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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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鐸收斂心神, 貝勒爺對溫涼的看重他本便知道, 如今不該感到詫異才是。
溫涼視線淡淡, 看著戴鐸言道, “戴兄可是有事尋某?”不然平白無候著將近兩刻鍾的時間等那麽久。
戴鐸拱手而笑,“溫兄說得不錯,戴某的確是有事與溫兄商議,不若去往我那處?”溫涼點頭,並沒有拒絕, 跟在戴鐸身後一起到了戴鐸那處。
朱寶老實在在地守在外麵,自從他在南巡時暈船後,便時時刻刻有著地位不保的感覺,回來的時候幾乎都守在溫涼身後, 便是連這外出的時候都一直跟著。綠意見溫涼並沒有拒絕, 並沒有說些什麽。
戴鐸見著溫涼從進來到現在的神色不變,心中鬆了口氣。原本邀請溫涼隻是順嘴的事情, 說完後戴鐸才回想起來溫涼如今的身份與以往完全不同, 就算現在溫涼一直不說, 可實際上他對旁人的看法是完全清楚, 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一如以往的日子, 溫涼一貫是這般性格。
若不是貝勒爺的支持,想必如今挑釁溫涼的人也是有的。追根究底, 還是因為溫涼以往對功績完全不在乎, 旁人不曾知道他做了什麽。學生在世, 便是期望功名加身, 再不濟也是報效國家,希望為上位者出謀劃策。這最終都落在了實處的虛名上,可溫涼對此卻是一點都不在乎。
他從不主動跟前院的人交好,獨來獨往的性格,與人相處也從不忌諱那些顯而易見的舊俗,一直都是這般坦誠。如同不通世俗的世外君子。
戴鐸喜歡溫涼的性格,不論男女。他心知,想必那位爺,也是因此對其讚賞有加。不是誰站在胤禛麵前都能一直如一,從無虛言,也從不曾後悔懷疑過。
“你該好好為自己考慮了。”戴鐸舍下了原本要說的話,認真地看著溫涼,循循善誘道,“我不知道為何你一直不肯把你的實績顯露出來,如今萬歲爺和貝勒爺都是如此看重你,溫涼,隻要你想要,那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溫涼淡漠地看著戴鐸,“那皆不是某想要的。”
戴鐸搖頭歎息,看著溫涼,又忍下了湧到喉嚨的勸阻,他仍記得當初溫涼的話,他所做的都是他所想要的選擇。至於其他人的威迫,如果不是溫涼出於自願的話,根本無人能夠強迫得了他,不被榮華富貴所誘惑的人太少。
實際上戴鐸說錯了一點,用榮華富貴來誘惑溫涼的確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但是利用其它方法來誘惑溫涼卻是一招既得,例如……擴建書樓,廣集叢書之類,胤禛已經實踐過這點。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戴鐸及時在爭論的邊界上轉移到其它地方去,回歸到了戴鐸原本想要說的正事上麵來。
“溫兄,先前你說過,皇上的決意不曾變更過,貝勒爺該激流勇進。如今依著皇上的態勢,或許這歲數……”戴鐸伸手比了比數字,“如果貝勒爺太早顯露鋒芒,怕是到日後會惹來禍端。”
溫涼點頭,對戴鐸的說法表示讚同,“的確如此,貝勒爺如今已是頗得萬歲爺看重,如果繼續這般下去,確實會越來越惹人注目。”
“然而此事,不是這般說道的。”溫涼沾水在桌麵上寫下太子二字,指尖在這上頭敲了敲,“太子爺乃是皇上的第一個保下來的嫡子,除非走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皇上不可能選擇放棄他。”溫涼意有所指地說道。
戴鐸微眯起眼睛,知道溫涼指的是廢太子一事。皇上對太子胤礽的確失望,可遠遠還不到需要廢太子的時候,這個過程至少需要數年的時間才可以動搖。這幾乎是必經的過程,因而從最開始戴鐸獻上的策略便是溫水煮青蛙,掩藏鋒芒低調行事。
“戴鐸,你忘記了一件事情。”溫涼直接稱呼了戴鐸的全名,“若是爺萬般都不突出,你如何保證,最終萬歲爺便一定會選擇爺?”
