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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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帝和太子的關係自從在胤礽重回東宮後, 就陷入一種奇怪的氛圍中。

    康熙帝仍然會在場合上表露出對太子的關注, 胤礽也常是感激涕零, 滿是父慈子孝的畫麵。

    然而私底下和太子的相處,不管從哪個方麵都顯露出僵硬的感覺。

    胤礽雖然麵上從來不表露, 實則對這點很是敏感。

    從鹹安宮到東宮, 胤礽品嚐了一落千丈跌入穀底究竟是何意味, 康熙帝的忽視訓斥, 連此前不起眼的內侍都能隨意地踩人一腳。雖胤礽出來後便盡數處理幹淨,然那種憤怒絕望依舊潛藏在心中, 若不是還有理智在勉強控製,胤礽如今怕不是得大開殺戒。

    胤礽從經曆過廢太子後,對這些兄弟皆起了更加強烈的警惕心,在這些人中, 最讓胤礽厭惡憤怒的便是胤禛。

    胤礽以為胤禛前些年一直是他的跟班,而後才慢慢被康熙帝所重視。期間老四究竟做了什麽, 太子也許並不清楚,然而溫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胤礽已然順藤摸瓜查了出來。

    若非有著溫涼的挑頭,胤禛又如何能脫穎而出!

    太子爺比誰都清楚胤禛那個冷性子,又倔又冷, 哪怕因為德妃和孝懿仁皇後的關係導致皇阿瑪對胤禛的稍稍關注, 然都抵不過這個臭脾氣。要說他私底下偽裝一二, 胤礽尚且能信, 這如今和康熙帝的良好關係, 若非沒有人運作,定然不會是如此。

    溫涼……溫涼!

    胤礽眼底流露出攝人的光芒。

    胤禛染上時疫在圓明園昏迷不醒,胤礽關著門在東宮長笑出聲。若是老四能早點因病逝世,也算是一件功績不是?

    可又是那溫涼!

    胤礽怒極擲杯,那破碎的聲響惹來侍從的顫栗。太子爺的脾氣越發不定了。

    胤礽收斂了心緒,勉強壓下怒火,俊秀麵容有些扭曲,“派人去路口候著,等溫涼出來,便請他來東宮一聚!”

    “喳!”

    乾清宮內。

    溫涼甫一入殿門,身前便呼嘯而來一個杯子,他不過往左避開一步,那杯子便直接砸碎在身後門框上。溫涼抬眸看去,康熙帝冷哼一聲,臉上還殘留著怒火,“知道進宮裏見朕了?”

    溫涼掀開下擺,行了個跪拜之禮,這並非康熙帝要求,隻是他看出了康熙帝眉宇間的既驚又怒,那是實在的擔憂。

    若是有長輩關心,許也是這種感覺罷。

    康熙帝自從認回溫涼後,從來不曾要求溫涼叩拜,如今是第一次見著溫涼行禮,聯想到背後的含義,康熙帝歎息,整個人顯得蒼老了幾分,“起來,事已至此,跪下又有何用。”

    溫涼安然道,“隻是歉意。”

    康熙帝哼了聲,眼神示意了梁九功去把那個溫涼拉起來,一邊又道,“你若是真感到歉意,至少便不會這般魯莽!”

    “某曾經感染時疫,不會有事的。”溫涼睜眼說瞎話,讓康熙帝忍不住磨牙。

    “哪個家夥跟你說感染時疫後便不會再感染的,這又不是天花!”康熙帝怒意未消,“到底是哪個江湖郎中說了此事,朕不砍了他的腦袋!”

