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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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認為自個兒的確是烏鴉嘴。
明黃色。
當他看到太子真的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 梁九功也隻能迎了上去,控製著他的視線不要落在太子爺腰間的軟鞭上。他眼下並沒有任何興趣被太子爺抽上一鞭子。
哪怕太子爺應當不至於對他下手, 這不代表著梁九功不擔心,這做奴才的總是比主子低一等。
東宮是有過肆意的時候,當時的太子哪怕當著康熙帝的麵甩梁九功幾鞭子, 康熙帝都隻會哈哈大笑,喜愛地看著他的太子。
“梁九功,孤想求見皇阿瑪。”
胤礽神色如常地說道,就好像這是一出簡單的會麵。
梁九功道,“太子爺,皇上正在與人會麵, 還請太子殿下回去。”這套說辭與之前無二。
太子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會麵?跟誰會麵?”
便是他知道這殿內該死的人是誰, 胤礽也不能在此刻表露出什麽, 哪怕彼此間心知肚明,然窺探帝蹤的指控還是不必要出現了。
梁九功撐起笑容,“萬歲爺正在和溫先生會麵,太子殿下,萬歲爺言明今日不見任何人, 您還是回去。”
胤礽會親自前來, 定然不能隨意被打發走。他的視線驟然陰鷙, 死死地看著梁九功, 那視線似乎要把梁九功灼燒出兩個空洞來。
梁九功泰然處之, 身處這個位置,每日每日都需要遭受這樣的視線。便是這視線的來源是太子殿下也不外如是。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多麽尊榮,然距離那尊位仍有漫長的距離。
“梁公公。”
一道清冷的嗓音傳來,梁九功詫異地抬頭看著宮道上逐漸靠近的胤禛。今個兒是吹什麽風,這幾位爺是成群結隊的來?
而且剛好是這幾位頗有私仇的主兒一同撞上了?
梁九功在心裏暗暗叫苦,覺得今日出門真的是沒有看黃曆。
胤禛迎著胤礽和梁九功的目光走來,在靠近廊下時,胤礽拋出一句,“老四也是在求見皇阿瑪的?”
他那嘲諷的語調煞是明顯,像是在等候胤禛自取其辱一般。
胤禛平靜地搖頭,“臣弟隻是替德妃娘娘送東西前來。”隨著他聲音落下,身後一個宮人端著一盅湯走上前來。
“皇阿瑪這幾日很是勞累,德妃娘娘很是擔憂,這是她特地為皇阿瑪煲的湯水,還請梁公公送進去。”胤禛衝著梁九功淡淡點頭。
梁九功遲疑半晌,康熙帝的確並沒有禁止此事,而四爺又沒有打算進去。梁九功思及眼下仍在殿內的溫涼,示意人接下這盅湯。
胤禛衝著胤礽點頭告辭,正打算帶人離開的時候,被胤礽一手攔下,“老四,這些時日我們也沒怎麽好生談話,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等便來東宮好好談談?”
那溫和的笑意全然看不出剛才的陰霾。
胤禛無意阻止,很快便隨著胤礽離開。
梁九功擺手讓人把這盅湯送進去,緊皺眉頭看著胤礽和胤禛離開的方向,半晌,他們二人似乎產生了什麽爭執,太子殿下和雍親王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定說話,彼此臉色都不大好。
不知怎麽,看著這兩位爺,梁九功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似乎是因著剛才太子殿下離開時的模樣,那看起來真的與從前大不相同。
梁九功收心,這些事情還是留著主子去糾結。
殿內,康熙帝看著那盅湯,笑嗬嗬地說道,“當歸枸杞,朕可不知道這湯究竟是給你的還是給朕的。”
溫涼安然道,“既然是德妃娘娘親自熬製的,自然是給皇上,您不必擔憂。”
康熙帝瞪了他一眼,取著湯匙喝湯,半晌後說道,“你既然勝了朕,便該知道接下來要作甚。”
“某不知道。”溫涼道。
康熙帝用著奇異的視線在看他,忍不住說道,“你知道你這是在胡攪蠻纏嗎?”
