禎也不知道和四哥的關係是從何時好起來的,大概是從那日姐姐出嫁前的怒罵,嗬責掉了胤禎的視若無睹。他依舊不大喜歡胤禛的某部分,不過這個板著臉的兄長,也是實在會護著他的人。

    胤禛在胤禎答應回去要認真紮根書房後,這才帶著十四出門閑逛了。

    閑逛這個詞對胤禛來說也實屬難得,他很少有這般悠閑的時候。此前帶著胤禎出宮,也經常是有事,胤禎一直安分地跟在胤禛身後看著而已。

    此次胤禎之所以想著出來,便是為了看看這大好揚州到底是何模樣。要不然好容易跟著皇阿瑪出來一趟,卻是連外麵的模樣如何都不知道,豈不是令人著惱。

    閑逛了整個上午後,胤禎又鬧著要去遊湖泛舟,胤禛有點頭疼。看著撒嬌滾打的胤禎,他莫名有點想念以前十四弟繞道走的時候,至少那個時候的胤禎不會這麽鬧騰。

    心滿意足地躺在遊舟上時,胤禎整個人都眯起了眼睛,吹著溫涼的風,“四哥,都出來了,你作甚還板著個臉。”他看著在裏麵獨自斟酒的胤禛,實在是不能理解。四哥還真的是一點風趣都不懂。

    胤禛頭都不抬地言道,“看慣了。”胤禎可氣,借著自個年長就可勁兒地欺負他。

    他們包下的是那種獨自的小舟,雖不能帶著多人,不過自在清淨。胤禛手底下有人會駕舟,租下船隻後便由自己人駕舟。

    小舟飄遠後不久,溫涼也帶著人來到此處。揚州著名的景點就那麽幾個,來來往往的人最多也是在這裏行走。溫涼本不打算出來,隻是想起上次巡查商鋪的時候提過一種揚州特產的絲綢,溫涼便去了那些店鋪,等到回轉時,離他們落腳的地方也有些遙遠了。

    溫涼本是打算回頭去書鋪,然而朱寶告知了他一件悲催的消息,當初在杭州一擲千金的行為,導致他們現在並沒有足夠的銀票。

    溫涼沉思片刻,有點意猶未盡地想到,早知當初便該把府內賞賜的物什變賣。朱寶要是知道前麵溫涼的想法,怕是內心要鬱悶死,格格真是一鳴驚人,驚而敗家!

    買書的錢沒有,坐船的錢溫涼總是有的。原本在杭州欣賞過西湖美色後,因為實際上來不及,溫涼倒有點莫名後悔,如今眼前風光大好,便索性往這裏而來。

    湖邊租船的船夫不少,陸陸續續有人租賃後上船,溫涼帶人靠近時,也有三兩個船夫靠前來說價,溫涼視線一掃,卻是伸手指了遠遠在後麵的船夫。那船夫低著頭靠在船篷上,蓑衣加身,低垂的帽簷看不清楚人臉。

    見遊人選擇了船夫,其他幾個也隻能離開了。

    溫涼上船時,跟著的上來的也隻有兩個麵熟的人,一個守在船頭一個守在船尾,朱寶隨著溫涼坐在船身內,清新的空氣夾雜著幽幽花香沁人心扉,船夫在船身內備著水壺,朱寶毫不客氣地給溫涼倒了杯水。

    溫涼抬眸看了眼站在船頭劃槳的船夫,“朱寶,你出去把船夫叫進來,我想問些事情。”朱寶不疑有他,出去就把人叫進來了。將將劃到湖邊的小船停歇下來,船夫隨著朱寶入內,然後拘謹地彎著腰站著。

    這船身很小,船夫與朱寶一同入內後便顯得狹窄。在溫涼的示意下,朱寶躬身退到了外頭,雖聽不見內裏的人對話,但也時時看見船夫的動靜。

    溫涼從地下又翻出了個大碗,抬手給船夫倒水,“坐下,你的功夫雖好,卻也不是這麽用的。”

    船夫身體僵硬,許久後扯下草帽,在溫涼對麵坐下。

    此人卻是武仁。

    溫涼也不曾想過,在此處,他會見到當初被他放出京的武仁。當初放走武仁後,溫涼便認定此人與他兩清了,難道此處,竟是白蓮教所在?

    武仁粗聲說道,“我從白蓮教脫身了。”

    當初武仁借由溫涼的方法出京後,自覺再無顏去麵對白蓮教的兄弟,且在日後又得知大部分所知的白蓮教屬地都被搗毀,自此心灰意冷,流落到揚州後,便在這裏做了個撐船的普通船夫。

    遇到溫涼的時候,武仁差點以為他是帶人來抓捕他來了。

    “是你運氣不好。”溫涼把大碗推到武仁對麵,平靜地開口,“若是你與白蓮教再無關係,自是不會出事,怕些什麽?”

