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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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在圓明園前麵站定時, 的確沒料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京城。
溫涼得知胤禛患病的消息,唯有一種鞭長莫及的感覺。京城與江南的遙遠距離並非短時間內便能夠縮小。便是溫涼日夜兼程, 等他到達京城時, 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溫涼並非全能,更不是什麽醫者,他親自去了京城也沒有多大的用處。然係統既提醒他此事,自不會隻是為了讓溫涼平白無故焦急。
溫涼在屋內踱步,半晌後在腦海中說道, 【你想得到些什麽?】
係統主動提及此事, 不會沒有理由。
係統開口,【第二個任務。】
溫涼斷然拒絕, 【不可能。】
係統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溫涼的答案,【若是宿主答應此事, 成功的可能性能上升到百分之五十三,若是宿主拒絕, 失敗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九。】
溫涼漠然言道,【若是我答應了,此後受控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百。你既然接任了便該知道我的底線。第二個方案是什麽?】
他應該能相信這新係統至少懂得什麽叫備案。
係統沉默半晌後言道,【接受懲罰。】
溫涼頓住, 【懲罰?】
懲罰因人而異,並非施加者以為如何便有用,要看被施加者的想法。
【我接受, 然後?】
溫涼清冷的語調響起, 幾乎是毫不猶豫。
他此前拒絕係統的任務, 便是他察覺到係統的能力不僅是體現在這個世界,若是有需求的話,溫涼還需要不斷地出現在不同的世界中。
這樣的任務對溫涼來說隻是無窮無盡的麻煩,這種懲罰倒是值得商榷。
係統道,【請宿主做好準備。】
溫涼剛想說些什麽,便覺得眼前一黑,頭暈地看不清楚什麽東西,等到他重新清醒的時候,溫涼已經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聽著外麵的人言道,“先生有禮,圓明園已是到了。”
溫涼挑眉,他記得圓明園可是在康熙四十八年的時候才出現的,如今才康熙四十六年便興建完成了?
他迅速地判斷著現在的環境,圓明園在暢春園附近,既然如此,他現在便是在京城。圓明園是康熙帝賞賜給胤禛的園子,胤禛患病,這眼前又是圓明園,那的確該是胤禛生病所在了。
溫涼低頭看著手裏多出來的東西,難得沉默了半晌。
【你千裏迢迢把我送到這裏來,眼下是京城。】
也唯有溫涼,還能用這樣淡定的方式說出他現在情況。
他本便身處江南,眨眼間出現在京城,無論對何人而言都是鬼醫之事,更別說他手中突然出現的腰牌。
那是雍正王府的腰牌。
【這是懲罰?】
溫涼的兩句話,係統都裝死不動彈。
“先生?”外麵的內侍沒聽見裏麵的動靜,又低聲叫了一句,那聲音不似在催促,然而也有些莫名的韻味。
“無礙。”
溫涼漠然的聲音響起,比平時的聲音溫和了許多,略顯沙啞的聲音溫涼的冷意化去,然還是帶著強烈的寒意。這讓站在馬車外的人猛地打了個寒噤,怎麽突然就降溫了。
溫涼麵無表情地在馬車內走動了兩下,最後默然地扶著馬車旁邊侍從的胳膊才下了馬車。
等他下了馬車後,他這才看清楚這園子的模樣。而身側是個小內侍打扮的人,看起來有些眼熟,應該是蘇培盛培養的幾個徒弟之一。
如今康熙帝賞賜給胤禛的圓明園還不曾擴建開來,尚且隻是個普通的園子,然而那種美麗精致依舊引人入勝。
引路的小內侍躬身說道,“還請先生隨奴才往裏麵走。”
圓明園裏麵的侍從全數都不能夠離開園子,外麵也有一群侍衛日夜守著。然而再怎麽樣都好過雍王爺此刻待著的院子。那處的人隻進不出,外麵圍著的侍衛凶狠異常,強闖者就地格殺勿論。
隻是這幾日偶爾傳來的動靜,雍王爺的情況越發不好了,這兩日都沒清醒的痕跡,若是王爺出了問題,裏麵的人都活不了。蘇培盛蘇公公此前看起來多麽厲害,便是在這個時候,不也隻能夠給王爺陪葬?