    “忘了。”溫涼淡定地站在殿下,神色沒有半點波動。

    康熙帝久久地看著溫涼那神色,真是無奈極了。

    這種倔強又不聽話的性格,不知道是打哪裏來的,真是讓康熙帝既惱火又無奈,總是喜歡先斬後奏,連命都不放在眼裏,又無旁今家人,無事一身輕的模樣煞是逍遙,卻平添了幾分寂然。

    “坐下,還要朕請你不成?”康熙帝沒好氣地掃了眼溫涼,抬手喝了半盞茶咽下更多的怒意。

    溫涼依言而行,默默不說話。

    “你半年前不是說你無論如何都不回京,今個兒怎麽又回來了?”康熙帝狐疑地看著溫涼,這個問題顯得有些突出,溫涼又非異人,怎麽可能在一月前便知道胤禛身患重病特地趕來。

    溫涼認真地說道,“某當時所言,乃是不打算回京。”還沒有無論如何那麽嚴重。

    溫涼淡定的模樣讓康熙帝看了有些來氣,“朕讓你說就說,廢話那麽多作甚!”從溫涼進來至今,康熙帝的自稱一直是朕,可以看出他的確怒意未消。

    溫涼默默想到,隨即作答,“某想起當初在王府內曾為額娘設立了牌位,自從見了額娘後,此事便記掛在心,得親自來消才是。”

    康熙帝一怔,想起和順的模樣,一時之間也有些沉默,若是因為這樣,的確是得親自來才是。

    溫涼在小院內曾有一間小屋是特地留在和順,裏麵立著和順的排位。當初那次火燒事件中,朱寶唯一帶出來的便是這個牌位,後來重建後,這牌位又重新被請了回去。

    和順既然未死,這牌位也合該撤下,其中的規矩也很是繁多,一來二去消耗的時間也不少。

    康熙帝頷首,算是認同了此事,又道,“老四情況如何了?”

    雖然康熙帝能從侍衛與禦醫那處得知胤禛的情況,可那都比不上親自去見。溫涼眼底的青痕很是明顯,想必是時時跟在身側。

    康熙帝感歎,若以為溫涼半點情感皆無,這或許是個謬論。總有人被他記掛在心,隻是那表現太淺太淺。他知溫涼心有傲骨,剛才的下跪可見一斑,若非溫涼察覺康熙帝的記掛,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溫涼道,“已是大好,然底子空耗,仍需要好生休養。”

    康熙帝歎道,“人還在便好,其他的總能將養回來的。”人命能留下,旁的怎麽都能找補回來。

    溫涼默默點頭,看著康熙帝言道,“萬歲爺這些時日的作息也很是不穩,聽說前兩日還拒絕了禦醫的平安脈?”

    康熙帝惱怒地瞪了眼梁九功,那涼涼的寒意讓梁九功裝死地盯著地毯,依著皇上對溫涼的寵愛,溫先生既然問起了,難道他還能不開口不成?

    要是這麽做,轉頭皇上還是會撕了他。兩難。

    康熙帝又扭頭看著溫涼,鎮定地說道,“隻不過是一次沒見罷了。”

    溫涼淡淡言道,“平安脈是萬歲爺特地製定下來的,三日一次便是為了清查身體的病症,提前預警。萬歲爺既然知道這點,為何還要拒絕平安脈的診斷?”

    康熙帝惱羞成怒,又丟了個小玩意過去,沒好氣地說道,“朕喜歡不成?”

    “不成。”

    溫涼默然地吐出這兩個字,神情如常地看著康熙帝。

    這隱約有種要逼著康熙帝去看病的錯覺。

    康熙帝伸手揉揉眉間,他定然是這些時日有些忙過頭了,這種錯覺怎生了得?耳邊傳來溫涼的嗓音,“萬歲爺沒懷疑錯,某的確是在請皇上診脈,隨後好生休息。”

    康熙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諷刺地說道,“我總覺得這話不該從你的嘴裏說出來。”到底是誰剛剛從一個危險的地方走出來?!

    溫涼道,“某經過數位禦醫診斷,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康熙帝心累地擺手,讓梁九功去請太醫,再這麽車軲轆下去,等到晚上他們都沒有個能結論的時候。

    “潑猴。”

    “是的,萬歲爺。”

    溫涼直到康熙帝請了平安脈後,得到了結果後,這才得了報應。

    康熙帝明說了,這棋沒下完,溫涼走不出這宮門。

    莫名有種老頑童的感覺。

    當溫涼從乾清宮出來時,難得伸手揉太陽穴。好在康熙帝的情況並不嚴重,就是疲累過度需要好生休息。兩人的狀態倒是旗鼓相當。

    等著溫涼從乾清宮離開後,康熙帝沉默半晌後看著梁九功,“溫涼是不是給朕下蠱了?”