    “今日此處聚集了許多不同尋常的人,許是什麽大人物要過來,你是前來踩點的?”武仁忍不住刺探道。

    溫涼垂眸,流轉間帶著一絲凜冽,“你若是想活著,就該知道死字怎麽寫。”

    武仁臉色有點難看,捏著大茶碗一口把白水飲完。船內變得安靜起來,等到溫涼重新抬頭的時候,他啟唇言道,“把船撐回去。”

    武仁戴上草帽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朱寶看著他往回撐,茫然地看著屋內的溫涼,溫涼的眼神卻不知道落在何處,完全沒注意到朱寶。

    武仁身懷武藝,又是從白蓮教出身,他的感覺該是不會出錯的。此處乃是揚州較為出名的風景,若是此刻聚集了大量人在,難道……康熙會來?

    溫涼抿唇,若是他來此的話,和溫涼也沒有關係。隻是溫涼隱約記得,他的額娘和碩格格當初與康熙有過數麵之緣,能不相見還是別見麵的好,若是真的被猜出身份,那日後可便麻煩了。

    船靠岸的時候,湖邊吵鬧的聲響便傳進來了。溫涼欲下船時,船夫又猛地竄進來,溫涼阻止了朱寶欲進來的想法,眼眸裏帶著鎮靜。

    “你是漢人,為何要為那人做事?”

    武仁咬牙說道,這是他到今日依舊無法釋懷的事情。是的,不論溫涼那夜是否出現,最終他們這些被盯上的人都會被抓捕。可若不是溫涼在,損失不會這般慘重。同為漢人,武仁無法理解。

    溫涼平靜地說道,“各為其主。”

    “長老他們不是我的主子!”武仁壓低著聲音怒吼,“而你,看著你的眼睛,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願意卑躬屈膝,別開玩笑了!”

    溫涼用手指在茶碗中沾了水,然後在桌麵寫下反清複明這四個大字,複又抬頭看著武仁,“你們有幾分心思,是真正為了這四個字?”

    武仁正欲說些什麽,又黑著臉頓住了,溫涼並未停下,“我對你等教眾並無感覺,可你等並未像旗幟般高尚,便不要高舉所謂大義的旗杆,隻是自掘墳墓。至於漢人……”在百年後,千年後,又有誰還會記得滿族,漢族這樣的分別,民族融合後俱是家人。這反倒是溫涼想得最少的事情。

    武仁目光炯炯,卻是在等待著溫涼的答案。

    溫涼垂眸,用手帕把字跡擦幹,“換誰來做皇上,都是沒有分別的。”隻要封建仍在,便是漢人做了皇帝,與滿人做了皇帝,又有什麽分別?重點在於上位這個人的品性能力如何,又不在於他的民族為何。

    隻是這樣的話,說再多也是無用。

    溫涼彎腰從船艙出去,剛下船便聽見武仁坑巴地說道,“你就直接說了那樣的話?!”他滿臉愕然追了出來,整張臉暴露在了陽光下,卻是個二十多歲的蒼白男子。

    溫涼抿唇,偏頭,“某方才說了什麽?”

    武仁茫然。

    朱寶瞅著兩人的對話,低聲道,“溫先生,此人……”

    溫涼擺手止住了朱寶的話,看著武仁淡聲言道,“你今日早些離開吧,對你有好處。”再聊下去,他身邊的人怕是會盯上武仁了。更何況待會若真的是康熙微服出巡來到這裏,那打前哨的人定會把所有可疑分子先一網打盡。

    武仁的身份是站不住腳的。

    武仁聽著溫涼的告誡,眼中閃過警惕,他回頭望著這船隻,幾步跳下船跑到溫涼麵前,在朱寶擋住他前停下來,“我不知道那是皇帝的第幾個兒子,但是我剛才看見了。而且,你自個小心,即便排查過了,渾水摸魚的人也不少。”他說完這話,整個人就溜到了人群中去,滑不溜秋的樣子,三兩下就消失了。

    朱寶一臉愕然地看著那人離開的方向,那樣的速度定是個練家子,可朱寶卻是一點都沒感受到這個人的存在。

    溫涼拍了拍袖子上沾染到的灰塵,抬頭看著跟在身側的兩個不大熟悉的人,“貝勒爺在此處?”

    那人抬頭看著溫涼,嘶啞的聲音響起,“是的。”像是許久都不曾說過話一般。

    溫涼看著湖麵上悠悠蕩漾的小舟,若真的是想象中那樣,可不是什麽好事。

    胤禛下船的時候,正是微風陣陣,他抬頭看著湖邊颯颯作響的樹木,低頭對胤禎說道,“該回去了。”雖是他帶著胤禎出來,待太久也會惹來皇阿瑪不高興。

    胤禎努嘴,看起來有點不大高興,“我知道了。”他們正欲離開,卻見一人突然出現在胤禛身前,啞聲說道,“主子,溫先生在十步外的茶樓等待著您。”

    胤禛挑眉,看著侍從身後的方向,溫涼卻也是到了這裏?

    到了茶樓時,溫涼正好坐在大廳內的角落,一眼便可得見的地方。眼見著胤禛進來,溫涼起身便聽到他言道,“先生怎的過來了?”