溫涼安靜地跟在帶路的內侍後麵,沒有去關注身側的環境,垂眉整理著現在的情況。
【你重塑了一個身體?】
溫涼搜索了他記憶中的可能,眼下溫涼被係統從江南送來,若是事前有準備也便罷了。如今溫涼驟然出現,隻會惹來猜忌。
古往今來,大多數帝王總是崇尚天道長生,係統此舉,便是把人推入水深火熱中。而若是係統有這樣的能力,直接把胤禛的病給治好難道不更好?
【並非如此,係統隻是把您給傳送了過來。】係統回答,他所需要的隻是小小地調整部分記憶,然後控製了其他人的想法罷了。
溫涼挑眉,【所有的事情都必定有所緣由。這所謂的懲罰,於係統也有益罷了。】
且千裏迢迢把溫涼從江南送到京城,又和諧有愛地幫著他改變了其他人的記憶,這可算不上是懲罰。
係統默認,沒有解釋為何溫涼必須出現,如今狀態又是如何,悄然無聲了。對比前一個係統,這個係統顯然更加符合係統的素質。
繞過畫廊,走過湖心亭,把那些精致景致拋在後麵,帶路的內侍總算停下來,在距離院落還有十幾步的時候。
內侍惶惶然地帶上了麵紗,然後甕聲甕氣地說道,“先生,眼前便是了,還請您進去吧。”
溫涼淡漠地看著那個內侍的模樣,又抬眸看著那處戒備森嚴的模樣,來往侍衛都帶著紅纓長槍,尖銳的利器閃著微光,諸位都神情嚴肅,那種戒備以及冷凝凍結了周邊的氣氛,幾乎沒有人敢吐大氣。
溫涼回首望著身後跟著的侍女,她胳膊上還挎著個包袱,看起來是給溫涼準備的衣裳。溫涼伸手,“你不必進去。”
那丫鬟看著溫涼的神色宛如再看再世父母,把包袱給溫涼後,便感激地目送著溫涼進去了。她雖然是侍女,可她畢竟也怕死,聽說這種病幾乎沒有熬過來的。要是王爺喪命的話,那個院子的人都得跟著陪葬。
溫涼往裏麵走的時候,侍衛長擋在前麵,冷聲道,“你是何人?”
溫涼摸出剛才在馬車上摸到的腰牌遞給侍衛長,那是雍王府的腰牌。
侍衛長反複地看了兩眼後,這才取出一塊紗布遞給溫涼,“進去後,先生便不能再出來了。”他看著眼前青年清冷的視線,不知為何便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溫涼淡淡點頭,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在他眼前打開,隨後漫步進去。剛往裏麵走了幾步,身後的大門猛地又被重新關上。
溫涼仔細看著院中的模樣,來往行色匆匆的侍從都顧不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便是端著銅盆從溫涼眼前過去,也顯得很是有氣無力,還是蘇培盛出來的時候一眼望見站在門口的人,這才一拍腦袋滿臉絕望。
蘇培盛雖知道萬歲爺下令讓人前來伺雍親王,然這個命令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作用。不管來的人究竟是誰,除非是神醫下凡,不然有沒有這個人又有什麽區別呢?李側福晉那些人自是不會過來的,被推過來的人定是不起眼或者想著奮力一搏的人,這樣的人接近王爺並不是什麽好事。
可蘇培盛沒想到竟然會是溫涼過來!
“溫先生怎麽過來了?”蘇培盛連忙迎上來,苦笑不得,“王爺定然不希望先生進來。”
且如今溫涼是在江南,如何又能到此處?
