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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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朗很驚慌地偷跑出府外,望著街道上來往的人群, 一時之間不知道他到底該去哪裏。
他茫茫然地在路上走著, 不知道和多少人相撞, 又惹出了多少的事情來, 最後能記得的事情便是撞到了蘇先生。
王朗甚至不知道蘇先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那日從他府上回來後,王朗就再也不曾出去過,隻隱約聽梁河說過蘇府似乎有段時間沒人進出了。
溫涼把茫然失措的王朗帶回來, 要是再讓他繼續在街道上, 沒準什麽時候就出事了。
綠意給王朗準備了暖暖的茶水,然後又放了條小毯子在王朗膝蓋上。哪怕現在是初夏, 可王朗打著寒噤的模樣更像是剛從冷水裏爬出來。
溫涼讓王朗在位置上坐好後, 除了在綠意進來時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一直停留在書桌那邊沒有移開過。
王朗本該覺得失落, 因為從最開始和蘇先生撞見到現在, 他一直沒有跟他說過話。然他心裏更充滿了感激,他現在不希望有任何人跟他閑聊說話。
王朗把自個兒蜷縮起來,好半晌才深深出了口氣, 意識到其他的東西。
那隻漂亮的大貓正蹲在他身前好奇地看著他。
王朗知道蘇先生養了一隻漂亮的大貓, 但她也同樣是個驍勇的戰士,並不是其所有人都能夠輕而易舉地觸碰的貓。
很忠誠, 也很美麗。
王朗迷茫地想著, 忠誠……這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詞語。
如果不是因為這種東西, 他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王朗在兩個時辰前偷聽到了顧氏和弱柳的談話。
他並非故意去傾聽, 隻是不小心路過,又不能夠跳出去阻止顧氏開口的話語。如果能讓王朗選擇的話,他希望他這輩子都不曾聽到他娘親說出那樣的話語。
朱三太子、王士元、皇孫、王安……隻需要幾個短暫的字句便夠了,王朗並非傻子。這些時日顧氏的擔憂以及伯父的繁忙都在他眼前出現,最後凝結成他最不想看到的真相。
王朗不是顧氏的親生子。
他用力地抓著胳膊,這就足夠了。
“王朗。”溫涼淡漠地開口,王朗茫然地抬頭去看,發現先生並沒有在看他,“過來。”
王朗用盡一切力量站起身來,然後踱著步子走到溫涼身側,他四肢無力,胸口難受,還莫名有種想吐的感覺,“先生,怎麽了?”他全部都咽下去了。
溫涼把一份東西丟給他。“拿回去看看。”
王朗看著溫涼有些迷糊,拿著那份東西很快又重新地走回來,剛想在軟塌上坐下時,他發現那隻大貓已經心滿意足地占據了大半個位置。
他猶豫了片刻,挨著她坐了下來。
大貓舔了舔肉墊,矜傲地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許了這個行徑。
王朗鬆了口氣,重新地把注意力落在溫涼給他的這份東西上,片刻後,他猛然抬頭看著溫涼,似乎是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麽,很快又重新地低頭把東西仔細地看了幾眼,“先生,你這是打算做什麽?”他囁嚅著開口,似乎是摸不清楚溫涼的做法。
溫涼抬眸看他,“沒什麽。”
王朗咬牙,又低頭看著手裏的這封書信,這是……這是其他的地方書院的舉薦信,隻要他拿著這份書信離開,他很快就能夠去其他地方讀書,隻要他想要。
但是蘇先生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王朗很快想到蘇先生本來便是他的師長,該是有渠道知道他沒去書院的消息。
他泄氣地說道,“我不能,我做不到,蘇先生。”
“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做。”
溫涼語調淡薄,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王朗抿唇,“既不想做,也做不到。”他該去哪?
不管去到哪裏,隻要想到他的身份,就沒有哪裏會是安全的。
若是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如何,那過往未來都會一直陷入猜測的過程中,王朗再也找不到當初坦然在街道上行走的感覺。他現在甚至害怕走出街道上,會不會有人突然衝上來抓捕他,隻因為他是個前明遺族!
