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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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起身時, 天色尚未亮透。
他的動靜驚醒了在外麵候著的綠意, 不多時, 綠意便摸黑進來, 隨即點亮了桌麵上的蠟燭,“先生怎麽了?”
溫涼也是頭一次在這麽早的時候醒來,他揉著額角道,“沒什麽事,做了個夢。”他很少做夢, 哪怕偶爾做夢,也在醒來的時候立刻就忘卻了。
今日的夢也是如此,溫涼記不住夢中的內容,卻在夢結束那瞬間從夢中驚醒, 的確是難得的體驗了。
溫涼起身披了件衣裳, 把綠意趕回去重新睡覺,而他自個倒是沒了睡意, 踱步走到書架麵前給自己挑選了本書, 然後慢悠悠地回到了床榻邊, 靠著床頭開始看書。
看了許久, 許是剛才被壓製的睡意又重新地侵入, 等到溫涼被掉落在地的書籍驚醒時,已是到了他往日起身的時辰。
溫涼彎腰把書拿起來, 仔細地拍了拍灰塵, 注意到自個有些頭重腳輕。他抬手摸了摸額頭, 並未覺察出異樣, 又對自己說了兩句話,語調鼻音也一切正常,便如常地換了衣服。綠意恰好在此時把銅盆端進來,等著溫涼擦洗了手臉後,才讓人把膳食給端進來。
溫涼吃著清粥,不鹹不淡地吃不出什麽滋味,很快便喝完了最後兩三下,用帕子擦拭了嘴角起身。
綠意注意著溫涼的食欲似乎不怎麽樣,不過比往日也就是少了兩三口,因此也沒有想到其他地方。
今日溫涼的東西都會從外書房重新搬到小院去,因而從一早開始,小院內就開始動作起來。大部分貴重的東西在昨日就搬到小院的庫房去了,今晨要搬動的是溫涼常用的東西。
因而在吃完早飯後,溫涼便打算出府。
最開始跟著溫涼出府的都是朱寶,自從朱寶死後,溫涼身邊常跟著的人便是綠意。隻是今日的事情需要綠意留著壓陣,便換做銅雀。
銅雀第一次跟著溫涼出府,自然每一件事都弄得小心翼翼,生怕在不知道的時候弄出什麽讓溫涼生氣的事情。許是當初是因為觸犯了溫涼的禁忌而被溫涼趕走,銅雀在溫涼麵前總是帶著小心的感覺,看起來很是壓抑。
溫涼的視線在銅雀身上掃過一眼,靠著車窗淡漠地說道,“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便是,其他的想那麽多作甚。”
銅雀勉強笑道,“奴婢知道了。”她也知道自個的弱處,當初的確是她做錯了,如今這般也是銅雀自己的問題,如何改正是她需要思索的問題,卻是不能讓溫涼來插手。
馬蹄聲噠噠,眼見著便把溫涼拉到了珍善閣。
珍善閣內人潮絡繹不絕,本便是小三層高的建築,第一次是價廉物美的物什,越往上便越是精貴不凡,連守護的侍衛也是手腳了得。
溫涼下車時,守在門邊的打手很快認出這是誰,連忙迎上來。溫涼擺手道,“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管我。”他把要幾個掌櫃小二都打發了後,在珍善閣一樓走了一圈,這才慢悠悠上了二樓,繼而是三樓,等到把想看的東西都看在眼底後,溫涼這才把珍善閣的掌櫃尋來。
溫涼一貫是負責著外邊的事情,直到現在部分事務慢慢被他人所接手,然他仍是這些掌櫃眼中要緊的人物。
“我想知道,這些物什為何定價如此虛高?”溫涼手指虛虛地點在了幾件東西上頭,又默默地敲了敲被他卷在手裏的紙張,那是他們往府內報上來的價格。
大掌櫃的訕笑著說道,“先生說得是哪裏的話,這些自然是按照規矩來的。”
“一個琉璃杯,你賣出去的價格是五十銀子,府內的報價是二十五兩,一套這一進一出就是一百兩的差距。正好說說這其中的錢哪兒去了。”溫涼慢吞吞地說道,喝了一口這裏的茶水,又放了下來。
許是在府內養刁了口味,如今喝著這外頭的茶水,竟是有些不習慣了。
大掌櫃用帕子擦了擦額角,辯白道,“先是二十五生肯定是聽錯了,這琉璃杯的價格一直都兩,若是有誰真的報價五十兩,肯定是那人自個貪墨,先生可還記得是誰,小的立刻就把他們綁來見先生!”