溫涼的視線似乎放空了一瞬,然後鎮靜地搖頭,“某並不曾混過官場,自然不知道皇上接下來的動作如何。”
康熙帝漫不經意地說道,“誰說朕要讓你去混官場了?”
帝王狡詐地言道,“自然是讓溫涼繼續發揮這胡攪蠻纏的能耐,讓這局麵更加渾濁。”
“有誰不應,殺了便是。”
“朕倒是看看,有多少個硬骨頭。”
……
溫涼從乾清宮出來時,難得有些頭昏腦漲,隻是他沒想到他出來時會看到胤禛。
胤禛站在不遠處同胤礽說話,彼此間的臉色算不上好看,然而也沒有什麽難以解決的氛圍,隻是看起來像是在爭吵罷了。然身處在乾清宮前,不論是誰都很是克製自個兒的脾氣,沒有誰打算在這裏鬧事。
溫涼疑惑的視線落在梁九功身上,梁九功小聲地解釋了些許內容,溫涼很快便了解了此事。
胤禛早太子一步發現溫涼出來,他對著胤礽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在胤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越過了胤礽往前走來。
溫涼衝著梁九功淡淡點頭,“這幾日勞煩梁公公注意萬歲爺的身體。”
長時間聚精會神對康熙帝來說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早前溫涼和康熙帝下棋從來不帶著爭勝心理,對彼此而言也算得上是件簡單的事情,然這一次卻是不同,是真正的對弈。
連溫涼都有些撐不住,更別說是康熙帝了。
梁九功點頭。
溫涼朝著台階下等候的胤禛走去,“爺是來看望萬歲爺?”
胤禛朝著殿內看了眼,淡聲言道,“皇阿瑪是不會在這時見我等。”他話語落下,轉身看著不遠處眼神陰暗的胤礽道,“太子殿下,我等便先回去了。”
胤礽本來是打算和胤禛在東宮商談,然而兩人在還沒有走近半晌後就彼此間產生了些許矛盾,便直接駐足。
便是去了東宮也無濟於事,正好乾清宮前麵的位置寬大,便是有人想偷聽也是做不到的,梁九功就眼睜睜看著兩位爺在他麵前開始談事。
好在他一句也聽不到。
胤礽收斂神色,看似溫和地說道,“既然如此,孤便不留了。溫先生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次。”
胤禛周身氣息冰涼,“溫先生既然是臣弟的幕僚,他的事自然是臣弟的事情,太子殿下若是有話要說,便直接來尋臣弟便是。”
胤禛說完後,便帶著溫涼離開乾清宮,胤礽神情越發難看。梁九功心知太子殿下此次的目標應不是乾清宮,便在胤礽還未注意到的時候悄然入了殿內。
胤礽在原地站定半晌,好容易壓下怒火後,這才帶著人離開這裏。
胤禛和溫涼一同上了馬車,清宮的景致被馬車遠遠拋在後頭。
胤禛甫一上車便仔細端詳溫涼的神采,無奈言道,“先生少有如此折騰自個兒的時候。”溫涼原本半闔著眼在休息,聞言睜開眼眸,漆黑的眼珠子認真地看著胤禛。
溫涼知道自身的修養能耐,習慣察言觀色的梁九功都不定能看得出來那微妙的變化。
“萬歲爺輸了。”溫涼道。
“我看出來了。”胤禛正經地坐著,哪怕馬車搖搖晃晃,他的坐姿都很是筆直,“若非如此,先生眼下可不是這般模樣。”
溫涼有些稀奇,他並沒有覺得自身有何問題。
胤禛似乎沒有解釋的想法,很快便轉移了溫涼的注意,“皇阿瑪此舉該是為溫涼鋪路了。”
溫涼漠然道,“並非好事。”
胤禛無奈地搖頭,“隻是對先生而言罷了,若不如此,將來如何,有誰能夠說得準確?”