“那便去海上,去其他國家。”溫涼的語氣依舊平淡,“什麽都不想做,便什麽都做不到。”
“先生根本就不明白在下現在的想法,說這些又有何用?!”王朗不是要故意衝著溫涼發脾氣,他隻是沒辦法控製自己,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夠阻止那種從喉嚨裏蔓延開來的恐慌感。
“某的確不知。”溫涼慢條斯理的說道,他望著王朗的視線含著莫名冷意,“這是你的事情。”
王朗有些不自在,心頭的火焰被澆滅了。
“若連你都不知道如何自處,那旁人又何須救你。”溫涼把寫完的東西收起來,然後站起身往屋外走去,那隻慵懶躺在王朗身邊的大貓猛地衝著溫涼跑過去,跟著在溫涼身後玩鬧著他的衣裳下擺。
“綠意。”
溫涼叫來了侍女,說了幾句話後,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她。綠意點頭,離開邁著步子離開了。
“你可以在這裏待著,不過王府那邊某已經派人去告知了。”溫涼道。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
直到晚上王朗被王府的人接走時,他依舊維持著那種漠然的神情,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麽。
溫涼送走了王朗後,望著王朗剛才待著的地方,清楚王朗已經知道他的原本身份為何。不管是顧氏瞞不住也好,亦或是不小心走漏消息也罷,王朗終究恢複不到以前開朗的模樣了。那種沉甸甸的重量背負在他身上,那是他終其一生都不能逃避的東西。
“先生,您該吃些東西了。”
綠意站在溫涼身後小心地說道,溫涼抬眸望著天上圓月懸掛,半晌後慢慢地點頭。綠意很快便讓人把備好的膳食給端上來,溫涼坐下後花了好半會的時間開始動筷子,畢竟當你的左手上還壓著半隻大胖貓的時候,你會發現端碗是一個很難做到的動作。
溫涼花了比平常多一刻的時間處理完晚飯的事情,然後抱著溫良回到了屋內,開始做計劃。
溫涼很喜歡在事情還沒開始的時候就做計劃,甚至寫上厚厚一疊就為了能夠確保萬無一失,哪怕很多東西最後都用不上。在這一點上,胤禛深有體會,就在他的書桌底下,有一部分的地方就放滿了溫涼獻上來的計策,裏麵絕大部分都被溫涼修改過無數遍。
噶禮。
溫涼先在紙上先寫下此人的名字,隨後又接著寫了王然、梁鼐、曹寅等人的名字,然後停筆仔細看著。
江南,是一個地方。除開廣泛意義上的江南外,清朝實際上還設立了江南省,隻不過這個江南省負責的不是江南,而是更上麵點的地方。無論如何,這紙上已經被溫涼寫足了江南大部分出名的官員,這些官員或許從一至終都是保皇派,又或者大多數在私底下也有著自個兒的小心思。
溫涼漫不經意地摸著溫良的毛發,她正溫順地躺在溫涼的膝蓋上,懶散地打著哈欠,然後靠在溫涼的胸腹處舔毛。
要讓整個官場都動起來,需要的是大事。
溫涼記得很是清楚,在康熙五十年時,江南的鄉試爆發了舞弊案件,發生的地點正好是兩江總督噶禮的屬地,這件事情鬧得甚大,甚至還牽引出了九卿官員的互相推諉,最後還是康熙給此事定論。
可若是等待此事的發生,那還需數年的時間,這等待的時間太過浪費,溫涼不能夠就這麽等待此事的發生。
曹寅……曹家的事情距離爆發出來也就一兩年的時間,當初康熙帝對曹家的寵愛,除了給曹家帶來了莫大的榮耀外,也給曹家帶來了沉重的負擔,這也是曹家衰敗的開始。不過隻要有著曹寅在,康熙帝對曹家便依舊有著喜愛。他隱約記得,曹寅應該是在康熙五十一年去世的。
若不是現在溫涼確定康熙帝的人也在盯著他,那麽除掉曹寅也不是件壞事。雖然溫涼傾向於不要隨意下手,可曹寅要是倒下,那短暫混亂的時間的確還能做不少事情。
溫涼把這廂翻篇不想,又開始沉浸在思緒中。
他需要一件大事,而這件大事要剛好在康熙帝的容忍範圍內,又恰好挑破康熙最不想忍耐的膿包,並且還能夠一擊必中,不能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溫良喵喵地叫喚了一聲,狡猾地試圖在溫涼不知道的時候拽走他的佩飾。溫涼眼疾手快地擋住了溫良的動作,把腰間的玉墜解下來放在桌麵上,然後壓住了大喵的視線。
溫涼一直都佩戴著胤禛贈予的玉墜。最開始隻是難得一次帶著,後來帶久了習慣了,似乎也就這麽一直帶著。到了如今,綠意甚至記得不再詢問溫涼要佩戴什麽,她隻會自然而然地把此物遞給溫涼。