    在溫涼默然的視線之下,康熙帝下意識答應了溫涼近些時日早睡早起。

    梁九功笑著說道,“是萬歲爺寵愛溫先生。”

    康熙帝無奈地搖頭,又有些悵然,“自從祖母去世,倒也無人敢這麽管朕了。”孝莊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康熙帝想起祖母仍有些懷念。

    梁九功不語,眼前這人乃是大清帝王,除開寥寥數人,又有誰敢去來講這些逾距的話……梁九功想起溫先生那毫無變化的麵容,若非溫涼孑然一身又不為外物所動,這等性格莫名得到康熙帝的看重,不然也不至如此。

    康熙帝的親侄子也不少,若非溫涼本身,便是有著和順在前,也不能給溫涼增添多少重量。畢竟皇家最不缺的便是絕情。

    溫涼跟著引路的內侍往外走,他來往宮內多次,如今對皇宮內的情況也很是熟悉,便是沒有引路的內侍,溫涼其實自個兒也能夠出去。隻是這是規矩,二來又是對溫涼的擔憂。

    這內侍便是梁九功的眼線,須得親自送著溫涼出宮才能算數。

    還未等他們離開宮道,溫涼一行人便被旁人所阻,那個內侍掛著東宮的腰牌,滿臉帶笑地說道,“溫先生請留步,太子爺有請。”

    溫涼神色未變,掃過那人腰間腰牌,低沉著聲音道,“某……”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便直接被另外的聲音打斷,那含著孤傲的嗓音從道路盡頭傳來,拖著長音靠近,“對不住了,爺之前便已經約了溫先生,你回去告訴太子爺,還請擇日再邀。”

    胤禎似笑非笑地抱著胳膊站在那處,看得那東宮侍從背冒冷汗。他閑閑地移開視線,落到溫涼身上,起先一怔,繼而心中湧起擔憂。若是連溫涼的模樣都看起來如此憔悴,那四哥又如何了?

    那東宮內侍還欲再上前辯駁一二,便被乾清宮太監擋住,假笑地說道,“你想做甚?”

    東宮內侍看著那人的腰牌,猛地站住了腳步,不情不願地看著十四貝子和溫涼的身影越發遠去。擋不住溫涼,回去後的日子可想而知。他打了個寒噤,嘴裏發苦。

    太子爺自從回東宮後,性格愈發陰晴不定,此前偶爾還有幾個受寵的內侍在前擋著,給太子爺說說幾句也便是了。然而廢太子後,這些人不是被殺就是被貶,如今也是尋不回來。整個東宮內又是一次大換血。

    遠處離去的胤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溫涼,“若是我剛才不出現,難不成你便要跟著他去東宮?”

    溫涼道,“有何不可?”

    胤禎為了自個的形象堪堪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抬眸望著身後遠遠跟著的乾清宮內侍,又低聲說道,“除開二哥外,眼下便是四哥的爵位最高。大哥被皇阿瑪貶了,三哥還在禁閉,你說說眼下二哥對四哥是什麽想法?”

    溫涼眼眸閃著微波,對胤禎的看法表示讚同,“的確如此。”

    胤禎坐等下文等了半天,“然後呢?”