    “欣賞風景。”溫涼抿唇,可惜的是最近他似乎和欣賞無緣,上次在杭州也不算是個好結果。

    胤禛失笑,而後把身後的胤禎拉出來,“先上樓吧。”

    溫涼的視線和胤禎對上,正欲欠身行禮,被胤禛揮手免去了,“在外麵不用多禮了。”好在這茶樓還算是高雅,樓上雅間也是有的。方才溫涼留在下麵,也是為了及時看著外頭情況,胤禛入內後,很快就換到了樓上去。

    “先生可是發現了什麽?”胤禛在過來時,那個被溫涼派去的侍從便告知了他不少事情。例如,溫涼讓一直跟著他的數人去通知同僚,除了讓他們小心警惕外,同時也讓他們不得分散開來。

    胤禛雖給予了溫涼極大的權限,然溫涼一直甚少動用,這一次卻是讓胤禛驚訝。溫涼此番動作,卻是得知道跟隨著他的那幾人有著獨特之處,否則不會特地讓他們來轉達此事。

    跟隨著溫涼的人,的確俱是粘杆處的人。

    溫涼道,“爺,某方才讓人查探過,這附近帶著肅殺之氣的人不少。除開明顯是為著皇上來臨前而清查外,其中確實有渾水摸魚之人。”

    這上下街岸邊的人如此多,康熙名義上是微服私訪,不過有此動作,也隻能作是半公開的事情了,怕是直接動用了宮內帶出來的人手。

    雖在此這些人人生地不熟,可無人知道其身份,也是一個好處了。

    胤禛蹙眉,凝神說道,“先生所言,有人欲在此動手?”

    剛才粘杆處的人已經告示,比起他們上船前,此處來往行人被不經意間攔走將近半數。而除開他們所知的皇上的人,的確還有一些鬼祟之人,滑不溜秋,無法探查清楚。

    “廣撒網,好捕魚。”溫涼意有所指地說道。眼前的胤禛與胤禎兩人,不就是自投羅網的魚?隻是胤禛帶著胤禎出門更加謹慎,兩人臉上都帶著易容,難以辨認罷了。

    不管這網究竟是不是衝著南巡隊伍來的,至少是衝著富貴子弟來的。溫涼早些打聽過,此處可也是當地富貴人家喜愛遊玩的地盤。不過就在上月,連續有好幾個富家子弟在此處落水,千辛萬苦才被救回來,有兩個更是三天後才被找到,毫發無損。

    溫涼眼眸波光微動,無論是何人,都不可能在水下待上三天,水性真的上佳的話,落水也不至於找不見這般久。

    他心裏隱約有著猜測,不過沒有佐證,隻能做猜想罷了。

    胤禎打斷兩人的對話,抱著手質疑地說道,“四哥,你就這麽相信此人的話。皇阿瑪早晨尚且在處理事務,怎麽可能下午的時候來這裏蕩舟遊湖,肯定是這人胡言。”

    溫涼漠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胤禛身後那幾個一直安靜的侍衛有人去開門,滑進來的人卻也是跟隨著溫涼的人之一,“貝勒爺,先生,皇上微服出巡來此,正在下方租賃船隻。”

    胤禎的臉色登時脹紅,啞口無言。他看著溫涼的模樣像是在看著個怪物,“你怎的知道皇阿瑪會過來?!”

    溫涼淡聲言道,“隻是猜測。”

    胤禛止住胤禎跳腳的動作,溫先生心細如發,善於發現端倪,蛛絲馬跡在他的眼中便如黑夜中的火光般亮眼,推測出此事並非難事。胤禛已不是第一次看見溫涼這般能耐了。

    胤禛立刻便欲帶著人下去,若真的如同溫涼所說,眼下皇阿瑪過來絕不是什麽好事。值得慶幸的是,眼下皇阿瑪身邊該是帶著人的,便是有提前清掃過,以皇阿瑪的警惕,暗地裏的人該有不少。

    “爺,您該知道後果。”溫涼提醒,以皇帝的多疑,胤禛隻消露麵,便會讓康熙心裏惦記上胤禛。且更深層的緣由還有不少,這皆是溫涼的推斷,沒有其他佐證,若是出事,胤禛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胤禎留下。”胤禛緊緊抿唇,壓著胤禎的肩膀,欲把胤禎留在屋內。

    其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溫涼垂眉,提醒自個待會不能隨意抬頭……怕是這想法隻能是奢望。胤禛決意下樓,溫涼的曝光隻在早晚!

    胤禎不滿地從胤禛手底脫開,“四哥,我不可能留下來的!”時間緊迫,胤禛也沒有和他爭辯,當機立斷便帶著數人下去了。他們趕上時,也正好是康熙等人在租船,他們人數較多,租下的是畫舫,此時正在交割。

    湖邊景色幽美,波光粼粼的湖麵微微起伏著,微風拂過時,柳樹發出颯颯聲響。垂及湖麵的柳條也在水中蕩漾著,正是一派溫和場麵。湖邊的行人遊者比尋常少了些,卻也都帶著融融可樂的氛圍。

    康熙正袖手站在湖邊,身邊環繞著數個侍從,遠處跟隨的人更有少許。不過看起來便是普通富家翁出行的模樣,並沒有太多異樣的目光落在這一行人身上。

    胤禛等人順著岸邊走來,遙遙便被康熙看到,眼見著老四和十四突然出現在眼前,他流露出詫異的神色,“你們兩怎麽在這?”作為皇帝的警惕讓他立刻湧上了疑心。他的此次出行是隨心而來,若是胤禛胤禎兩人都能跟隨而來,那他身邊到底被安插了多少人?