“不必了。”溫涼淡漠地說道,他讓大掌櫃讓開,給後麵的二掌櫃說話的時間,“你來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二掌櫃夾在溫涼和大掌櫃中猶豫片刻,便立刻欠身說道,“先生,珍善閣的部分物品,的確是在私底下抬高了價格,多出來的部分銀兩都被一分為三,除了賣出去的跑堂能得到賞銀,另外的大頭入了大掌櫃腰包,剩下的五分之一,是小人收了。”
溫涼淡淡地瞥了眼麵如死水的大掌櫃,“你們知道我的為人,既然找上門來了,便是有證據在手,怎麽會有人蠢笨如斯,到了臨頭都不知變通?”
大掌櫃此人能當上珍善閣的大掌櫃,自也是有些門路,溫涼隱約記得似乎是李氏的旁親,此人也頗有幾分急智,整個珍善閣在他手底下也是運轉如常,就是貪財了些。
“本來,我已向貝勒爺建議,每間店鋪的盈利若是能超過往年,超過的部分中,取二十分之一獎賞給掌櫃的。這點,貝勒爺也是同意了。”溫涼漠然地看著大掌櫃,“你說,今年珍善閣的收入,可得有多少呢?”
大掌櫃癱軟在地上,他這算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現在他連芝麻都沒有了。
溫涼直接把大掌櫃擼了個徹底,又把二掌櫃踢下去當跑堂,從其他店鋪調了人手過來頂替著兩個位置。等處理完後出來,已是到了午時。
這些事情不難,可瑣碎花費時間。
溫涼摸了摸肚子,雖是到了午時,卻半點食欲都沒有。他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還是隨意挑了家茶樓吃了點東西,把銅雀等人都打發去外間吃飯後,溫涼拄著下顎看著街邊的景色,漫不經心地撿花生。
偌大的桌子上頭,隻擺放了一碟子花生與半壺清茶,餘下皆被溫涼叫小二拿去給外頭的侍從。
溫涼感覺到頭腦有些昏沉,許是夜半驚醒又睡著的後果,此刻他的思緒沉沉浮浮,又悠悠地落在了胤禛身上。
準確來說,是落在胤禛麾下的那些追隨者身上。
除開這些個幕僚外,對胤禛最有幫助的莫過於兩人,文者隆科多,武者年羹堯。中間再湊活上一個李衛。隻可惜這三個人除開隆科多外,餘下的還沒到發力的時候,就算是年羹堯,如今也還是個在翰林院待著的不起眼小官。
或許可以尋些法子?
溫涼思忖。
……
禛貝勒府內,胤禛正在會見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官。
此人官職雖小,卻頗得胤禛重視。兩人相談甚歡,兩者相宜。下位者幾乎是掏心掏肺,上位者也是頻頻點頭。
時至午時,胤禛留膳後,又堪堪過來小半個時辰,這才派人送到了門口。
彼時禛貝勒府門口正有一駕馬車停下,帶著小官的侍從連忙避開來,小官也隨著他的動作停下來。眼見著一行人從府外入內,小官不禁問道,‘此人是誰?”
領著人的內侍恭敬道,“此乃府內幕僚溫先生,年大人,這邊請。”
年羹堯若有所思地跟著內侍離開,腦中還停留著剛才那擦肩而過的一行人,那為首的青年眉目清冷,著實是個人物。
被念叨的溫涼正板著臉往回走,雖然麵目正常,可實際上他能感覺到他許是真的著涼了。好在銅雀如今對溫涼並不熟悉,換做是綠意,現在許是要激動了。
溫涼的步伐在外書房前停下,油然想起此刻他的屋子已經不在此處。正當他欲掉轉方向時,正在廊下的蘇培盛恰好看到溫涼,本想著欠身,卻在抬眸看見溫涼模樣時,遙遙地跑過來了。
身後有動靜,溫涼也沒有直接走開的道理,回身看著趕上來的蘇培盛,“蘇公公可有何事?”