隻要養成了習慣,這對溫涼來說便是不可或缺了。
溫涼回憶起胤禛的模樣,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他仍然把胤禛的眉目記得很清楚,沒有半點模糊的地方。
哦。溫涼發出一個單音。
這應該不會是一件好事。他沉默地想到。
……
就在綠意打破寂靜入屋的時候,溫涼剛好停筆不動了。
溫涼在書屋內待了很久,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溫良甚至已經躺在溫涼的膝蓋上睡得軟軟地在打呼嚕嚕,小軟墊抵在溫涼的腹部,無意識地舒展著身體。
“先生,您該歇息了。”綠意勸諫道。
溫涼頷首,正打算把大貓從膝蓋上抱起來的時候,忽然屋內響起了一道暗啞的聲音,“主子。”
綠意頓住,自然而然地退下,那不是她所能夠涉及到的領域。她站在緊閉的門外歎息,不知道先生今天晚上還能不能早些入睡。
“什麽事?”溫涼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手掌下是貓咪柔軟的身體,隨著呼嚕聲上下顫動。那是一個小小的生命。
“廣東來信,京城來信。”那人低啞地說完後,悄然無聲地遞上了兩封信件。
溫涼點點頭,那人便消失了。能讓粘杆處送來的信件,必定是很是重要。溫涼把剛才的打算丟到腦後,伸手把那兩封信拆開,開始查看情況。
“……京城情況詭譎,皇父多次會見胤礽,稱……胤禩尋道士相麵,被皇父所知,惹來怒意,如今閉門不出,少有言談……”
胤禛的書信裏麵大多數是關於京城的情況,而這些也正如同溫涼所猜想與預料一般,與曆史的發展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除了廢太子的時間提前外,其他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胤禩最終還是有了道士相麵這個傳言,這對胤禩來說並非好事。溫涼不認為胤禩會主動把這個消息傳出去,不知道是哪位閑人動手,又或者是胤禛。
此事給胤禩的打擊甚大,畢竟康熙帝的確厭惡這般舉動,又有胤礽被廢在前,胤禩一時之間大受損傷,潛伏不動。
溫涼揣摩著,康熙帝應該是有些後悔了。廢太子的時間太早,他還未定好日後的方略,如今底下失去了東宮的震懾,反倒多了更多的心思,這不是好事。
胤禛該能明了其中的隱喻,隻要在接下來百官舉薦中,胤禛不出頭,此事便沒有太大的危害。
溫涼不經意地想到,若是那胤禩強出頭的話,定會惹來禍患,他應該……等等!他坐直了身子,過大的動作導致溫良猛然在睡夢中驚醒,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溫涼,似乎不知道眼前這人要幹嘛,繼而不滿地用肉墊拍打著他的大腿。
溫涼隨意地把右手塞給溫良玩,安撫下躁動的大貓後,他的想法迅速地轉動起來,胤禩這些年的軌跡與從前不同。按照曆史來看,此刻的胤禩胤禛兩人並沒有表露出太明顯的東西,可如今卻是不同。
胤禛入了康熙帝眼中,比以往更加備受寵愛,胤禩也因為屢屢出頭的事情而被康熙帝記掛,這並非以前的曆程。如果此刻胤禩果真被康熙帝警惕,以他的狡詐心思,不可能一如既往還把自個兒擺放在明麵上。
溫涼把胤禛的來信看了又看,最後才從其中尋摸到些許意思,康熙帝希望重立太子的意味已經透露出來,甚至尋著好幾位重臣吐露要重新立胤礽為太子的念頭,按著接下來的想法,便該是那著名的百官舉薦的事情了。
如果胤禩還有腦子,便該知道康熙帝的屬意不會是他,哪怕是百官大多都選擇了他,按著康熙帝此前的表現,也絕對不會順著他們的心思做事,既然是這般,那麽胤禩會不會把此事扭轉過來辦?!
不是胤禩,那會是誰?
溫涼可想而知此後可能出現的問題,他抿唇迅速地從桌邊抽出了信紙,用左手提起毛筆開始寫字,寥寥幾行小字寫完後,溫涼剛想叫人,便突然想到,他還沒看完信。
剛才靈光乍現,導致溫涼隻看完了前麵的大部分,餘下最後一頁還沒有掀開來。溫涼隻能先停下動作,把那張紙又重新地翻出來,要是他不小心又遺落了什麽,又得重新寫字的確是有些尷尬了。
溫涼默然地想到,然後掀開了那張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溫涼下意識想到的便是這句難道是什麽暗語,又或者是胤禛出了什麽事情不能夠用直白的話語來表達,隻能夠用這些來表達想說的內容?