    胤禛拱手,“父親,此處危險,不若隨兒子回去。”眼下無論怎麽說,都比不過單刀直入,若是遮遮掩掩,以康熙的多疑立刻便會猜忌他們。

    康熙背著手看著胤禛,眼中閃著精光,“老四,這又是何理?”

    胤禛垂手,把此事前因後果詳盡敘述,等到胤禛說完後,正好聽到一把悠揚的聲音,“老四,你這是天方夜譚呢?”太子爺從背後繞出來,看著胤禛的模樣就像是在看個二傻子。

    胤禛嚴肅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兒子擔心的是父親的安危。”

    胤禩笑眯眯地說著,“四哥也是擔憂父親,隻是這事依舊太過奇特,更像是提前預知了一般。”

    溫涼雙手交握站在胤禛胤禎身後,為著胤禩犀利的語句微挑眉峰,此人果真是胤禛登基路上的一大敵手。此話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極為誅心。

    若是真的出事,連提前預警的胤禛都逃脫不了幹係。

    胤禎從胤禛身邊擠出去,站在康熙身邊笑道,“我便說四哥太擔憂了,皺著眉的模樣就像是個小老頭,還匆忙忙地從茶樓下來,若是摔倒了豈不是惹人笑話了。”

    胤禩似笑非笑地看著胤禎,“十四可真不怕丟你四哥的臉。”胤禎三兩句,便把剛才胤禩的話帶來的感覺打散,康熙的臉色也溫和許多。

    胤禎笑嘻嘻地看著胤禩,“這都怪四哥總是說我,要我才不給他留情呢。”胤褆從後麵走過來,看著他們幾個皺眉,“你們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康熙抬手,“既然來到了此處,自是遊玩後再回去。老四不放心,便多帶幾個人便是了。”此言一出,溫涼便知康熙仍是不相信胤禛的話,若是今日回去真的什麽沒發生,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將一落千丈。

    胤禛等人自是隨著康熙上船,因著胤禛的話語,原本被分散開來的不少侍從也隨著上船。畫舫遊到湖中央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湖麵靜謐漂亮,讓人心曠神怡。

    康熙帶著幾個皇子阿哥們站在左側欣賞水麵風光,溫涼站在右側安靜站立,似乎在深思些什麽。

    “若是你害了四哥,爺定要了你的命。”忽而身後傳來一道陰測測的聲響,絕不向以往那般清脆,溫涼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胤禎,欠身言道,“十四阿哥。”

    “兄長對你萬般器重,這等場合都能說出這種荒誕的事情。”胤禎漫步走向溫涼,皺眉的模樣竟和胤禛有些許相似,“若不是你胡言亂語,四哥在那處便不必忍受風言風語。”

    “十四阿哥可知,”溫涼停頓,“你這話語,更容易惹人關注?”肆意的話語從驕傲少年口中而出,帶著年少輕狂不知痛的張揚。

    胤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溫涼垂手,安靜地說道,“卻不知十四阿哥與爺關係如此良好,某失敬了。”

    胤禎踏前一步,牙癢癢地特別想……等等,這種感覺怎麽這麽熟悉?他詫異地看著溫涼的模樣,越看越熟悉,這種噎得他說不出話來的感覺怎麽就……

    就在胤禎卡著臨門一腳的地步差點把事實真相猜出來時,對麵傳來灑脫大笑的聲響,胤禎被打斷思路,凝神細聽,卻發現那是大哥直郡王的聲音。他不耐煩地在原地跺腳,真不知道哥倆兒那麽幾個怎麽就那麽巧合,最後竟是一個個都在船上,若不是還有幾個皇兄不在,他還以為這是約好了的。

    他回頭看著溫涼,隻見他站在船板上,側耳傾聽著水波的動靜,仔細的模樣猶如在傾聽優美動聽的曲樂。胤禎咬著嘴角,四哥對此人的信任非同尋常,對他也禮待有加,可他實在是看不出眼前這清雋男子能做些什麽。

    溫涼站直了身子,拍打著船沿,真不知道到底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今日倒是全部都撞上門來了。

    “十四阿哥,”溫涼抬眸看著胤禎,淡淡地說道,“您可會鳧水?”

    胤禎一怔,凝眉道,“你問這作甚,不會。”皇子訓練的任務雖然很重,可是大部分都是君子六藝。儒家與騎射便已經占據了他們全部的時間,遊水隻能做閑暇時的玩物。

    溫涼點頭,“看來還是不要落水為妙。”而後躬身辭行,溫涼施然然地轉身往船艙而去,胤禎被他落在後頭,聽著他雲裏霧裏的話很想把這人直接丟到水裏麵去。真不知道四哥是怎麽忍耐住的,他現在全身上下都是蠢蠢欲動地打人的感覺啊!