溫涼不語。
胤禛又道,“你的身份不同,將來若是新皇登基,按著眼下這幾位可能被皇阿瑪列入考慮範圍內的阿哥來看,沒有一位能夠護著你。”
溫涼蹙眉,“某便是跟尚家有關,也不至如此。”尚家尚了公主的確是事實,可和順的度牒並沒有更改,最多算得上是皇室旁支,和皇家可沒有任何關係。
“眼下皇阿瑪對先生的過多關注便足以抹煞了。”胤禛比溫涼更清楚這些人的心思。溫涼的存在便是某些人心中的刺,康熙帝越發厚愛,溫涼在他們心中便被越發痛恨。
溫涼是外人,又不是外人,若再沒有權勢,將來如何的確未可知。
“便是有再多權力又能如何?”溫涼的聲音在越發昏暗的車廂內響起,不帶半點波動,“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不論是何人成為皇上,便是萬歲爺給某留下免死金牌,能讓某意外暴斃的方式太多了。”
胤禛不喜歡溫涼在描述自身時所采取的方式,那種漠視……近乎是種侮辱。然溫涼所言非虛,若是他人登基,連胤禛也是任人魚肉。
胤禛的指尖不耐地在膝蓋上敲打著,手指的主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出神中,昏暗的車廂內看不到彼此的模樣,隻是這般近的距離,溫涼能夠聽到那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聲。
溫涼安靜地閉目走完了整個車程,直到馬車停下時的輕微動靜後,胤禛似乎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他幽深的眼眸準確地望著溫涼的方向,在溫涼主動避讓請胤禛下車的瞬間,那低低的語句擦過溫涼的耳郭,清晰地停留在耳邊。
“自不會讓先生有事。”
溫涼下馬車後,望著身前胤禛淡定的神色,隻聽他言道,“先生不若早些歇息,此事等明日再來商談。”
溫涼抿唇,與胤禛在門口分道,他順著小徑回到自個兒的小院,庭院內燈火通明,銅雀早便把早晨的亂糟糟給收拾幹淨了。
眼見著先生總算是回來,銅雀心裏鬆了口氣,便聽到溫涼的聲音,“銅雀,讓小廚房燒些熱水。”
銅雀輕聲道,“小廚房一直備著,先生是想沐浴?”
溫涼慢慢點頭,動作有些輕緩。
銅雀立刻便讓人把辦此事,半晌後,溫涼便舒舒服服地浸泡在寬大的木桶內,閉著眼睛在溫熱的水中休息。
溫涼浸泡了兩刻鍾後才出來,整個人比剛才清醒了些,他本是不打算進食了。然銅雀早便讓人準備了飯食,溫涼蹙眉也便坐下了,至少他晚膳的確沒動。
不到半個時辰後,溫涼已然悄悄睡去。
他不喜人守夜,屋內安安靜靜沒有半點動靜,唯有那合上的窗戶還隱隱被風夾雪所拍打,時不時有些聲響。庭院洋洋灑灑的雪愈發大了,從天際落下,天地間似乎隻有這從天落下的白色,鋪滿了景秀山河。
在這雪景中,胤禛站在廊下仰頭看著飛揚不竭的雪,伸手接住幾粒雪粒,“先生如何了?”
一道暗啞聲音傳來,“已然睡下。”
胤禛默不作聲地把被融化的雪水打濕的左手背到身後,平靜地看著屋外的景色,直到張起麟從外頭回來,帶來了胤禛想要的消息。
夜半時分,大雪覆蓋了屋簷,那漫天雪地的優雅景致無人得知,隻能隱約聽到那水聲濺落的聲響。
萬物寂靜,掩蓋了些許本不欲為人知曉的聲音。
雪是白色的,然雪裏,是黑色的。
……
康熙帝把玩著手裏的核桃,聽到了今日所有的消息,除了在聽到胤褆和胤禩撞上時嗤笑了聲,而後便沒有半點動靜。
“東宮如何?”