如溫涼所知道的曆史中,世人對胤禛繼位的說法有著千百種說法,最喧囂至上的流言便是認為他謀權篡位,奪去了親弟的位置,又揮劍指向兄弟。除開十三外,其他阿哥或是被囚禁,或是被奪權關押,一概不曾有過任何的好下場。在胤禛登基前幾年,洶湧流動的激流不曾停歇,那是從康熙末年遺留下來奪嫡的洪流。
溫涼欲輔佐胤禛,自是要他堂堂正正登基,而不是留待日後,引來世人議論紛紛!
戴鐸皺眉,欲說些什麽,被溫涼的手勢壓下,“按照你的法子來,爺若是能登基,隻是上天垂憐,憑借運氣的事情,某從來不做。”溫涼不相信所謂的運氣。常言歲月不居,天道酬勤,有多少人拜倒在這句話下,又有多少人堅信人定勝天而不懈?
一切都需要代價,一切都需要付出,總歸不是那無盡的忍讓便能得來結果。
戴鐸舔了舔幹裂的唇,啃著那層薄皮說道,“溫兄,爺在萬歲爺的眼中並無優勢,不管是當下還是日後,如果按著你的法子來,貝勒爺會麵臨的困難可不止一點兩點。”
溫涼淡聲道,“戴兄,以你來看,這麽些皇子中,誰會是爺最棘手的對手呢?”
戴鐸立刻道,“直郡王!”太子的頹勢已是明顯,不論是哪位成年皇子,都不可能讓太子把裂縫修補完全。如果太子當真是有著天下霸主氣勢,又或者是千古一帝,自然是能穩坐釣魚台。可胤礽不是。
溫涼搖頭,又蘸水寫下一個字。
八。
戴鐸大驚,看著這桌麵上的字眼有著深深的疑惑,抬頭看著溫涼,“溫兄,如今八貝勒雖是禮賢下士,可這左右逢源的做派,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更別說八貝勒身後根本沒有得用的勢力,隻有八福晉娘家在,比起胤褆來說差遠了。
溫涼微挑眉峰,慢吞吞地說道,“萬歲爺此時,也不曾考慮過爺,為何八貝勒便不成?”此人若不是最後誌得意滿,棋差一招,最後究竟鹿死誰手可不一定呢。
戴鐸和溫涼兩人一直從正午辯駁到了晚上,直到戴鐸腹中打鼓這才結束,戴鐸勉強被溫涼的說法說服,而且他也心知溫涼的意思。
因著揚州通力救駕的事情,此時康熙對胤禛異常溫和,且因為溫涼的關係,這又是更上一層樓。當時四子的緊張警惕,康熙回想起來隻會成為一樁樁一件件好事。雖是意外事故,可有著這件事情在,胤禛至少能得到康熙數年看重。
這也是人奇怪的地方,不曾關注過的時候,便是做出再大的事情都不著痕跡。可當發現的時候,便是再微小的事情都會被無限放大,成為關注的要點。
此刻胤禛於康熙,正是處在這個時候。當然溫涼也是。
康熙四十二年八月,索額圖一案徹底了結,太子.黨一派的勢力一蹶不振,期間直郡王的表現最是矚目,便是在朝堂上的昂首闊論也是不少。康熙帝倒仍是時時關注太子的情況,勉力有加。更是在某日的小朝會上當著朝廷重臣的麵褒揚太子,稱讚其是他最得意的兒子。如此種種都是最上層的事情了,尋常百姓的日子依舊普通,該做什麽便做什麽。
八月裏某個清晨,溫涼帶著人出府,巡視檢查著禛貝勒府名下店鋪的情況。在外頭兜了半天後,溫涼回府前,讓馬車在距離禛貝勒府一條街的街道上停下。
溫涼從馬車下來,跟在前後的侍從尾隨著溫涼動作,一行人很快便在街角一家賣字畫的小攤前麵停下。攤主是個看起來很是瘦弱的中年書生,眼見著有客人過來,視線自然而然也是落在幾人身上。
溫涼擺手,那身後跟著的幾人便退開了些,並沒有站著邊上。街上吵鬧,這個距離剛好聽不見說話的動靜了。溫涼挑揀著攤麵上的字畫,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難道是因為某此前的放縱,讓你一直以為,某不會對你動手?”