    胤禛落在後頭聽著康熙等人交談,心知方才的話語已經讓康熙心生不滿,先是對胤禛莫名的話語疑惑,後又認為他胡思亂想,堂堂皇子沒有任何定力……如此再三的想法,胤禛都心知肚明。

    溫涼在茶樓的發問並非心血來潮,胤禛同樣知道代價。若是康熙因胤禛不曾提點而出事,胤禛無法原諒己身。眼見著這畫舫上下的人手,胤禛神色肅穆,精神不曾鬆懈。方才上船前,胤禛的人手已經回轉,的確是有不妥當的地方。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地方,都有可能出事,未到行宮,不能放鬆。

    “四哥。”胤禩端著酒樽過來,他們在這畫舫上飲酒時,胤禛半點酒都不沾,顯得有些特異獨行了。

    胤禛衝他點頭,雖是接過他手中酒樽,不過並未飲下。胤禩也並不在意,望著不遠處康熙朗聲大笑的模樣,笑著說道,“四哥未免太過緊張了些,不過是次出行。真不知四哥是如何得知的。”

    胤禩若有若無地試探著,胤禛靠著船邊不言沉吟的模樣,讓胤禩心中略有不安。

    他們兩人還沒說上兩句話,胤禛便見著溫涼漫步而來,悠然自在的模樣像是在踏青而行。胤禛開口,“先生怎的過來了?”這跟方才茶樓時胤禛的問話一模一樣,可心思卻是截然不同了。

    溫涼抬手掩住袖口,望著湖麵畫舫行走時蕩漾出的泡沫,“爺可知,孔子觀於呂梁這個典故?”他遙遙垂望的模樣恬靜安詳,暖陽灑落在他側臉,蕩開了無數的碎光,使之柔和異常。

    胤禛皺眉。

    這個典故的大意便是孔子在呂梁看到幾十丈高的瀑布,便是黿鼉魚鱉也無法遊動。可偏生望見有個男子在其中遊泳而誤以為其欲自殺,便讓弟子順著水流去救人。不曾想到這人在遊出了數百步後又踏水而出,披散這頭發在塘埂處歌唱。

    生於斯長於斯,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順其自然,遵從天命,這是這個典故的韻味。

    可溫涼絕不可能在此時說這些大道,胤禛隨著溫涼垂落目光,望著那波蕩開來的泡沫,忽而凝神細思著某處,片刻後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而後神色冷凝。

    胤禛站直了身子,先是望了眼胤禩,又看著溫涼,“先生與我同往?”

    溫涼欠身,“自當同往。”

    兩人一來一往打著啞謎,讓旁邊的胤禩不自覺皺眉。他知曉兩人定是在打著心思,可方才的話語,胤禩卻是聽不出究竟有何意味。難道這典故還有其他的含義?胤禛的幕僚總不可能突然跑出來要求胤禛要順心而為!

    這便是胤禛與溫涼的默契。

    溫涼向來是直來直往,這個先秦典故所說的內容便隻是表麵平鋪直訴的內容,這所謂的含義皆是後世人附加上而來,千百年之後,便也成為了聖言。胤禩本便是心眼多的人,初聽之下,自然是想多了。

    其實答案很簡單,溫涼真的隻是在向胤禛警示罷了,直接從話意上去理解便可。

    觀水、遊泳、天賦……

    溫涼是在警告胤禛,水下有人。

    而且不是一個兩個,是一群兩群。能夠如此快速的行動,想必這整艘船都有問題。

    若是這船上由胤禛做主,此刻便能迅速行動,別說還要告訴其他人,直接當機立斷才是最快的方式。可偏偏這船上卻是康熙,反著說回來,要不是因為康熙,胤禛也犯不著上這艘船。

    溫涼之所以要和胤禛一同前往,正是因為胤禛在和康熙告知此事時,必定需要緣由。若是胤禛一人獨自發現,此後這事將是胤禛一人承當。若是有他前往,並讓康熙知曉俱是溫涼所為,若是出事,自該有個替罪羊。

    胤禛的想法與溫涼卻是截然不同,他尋溫涼前往,隻是為了節省時間,免得康熙不信後仍需浪費時間。

    這粼粼波光下,隱約潛藏著的管子難以發現,若不是溫涼特意提點,胤禛勉力觀察,定是無法發覺著問題。誰人又能夠關注到水麵下竟然真的有人存在!