“聽說太子鬧了脾氣。”梁九功謹慎地回答。
這話的確是總結了今日太子的情況,然對比起實際來說,已經濃縮了很多東西。
康熙帝對胤礽很是了解,聞言隻是忍耐地闔上眼,而後才說道,“革去胤禩內務府總管的職務。”
梁九功隻是垂下頭來,迅速地幫著康熙帝擬旨。
康熙帝看著眼前的聖旨,半晌後親自取來玉璽,打開紅泥。
“兩日後你親自帶人去胤禩府上宣布。”康熙帝似是早有打算,把這旨意丟到梁九功後便說道。
梁九功記下此事後,便看著康熙帝站起身來,“朕歇息了。”
梁九功親自送著康熙帝回寢宮,又忙內忙外地弄好了一切事宜,等到最後康熙帝真正安歇,而守夜的太監也都到位後,梁九功這才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恐慌感。
他麵色鎮定地站在此處聽著今夜的風聲,不知究竟是什麽在拍打著耳際。半晌後,梁九功這才意識到是自身的心跳聲。
梁九功身為康熙帝的貼身內侍多年,哪怕如今還有個圍珠在和他爭奪位置,然他始終是康熙帝用得最順手的棋子,也同樣是知道康熙帝心事最深的內侍。
康熙帝的任何舉動都是梁九功需要揣度的內容,而近日的舉動,以及他懷裏揣著的聖旨……梁九功咽了咽口水,倒是有些莫名的畏懼。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梁九功如今權勢如此,也不奢望改朝換代後能有什麽好的變化。隻是這時間還太早了。
……
次日溫涼清醒時,比他往日的作息早了很多。
他躺在床榻上看著那屋內暗沉的模樣,慢騰騰地起身,而後又換好了昨夜掛在床頭的衣裳。屋內的地暖很是舒服,完全體會不到外頭那呼呼作響的寒風。
溫涼聽著外麵的風聲,掂量了半晌後,還是就著現在的模樣出去。
銅雀聽見動靜從屋內出來時,溫涼已經在畫廊打了一套拳。外頭風雪如此大,溫涼也不是不知變通非要在庭院中打拳的人。
銅雀在旁邊安靜地守著,直到溫涼停下動作,內襯被汗水浸濕很是不舒服。銅雀遞過來早便備好的熱帕子,而後又給溫涼準備好了置換的衣服。
等溫涼從屋內出來時,外間備好了清粥小菜。
蘇培盛像是踩著點一般,在溫涼吃完後便來了。溫涼起身往屋內走去,“爺醒了?”
蘇培盛沒說昨夜王爺根本便沒有休息,隻是笑著說道,“還請先生隨奴才來。”
外書房。
屋內暖熱的氣息順著打開的窗戶而蔓延了少許,溫涼入內時,披風上的落雪有些融化,被蘇培盛給取走懸掛起來。
“爺。”溫涼的視線短暫地在屋內的香爐上停留一瞬,那是提神的香料,味道一般然氣息悠遠,胤禛很少用。
胤禛正埋首案牘看著些什麽,在溫涼進來時也隻是示意他坐下,等著胤禛終於從桌麵抬起頭來時,已經是一刻鍾後了。
胤禛本想說些什麽,然還沒有開口時便被溫涼的話語所打斷,“爺昨夜並未休息。”
胤禛一怔,伸手摸了摸眼簾,“被你看出來了?”