溫涼選中了一副臨摹的字畫,淡漠的視線落在書生身上,“監視某,便該偽裝到位些。”
這書生的攤位在五月份便出現,不管是行為舉止亦或是每日出攤的模樣並沒有任何異樣。溫涼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露出的破綻。
武仁不該寫字,溫涼是看過武仁的字。當初溫涼尋中人租下六麵胡同的房屋,簽字畫押時,在那一疊字據中,溫涼看過武仁簽字畫押的單據。
書生的身體隨著溫涼的話語僵硬起來,看著溫涼的模樣似是看著狼虎,可在此之外,卻仿佛夾雜著一種莫名期待的情緒。
書生武仁的唇瓣顫抖了兩下,低頭看著那字畫,“你姓溫?”溫涼放下手頭的字畫,又在攤麵上仔細看了起來,武仁是有一手不錯的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溫涼並沒有直接承認,可這話仿佛真正點燃了武仁心中的期待,他滿懷希望地說道,“你可記得,十三年,你在廣州城外,你曾救過一個昏倒的孤兒?”
溫涼微怔,迎著武仁激動的眼睛,似乎回想了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沉默半晌後,溫涼道,“你是當初的那個孤兒?”
武仁聽著溫涼的話語,整個人激動得難以自製,用力點頭,“是我,當初你給我喂水,又給我塞了暖餅護住了我的心脈,我才能支撐到被養父救下。是你救了我。”說到最後,武仁有點失神,當初救下他的人雖是女娃模樣,可武仁思索許久後,仍是帶著八九分確定,溫涼便是當初的那人!許是他頻臨死亡前,看錯了人也不一定。
溫涼淡涼如水的聲音響起,聽得人心中發寒,“你錯了。當初我隻是發現了你的路引與身份憑證,救你隻是順手而為。真正而言,我隻是個竊賊。”
溫涼說得坦率直接,武仁也聽得沒有糾結,他坦白地說道,“我不管這些。你當初救了我,幾年前放走我,揚州的時候又放過我。你救了我三次,我欠你三條命。”
溫涼微蹙眉心,認真討論起來,“我取你路引,救你性命。這抵過一次。幾年前那次你放我入屋,我放你走。這又是一次,勉強算下來,你最多欠我一條命。”揚州那次,武仁金盆洗手的感覺並非作假,溫涼又不是真的想著要維護清朝統治,自不會見著人就抓。在溫涼看來,這次也是不算的。
武仁看出溫涼想說什麽,趕在他後一句話說出口前搶先說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也不會看得起我們這些草寇義氣,我欠你三條命,沒還清前,我是不會走。若是你想抓我,當然也行。我欠你的命,也可以相抵。”
溫涼眨了眨眼,的確無法理解這種英雄義氣的情懷,他低頭拿起了一幅字畫,試圖用其替代救命之恩。無果,溫涼麵無表情地走了。
朱寶看著溫涼又走回馬車旁邊,看著溫涼的模樣說道,“先生,是否那人對先生無禮?”朱寶畢竟在溫涼身邊伺候幾年,對溫涼的情緒也能稍微感覺到一些,如今溫涼雖看起來無甚表情,不過是有點小小的鬱悶。
溫涼上車,閉目養神,“派個人盯著他,不必多事,回去。”
朱寶點頭應是。
馬車剛剛在府門停下,溫涼還未下車,便先聽到了張起麟的聲音,“先生,宮內有請,如今這人已經是府內等候許久了。”溫涼掀開車簾便看到張起麟站在車廂外等候的模樣,臉上的確帶著焦急的模樣。
溫涼下車,回首看著馬車內的東西,那是他在店鋪裏帶回來的東西,本想著眼下便實驗一二,如今卻是不成了。
“你先回去,某換身衣物便可。”溫涼邁步往府內走去。
張起麟不敢阻止,派人去通知仍在等候的傳旨太監,而後自個小跑著跟在溫涼身後。先生前腳剛出去的時候,後腳那宮內的傳旨太監便來了,說是皇上有請。張起麟派人去找,隻是總是錯開,更別說溫涼還在街道上停留了一刻鍾。等到人終於出現,張起麟背後已是出了一層冷汗。
溫涼畢竟沒有身份背景,僅僅隻是胤禛一個幕僚。即便在南巡時真的做了點什麽事情惹來康熙帝的重視,可數月過去,這間事情的印象已經漸漸消失。原本康熙帝又一次想起溫涼便是件奇異的事情,而溫涼竟是直接不再府內,硬生生拖延了一整個時辰!這讓張起麟如何不著急,若是回頭這溫先生惹怒皇上,人沒了,他要如何給貝勒爺交代?!