    這艘畫舫在他們登上船時便被搜查過,畢竟畫舫船大,不可能讓船夫都離開,隻能檢查過沒有問題後,這才讓康熙等人上船。

    可是不熟悉船隻的人都不知道,其實船的大小是會欺騙人的,存在在海麵上的大小不意味著船麵下不存在著另外一層。這艘畫舫便是利用了人性的慣性思維以及視覺欺詐來讓他們誤以為這艘船僅僅隻有兩層。

    實際上,在最底下,還有著另外一層夾板。

    胤禛帶著溫涼走到康熙身邊時,他正好在聽著胤禎的話。胤禎不知什麽時候從屋內出來,正膩在康熙身邊說話,把康熙逗得哈哈大笑,那笑意滿滿的模樣,看得出康熙帝今日很是暢快。

    見著胤禛前來,康熙收斂了笑意,望著四子言道,“老四,又是什麽事?”這一個“又”字,道出了康熙此刻對胤禛的不滿。

    胤禛上前在康熙耳邊低語了幾句,而後又站回到原來的位置,躬身說道,“皇阿瑪自可以不信,可此事事關重大,還請皇阿瑪保重龍體,萬不能輕忽。”胤禛說得斬釘截鐵,複又言道,“若絲此事有假,兒子自當請罪!”

    康熙意味深遠地看著胤禛片刻,招招手,把身後一直站著的人招了過來。身前的幾個阿哥都知道,此人是康熙身邊信重的禦前侍衛長。康熙讓他出麵,胤禛的心安了一半。

    那侍衛長離開後,胤禛等人站在甲板上聽著水聲,一時之間彼此都無話可說。即便胤禩胤禎都聽不到剛才胤禛所說的話,然從胤禛的態度和康熙的默然能看出幾分,心中各有計較。正在此時,胤褆與太子兩人一同從屋內走出,方才他們兩人被康熙按在屋內,直到此時看著外頭的場麵,俱是忍不住出來了。

    還未等他們兩人走到康熙身邊,驟然而起的喊殺聲讓眾人俱皆愣住。

    胤禛心中有所準備,第一個擋在了康熙麵前。溫涼出聲提點,“貝勒爺,切莫靠近水麵。”胤禛得此提醒,立刻與康熙換位,此時反倒是他站在了邊上,“護駕!”他硬聲道,那聲響讓護衛在各處的侍衛立刻撲來。

    康熙眯著眼聽著下麵的動靜,鎮定地開口,“張權劉全,帶著兩隊人下去幫忙。劉元護駕!”他的話音剛才,被點到的人立刻便潛入下層,而甲板上頓時被層層包圍起來。

    隨同上船的人原本在十幾的數目,後來因為胤禛的說法,又增加了十幾,加上胤禛所帶的人馬,最多超不過四十的數目,可聽著下方的動靜,完全超過了幾十人的廝殺。

    溫涼聽著動靜,在察覺到不對勁時,頓時喝道,“爺,小心鑿船!”

    這船上的人頓時心頭一跳,眼前不著地的地方,若是真的被鑿穿了船底,那可真的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胤禎咬牙,方才溫涼的話,便是因為此事提前預警?說清楚能死嗎?!

    此時船邊已不斷有鉤子被從水麵抖落上來,胤禛拔劍砍斷著麻繩,他所佩戴的劍自然不是凡物,有著他的先例,胤禎胤禩等人紛紛有劍拔劍,有小刀摸小刀的,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皇子的架勢了。

    胤褆原本走在前麵,眼前這場麵不過是片刻間就發生的事情,正在他打算拔劍相助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利器破空的聲響,他敏銳一矮身,同時把身後的胤礽也扯倒在地。胤礽便眼睜睜看著一柄小刀從他眼前飛過,齊根沒入船板上。

    感謝大清的習慣,訓練出來的皇子阿哥們皆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便是剛才被胤褆拉到的胤礽,在翻身而起後,也迅速和從船艙湧出來的侍女們交戰在一處。

    是的,整艘船,沒有一人是善茬。便是連在船艙內溫婉的女子,在掀開裙袍後,也是個狠厲的殺手。

    認真算下來,整艘船上真正意義的體力弱雞,怕是隻有康熙和溫涼。

    哦,不對。

    甲板上的人手的確較少,可康熙從方才胤禛的話語及那廝殺的聲響聽出下方才是最為緊要的,把大部分的人手都派到下麵去。他自是鋌而走險,可未嚐不是最好的方法。

    人少,便偶爾有那麽一兩招攻擊突破了防線,隻見康熙敏銳地用折扇一檔,順著刀尖一甩,便把那人的刀給卷走了,然後此人便被胤禛一劍砍倒,鮮血濺落了一地。

    溫涼抿唇,康熙不動,是因為他地位特殊,真正算下來的弱雞隻有他一人。哪怕是朱寶,此刻也帶著人在船艙那處與人搏鬥。

    溫涼在最開始的時候因為距離胤禛最近,在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也順勢被包圍在了最裏麵,此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隻見他安靜地站在康熙身後,麵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是懼是畏,康熙側身粗粗一望,一時間竟是看不出此人的神情。