溫涼搖頭,伸手指了指牆角的香爐,胤禛這才注意到那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便被換過的香料,低聲道,“蘇培盛那個蠢貨。”
清晨的朝會很快便散了,胤禛雖昨夜沒有休息,然一夜不睡對他的影響並不大,隻是眉眼有些倦怠,不過在回府後便恢複正常。
“爺可是發現了什麽?”溫涼沒有糾結這種事情,胤禛的確年輕,偶爾一次兩次並不是什麽大事。
胤禛點頭,而後又否定的搖頭,把剛才看的東西遞給溫涼,“也並非如此,你看看這上頭的消息。”
溫涼接過來看了幾眼,第一頁全部都是人名,而後是些瑣碎的數字。溫涼不過看了半頁便抬頭看著胤禛,“這些都是有關戶部的官員?”
胤禛道,“絕大部分都是,最後麵是皇室的人。”
說是皇室,實則都是些旁支,如今也就是郡王亦或者鎮國將軍等的位置,不大不小在京城裏也算是個人物。
溫涼這才又低頭把這上頭的人名盡數記下來,“這裏頭有好幾位聽起來都是富家權貴。”畢竟有幾位的子嗣可是京城中聞名遐邇,一擲千金的人物。
胤禛冷笑了聲,“借著國庫的銀子來撒,自然是瀟灑了。”
溫涼待看完後,才鎮定地說道,“難度很大,除開那些有能力抵償外,小部分完全沒有恒產,也曾聽說開始破落了。”而這借來的銀子也不是能輕易償還的。
“若非如此,何以皇阿瑪明知此事,還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胤禛微蹙眉心,隱約有些不滿意。
這種事一旦開了閘門,便如同雪團一般隻會越滾越大,直到最後引發雪崩。就算臨時遏製,比起最開始便扼住喉嚨難得多。
康熙帝這兩年的手段越發溫和,對江南也好,對京城也好,常帶著混稀泥的態度。除開皇位等敏感事情外,再不複當初的豪情。皇帝手段柔和,這也是底下的人敢於作亂的緣由。
溫涼安然道,“迎難而上總不是難事。”他的視線在幾個敏感人物上帶過,他記得這幾個不是太子.黨的人便是八爺.黨的人,再加上其他不願意償還的人,聯合起來幾乎是大半的朝官了。
“皇阿瑪昨日和你說了些什麽?”胤禛終究還是問起了這個問題。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胤禛挑眉,從溫涼平淡似水的嗓音聽到這句話,怎麽都有種奇怪的感覺。
“萬歲爺對此事早有所感,一直礙於朝政平和不打算動手,然而伸手的人愈發不知收斂,便是這一次沒人挑起此事,萬歲爺也是打算發作的。”溫涼把手裏的名單放到桌麵,“連根拔起,自然不是皇上所想要的。震懾百官,才是皇上最終的目的。”
“若以先生來威懾,總是不夠的。”胤禛肅穆著臉色言道。
溫涼頷首,這的確是最開始他所疑惑的,哪怕他猜測到康熙帝打算把他卷入此事,然溫涼又沒有天然的威懾力,如何能夠做到康熙帝想要的事情。
“不論是誰追查,”溫涼此言一出,胤禛神情愈發冷凝,隻是沒打斷溫涼的話,“若有任何人違抗,某便是那個有權下令的人。”
溫涼握著這份權力。
胤禛冷聲道,“皇阿瑪打算把你當做劊子手!”