    “沒有然後。”

    胤禎終於還是忍不住翻了白眼,總覺得形象什麽的在溫涼麵前就沒有能繃住的時候,“要是二哥把你叫去後對你對了什麽,那可連追悔都來不及。”

    自從胤礽嚐過敗績後,對其他兄弟的情況幾乎是下了苦力去調查,若是查到了溫涼身上,也不足為奇。

    溫涼頷首,“這點是某想差了,多謝十四爺。”

    太子的確不敢殺他,更別說是在這皇宮內,康熙帝對他的看重並非作假,想必太子也很是清楚,若是動了溫涼,康熙帝必定再起怒意。

    然這不意味著什麽事情都不能做,慢性毒.藥也好,偶然受傷也罷,隻要出個意外,又有誰能把責任往太子身上推卸?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莫說眼下太子還沒真正露出頹勢,麵上仍是紅火。

    胤禎有些詫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溫涼身上感覺到讚同。若非溫涼一直都是這個模樣,胤禎都有些懷疑他被掉包了。

    咦,他又不是受虐狂,被溫涼讚同了一次竟然還這麽不適應?!胤禎惱怒地把那想法揮開,說起了他來找溫涼的要事,“四哥情況如何了?”

    溫涼把對著康熙帝的說辭又對著胤禎說了一遍,胤禎皺眉,“我明日還是出宮看看去。”

    眼見為實,沒有親眼看到總是不怎麽安心。

    溫涼道,“爺不會讓十四爺過去的。”

    胤禎挑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萬歲爺之所以下令讓人不得前去叨擾爺,實則是爺親自要求的。爺的情況還不曾穩定下來,若是幾位爺過去了傳染,爺心中難安。”溫涼不緊不慢地說完。

    這道旨意,實則是為胤禎胤祥兩人而請。也隻有這兩個在這個時候會不計較這些。

    胤禎眨了眨眼,又抿唇,半晌才憋出一個詞,“哦。”他猛然移開視線看著前方,莫名覺得眼眸酸澀。

    胤禎知道胤禛外冷內熱,若是得了他的青眼,偶爾冷著臉拉你絮叨半天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沒有哪一次跟這一次那麽讓胤禎覺得難受。

    他昨日得到胤禛恢複的消息,同時便得知康熙帝的旨意,這便意味著胤禛剛從危及生命的時疫掙紮清醒,便思及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溫涼看著眼前清晰可見的宮門,站定看著胤禎,“十四爺不必再送,這幾日也不必來圓明園,爺已然命令,除非有皇命在身,不然是不得入內。告辭。”

    溫涼欠身,隨即漫步往宮外而去。

    乾清宮的內侍親自送著溫涼出宮,這才回到乾清宮稟報,梁九功接到消息後,隻覺得一場無形的廝殺被阻止了,心下稍安,轉身還是把這事告知了康熙帝。

    康熙帝一臉鎮定,似乎早就猜測到這件事情的發生,“去永和宮。”

    康熙帝和胤禎的想法倒是撞在一處,兩行人在永和宮門口見到了,胤禎先是一怔,而後行禮,“皇阿瑪。”

    康熙帝扶起來,“來看你額娘?”

    胤禎道,“兒臣前幾日弄得額娘不高興,這是來告罪了。”

    康熙帝笑罵了他一句,“都這麽大了還惹得額娘生氣。”

    胤禎隻是尬笑沒說話,康熙帝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父子二人入了屋內,早有宮女進去告知德妃,兩人剛坐定沒多久,德妃便一身墨綠色衣裳從後頭出來,那份端莊大氣自然流露,康熙帝麵露欣賞之色,“你這幾日氣色不錯。”

    胤禎仔細地看了眼德妃的情況,發現她精氣神還算可以,心裏鬆了口氣。這兩日他回轉過來後,深覺前幾日的確是有些撒癔症,便是和德妃之間存在問題,也不應該如此說話。

    德妃輕笑著和康熙帝說了幾句,兩人又說起了胤禛的問題。胤禎一直在旁邊聽著沒有插話,直到後麵康熙帝似乎是想起了胤禎,這才又指著他說道,“十四說是要來跟你賠罪,這安靜的模樣還真是少見。”

    胤禎訕訕地說道,“兒臣這不是沒底氣嗎?”