蘇培盛躬身道,“先生可是不適?”
原本這話不該他來多嘴,蘇培盛又不是溫涼手下的侍從,他自個的侍從沒發現此事,與蘇培盛也無關。可這些日子他思忖後,默然地發現了自家主子的一個小秘密。
可不能讓溫先生出什麽差錯。
溫涼抬手摸了摸臉,發現溫度還沒有升起來,麵無表情地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問題。”
蘇培盛不忍心地戳破他的謊言,“先生,您臉紅發燒,可不像是沒事的模樣。”溫涼站在原地,許是疑惑地摸了摸臉,的確是沒有多大的體溫差別。
屋內胤禛許是聽到了溫涼的動靜,起身便見到了溫涼與蘇培盛麵對麵站著的模樣,溫涼麵若桃粉,眼波微漾,看起來可不像是沒事的模樣。
胤禛肅穆著臉色過來,“先生既是生病,何以出門?”
溫涼謹慎地斟酌了語句,“某並未察覺到病狀。”他出門前摸了摸額頭,的確是沒有問題才出門的。
胤禛意識到點什麽,看著溫涼抬手以手背貼額頭的動作,下意識扯下溫涼的手掌。
很燙。
溫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胤禛的手掌很涼,讓他覺得被握住的地方很舒服。
咦?
溫涼垂眸認真地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掌,半晌後才抬眸慢吞吞地說道,“某,似乎真的在發燒。”
這般體溫的差距,在秋霞漫天的時節,的確不能用各人體質不同來辯駁。
胤禛無奈歎息,又失笑地看著溫涼不情不願承認的話語,“若是先生早晨能這般想便好了,晃著生病的身體在外麵走了這麽久,病情難免加強。”
溫涼的身體一貫很好,可每個一段一兩年便會來次大型的,這麽幾年下來溫涼也折騰習慣了。見胤禛這麽說也沒什麽想法,“某會去看大夫的。”
胤禛讓蘇培盛去叫大夫,又看著溫涼的模樣,“等你想起來要看大夫的時候,怕是燒昏頭才肯。”他推著人往裏走,隻等著大夫確診完溫涼的情況後才走。
銅雀在身後看著前頭兩位主子無意識的牽手又無意識地鬆手,眨了眨眼沒抓住心中一瞬而過的念頭,隻覺得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沒被她想到。
這樣的想法一閃即逝,銅雀抓不住尾巴也沒有再想,隻是著急地守在門外,很想抽自己幾巴掌,若是綠意跟著出來的話,該會比她更加細心才是。
溫涼坐在右側上首,胤禛就坐在旁邊,看著溫涼半闔眼的模樣道,“先生覺得頭暈?”