繼而溫涼便思及曹操的《短歌行》,可片刻後又茫然地想著,除了曹操的詩句外,這句的出處還有的便是《詩經·鄭風》中的詩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溫涼的腦海中閃現過這句詩句的意思,然後猛然地閉起了眼。他伸手揉捏著眉心,隻覺得不可思議。溫涼相貌清雋,眉目寒涼,此刻眉心微蹙的模樣,更加令人不敢褻瀆。
他重新睜眸時,注意到這句是獨自成行,其下便是空白,沒有其他的內容,最後的落款一如既往是胤禛自成風骨的字體。
隻有一個清晰簡單的四字。
胤禛和溫涼的通信,從來都沒有任何的超出身份的內容,哪怕是在書信中,也從不曾有過高高在上的威壓。溫涼既從沒有被胤禛所命令過,也沒有發現不該有的東西。
這是第一次。
溫涼的指腹摩挲著那行字體,這字跡與其他並沒有什麽不同。可這張信紙上大片的留白空間,正如同溫涼所體會的那般……那是胤禛特地空出來的。
溫涼篤定這個想法。
胤禛與溫涼兩人,各自成迷,各有各的心思。溫涼並不知道為何胤禛會看中他,隻是他清楚,讓他離京,的確不意味著他打算讓溫涼怎麽樣,隻是那是溫涼想做的事情,而他並沒有拒絕。
這很不……不符合胤禛的形象,然溫涼知道的確是這般。
溫涼看著這張信紙,抿唇,他就那麽確定他會把這一頁給留下來,而不是如同之前的那些全部燒毀在火盆裏麵?
溫涼視線平移開來,又把壓在下麵還沒有拆開的信封給重新打開,這一封是來自廣東的。溫涼此前的注意並沒有放在沿海,因而他尚且不知這封信內裏為何。
隻是打開後,裏麵的東西的確超乎溫涼的想法。
這是粘杆處的消息,溫涼看完後隻覺得總有些事是含糊不清難以扯斷,又有這件事情還沒完沒了的感覺。把這封書信也給夾到要送往京城的書信後,溫涼望著即將要給送出去的書信,忽然抱起了昏昏欲睡的大喵。
溫良猝不及防被按了一爪子墨水,啪嘰地按在了落款上,她一臉懵逼地嗅著那墨水,嫌惡地移開臉,不滿地拖長了聲音叫人!
喵喵喵——
溫涼淡定地把粘杆處的人又召出來,然後把書信都遞給他,“送去京城便是。”
“是。”
溫涼施施然地抄起溫良,讓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而後帶著她出去打水。綠意剛見到溫涼出來,正想著要勸先生去去睡覺的時候,卻看到先生的身上滿是梅花印,那三瓣小爪子印可以說很明顯地表現出罪魁禍首是誰了。
而罪魁禍首還不住地撒嬌,一股委屈的模樣,綠意看得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先生,您還是把它放下來,奴婢帶她去清洗。”
溫涼慢吞吞地搖頭,抱著大貓生怕她從上頭跌下來,“你去打些溫水過來。”廚房那邊一直備著水以防萬一,庭院裏頭又有井水,混合出溫水來說並非難事。
此時已是深夜,溫涼本不打算給溫良洗澡,否則便太冷了些。隻可惜貓怕水似乎是天性,哪怕有著溫涼壓著,溫良也一直不住掙紮,最終大貓倒是沒落水,可溫涼身上卻是被濺滿了水花,連內襯都濕透了。
溫涼認認真真地給溫良洗幹淨肉墊,然後又接過綠意遞過來的巾子擦拭,然後才鬆開來讓溫良走。肉墊濕乎乎的模樣讓溫良很不適應,她原地站著甩爪子,又不住舔了舔,還是委屈。
溫涼揉了她一把站起身來,綠意又連忙遞給他另外一條巾子,“先生,您要不還是去洗漱一二?廚房那頭還備著水。”
綠意已經徹底放棄讓溫涼早些休息的打算了,如今已經到了子時,可先生一身淩亂,便是去休息,她都擔心會不會明日著涼了。
溫先生的身體很好,平日裏也很少生病。可綠意在溫涼身邊多年,知道他每隔一兩年便會生次大病,嚴重些的話還得一兩個月才能好,可不能輕易出事了。
溫涼點點頭,讓綠意去準備後,抱著溫良回到屋內,讓她在裏頭休息。綠意的確是給她準備了貓窩,隻是她向來很隨性,到哪裏都能啪嘰睡著,如今那貓窩更似一個擺設。
和溫良玩鬧片刻後,總算讓小心眼的大貓消氣了。溫涼這才到隔間去洗漱,衣裳都被綠意備好放在架子上,溫涼褪下衣物後便沉入木桶中,舒適的水溫讓他微眯雙眼,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他靠在木桶壁上閉目養神,思索著剛才在信箋中看到的內容。
那有些陰魂不散,實際上,溫涼不曾想過,他還會再看到和順……他額娘的名字。而她遺留下來的一個麻煩,或者說問題,還需要溫涼去解決。
溫涼在木桶中舒展了下身子,閉著眼睛沉入水中,潺潺的水聲在耳邊回繞著,很是安寧。水麵恢複平靜的模樣,好半晌才又隨著溫涼的動作而破開水痕,蕩漾出波瀾來。
溫涼隨手摸到搭在桶壁上的巾子擦臉,而後才從木桶裏麵出來換衣服。伴隨著濕噠噠的動作,溫涼換完衣裳後,這才想到他忽視了個問題,雖然也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但也算不得是什麽好事。
他作甚要給那信紙上蓋那個無謂的爪子印?