身後的張起麟如何著急,溫涼便如何淡定,回屋內換了身較為合適的衣裳後,他慢吞吞地從屋內出來,迎著滿院的燦爛日光,甚至還在離開前提點綠意要把待會送來的東西好生安置。如此淡然的態度也讓張起麟淡定了,無他,既然連溫先生自己都不著急,張起麟再急切又有何用?
宮內來的傳旨太監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太監,雖在府內等候了一個多時辰,卻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樣,並不曾因此而表露出來。可張起麟是從宮內混出來的,知道這種老油條最會麵子功夫,在湊過去打交道的時候,暗地裏遞過去一個薄薄的荷包。
傳旨太監隱蔽接過,捏著那層軟軟的觸感,笑得更深切了。這薄薄的銀票,總是比沉重的銀子更會來事。
溫涼上了宮內派來的馬車,端坐在車廂內。傳旨太監樂嗬嗬地坐在外頭,小小的車隊很快便朝著皇城趕去。噠噠的馬蹄聲中,溫涼繼續閉目養神。
清宮,養心殿。
康熙帝批改著手頭的奏折,這本他已經看了將近一刻鍾的時間,然而到了最後,康熙帝還是忍不住把這本奏折丟出去,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梁九功連忙上來給康熙帝揉捏肩膀,萬歲爺保持著同樣的姿勢許久了,眼下脖頸正是酸痛的時候。
“梁九功,怎的溫涼還沒來?”康熙帝這才注意到外麵日頭,眼下時辰已將近午時。早晨讓人去請的人卻是到現在還沒到。
梁九功低聲說道,“該是路上又是耽擱了。”
康熙帝嗤笑了聲,“就宮道這一段的距離,若是人都能出點什麽事,你就不用站在這了。”梁九功低頭,皇上雖隻是笑著說話,可溫涼若是真的出什麽事情,康熙帝還真的可能這麽做。
身為康熙身邊備受重視的宦官,梁九功總能知道比常人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他知道康熙帝對太子胤礽的諸多不滿;同樣的也知道康熙帝對底下皇子心思的察覺;更比如說,他曾經見過和碩和順公主。
梁九功幾乎是看著康熙帝長大的,從康熙帝回宮時至今,梁九功一直伺候著萬歲爺,自是知道許多事情。
如今康熙帝如此看重溫涼,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不是溫涼拒絕出仕,康熙不會到今日才召見溫涼。哦,應該不能用召見這個詞,有誰會在著急想見人的時候,用上召見這個詞?
於是,溫涼這次入宮,還順便在宮內吃了個飯。當他被梁九功迎入殿內時,最先讓人看到的就是那已然擺放好的菜肴。溫涼未曾行禮,康熙帝就笑眯眯地衝著他招手,“你卻是遲了許多。”
溫涼順著康熙帝的意思入座,“今日去巡視了店鋪,回來才得知萬歲爺的旨意。”
康熙笑著搖頭,暫且也不說其他。食不言寢不語,兩人安靜地進了午膳,而後才轉移陣地到了養心殿的稍間。溫涼坐在康熙的對麵,軟塌上擺放著小桌案,上麵擺放著一具玉石棋盤。
“萬歲爺想與某下棋?”康熙不想聽著溫涼用謙稱,聽著很生別扭,囑咐了幾句後又道,“老四說你的棋藝不錯,今日得閑,來陪我下幾盤。”
溫涼抿唇,入殿時無意間掃了眼桌麵,那高高疊起的奏折可完全不像是沒事的模樣。他摸著溫潤的棋子,選擇了先下。
時間漸漸推移,屋外的日光從正當炙熱逐漸變得涼爽起來。日頭西移,便是屋內的光影也變得有所不同起來。兩人的身影在屋外亮麗的光線中顯得有點模糊,鋒利側臉稍顯柔和。梁九功靜悄悄地給兩人置換了冰冷的茶水,滾燙橙黃的茶水散發著嫋嫋香煙,就在兩人的手邊回蕩著。