    “你是老四的幕僚?”康熙甩開了折扇,在這廝殺中平靜發問。

    溫涼拱手,“是的。”話音剛落,餘音猶在,溫涼猛地上前拉開康熙,兩人滾落在地避開了射殺而來的箭矢。

    最頂上竟然還站著兩個弓箭手。

    胤褆眯眼一望,把身邊的人砍倒在地,拎著刀身猛地踏柱而起,三兩下翻身而上,躍到船頂,他本來便是武藝出眾,這兩下如履平地,一下子便與兩個弓箭手近身。弓箭手以遠攻為長,猝不及防被人近身便隻得落了個死字。胤褆麻溜兒地把人處理完後,利落地從船艙撲下,混入人群中。

    隨著時間推移,這場說是戰事還算不上說是戰鬥又嫌棄太小的事情開始走向尾聲。

    出其不意的舉動著實打擊到了這畫舫上下的人,直截了當地把他們的計劃直接扼殺到了搖籃中,若不是胤禛強硬要求,等到畫舫行駛到了湖心亭時,畫舫的人便會開始行事,水底下的蛙人也會出其不意地出現,直接把這畫舫的客人直接絞殺!

    整件事情真正落下序幕,便是最後一個畫舫之人被抓住的時候,康熙站在血跡斑斑的甲板上,忽而歎息,看著不遠處站立警惕的胤禛,“若不是老四謹慎,此事便是落到了實處,也不定是如何。是朕疏忽了。”

    康熙在私底下很少自稱為朕,每當他如此自稱時,便意味著站在他們麵前的人不隻是他們父親,更是大清的帝皇。隻是這一次康熙用著疲怠卻寬慰的語氣說著這話,卻是讓胤禛有些許不自在。

    胤禛還劍入鞘,欠身道,“皇阿瑪,此事來得蹊蹺,定不能輕饒。”

    康熙讚許地點點頭,而後看著環繞在身邊的皇子們,寬和地說道,“你們幾個都是朕的好兒子,此次若不是你等通力合作,此事當不能如此順利結束。朕很欣慰。”

    胤褆擦著臉上的血跡,沉厚的聲音響起,“皇阿瑪這說的是什麽話,保護皇阿瑪本就是我等該做的事情。”

    胤礽儒雅的模樣此時有點散亂,他隨意地把發辮甩到身後,看著身上帶著淩亂刀痕的胤褆嘲笑道,“此事是我等的本分,不若大哥眼下或許該去換身衣服了。”

    眾人的視線落在胤褆的衣服上,隻見胤褆身上衣物或大或小好幾個豁口,最大的一道是從胸部往下,徑直到了腰間,雖有著些許紅痕,不過並不是多麽嚴重的傷勢,隻是看著那模樣的確是衣不遮體,站在船麵上那碎布果真是迎風飄揚。

    胤褆是在軍營裏麵摸爬滾打過的,看著身上的模樣滿不在乎地笑道,“不過是些小傷口,並不礙事。”又不是真的裸體,胤褆顯得坦蕩蕩。

    康熙的禦前侍衛長從船底上來,同樣也是渾身浴血,且身上帶著多處傷勢,好在都不是致命傷,此時還不斷有侍從入水檢查水下的情況,不放走任何一人。

    “皇上——”此人利落跪下,“第三層潛藏約莫八十人數,蛙人計有二十人數。”

    康熙蹙眉,看著侍衛長言道,“看這招式,是莊稼把式還是野路子?”

    侍衛長叩頭,“這些人皆是熟悉水性,尤其蛙人特別難纏,一旦入水便幾乎是無可製勝。這等人物,該是異常熟悉水性方能做到。奴才推斷,該是海賊。”

    ……

    此後的事端便與溫涼無關,等到康熙入內時,他這才眨了眨眼,看著並未跟隨大家入內的胤禎,“十四阿哥可有指教?”那炯炯的目光如此明顯,若是溫涼沒能察覺到這才是稀奇的事情。

    胤禎回想著胤禛入內前給溫涼的示意,又接連想著這一整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而後又看著溫涼,怒氣衝衝地說道,“你剛才提前預警的時候為什麽不說完整?!”當誰都能聽清楚溫涼那半懂不懂的話嗎?

    溫涼清淡的側身敲了敲這船身,“這整艘船都是他們的人,若是在某處安插了機關,能夠清楚得知我們各處說話的內容,那該如何?”

    胤禎剛想說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在東西的時候,立刻回想起一個多時辰前他說溫涼的話,還不過半天的時間,這事情便狠狠地給了他一嘴巴子。

    溫涼所說的事情,俱是真的。

    他砸吧砸吧嘴,看著溫涼的目光變了兩三下,如果不是這人在四哥心中有著獨特的地位,四哥又完全相信溫涼的話語向皇阿瑪諫言,不然如今會出什麽事情尚未知曉。

    胤禎心裏驀然生起了一股渴望,若是他身邊也有這般幕僚,卻不知是何場景。

    眼下最緊要的便是處理這些海賊的事情,這揚州一貫治安良好,至於鬧起海賊的事情,知道得追溯到明朝嘉靖時期了,自從明朝後期對倭寇的竭力打擊,又有隔壁島國內戰趨於統一,且因當地皇室對清朝的良好關係等種種原因,海賊這般消息在清朝已是銷聲匿跡。