    德妃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沒在康熙帝麵前給他沒臉,等著皇上離開後,這才擰著胤禎的耳朵說了幾句。

    德妃性子冷清,可在胤禎麵前向來情感流露,很是溫和。這一遭胤禎主動賠不是,也是源於他心知肚明額娘對他的關心。

    隻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因此便能夠掩蓋,不能因為情感便動搖了抉擇。胤禛是他四哥,哪怕他有那般想法,胤禎也不打算去做。他喜歡上戰場,也定會離開京城,額娘的念想是好,可不適合他。

    胤禎沒有說明白,德妃也沒有再提起此事,他打算等完顏氏誕下嫡子後便去求康熙帝讓他去西北,日後的事情且日後再言,胤祥有句話說對了,他至少得給額娘留個念想。

    ……

    圓明園。

    溫涼回來時,滿園林戒備的氣息早已遠去,如今侍衛雖也在守著,然重點落在防衛罷了。

    主屋內,胤禛正靠著抱枕坐在床榻上,床沿擺放著許多份堆積下來的密折及來往訊息,溫涼隻是站在門口都能看得出屋內的繁忙。

    蘇培盛麵帶難色站在邊上,他苦勸王爺不成,這身體剛剛恢複,王爺這般折騰,轉眼若是又生病該如何?

    聽到輕輕的敲門聲,蘇培盛抬頭看著,溫先生回來了。他眼珠子猛地一亮,看著溫涼就像是在看救星,“先生,您快勸勸王爺。”

    溫涼邁進門檻,凝眉望著胤禛在處理的事情,“這些很重要。”

    他光是看著上頭的字跡便知道是誰寫來的,戴鐸和鄔思道接連來信,連著上麵正在寫的密折邊緣都是黃邊,也該是重要的事情。

    蘇培盛一聽,無奈地低頭。他倒是忘記了綠意以往的絕望,溫先生若是忙碌起來,也是個沒日沒夜的主。

    就在這時,他聽到溫先生的話語,“爺信任某嗎?”

    胤禛在溫涼進來時便停住了動作,聞言隻是一笑,“先生想要我如何表示對你的信任?”

    擁有著印章的溫涼,隨意便能調動粘杆處所知道的所有消息,如此若算不得信任,那如何才是信任。

    溫涼抿唇,和胤禛想到一處去了。

    無論如何,他依舊認為胤禛這般行為太過莽撞,若是溫涼心懷不軌,胤禛此舉隻是給自個兒弄出了無限的麻煩來。

    此前為溫涼擺放的靠椅仍在,溫涼坐下後接過放在胤禛膝蓋上的奏章,隨意地看了起來,半晌後迅速總結道,“他們抓到朱三太子了。”

    胤禛剛看了個開頭,身體虛弱著實影響精神,平日裏不過是些小事,如今看著字眼仍頭腦發脹,聽著溫涼總結的字句,胤禛挑眉,“是前明四皇子?”

    他之前便收到消息,這人並非傳言的朱三太子,然浙江等地的聯動爆發的確是借著此人的名頭,哪怕他什麽都沒做,隻要他真是朱慈炤,皇阿瑪都不會留著他的命。

    溫涼點頭,“的確如此。那人是朱慈炤,曾在浙江居住,然後拖家帶口到了山東,如今被逮捕,也是在山東。”

    胤禛蹙眉,“此事本與我等無關,然皇阿瑪該是要在朝堂上拿此人殺雞儆猴,若是沒有準備,也是被動。”

    溫涼道,“皇上是不會拿此人出來的。”他翻了翻同類的事情,又撿出一本看了看,認真言道,“前明距離如今不過一二百年,然反清複明的事情不曾消失,若是爆出此人身份,想必有無數民眾會因此關注。哪怕殺雞儆猴也是有好處,某以為,皇上該會按下此人身份,李代桃僵。”

    胤禛了然頷首,“此舉也不是大事,隻是後世評說不好罷了。”

    胤禛此句一言中的,康熙帝此時能夠阻止得了百官言論,百姓議論,然天下悠悠之口並非禁止便能無言,多少前明官員子嗣含著心思,不然朱慈炤也不能隱蔽躲藏這麽些年。

    溫涼一邊看著一邊給胤禛念著密折信件的主要內容,隨後總結給胤禛聽,胤禛根據內容進行處理,很快便整理完了最重要的事情。

    胤禛畢竟剛清醒,手腳仍然發虛,連書寫都有問題。溫涼便在旁模仿他的字跡,按著他的處理方式寫完後才一一交代下去。

    胤禛靠在床頭看著溫涼在左近處認真抄寫的模樣,輕笑道,“先生可知,你這樣很是危險?”