落子無悔,溫涼又輸了。
為什麽是又呢?因為這是溫涼輸掉的第三盤。與康熙下棋的感覺,同胤禛完全不同。胤禛謹慎穩重,沉著大氣,可康熙卻是老辣異常,直戳要害。
溫涼不如也。
康熙笑嗬嗬地把手頭的棋子一顆顆撿起來,溫和的模樣就如同普通人般,“很久沒這麽暢快地下過了。那幾個混小子就知道偷摸著來,這下棋不來個真刀實槍,能有什麽感覺?”溫涼做事,一是一,二是二,沒有遮掩的道理。康熙很喜歡這性格。
溫涼隨手整理棋盤,淡聲道,“諸位阿哥隻是為了讓萬歲爺開心罷了。”
“他們不盡早氣死我便算是好事了。”康熙重重哼了聲,最後一顆棋子從他手裏落入棋盒中,帶著種老頑童般的固執,隨意地把茶盞端起來,他此刻就跟世間一切普通人沒什麽差別。尋常的時間裏,和一個差不多是侄子身份的人,下了幾盤普通的棋。
仿佛他早上特地把人請進宮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康熙僅僅隻是跟個普通的長輩一般詢問著普通的問題,說著尋常該說的話,就好像一切都能和以前一樣。溫涼抿唇,康熙隻是試圖彌補些什麽東西。
或許當初和順和康熙帝的關係還真的不錯。
溫涼漫步上了馬車,車夫的技藝了得,馬車一路上都很安靜。等到溫涼回府的時候,溫涼剛走上畫廊便看到站在廊下的胤禛。他身後跟著蘇培盛,一主一仆看著院子花草,仿佛在發神。
溫涼的些許動靜驚擾了胤禛,他回過神來看著溫涼時,眼眸中帶著清晰可見的笑意,“你回來了。”
溫涼不知道他的神情在那瞬間也有著輕微的溫和下來,“爺怎的在此?”
胤禛含笑道,“閑暇無事。”
溫涼不語,他與胤禛都清楚,兩人都不可能會有閑暇無事的時候,或許會有,但不是現在。
“萬歲爺試圖補償某。”溫涼走到胤禛身邊,站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看著盛放在腰間的花朵,“隻是徒勞。”這不是對康熙所說,而是對和順所說。
“也是常事。”胤禛淡聲說道,康熙帝是怎樣的人,底下的皇子阿哥們早就一點點琢磨出來,各有各的看法。康熙不是個絕情的人,可也是個有底線的人,在皇位之下,他可以寵愛任何一個皇子,可皇位之上,在座的便隻有一位皇帝。
“爺,您決定了嗎?”溫涼冰涼地說道。
“別用敬稱。”胤禛側頭看他,“那是自然。”
“好事。”溫涼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微涼的觸感讓他有些出神。
數日後,溫涼把烈酒給釀造出來了,按照溫涼的感覺來算,對比後世的某些烈酒來說不逞多讓,可是這樣的度數對於醫用酒精來說完全是不夠格的。
不過這些烈酒被釀造出來後,胤禛竟是很喜歡,除了溫涼所留下的兩壇子酒外,剩下的全部都被胤禛帶走了。彼時溫涼正回憶著提純的問題,他畢竟不是真的全知全能,在不知道工業如何提純的情況下,他隻能慢慢嚐試。
“先生,銅雀求見。”
綠意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她悄然地走到了溫涼身側,輕聲地說道。溫涼的身份恢複後,他們的稱呼也順其自然就發生了變化。
溫涼抬眸看著綠意,清透的眸子沒半點波動,“讓她進來吧。”溫涼站在書桌前記錄著數據,而後把毛筆放下。
銅雀是抱著一包東西進來的,比起以前嬌小的模樣,如今的銅雀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走動的姿態蘊含著自信,站在溫涼麵前時,又帶了點忐忑不安,她行禮,複又站起來,“…先生,奴婢有件事情需要跟您單獨詳談。”