如此念頭讓胤禛凝眉,溫涼性情淡漠,不關朝政,此事對他而言本是不該。
溫涼淡定地搖頭,“不是如此。”
溫涼一點點回憶起在乾清宮的對話,而後淡淡搖頭,康熙帝的確是在鋪路。
是在為溫涼鋪路。
他仔細地把乾清宮的事情告訴了胤禛,認真地看著胤禛言道,“萬歲爺此前隻是在誘導某,此番又提出這般念想,某不知是否皇上看出了什麽。”
康熙帝並非要讓溫涼成為那個真正執行的人,這對溫涼也不是什麽好主意。他要的是溫涼擁有這個權力。他可以不使用,但不是沒有。
胤禛才是真正做事的人。
“皇阿瑪隻是看透了某些東西。”胤禛鎮靜地說道。
相比較溫涼,胤禛更加知道康熙帝的念想,如果他知道了胤禛對溫涼的想法,此刻定然不是這個念頭,哪怕他再如何寵愛溫涼,都會把溫涼送走。
溫涼在胤禛身邊多年,康熙帝以為此二人關係良好,互為兄弟。溫涼願為胤禛涉水,胤禛也當願為溫涼做些讓步。
因而才有了今天這番謀算,既是整頓了朝廷威嚴,又塑造了溫涼地位。此為一石二鳥之策。
“萬歲爺這是拿捏住了我等。”溫涼道。
從最開始召溫涼入宮,到引溫涼入局對賭,以及今日花了大半的時間與溫涼對弈,這僅僅隻是做了一個局。
以溫涼的關切作為伊始,以胤禛的重視作為結局。薑還是老的辣。
康熙四十七年初,康熙帝著胤禛徹查戶部庫銀一事,親授溫涼先斬後奏之禦用佩刀,協助胤禛一同行事。
此事一出,頓時石破天驚,惹來朝臣非議。
次日,康熙帝又下旨授溫涼官爵,起先設太常寺少卿,後又任內務府副總管。
此前內務府大臣本是胤禩,然在康熙四十六年末被康熙帝所奪,授予胤禛接任。溫涼任內務府副總管,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一個噱頭。
重點仍在康熙帝授予溫涼的那份權勢上,帝王甚至饒有趣味地下令,聖旨現在便在雍親王府擺著。
溫涼雖同時兼任太常寺少卿和內務府副總管,然這兩個都相當於虛職。太常寺少卿或許還需要溫涼每日點卯,內務府副總管無定職,康熙帝又沒有特地指明負責的部分,這讓溫涼的事情也沒有多起來。
康熙帝又特地免去了溫涼每日的早朝,這也讓溫涼免於被朝臣當成猴子觀賞。
康熙四十七年不是一個好年,不管是對文武大臣還是胤禛來說,的確愈發地艱難起來。自打雍親王開始負責戶部事宜後,文武百官這才體會到雍親王的鐵麵無私,哪怕是雍親王自個兒的人,若是撞到他手裏,也照樣是追查不誤。
這便讓朝臣叫苦連天,哀嚎不止。
溫涼便是在這個時候徹底進入了朝臣的視野中來。
康熙帝這兩年來越發地寵愛一個普通人,而此人又正好是雍親王府內的幕僚,如今萬歲爺竟然又把禦用佩刀賜予溫涼,命其協助雍親王行事,這無疑惹來朝臣的詫異不滿。
然康熙帝在此事尚力排眾議,完全無視了所有人意見,強行讓此事通過,並在康熙四十七年得到了不少抱怨奏折,這般奏折在胤禛越發高壓的手段下出現得更多了,哪怕是其他的阿哥也有意無意地對此事表示不滿,隻是萬歲爺一直沒有表態。
隆科多等人也紛紛有所表態,然這一批被康熙帝所重視的人在與康熙帝詳談後,便一個個安靜下來,再沒有繼續跳動表態。底下的人不知緣由,又不能從他們口中得知一二,自然還有依舊不滿者。
溫涼出入的馬車皆是雍親王府的座駕,又因為雍親王對溫涼的關切信重,這來往路途上都有著侍衛防守,要尋出溫涼身份異常明了。
馬蹄聲噠噠,溫涼剛從太常寺回來,太常寺卿是個和藹的老頭,對溫涼的身份來意並沒有任何的刺探,不知是康熙帝早便言明還是此人性情如此,溫涼來往半年並沒有感受到什麽不同。