溫涼頷首,又重新睜開了眼,“爺,外頭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某仔細斟酌過,以鄔先生的能力,該是外放輔助一方大臣才能發揮作用,留在府內對他來說是大材小用了。”戴鐸也是同理,不過數月前胤禛打算外放時,便已經把戴鐸外放出去了。
胤禛好笑地看著溫涼掙紮著思考的模樣,“先生既然身體不適,便不要想那麽多事情,還是先休息好。”
溫涼一本正經地板著臉,“某無礙。”
胤禛半心半意地點頭,如果溫涼能不要這般微紅著臉說話,就更加有說服力了。
溫涼麵容清俊,神色甚少,又是時常窩在室內,一直很是白皙。麵上一旦有如何不同,便尤其明顯。日常冷漠淡然的人染上了粉嫩的色彩,總是別有不同的滋味。
李大夫很快便過來,這些年他和溫涼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溫涼並不是很想看到李大夫那張慈祥和藹的臉。
李大夫樂嗬嗬地給溫涼把脈後,對胤禛道,“溫先生的情況並不是很嚴重,就是夜半著涼罷了,喝上幾天的藥便沒事了。”
溫涼心中把“幾天的藥”這幾個字加亮處理,還沒等喝到藥便覺得嘴裏發苦,什麽東西都吃不下了。
李大夫繼續說道,“這幾日喝點清淡的東西最佳,隻是不能不吃東西。”
溫涼眼觀鼻口觀心不說話。
胤禛也沒說些什麽,隻是讓李大夫開藥,然後親自盯著溫涼把開好的藥包抱回去才算完事。溫涼一臉嚴肅地回到了小院內,第一件事便是讓綠意熬藥,駭得綠意以為出什麽事情,等到從銅雀那裏知道了來龍去脈後很是內疚。
昨夜溫先生驚醒的時候,她就不該聽從先生的意見回去,定然是在那個時候著涼。
溫涼在外麵兜了一圈,也僅僅隻是感覺有點不大舒服,隻是等回到了屋內後,便開始頭重腳輕,隻能在床上躺了幾日好生休息。
宮內康熙帝不多時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很快便派來了梁九功替他查看溫涼的情況。
彼時溫涼正披著毯子在院內曬太陽,還沒等他注意到梁九功時,梁九功便先注意到溫涼院子中的不同。畢竟那書屋的確是太過引人注目了。好容易從書屋上移開視線,梁九功又被溫涼團成一團的造型給驚嚇到。
片刻後,梁九功很辛苦地把笑聲忍下來,然後才躬身道,“奴才梁九功……”他的話還沒說完時,溫涼便抬起頭看他,這下子梁九功是真的憋不住笑意,隻能控製著笑意在臉上蔓延,絕對不敢笑出聲來。
溫先生一臉冷漠被團成團子。
這其中的反差真的是太大了。
溫涼淡淡地點頭,看著梁九功說道,“梁公公請起。”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模樣,漠然地說道,“恕溫涼不能起身了。”
梁九功含笑點點頭,他知道溫涼的脾氣,也不以為意,而且溫涼這副模樣,也的確是很難站起來。
“奴才是替萬歲爺來看望先生,得知先生生病,萬歲爺很是著急呢。”梁九功甩著浮塵站在溫涼身前道,說了兩句話就被溫涼要求坐下了,對麵正好也有石凳。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屁股,還沒等坐穩便被溫涼要求,“往後再挪挪,這麽坐著還不如不坐。”清徹冷冽的聲響讓梁九功又往後麵坐了坐,這的確是比剛才舒服多了。
溫涼這才抿唇道,“某並無大礙。”
看似很嚴重,實際上喝了一天藥後,溫涼的情況便好了大半,隻是還有點畏冷。今日陽光舒服,溫涼出來曬太陽,還沒等看上多久就被胤禛抓包,然後胤禛便指揮著綠意把溫涼包成現在這麽一坨坨擺在外麵曬。
熱乎乎地的確舒服多了。溫涼麵無表情地想著。
梁九功笑眯眯地和溫涼拉了好半會的家常,這才身心愉悅地回去了。不知怎的,接受了溫先生說話時直來直往的方式後,和溫先生交談是種舒服的享受。這也許是萬歲爺越來越喜歡溫涼的原因吧。
溫涼在派人送走了梁九功後,又靠在椅背上,艱難地用兩隻手翻書,他也就剩兩隻手露在毯子外麵。好容易把膝蓋上這小半本書看完,溫涼揚聲把綠意叫了過來。
“解開。”溫涼目光灼灼看著綠意,綠意抿唇笑道,“先生可是想回屋內?”
見溫涼點頭,綠意這才和銅雀一起把毯子收好,溫涼站在原地舒展了身子,而後才拎著書回到了屋內。
屋內比外頭的確冷了些,溫涼默默地又披上件衣服,扭頭就在書桌前坐下,同時在最底下的格子裏麵取出溫涼想要的東西。
厚厚的一遝都是溫涼撰寫的關於西洋諸國的信息,雖溫涼所記得的內容不多,可到底還算得上了然。從英國開始,想到什麽就寫下什麽,重新寫就的內容堆積到今日也不算少。
溫涼正在細細地看著這些重新寫就的內容,還沒等他重新落筆,屋外便傳來些許動靜,溫涼抬頭看著進來的綠意。綠意帶著為難的神色進來,小心翼翼地說道,“先生,十四阿哥來了,說是要見您。”
十四阿哥在名義上算是主子,如今胤禛不在,胤禎這樣的要求的確無法拒絕。溫涼站起身來,“他在何處?”