綠意皺眉,正想說話的時候,卻見溫涼平靜地說道,“綠意,帶人下去。”綠意警告地看了眼銅雀,這才退下。
銅雀眼裏閃過一絲感激,然後把那包東西放在桌麵上打開,裏麵是一件染血的單衣。“先生,這件衣服是奴婢在院子附近發現的,雖然被直接絞碎了,可是這材質與繡工,都是我們府內的人。”
溫涼看著那包袱裏麵將近破碎的碎片,“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這樣的衣服不該直接被藏起來,也該直接丟棄,怎麽可能會被銅雀發現?銅雀慢慢地說道,“奴婢當初,從院子裏離開後,便成為了茶房的丫鬟,一直在前院做事。”隻是下意識遠離了溫涼這個院子罷了,想必……溫涼也不願意再看到她。
“半個多月前,奴婢原本是想著趁著夜色把明日該做的事情先準備好,便一直留到最後才走。然後經過花園裏時,聽到了東西落水的聲音。”那撲通的一聲異常明顯,銅雀最開始還以為是有人落水,後來過去一看,水麵雖然有波瀾,可湖麵邊卻一點痕跡都沒有。
銅雀壓著嗓子說道,“那天夜裏剛好下雨,如果真的有人打算跳水自殺,自然不可能存著心思要遮掩行蹤。奴婢便是想到這一遭,方才下水去看。”
銅雀不是普通出身,自有一番膽識在,脫了繡鞋便下水把東西撈起來了。
便是這個包袱。包袱上被綁著一塊大石頭,如果不是恰巧銅雀經過的話,這件事情或許悄無聲息地一直沉默在水下。
溫涼注視著包裹內的東西,正如銅雀所言,這衣裳材質都是府內之人,可所有可能有標誌性的東西都被直接絞碎,更別說一件普通的衣裳,府內統一繡訂的時候也不可能有著明顯的標誌。
“為何不告訴貝勒,直到今日才來尋我?”溫涼聲音淡涼,抬眸看著銅雀,如果不是直到今日銅雀才來告訴他,或許能抓到那人。時至今日,所有的線索早就在這半個月裏麵都消失殆盡了。
銅雀苦笑,一直維持在臉上的麵具掉落下來,臉色蒼白,垂在兩側間的手有點顫抖,“因為那人發現了奴婢。”銅雀入水前並沒有太多的想法,直到看到了這包袱才意識到她發現了個不得了的東西。
“奴婢本想著當日裏去告訴蘇公公,可當我從湖邊離開時,有片葉子擦過了奴婢的脖頸。”銅雀摩挲著脖子的模樣帶著強烈的後怕,“如果不是當時恰好有一隊侍衛經過,奴婢怕是活不下來了。”她跟著那隊侍衛方才平安地回到了屋內,然後一直惶恐到了今日。
銅雀本來是特殊出身,和綠意朱寶一般。自從被溫涼遣走後,她的確是經過了一番努力後才振作起來,而後開始安心地做事。很多被訓練出來的棋子並不是每次都會被動用,可能長達數年,甚至數十年都是平平安安到了最後的。
銅雀也是如此,距離當初訓練的日子,她安逸了太久,早就忘卻了那種緊張到無法自拔的感覺。她動搖了。
銅雀是因為溫涼,才鼓起勇氣帶著東西過來的。
屋內陷入了寂靜中,溫涼淡漠的視線落在包裹上,許久後才開口,“你回來吧。”
銅雀猛地抬頭,眼裏流露出了劫後逢生的情形,看著溫涼渴求地說道,“格格,您真的願意救我?”她情急之下甚至叫出了以前的稱呼。
溫涼揚聲把綠意叫進來,“給銅雀尋個安身的地方,爺那裏我去說。”綠意自然也是看到了這桌麵上的東西,麵容如常地點頭,“奴婢知道了。”
人都退下去後,溫涼有點倦怠地閉起眼睛,康熙對胤禛的越發看重,想來引起了不少人的惦念。
入夜時分,原本擺放在溫涼桌麵上的包裹轉移到了胤禛書桌上,“如果是這般的話,銅雀在先生那裏,也算是好事。隻是這麻煩先生了。”銅雀入了溫涼院子,就幾乎入了貝勒府最安全的地方。那與胤禛的外書房也就是不相上下而已。
“無礙。”溫涼抿唇,“爺,府內外的把關,出了問題?”