剛才係統的話在溫涼心裏過了一遍,得出結論。眼下他回京的事情經由係統已然塑造出記憶的假象,至少雍親王府的人以為他回京了,並且取得腰牌。
然蘇培盛這些在圓明園的人,因一直受困在此,便不知道溫涼回來的消息。
“王爺的情況如何了?”溫涼淡淡問道,語調微涼。
邏輯上也說得通,就不知道係統的懲罰是何了。
蘇培盛一愣,輕聲說道,“王爺已經昏迷四日,禦醫等人正在加緊勘查。”溫涼抬眸看著蘇培盛,從他的言談來看,便知道他本以為來的是侍妾,打算隨意打發了後回去守著胤禛。
溫涼抬手阻止了蘇培盛的動作,“我想先看看王爺的情況。”
蘇培盛遲疑地看著溫涼,又盯著他的左手還沒有戴上的麵罩,“先生……”他打算說些什麽,不過被溫涼冰冷的話語給打斷了,“你是打算教我做事?”
溫涼淡漠的聲線讓蘇培盛背後一涼,低著頭說道,“先生這邊走。”
【那本該出現的侍妾呢?】
【邏輯問題已修改。】
正中間的屋子滿是藥味,還未走近內裏便能夠聞到裏麵那繁雜的味道,各種各樣的異味混雜在一起,伴隨著進進出出寂然的侍從,滿是異常幽冷的感覺。
胤禛的床榻前立著屏風,不知道是此前便有的擺設還是從胤禛病倒後才出現的東西,繞過屏風,溫涼才看到了闊別數月的胤禛。
昏迷中的胤禛很是憔悴,麵色蠟黃,額間滿是汗水,連著唇色都發白幹癟。
床頭有侍從不住地換著手帕,然而那不斷滲出的冷汗還是迅速打濕了被褥。他們每日都需要重複換上很多次衣裳並更換被褥,免得躺久了生褥瘡。
溫涼道,“禦醫的意見如何?”
蘇培盛對此很是上心,自然是把所有的禦醫的意見都記下來了,此刻自也能夠說上一二。
“禦醫以為,王爺此刻已經到了緊要關頭。若是能熬過來自然沒什麽問題。若是熬不過來,許就是……此刻的藥汁便起著鞏固的作用,奈何王爺一直無法吞咽。”蘇培盛看著剛端進來的藥汁也滿嘴苦澀。
胤禛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他是胤禛的貼身大太監,若是胤禛出事了,蘇培盛也不能活下來,他自然是希望胤禛平安無事。
可這些天的藥汁雖然是硬灌下去,然大部分都還是灑落出來,這一來一往便損耗許多,更別說他聽到禦醫的交談,便是連禦醫內部也很是矛盾,既怕藥力下重了雪上加霜,又怕太輕了無法抑製。如此一來一往,倒是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溫涼望著那滾燙的藥汁,那溢散開來的苦澀藥味隨之漫遍了整個室內,“陳大夫和李大夫呢?”
蘇培望著溫涼,輕聲說道,,“他們自然也是跟著禦醫們在商談。”他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一直在看著溫涼,他仍對溫涼如此及時趕到有些難以置信。
溫涼似乎完全沒有把蘇培盛的視線放在心上,慢慢地在室內走了一圈。
門窗緊閉,沒有任何的空氣流通,屋內的空氣混雜,恐有病毒雜生。來往的侍從很是壓抑,且沒有消毒的措施。東西雖然用熱水燙過,然擋麵的麵紗應該是一再使用……
溫涼眨眼間便發現了屋內不合意的地方,然而回頭看著蘇培盛的模樣,他此刻便是這院子內負責的大太監。若是蘇培盛不答應某些事情,便是溫涼也是做不到的。
眼見著那放在桌邊的藥汁已經慢慢冷卻下來,守在床邊的內侍端起藥碗,手裏取著中空的竹管打算再度給胤禛灌藥。一時之間溫涼也沒有動作,便安靜地看著那內侍的動作。
胤禛此次的昏迷全然無意識,此前溫涼中毒的那一次,好歹還有著係統的接管,後來胤禛給他灌藥的時候,身體還有吞咽的反射。胤禛便沒有這般待遇了,那中空的竹管雖然舀起了藥汁,能灌下去的隻有十之三四,這滿滿的一碗藥,最後能到了腹中的,也便隻有那麽一小點。