    “爺已然知道某的能耐,這寫與不寫,又有什麽問題?”溫涼頭也不抬,下筆如飛,很快便寫完一份遞給胤禛看。

    胤禛取著這新鮮出爐的書信朗聲大笑,溫涼啊,若是能一直如此,便是大善。

    溫涼蹙眉,許是知道胤禛剛才說的並不是他回應的意思。胤禛邊笑邊看完了溫涼的手寫信,隨即說道,“先生不必猜測。”

    胤禛把書信放到一邊,伸手按住溫涼的手腕,手指剛好搭在脈搏上。

    溫涼的脈搏沉穩有力,一下又一下,規律又安然。

    溫涼沒有躲開。

    “什麽時候先生能明白我的意思,便是我該歡喜的時候了。”胤禛寬和地言道,那溫熱的動作透過溫涼的脈搏,通過那些許接觸的肌膚傳遞而來,讓胤禛散去周身的寒意。

    此夜過後,禦醫花費了大量的心力幫著胤禛調理身體,胤禛也很是認真地按著醫囑行事,反正有著溫涼在此協助處理事情,胤禛花費的精神比平時少了許多。

    一日,康熙帝親至,事先並沒有告知他們,隻是微服私訪出宮,又帶了胤祥胤禎兩人往圓明園而來。

    彼時胤禛正在院落內曬太陽,溫涼坐在不遠處看書。

    此次是胤禛主動要求,在屋內待的時日太長,他的身體僵硬不少,每每動作都很是難受。禦醫們擋不住王爺的要求,便隻能讓他在屋外走走,走沒兩步便要求坐下,連膝蓋上都蓋著小毯子。

    眼下是金秋時節,哪怕是身體不適,胤禛也覺得膝蓋上的毯子熱了些。他知道己身身體如何,也隻能忍耐下來。索性他一貫少有表情,也沒人看出他的想法。

    倒是溫涼,他伴著胤禛坐在不遠處看書,偶爾抬頭看他,又抬眸望著天上暖陽,叫來了蘇培盛給胤禛換了個位置,樹蔭下的位置比廊下地盤好了許多,碎落的光芒落在手上,舒服多了。

    康熙帝甫一入內便看到了胤禛與溫涼兩人,一個垂眉看書,一個闔目休息,兩人皆是麵色平淡,神色如常,若非胤禛的臉色蒼白了些,又蓋著暖腳的毯子,康熙帝隻想感歎這兩人的相似。

    胤禎從康熙帝身後探出頭來,先叫了一聲,“四哥。”又磨磨蹭蹭地看了眼溫涼,不情不願地說道,“溫先生。”

    胤祥倒是大大方方地給兩人打了個招呼,惹來胤禎的瞪眼。

    康熙帝止住胤禛打算起身的動作,溫和地按下,“你剛恢複,好生歇息便是,起來作甚。”

    胤禛道,“兒臣這些時日勞累皇阿瑪與親人記掛,心中有愧。”

    康熙帝擺手,“難道是你自個兒願意受傷生病?說這些作甚,十三十四,你們不是說要來看你們四哥,站那麽遠是想看空氣?”