溫涼一時猜不透,索性也就不猜了,轉身回到屋內休息,今夜真的是太鬧騰,也太遲了些。
深夜時分,王府。
王朗木著臉站在顧氏身前,旁邊除了弱柳外別無他人,就算是外麵守著的侍女也盡數被弱柳給打發了,隻餘下他們三人在這院子中。
隻是他們保持著這樣安靜的氛圍已有半個時辰了,沉甸甸的空氣使得沒人打算做那第一個開口的人。王朗的視線停留在虛空中,一直都沒有往顧氏身上看。
“朗兒。”顧氏深吸了口氣,終究還是做了那個第一個打破寂靜的人。
王朗不得不移開視線來看她,不論顧氏做了什麽……她把他撫養至今,王朗無法對她不敬。
“你上午,聽到了為娘和弱柳的對話。”顧氏說道,聽起來語氣並沒有什麽變化,就好像在講一件普通的事情。
王朗想要說話回應一下,卻覺得喉嚨有些沉重開不了口,頃刻後清了清喉嚨,才最終張開了嘴,“我不知道……你們不該在那裏說話。太危險。”
顧氏讚同地點點頭,“的確如此,那太危險,為娘今日有些失去了分寸。”她坦然地承認了上午的過失,又輕聲說道,“所以,朗兒,你有什麽想和為娘說的嗎?”
那終究還是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痕跡來,就像是蜻蜓點水,還是做不到了無痕跡。
王朗抿唇,“娘……”他剛下意識張嘴說出這個詞語,又猛地頓住。顧氏不是他的親母,他甚至不知道他的親生娘親又會是誰?
顧氏站起身來,幾步走到王朗麵前抱住他的肩膀,“朗兒,我當然還是你的娘親。”她一眼便看出了王朗迷茫的模樣,“別擔心,會過去的,總會沒事的。”顧氏的聲音破碎,流露出滿滿的擔憂。
王朗的手指終於搭上顧氏的胳膊,直到感覺到臉上的涼意,才發現他在不知不覺時便流淚了。
他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如同遊子歸家,故土不再般嚎啕哭泣,不知哭的是那不定的未來,還是那無法觸及的遙遠輝煌。
終究都不一樣了。
王朗靠在顧氏的腰間哭得難以自製,顧氏一遍遍地摸著他的額頭,聲音輕柔地安慰著他,直到那哭聲逐漸平息下來。
“娘,孩兒錯了。”
“你沒錯,朗兒。”顧氏認真地說道,“是娘錯了,總以為你還沒長大,總不該知道這些。”
“您會告訴我?”王朗的眼睛還帶著水汽,仍帶稚氣的麵孔透露出幾分堅毅。
“那是自然。”顧氏又摸了摸他的額頭,講述起了那過往的事情。直到蠟燭發出啪嗒的聲響時,顧氏才講完了所有的事情。
王朗陷入沉寂中,顧氏也沒有去打斷他,隻是安靜地看著王朗的眉眼,繼而歎息著想,沒想到當初那個還在繈褓中的孩子,這般便長大了。
“我想出海。”
王朗驟然說道,令顧氏蹙眉,“那太危險了。”
“我繼續留著,對娘親,對王家才算危險。”王朗堅定地說道,他不知道蘇先生當初所說的話語到底是真是假,有或者沒有半點意義。但隻要王朗存在在清朝的土地上一日,便有被查出來的可能。
王家護著他長大,顧氏又竭力照顧,如今江南風起,王朗既知道真相,便不能把這些都壓在未知上。
他必須離開!