溫涼蹙眉,看著那內侍戰戰兢兢地給胤禛喂藥,大半都直接喂給了他枕著的枕頭。
“給我。”
溫涼幾步走到床榻前,漠然言道。
那冰涼的聲調讓那內侍愣住了,溫涼順其自然地取過那人手裏的藥碗,自個仰頭喝了一口,隨即彎腰靠近胤禛幹涸的唇瓣,唇舌相交間,那苦澀的藥汁慢慢地滲入了胤禛的喉嚨。
直截了當的行動向來被溫涼所推崇,沒有其他選擇的時候,這是最好的方法。
那一小點一小點的藥汁,終於還是由於溫涼的動作而慢慢被吞下,溫涼喂完一口後,又吞下第二口,第三口,反複幾次把整碗藥喂完,眉心的小疙瘩都沒有消散。
無他,這藥汁是真的太苦了,這苦到麻澀的味道侵占了溫涼所有的味蕾。
他下意識舔了舔微紅的唇角,澀意蔓延開來,直到溫涼含了塊蜜餞才好些,苦甜交雜在一處,無法分辨。
蘇培盛望著溫涼那眉心的小疙瘩,以及他有意無意略過藥碗的舉動,忽而有種先生不敢喝藥的錯覺。
然他心中更驚訝的還是溫涼剛才的動作!
蘇培盛是知道胤禛心思的,剛才先生的動作是喜歡……還是出於幫忙的心思。哪怕王爺如今並未清醒,蘇培盛心裏也有些起伏。
他冷冷瞪了眼旁邊震驚的內侍,此事了了,所有的人都得禁言閉嘴。
然由於剛才先生那毅然的動作,剛才蘇培盛也很是著急,時疫傳染畢竟嚴重,若是王爺醒了,先生病倒了,蘇培盛也討不了好。
他沉著地言道,“先生,您也需做好防護,小心些。”
哪怕那剛才的舉動太過親昵了些,蘇培盛也權當不知。王爺或許會很高興。
溫涼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道,“禦醫可有消毒的法子?”他垂眉從衣裳內掏出了帕子擦拭嘴角,宛若剛才那動作不是他做出來一般淡定。
蘇培盛疑惑地看著溫涼,“消毒?”
半天後,整個院子都被濃濃的醋味所幹擾,便是連站在外麵的侍衛都能夠聞到這股子濃醋的味道。
剛才院內的人要來了大量的濃醋,侍衛尚且不知道要做些什麽人,然而那彌漫開來的味道讓有些不喜歡這種醋味的人叫苦連連。
蘇培盛便是其中之一,他似乎對這種濃醋的味道無法適應,此刻鼻孔中塞著兩團大棉花,甕聲甕氣地和溫涼說話,“溫先生,這樣未免有些太過了?”
整個屋子都熏染上這濃醋的味道,讓室內顯得更加難聞了。
最開始溫涼提出要醋的時候,蘇培盛心裏雖不怎麽同意,這個偏方聽起來並沒什麽根據,然他最終還是答應去跟外麵的侍衛要來此物。畢竟是溫先生的要求。
除開禦醫認為陳醋無害的原因外,如果蘇培盛願意承認的話,還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出於溫涼,不可否認,這強有力地說服了蘇培盛。
溫涼站起身來,屋門口正架著兩口大鍋源源不斷地煮著醋,那翻滾的味道便是從此處傳來的。溫涼淡聲道,“如此尚且不夠。”
他在內心盤算著此前胤禛那個小作坊,溫涼隱約記得釀造了不少低配版酒精,待會還得讓蘇培盛去取來看看。
蘇培盛不知溫涼心思,打算把棉花再準備多幾個,免得幾日後他先被這些醋味給熏死了。
他令人把所有需要使用的東西都需要過這些煮開的醋,而後才能使用。這屋內的邊角也全部都被醋擦洗過幾遍,連胤禛床上的東西都全部再換過。
蘇培盛正在盯著屋內的人做事,眨眼間便發現先生不見蹤影。蘇培盛猛地一個激靈,驟然發現先生站在窗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窗戶。
眨眼間便被推開了。
清新的空氣瞬間卷入室內,把那濃鬱的怪味給退散了些。蘇培盛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溫涼麵前,著急地說道,,“先生,禦醫已經說過爺不能吹風!”