    胤禎在康熙帝犀利的話語下蹭過來,胤祥在背後隻是笑,自從十四知道胤禛要求的含義後,就一直是別別扭扭的樣子,看起來好笑又可愛,真不知道是否該和他說清楚,他那點心思都表露出來了。

    胤禛在和胤禎說話時,胤祥過來和溫涼道謝,“四哥生病,我等本該前來,卻是無力而為,先生大義,我自愧不如,欽佩不已。”

    溫涼搖頭,道,“十三爺不必如此,某隻是做了微末小事。”

    胤祥隻是擺手,溫聲言道,“不論如何,總是你照顧了四哥。江南距離京城甚遠,先生甫一入京便趕來圓明園,總是盡心的。”

    康熙帝背著手聽著身後二人你來我往間的對話,心中不住點頭。溫涼的性子他早便知道,老十三倒是很少在場合上說話,康熙知道他內斂,然今日聽著他同溫涼的對話,也是謙遜有禮,很是寬厚。

    這性格剛好與十四互補,倒也不難看出兩人的關係為何越吵越好了。

    康熙帝許是想起了什麽事情,思緒有些飄,等他回過神來時,溫涼已經走到他身旁。康熙帝笑道,“你這兩日看起來倒是真的恢複了。”前幾日入宮時,哪怕溫涼神色如常,不過那份倦怠猶在,如今看來卻是恢複了。

    溫涼點頭,淡聲道,“某的確是恢複,不知皇上如何了?”

    康熙帝的笑容有些凝滯,忽而想起上次溫涼入宮的話語,好笑地說道,“溫涼眼下是打算來追究我的情況了?”

    溫涼不理他,把身後躲著不說話的梁九功給揪出來,也不說話,就看著他。半晌後梁九功撐不住了,小聲說道,“萬歲爺前些日子還好,前夜昨夜便晚了些,也沒有吃飯。”

    溫涼看似正常實則有些凶巴巴的視線又驀然移回康熙帝身上。

    康熙帝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幾日溫涼便認真休養作息了?”

    “早晨打拳,膳食準時,早早休息。”溫涼說著,平淡的語氣說完了他自身的問題,然後一轉又回到了康熙帝身上,“萬歲爺既然答應了某,便該做到。”

    “溫涼啊……”康熙帝打算長篇大論,就被溫涼一個詞語所噎住。

    “君無戲言。”

    康熙帝忍不住伸手掐住溫涼麵無表情的臉,又鬆手無奈道,“是,朕今日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決定回去就把梁九功今年的月俸扣光。

    梁九功驟然背後一涼。

    溫涼淡定地搞定了康熙帝,而後抬頭看著愈發毒辣的日頭,畢竟臨近正午,“萬歲爺,我等入內可好,爺需要入屋休息了。”

    康熙帝抬頭看著日光,點頭。

    胤禛被胤禎和胤祥兩人一左一右地扶著,胤禎還在一邊說小話,“我怎麽不知道皇阿瑪有這麽溫和的時候。”頗有種痛心疾首虧了的感覺。

    胤禛輕笑道,“你若是能如先生這般清透直白,從不妄言又一心隻說實話,皇阿瑪自然也會如此待你。”

    身處皇家,最先需要看清的便是這點。阿哥公主這麽多,康熙帝的確愛他的子嗣,然而這份愛是固定的,總有人在其中占了大頭,也有些被他所忽視。人的情感也是相處出來,皇阿瑪起先因著對和順的愧疚而頻繁召溫涼入宮,而後又是因為喜愛溫涼而召他,這本質便不同。

    午飯是在圓明園內解決,為了照顧胤禛,康熙帝讓人把宴席擺放在屋內,然而這才是對胤禛的折騰。

    胤禎得意地在四哥麵前吃香喝辣,對比胤禛麵前那一碗清淺的稀粥,的確是截然不同了、胤祥最後看不下去,默默地給胤禎塞了滿嘴,“安靜吃飯,不要說話。”

    胤禎和他拌嘴,半晌後終於老實了。

    晚時,溫涼代胤禛把康熙帝等人送出園林。

    康熙帝在離開前欣慰地看著溫涼,“初見時,溫涼一直沉默寡言,我曾擔憂你是否太過寂然了些。然你性子雖冷,可並非無感,隻是那對比旁人太淺太慢,且難以察覺。我很高興。”

    康熙帝很高興看到了這些許的變化。

    他伸手按住溫涼的肩膀,帶著長輩的寬容疼愛,這才上了馬車離開。

    溫涼在原地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麽,又似是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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