綠意道,“已經到了花廳了。”
溫涼蹙眉,轉回到屏風後麵換了件衣服,隨後才出來,淡然地道,“走吧。”
綠意的擔心也不算無的放矢,胤禎特地挑選了胤禛不在場的時候,便是為了避開四哥光明正大地和溫涼見麵,綠意雖然不知道十四阿哥為何要見溫涼,可此前十四阿哥和先生的衝突可不是一次兩次。
胤禎之所以沒有直接地衝到溫涼小院去,證明他還是有些敬畏胤禛,免得四哥回來的時候被他教訓得太狠。然當他悠閑地坐在上首,眼見著溫涼施然然地從門外走來時,那種被他氣得牙癢癢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些時日泡在演武場內,胤禎著實把拳頭磨煉得很是不錯。
“溫先生,你可總算是來了。”胤禎似笑非笑地看著溫涼,倒也沒讓他光站著,看著他臉色發紅的模樣,胤禎也做不出蹉跎人這樣的事情來。
他的視線落到溫涼身後的綠意身上,“出去。”皇子威壓一出,綠意頂著巨大的壓力看了眼溫涼,得到他的示意後才蒼白著臉色出去。
“十四爺有事想詢問,直截了當便是,不需要采取這樣的方式。”溫涼輕咳了兩聲,淡漠地說道。
胤禎嗤笑起來,“你若是那種能老實地說清楚事情的人,爺就不用這麽折騰了。”他越說越不滿,看著溫涼說道,“你自個說說,這麽多次見麵,爺問過的問題,你回答了多少?”
溫涼平靜地說道,“能告訴十四爺的自然會告訴十四爺,不能夠的自然是不能說。”
胤禎冷哼了聲,“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看起來頗想動手。
“這是禛貝勒府,不是十四爺的府邸,某以為十四爺知道以禮待人是如何的。”溫涼端起了手邊的茶水潤喉,慢悠悠地說道,“某並非十四爺的屬下,自然不會全盤告知。”他說得坦然,胤禎聽得不大自在。
“你到底是如何討得皇阿瑪歡心的?”胤禎上上下下掃了眼溫涼,完全看不出康熙帝為何會對溫涼寵愛有加。若說溫涼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也就算了,可除了在南巡時的表現外,胤禎也的確看不出什麽來了。
然前些日子在宮中見到康熙帝與溫涼的相處後,胤禎才驚覺不對。
康熙帝向來喜愛西洋的物什,便說這西洋畫像的事情,他也時常會招攬這些西洋畫家。可有幸能夠得到康熙帝一同畫像的,除了太子外也隻有寥寥數人,連四哥都不曾有過。
溫涼作為四哥府邸的幕僚,何德何能有這份待遇?
心有疑竇的人不止他一個人,胤禎心知肚明此刻便有其他的兄弟在懷疑這件事情,可胤禛沉默的模樣絲毫探查不出什麽。胤禎也內心癢癢,仗著禛貝勒府不會拒絕他便直接跑來,試圖直接從溫涼這裏下手。
溫涼抿唇看著胤禎這個從最開始暴躁小孩成長成如今更暴躁的大孩子,語調微涼,“十四爺想知道的答案,爺也知曉。或許十四爺能從爺那裏得到答案。”
胤禎嘟嘟囔囔地說道,“爺要是從四哥那裏得到答案還需要特地來問你?”胤禛不想說的事情,就好像在嘴上裝了把鎖,無論如何都撬不開。
溫涼淡漠言道,“既然如此,便證明十四爺不值得信任。”
胤禎神色驟冷,眼風如刀,“管好你的嘴!”
溫涼神色如常,望著胤禎的眼神,“十四爺不妨問問自己,若是現在從某這裏得知答案,有哪幾個人會立刻從十四爺這裏輕而易舉地得到相同的答案?”