“是不能吹風,然不意味著室內散發如此味道,依舊不加以疏通。”溫涼淡漠地看著他,“這個窗戶距離床榻尚有一室的距離,通風散氣並無不可。室內太壓抑了。”
“先生……”
“蘇培盛。”溫涼隻消叫住了蘇培盛的名字,便讓他猛地打了個激靈,有種背後發寒的感覺。
“爺死,我也應死。我總不會用自個的命去賭。”
蘇培盛默默地退開幾步。
時至夜晚,溫涼這才安靜地回到蘇培盛給他安排的室內,許是這本來便是為女眷所準備的,室內擺設很是安逸淡雅。
蘇培盛對此很是懊惱,隻不過溫涼並不在意。
溫涼直到此刻才有心思關注他這身打扮,他漫步走到梳妝鏡麵前,銅鏡裏麵倒映出溫涼的模樣,同他之前的模樣也沒什麽不同。
【係統,所謂的懲罰是什麽?】
係統依舊沒有回答。
溫涼微眯起雙眼,此事不可不防,該有其他的心思。
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溫涼側過頭去,“進來吧。”
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一個小內侍,他雙手托著托盤恭敬欠身,“奴才給先生請安。”
溫涼讓人起來,那小內侍快手快腳地把托盤上的東西都給溫涼安置好,“先生有禮,奴才給您送來了膳食。”
溫涼頷首,那內侍便悄然退下,室內又恢複了安靜。
溫涼此時並沒有多大的胃口,胤禛的情況一天不恢複,溫涼便不能夠回去。方才他問過係統的情況,然係統連聲音都不回,溫涼心中已然有了最壞的打算。
綁定……他微眯著眼想,係統一定要把溫涼送來京城照顧胤禛,定是有緣由的。
難道需要他靠近胤禛?
他安靜地吃完了膳食,隨即又出門去,還沒走兩步便聽到了激烈的辯論聲。溫涼聽了兩句,便知道那是禦醫在激烈辯論的聲音。
康熙帝派來的禦醫都是對疫病很是清楚的人,然而清楚這些情況不意味著他們一個個都不怕死。進了這門,要是不能把王爺給救回來,他們的命都得搭上,這些人自然一個個使盡了渾身解數,連嗓子都在這幾日沙啞起來。
溫涼停留了半晌,然後往正屋走去,術業有專攻,溫涼再繼續聽下去也不能夠做些什麽。
深夜守在胤禛身側的是蘇培盛自己,他的眼皮子底下是深深的青痕,這幾日都不曾好生休息過。眼見著溫涼過來,蘇培盛站起身來,“先生。”
溫涼擺手,往裏麵走去,“爺的情況如何?”
蘇培盛道,“依舊是如此。”
說話間,門外有傳來了熟悉的苦澀味道,溫涼不過剛來一日,便已經熟悉了這般苦味了。
那端來的藥碗被安置在窗邊的桌子上晾涼,這藥每隔三個時辰便需要喂服一次,溫涼默然地注視著那嫋嫋升起的藥味,有些手癢癢。
他有些想看書了。
溫涼抬眸看著蘇培盛,“這裏可有書籍?”