顧氏囁嚅著嘴唇,透露出幾分不舍,“那便是如此了。”她沒有開口去問王朗,為何不選擇另外的可能。那沒有必要。
王朗坐在蘇家安靜度過的那半天時間,該想的不該想的事情,他已經從頭到尾都思考過一遍,如今百姓生活安康,便是反清複明又能如何?手上無權無勢,連那所謂的號召力都是虛妄,王朗做不得這般事情。既然留不住,便得走。
王朗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狠下心來不去思考如今王然的舉動,也不去思索那與他同出一源的親人即將的宿命,惶惶然地被顧氏送走,數日後消失在江南。
王然對顧氏的選擇很是不解,更何況完全沒有同他商議,這讓他很是詫異。他以為顧氏清楚他對王朗的打算,如此匆忙的行徑,隻會引來王然的懷疑。
顧氏隻笑著說道,“王朗想去外地求學,大伯也知道他的才學如何,那書院本便聞名遐邇,如今那處既然有人推舉,也算是好事。”
王然聽著顧氏的解釋,也算是認下了。半月後接到王朗的來信後,才終於相信此事,隻以為王朗是出外求學,心下寬慰。
眼下他手裏的事情也多,需要處置的事情更是連軸轉地出現,王然的大半心思都在政務上,也便忽略了顧氏等的情況。
……
京城,四貝勒府。
胤禛伴著胤禎胤祥兩人喝酒,此時已是夜晚,他們兩個小的正打算不醉不歸,那豪情算是正足,接連不斷地灌酒,那地麵上的酒壇子都擺滿了,庭院內酒味溢散,顯得很是濃重。
胤禎撐著下巴看著胤禛,“四哥,你這兒的酒怎的跟別處不同,喝起來特別勁道。”他抬頭又喝了口,爽得他兩頰生紅。
胤祥的酒量比不得胤禎,喝得倒是不多,而且在後麵便換了甜酒,倒也撐了下來。
胤禛淡淡地說道,“我讓人開了個作坊,專門來做這些。”
胤禎詫異地看著他,然後又瞅了眼胤祥,“四哥什麽時候那麽愛酒了,你今夜可喝沒多少。”
胤禛把胤禎探出來的頭又給推回去,“我不怎麽喝酒。”除了和溫涼飲酒的時候,胤禛的確很少喝酒,甚至旁人都以為他不勝酒力。
胤禎噘嘴,“你這便無趣了,隻有我和胤祥兩個人喝個不停。”
胤禛把手裏的酒杯丟開,拍開新的一壇酒封,“我陪你喝這壇,然後你閉嘴。”
胤祥哈哈大笑,看著胤禎的臉色從青到紫,然後氣呼呼地和胤禛拚酒。半晌後,胤禎更加氣呼呼地發現他居然沒拚贏四哥這個不沾酒水的人,憤怒地蹂.躪起局外人胤祥,灌了他不少酒。
就在胤禛含笑地看著他們打鬧時,蘇培盛出現在門外,手裏捏著份熟悉的東西。
“我去去就回。”
胤禛站起身來拍了拍胤祥的肩膀,越過石桌往書房走去,蘇培盛連忙跟上,隨後門被兩側的侍從給關上了。
胤祥擋住胤禎的動作,示意了下屋內的方向,“老十四,四哥看起來不像是喜歡喝酒的樣子,怎的就建了個酒坊弄這個?”
胤禎撇嘴,“我怎麽知道。”四哥從來都不是無緣無故做事的人,要是這酒坊無用,他也不會特地去做,“待會問問唄。”
書房內,蘇培盛把書信遞給胤禛後悄聲說道,“先生不日將會趕往廣東。”
胤禛蹙眉望著手裏的信件,還是把那封厚實的放下,隨後拆開了那份單薄的信件。哪怕兩封都是從一起來的,胤禛也很是清楚溫涼的回信總是簡短有力。
果不其然,胤禛打開的這封是溫涼的。
甫一打開,胤禛的視線便被那落款的梅花印所吸引,這與溫良那個小霸王的肉墊印可沒有太大的差別,花瓣處還印著幾根短短的毛毛,答案真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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