胤禎咬牙。
淡涼如水的話語仍在繼續,“某不知爺的想法,可十四爺似乎並沒有表明自個的立場,某是不會說出不該說的話語。”
胤禎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踱步走到溫涼麵前,盯著這個麵無表情的青年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真以為爺不敢動你?”
“某不這麽想。”溫涼飲完最後一點甘霖,看著眼前胤禎暴跳如雷的眼睛,“某不過是踩到了十四爺的痛腳罷了。”
胤禎直起身子,含著怒火道,“我同誰關係好,和四哥又有什麽關係?!”
“有身家性命危險的關係!”
胤禎不語。
溫涼悠然自得地轉動著茶盞,觀察著茶杯內茶葉的情況,許久後才聽到立於身前的胤禎開口,“真到了這個地步?”這似乎更像是異常自言自語,溫涼不介意給他回答。
認真誠懇的回答。
“不若十四爺回宮問問德妃娘娘。”
胤禎猛然抬頭看他,溫涼毫不退縮,“想必德妃娘娘很願意告知您這個答案。”
至少在廢太子前,胤禎是從來都不曾有過關於皇位的想法,他的歲數太小,看起來完全與皇位無緣。可隨著時間日久,誰都不知道康熙帝能夠在皇位上待這麽多年,等到胤禩被康熙帝訓斥時,後麵那幾個小阿哥似乎也有了可能。
溫涼不介意把這個過程提前。
就看胤禎的選擇究竟如何了,不論是哪種,都跳脫不出那幾個後果。
……
胤禎離開的時候,是帶著咬牙切齒離開的。他的確是可以一刀砍了溫涼清閑自在,可康熙帝和胤禛對溫涼的重視讓胤禎投鼠忌器,他原本是想著強壓溫涼一頭,隻是溫涼此人,泰山壓頂不彎腰,談笑生風的模樣著實難解。
最令人可恨的,該是此人的言語。犀利得刺人心肺,恨不得把他的話□□又給他丟回去。
溫涼以言語敗退胤禎後,坐在花廳內流露出淡淡的倦怠,他畢竟身體不適,胤禎也並非毛頭小子,溫涼不似明麵上那麽雲淡風輕。
綠意在胤禎離開後便入內,眼見著溫涼的臉色更加蒼白,急聲道,“先生,奴婢再去叫大夫過來。”
溫涼抬手止住了綠意的動作,淡聲囑咐,“不必了,回去歇息便是。”
回轉到屋內後,溫涼便直接合衣躺下休息,綠意小心地給溫涼掩好被角,這才退到外間守著,心裏打定主意這一次定然得時時刻刻地跟著先生才是。
溫涼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月上柳梢時,等他睜眼時,整個室內都是一片寂靜無聲,幽黑似幕。他摸了摸額頭,又用手掌示意地按了按被褥,確定體溫真的正常後,這才掀開被褥坐直了身子。
這點微末的動作驚動了一直守在外麵細心候著的綠意,她忙不迭地入內,一邊問著一邊點亮了蠟燭,生怕突然亮起的光芒讓先生無法接受,還特地側過身放在了邊上。
溫涼睡了一覺後,整個人都輕快了幾分。對著接下來溫涼送上來的事物也比較有食欲。綠意見著溫涼總算願意吃東西了,整個人也安心了許多。
晚膳後,溫涼因下午的休息很是清醒,在院內走動了幾個來回消食後,便又回到了屋內。許是對自個身體的正確認知,這一次溫涼並沒有打算伏案寫些什麽,在書架麵前徘徊片刻發現沒挑選到感興趣的東西後,溫涼便去了隔壁的書屋。
書屋內都是特意送來的書籍,與府內的書樓又不一樣。書樓的泛而廣,書屋的少而精。如今溫涼對院內伺候的人也是如此。原本胤禛送來的人,除開綠意、銅雀、桐花外,他隻留下一個守門的內侍,餘下的都被他送走。
溫涼在書屋內泡到近子時的功夫,這才被綠意給千請萬肯地求出來回屋休息。
次日溫涼就徹底地恢複正常了,該吃的藥連續吃了兩三天後,也就停下了。與此同時,溫涼派出去的人手也得到了個消息。
不是個好消息。
溫涼讓綠意把桐花叫來,桐花自從來到小院後,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做活,不施粉黛也不曾同外人說話,就一直默默的,若不是銅雀偶爾在半夜能聽到泣意,總以為那日的爆發是虛假的。
溫涼看著站在眼前的桐花,她臉上的傷勢已經愈合,留下了淡淡的痕跡。雖然不明顯,可對女子來說卻是一件尤其大不了的事情。
“按著你的描述,派去的人的確找到了你的父母,不是什麽好消息。”
桐花的手顫抖了兩下,隨即緊緊地交握在一處,用力地點頭,“奴婢想知道。”
“自你走失半年後,你母親鬱鬱而死,父親常年在官府門外蹲守,如今已是半瘋,家產盡數被親戚帶走。”溫涼緩緩道來,桐花繃不住落淚,用力擦拭眼角後小聲道,“父親還在?”