蘇培盛被溫涼這淡定如初的模樣給弄得愣了幾息,有些遲疑起來,他們所居的院落都是胤禛的物什,蘇培盛自是不能夠把雍親王的東西擅自取來。
可溫涼不同,他若想要,蘇培盛便是去取來了,想必王爺也不會生氣。
蘇培盛很快便親自去取了書籍前來,溫涼低聲謝過後便在床榻邊坐下,默默盯著胤禛的眉心處半晌,本是默默地看著,而後便輕輕念出聲來。
蘇培盛並不能聽清楚溫涼到底在說的是什麽,溫涼念得很小聲,然而不過幾步的距離,他還是能看得到先生嘴唇微動的樣子,他努力聽了好一會,隨後選擇放棄。
雍王爺昏迷至今,宮內雖常常慰問,連永和宮那處也焦急不已,然胤禛的身體漸漸衰落,也讓守在院落內的人心中焦躁。
蘇培盛也煩悶擔憂,隻是麵上不顯。此刻院內便靠著他一人撐著,若是出了何事,外頭的人來都不及。
溫涼輕聲讀了手裏的書籍,直到蘇培盛端來了那碗餘溫猶在的藥碗。
溫涼順手接了過來,用了一瞬的時間思考為何變成如今的模樣,接下來便被那苦澀的味道所淹沒,唇舌相交的觸感都抵不過那澀然的藥汁,為了讓胤禛能吞服下藥水,溫涼頗費心思。
碗裏漆黑的藥汁漸漸消失,溫涼的餘光發現蘇培盛已經往後挪動,並且朝著門外的方向站著,沒有注視著床榻處。
溫涼微挑眉峰,又飲下最後一口。
他俯下.身時,清晰可見胤禛憔悴的眉眼,那緊蹙的眉心久久不散。瘦削臉龐含著不化的寒意,便是在這般情況下也不曾收斂。
溫涼的指尖觸及胤禛的眉心,稍微用力揉開那緊蹙的皺痕,他起身擦拭嘴角,又含了顆蜜餞衝淡嘴裏的藥味,“蘇公公,禦醫依舊無法決斷?”
溫涼察覺到胤禛臉上久久不散的青色,再等下去怕是來不及了。
蘇培盛沉聲道,“剛才的藥方是重新開的。”
溫涼淡聲道,“依舊如是?”
蘇培盛默然不語。
他的反應證明了溫涼的心思,這群禦醫直到這個時候還猶豫不決,等到他們打算下重藥時,胤禛的情況又該如何?
“那些開完的藥方都安放在哪裏?”
溫涼問道。
蘇培盛很快便取來,這些都是要留著底子以待日後再查,因此每一份都不能忽視。
溫涼拿出那最後的兩份,兩份藥方的材料實則並無差別,可在蒸煮時的藥量一減再減,最後落到胤禛身上,便隻餘下四分之一。這四分之一又有大半灑落在外,真正入體的又有多少?
“勞煩蘇公公把那幾位禦醫請來。”溫涼鬆手讓那藥案飄然然掉落桌麵,神色淡漠,眉宇棲息微微怒意。
陳大夫這幾日焦頭爛額,白頭發又長多不少。他倦怠地撐著下顎,低聲道,“老李啊,再這般下去都不知道要鬧到幾時。”他們車軲轆話弄了好幾日,都在辯證著雍王爺的情況,然這實際的方子拿出來總是和最終的結果不一樣。
是人都怕死,隻是陳大夫的確不曾見過如宮中禦醫這般推諉的情況,許是沒有個真正能壓得住的主子前來,導致他們在商討時縮手縮腳,就算真的有了想法也不敢付之行動,隻恐因此惹來皇上怒火。
若非陳大夫與李大夫在其中沒什麽發言權,他定然要開口爭辯一二。然在這般情況下,就算是蘇培盛都不敢大著膽子做些什麽。
“不是說前頭有人過來了?”李大夫壓住嘴裏的哈欠,他們幾個輪守了好幾天,剛換班的禦醫已經直接昏睡過去,剩下接班的還在院內留著。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沒注意,難道你有印象?”陳大夫也不是想背後道人長短,隻是不斷說話解乏,免得直接睡過去。
蘇培盛過來時把一幹昏昏欲睡的禦醫都鬧清醒了,差點以為王爺出了什麽變故,哪怕聽著蘇培盛的話語,這心口還撲通直跳。
陳大夫歎息,差點以為要先走一步了。
數人隨著蘇培盛來到正屋內,溫涼此刻便坐在外間候著他們。眼見著上首坐著個神情冷淡的青年,為首的老禦醫先是一愣,繼而請安,“先生……您是?”