    若不是有著蛙人這等獨特的利器,他們還不能這麽快便聯想到此處上去。

    且因為整艘船的人都是海賊,眼下並無人會駕駛船隻,隻能先把那些船夫分化開來,逼迫他們開船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這接連種種排列下來,溫涼這個人,自然是悠然地躲在船艙內的房間了。

    此事事關重大,等到處理完後,康熙定然是會召見胤禛。且有著胤禎在,胤禛也無法為溫涼隱瞞多少,畢竟十四阿哥幾乎是知道整件事情的內情,也知道究竟誰才是這件事最關鍵的那個點。

    朱寶擦了擦額頭,虛脫著一身汗站在溫涼身後,溫涼淡聲道,“你且坐下歇息吧。”朱寶羞愧地依言而行,他實在是太久不曾磨煉過了,這點動作便讓整個人都虛脫了,真是丟臉至極。

    朱寶所帶領的人都是跟隨著溫涼的那幾個,這幾個人皆是粘杆處出身,自然比朱寶好多了,此事站在屋內都是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可以說是兩個差距了。

    溫涼抬頭看了眼窗外,扭頭看著那兩個守著的人,“你們現在都出去跟著貝勒爺的人,等回去的時候再說。”

    那兩人麵麵相覷,相持片刻後從悄然離去。

    溫涼隻是為了減少康熙對他的印象,若是讓康熙得知他出入帶著的人,定然會引起康熙的好奇,繼而對溫涼此人更加的追根究底。

    雖然這隻是無濟於事的做法,不過溫涼也不介意嚐試嚐試。

    溫涼回想起在茶樓的預感,果真是真的,要不暴露在康熙的眼前,還真的是一件奢望。他摩挲著臉頰,方才在地上滾落的時候為了掩護康熙,溫涼的眼角似乎被劃傷了,好在應該不是什麽大口子,摩挲著隻有點點的刺痛。

    朱寶休息過來後,不小心抬頭發現了溫涼的傷勢,頓時擔憂地說道,“先生,您受傷了。”溫涼瞥了眼朱寶那模樣,道,“你還是先處理好你的傷勢再說。”

    朱寶點頭一看,發現胳膊上的確是有處已經止血的傷勢,他大大咧咧地隨意用衣裳一綁,也就算完事了。這在船上哪裏會有傷藥,更別說連大阿哥都坦蕩蕩地在船上行走,事出突然,雖然外出時侍從都會給主子帶著一兩件衣物,可這東西全部都在岸上的馬車內,這船上怎可能會有。

    而主子們哪裏會願意穿著其他人沾染過的衣服,因而即使衣服都帶著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他們也都隻能扭眉忍下來。

    說來,這衣裳最幹淨的人怕不是得算上溫涼和康熙了。隻有在地上滾落出來的塵土,其他更是一點事情都沒有。

    “先生,若是皇上召見您可怎麽辦喲!”朱寶安靜好一會後,突然想起了這件可能,整個人顯得有點焦躁。

    溫涼抬眸看了眼朱寶,奇怪地說道,“那便去見。”

    朱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先生,那可是皇上啊!”他強調地說道,看起來似乎完全摸不到主子的點在哪兒。

    溫涼頭也不抬地把東西丟給朱寶,“擦藥,閉嘴。”

    朱寶可憐兮兮地閉上了嘴巴。

    胤禛入內時,溫涼正站在窗邊看著景色,如今已經接近夜晚,他們尚未回去,幾位阿哥連著康熙帝都失蹤了,想必行宮定然是雞飛狗跳。

    那些船夫雖在強令下開船,然此刻仍舊還需要時間,畢竟這湖麵是真的很大。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更別說康熙心中仍然存在的懷疑,兄弟的芥蒂以及胤禛身上還未處理好的傷勢。

    胤禛依舊穿著那身沾染血漬的衣裳,疲倦棲息在他的眉宇中,連神色都異常的肅穆。

    可當他看見回首的溫涼時,那種清澈如泉的觸感讓他整個人都清醒起來,他定定地望著溫涼安然的神色,有個念頭悄然趁著主人都不知的情況下生根發芽,緊接著藏匿得更深,以及更深。

    溫涼點燃了桌麵上原有的蠟燭,望著胤禛,“爺身上的傷勢還未處理,若是引起並發症不是好事。”

    胤禛輕笑,“先生這是在訓我?”

    溫涼蹙眉,偏頭看著胤禛,“若是某真是在訓貝勒爺,爺為何還會高興?”

    胤禛抿唇,知曉溫涼在情感上的短板,此事原本是不打算說太多。見溫涼眼眸中微不可察的好奇,他搖頭,“若有人關心先生,先生可會高興?”

    溫涼慢慢點頭,又看著胤禛,“這就是關心。”原來溫和當初關心他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嗎?

    胤禛看著溫涼懵懵懂懂的模樣,感覺心口發軟,溫涼遇事果斷堅決,可在生活上卻常常得見這般模樣,如此反差實在令人心生暖意。

    這些小細節讓溫涼更似個人,而不是冰冷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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