溫涼瞥了眼消息,“自是如此,你還願意家去?”
桐花用力點頭,忍不住哭道,“母親因奴婢而死,父親又因此發瘋,奴婢若還不家去,簡直豬狗不如。”
溫涼頷首,把綠意召來,“取一百兩銀票給她。”而後又看著桐花,“人已是帶入京城,你的奴籍自會消去,這些錢財該夠你們二人尋個落腳點安身立命。江南拐賣一事確在查探,不曾明了前,不會再有人去騷擾你。而後如何,全憑自身了。”
桐花跪下狠狠地叩頭,就在半年前,她做夢都想不到還會有這樣一天。如今得知的消息令人悲痛,可好歹父親仍在,家人依舊能團聚,便是萬幸了。
綠意把情緒崩潰的桐花帶下去,溫涼仔細地看著回報的消息,很快得到了些許內容。他派去的人並非隻是負責桐花一事,同時也試圖在查探江南拐賣的風氣。溫涼要求的是哪怕走失了線索都不能打草驚蛇,因此得到的消息不是很多。
可於溫涼而言已是足夠。
幕後推波助瀾之人定然有朝中的人。不然不可如此盛行,此間事中暴利異常,有人插手也是正常。
溫涼闔上眼,靠在椅背上認真思忖著,可這種行徑,卻是比常事更令人厭惡。並非隻有被拐賣者痛苦,隨即而來的是整家人的痛苦。
綠意進來的動靜讓溫涼重新睜眼,見綠意一臉懊惱地請罪,溫涼擺手讓她停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綠意,你今年幾歲?銅雀呢?”
溫涼從來不曾注意過這種事情,是在桐花身上才意識到,似乎在古代,早早嫁人是件常事。依著綠意與銅雀的情況,或許也是時候了。
綠意欠身道,“奴婢今年十八,銅雀與奴婢同歲。”
溫涼點頭,複言道,“我之前從未想起此事,如今你與銅雀兩人已經到了歲數,可有意中人?若是想婚嫁,可直接與我言說,別蹉跎時日。”
綠意未曾料到溫涼還會想起此事,頓時急道,“先生,奴婢不願嫁人。”綠意是溫涼的貼身丫鬟,哪怕再如何得寵,在外麵的人看來也是個伺候人的。
以綠意的情況,不是嫁給府內的家生子,便是找個府外的落魄戶。她仰慕先生高潔,自然是願意伺候先生,可嫁人後又得去伺候那些臭男人,綠意可絲毫不願意。她寧願此生不再嫁人,安安分分地伺候先生便是了。
溫涼並不強迫,得了綠意的回答後隻是點了點頭,又道,“那銅雀那邊你可詢問看看,若是有什麽想法,可直接與我說。”
綠意見先生言辭輕緩,心中的緊張也放下下來,笑著點頭。
這便是她喜歡呆在先生身邊的原因,哪怕她隻是個伺候人的丫鬟,先生也很是尊重她的意見。
隻可惜……
綠意從屋內走出來,若是貝勒爺真的有那樣的想法,不知先生會如何處理。
心頭驟然劃過的念頭讓綠意頓住步伐,不知此刻是否該回身告知先生此事。一切都是她的猜測,若是猜錯了,可就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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