“諸位大人,某乃是萬歲爺特地遣派來的使者,特地讓蘇公公請你們過來,某便是想知道,王爺的情況究竟如何了。”溫涼麵無表情地胡說八道。
蘇培盛聽得直低頭,要是萬歲爺知道先生偷偷過來,怕不是得氣得摔杯哦。
為首的禦醫欠身道,“王爺的情況已是穩定下來,目前的藥方正好對症下藥,讓王爺體內的邪氣發散出來,如此……”那老者說話緩慢,悠悠說個沒完。
溫涼的視線在為首幾人麵上掃過,因為時疫極高的傳染性,不管是蘇培盛還是禦醫大夫,臉上都是蒙著一層麵罩,隻能看得清楚眼神。
溫涼拄著手偏頭看著他們,“某如今隻想知道,王爺何時能醒?”如珠玉落盤的清冷聲音阻斷了老禦醫的話尾。
穩定便代表著不確定,溫涼要的是胤禛恢複,而不是保持著這般狀態。
老禦醫皺眉,欲言又止。溫涼不看他,而是點了另外一人說道,“陳大夫,如今你等商討的結果如何了?”
陳大夫一時猝不及防被點到,詫異地抬頭,在麵麵相覷無果後,他躬身道,“已經有了方子,然如今按著減半再半來,成效不大。”
他的確沒預料到,來的人竟然會是溫涼!
溫涼微挑眉峰,眼波含著似笑非笑的銳利,“下次的藥,便按著原來的藥方來。”
他一錘定音,頓時惹來老禦醫的不滿。
若是這下手重了,誰來承擔?
溫涼站起身來,漠然地掃了他們一圈,“既然來了便該有赴死的準備,如鼠輩流竄縮頭縮腦,王爺要是因為爾等膽小延誤時間,無需萬歲爺下令,爾等走不出這個院子。”
他的語調不急不緩,聲音平和,聞言者莫名竄起冰涼寒意,背後發涼。
溫涼瞥了眼蘇培盛,“蘇公公,還請派人好生照料這幾位大人,免得出什麽差錯。”明晃晃的威脅就這麽擺在眼前,隨著蘇培盛的應是,禦醫等便是再不從,也隻能如此。
溫涼如今的身份畢竟是雍王府的人,依著現在胤禛昏迷的模樣,能主事的人也隻有他。
溫涼回屋時,蘇培盛忍不住說道,“先生,若是這藥果真如禦醫所言……”
“陳大夫是爺慣用的大夫,多年醫術了得。今夜他的話語表露出了隱隱的傾向。爺不能蘇醒,意味著這減弱的藥性不足以發揮什麽作用。眼下既然到了關鍵時候,死與不死又有何分別?”溫涼漠然言道,漫步走入了正屋內。
溫涼不知曆史如何,如今他在此,便隻能照著他的方法去做。
蘇培盛不知怎麽形容先生此刻給他的感覺,這話說得莫名有種從容赴死的錯覺。
先生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一般,微涼的語調傳來,“在爺身邊守著,眼下還想著命的問題?蘇公公該不是這般人吧。”
那若有若無的告誡讓蘇培盛心中一凜,閉嘴不言。溫先生對王爺衷心如此,蘇培盛不敢再有任何言語。
蘇培盛微眯著雙眼望著先生端坐在床榻邊的身影,思維發散了片刻,又連忙給收回來,繼續在旁守著,要是繼續想下去,回頭要是被溫先生看出來……一想到這種可能,蘇培盛莫名一冷。
他連忙收斂心神,往旁邊一站,正好能看到先生的側顏。
溫先生目光悠揚冷靜,望著雍親王的模樣認真而安詳,若非如今的場景,倒是頗為養眼了。
然此處氣氛安定住了,清宮中的氣氛又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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