胤禛搖頭,“府內有兩年不曾進人了。”
溫涼微挑眉,淡聲說道,“爺應該固定輪換才是。”
“如此說來,的確是到了需要動彈的時候。”胤禛冷冰冰地開口。
這數日福晉去禮佛,貝勒府內侍衛的確分散不少,但這不是純粹的理由。
連血衣這玩意都出來了,想必探子真乃前仆後繼,府內的侍衛該好生操.練了。莫待日後,隨便哪個人都能闖入貝勒府,豈不可笑?府內的人不該隻有那些個普通的侍衛,某些暗地裏的家夥是時候出來了。
胤禛接手了此事,溫涼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他,如今他對手頭上正在鑽研的酒精問題非常感興趣,為了能夠知道更多的相關事情,溫涼把整個書樓都翻了個遍,然後不得不帶著人出府,往各大書鋪去。
溫涼對京城大部分的書鋪都很熟悉,馬車在他最熟悉的一個書鋪停下時,溫涼剛下馬車,還沒走近時,便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動靜。哦,不。溫涼極其克製地在心裏小人翻了個白眼,然後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人。
胤禎笑嘻嘻地看著溫涼,眼裏滿是狡黠,“真是難得一見啊,溫涼。竟然在外頭見到你了,怎麽,難道四哥沒有一直抓著你不放嗎?畢竟可是一位這麽難得一見的謀士。”胤禎調侃的內容仿佛微風吹拂,沒在溫涼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大街上,溫涼僅僅是欠身,便算是行禮了,“您可有要事?”胤禎撇嘴,這言下之意就是讓他沒事趕緊滾了?他咧開嘴,帶著興味,“自然是有事了。”
朱寶木然地站在樓下,有種要上去搶人的衝動,如果不是最後溫涼示意他們在樓下守著,以溫涼帶著的人,胤禎是帶不走他的。
溫涼跟著胤禎上樓時,掃過樓下喧鬧的人群,淡漠地說道,“爺知道,十四爺今日的行為嗎?”胤禎原本心情尤其不錯,嘴裏還哼著隱約的調子,聽到溫涼的話語,上樓的動作停頓了一瞬,他臉色驟冷,“你想說什麽?”
溫涼邁上一個台階,閑閑地胤禎身邊擦身而過,往裏麵走去,“某什麽都沒說。”他拾級而上,在漫長的走道上經過,最後一間屋外停下腳步,回眸看著仍停留在樓梯口的胤禎,“十四爺不過來嗎?”
胤禎慢慢地走過來,“你是怎麽知道在這裏的?”他從頭到尾都不曾說過任何一句和這裏有關係的話。
溫涼淡淡地說道,“這間酒樓從上往下望,隻有這間房能夠看到某。”胤禎無言以對,任何一個時刻都板正的人,他以為從來都不曾有過。
十四站在門前推開了木門,那一瞬間心中湧起了些許愧疚。這愧疚不知道是對自己的,還是對胤禛的。從剛才溫涼開口至今一直殘留著,在看到胤禩溫和的笑臉時達到了極致。他撇開頭去,不知怎的完全不想看到八哥。
胤禟絲毫不顧形象地翹著腳坐在最裏邊,眼見著胤禎把人給帶回來了,嗤笑著舉了酒杯,“溫先生,別來無恙。”
“某無事,若幾位爺也同樣無事,某可以離開。”他非常無恙,溫涼淡涼地說道,一時之間把屋內幾個阿哥噎得無話可說。胤禎朗聲大笑,拉著溫涼進了屋子,他笑得讓胤俄不滿地把筷子丟到他身上去,“十四,你沒事笑那麽大聲作甚!”
胤禎滿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推著溫涼在最邊上最下來,然後吊兒郎當地跳上旁邊的椅子,“我想笑就笑了,十哥你要是不樂意,你和我一起笑呀。”
胤禟知道要是又放任這兩人一起,這一轉眼的功夫兩人就可能幹架了。“行了,你們兩個粗頭鵝,吵什麽呀。十四,今天不是你想著要出來晃悠的嗎?怎麽又留著和老十吵起來了。”
胤禎漫不經心地把腳踩在橫椅上,“我改變主意了,在這裏呆著挺好的。”
胤禩止住了胤禟即將要說的話,笑著開口,“老十十四,你們都安分點。可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鬧得出了事,日後要出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們這幾個小阿哥都開始長成了,今年起便不用每天都泡在書房裏了,偶爾能有時間出來晃悠。可若是在外頭兄弟鬧事折騰起來,康熙絕對會把這幾個哥倆又給丟回去。
為了日後的安逸,就連胤禟都安分下來了。
胤禩衝著溫涼含笑道,“先生見笑了。”
溫涼抿唇,“十四爺一貫如是。”淡涼如水的語調宛若是清泉般蓋住方才的燥熱,也讓旁邊的十四越發疑惑。
胤禎皺眉,片刻後,最後一塊碎片被他給填補上去,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猛地一拍大腿跳起來,“你,你就是……”那個該死的女人!那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氣得一佛出竅二佛生煙的那個該死的女……
咦,女的?
胤禎眨了眨眼,看著溫涼。
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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