這半年來,朝臣對雍親王是既惱又怒,既懼又怕,無論身份如何,隻要與此事有關便絕不姑息,不知道究竟擋了多少人的財路。溫涼此人起先由於康熙帝的重視而無人敢去動搖什麽,然財帛動人心,欲.望無止境。就在沉靜了半年,溫涼的聲名也漸漸沉澱下來時,有人在官道擋住了溫涼。
“先生,有人攔了馬車。”這是綠意的聲音。
康熙帝的手段讓溫涼無法在此事未盡前離京,溫涼離開江南甚久,便是綠意一直留在江南維持運轉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因而在年關時節綠意便帶著溫良回京了。
綠意隨同溫涼出入,平素隻是在馬車等候,跪坐在車簾附近。馬車稍有異動,綠意便微微撩開簾子看了眼,頓時凝眉。
這裏剛出太常寺不久,周圍皆是官衙,攔住馬車的人看不出模樣,然身上的官服卻是正四品,這等人在京城算不得顯眼,也不是普通人了。
車夫勒住韁繩,自有隨同的侍衛前去問話,溫涼半闔著眼,心知康熙帝在等的契機到了。
康熙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予禦用佩刀,也不可能平白無故讓溫涼擁有現在先斬後奏的權勢,不過是落在今日這事端上罷了。
溫涼聽著馬車外愈發嚴重的爭吵聲,以及推搡的動靜,伸手撩開了車簾,果不其然,馬車外圍著的人可真不少。
裏三層外三層,可真是熱鬧。不論是哪方勢力,想必都在今日等著看雍親王府的笑話。
雍親王催繳庫銀,逼得官員攔王府馬車哭嚎,若是再加上某幾個官員上吊自刎,那便真是絕妙的事情了。
溫涼淡聲道,“身份確定了嗎?”
“刑部給事中劉元忠,欠戶部庫銀三萬兩白銀,歸還三千兩,欠兩萬七千兩白銀。”綠意聲音清脆,絲毫不加掩飾,含著莫名韻味壓住了外麵的喧鬧聲,圍著的人大多都聽得清清楚楚。
被人攙扶著站在馬車前的劉元忠頓時臉色煞白,原本便蒼白的臉色越發難看。這種遮羞布被人瞬間扯下的感覺,著實難堪。
溫涼把橫著擺放在膝蓋上的佩刀握在手中,這禦用佩刀自從康熙帝賜予溫涼後,便每日都隨同溫涼進出,沒有一日例外。
在這短暫的雅雀無聲中,溫涼從馬車內踱步而出,落地而立。背在身後的手緊握著佩刀,清雋青年眼神淡漠,麵無表情。
劉元忠半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青年,此人便是他們需要對付的人,不過是個毛頭小兒,便是有著那所謂的欽賜佩刀又能如何?萬歲爺手段疲軟,諒此人也不敢真的砍殺他,隻消惹起眾怒,便算成事了。
念頭思及此處,劉元忠頓時又捶胸頓足,洋洋灑灑地描述著己身的難處及雍親王的催逼,又言說萬歲爺心軟慈悲,自是不會坐視他們如此淒涼,惹得圍觀者議論紛紛。
圍觀者中,有蓄意而來,也有無意圍觀,大多數皆是官員,被劉元忠痛哭流涕的舉動所擾,一時也深以為然,更是感同身受,恐下一個被清算的人便是自個兒。
劉元忠心中得意,這一出雖然豁出去顏麵,可若是能阻止雍親王那肆意妄為的舉動,於他而言便是莫大的好事,更別說後頭還有無盡的好處在等著他享用。
耳邊議論聲漸濃,似是要淹沒那長身而立的青年,便是他看起來再如何冷靜,此時局麵難以扭轉,看他如何處置。
“劉元忠。”
淡若冰霜的嗓音響起,頓時吸引住眾人的眼球,紛紛注意到那袖手而立的青年。
“欠國庫兩萬七千兩白銀,既無法償還,按大清律例,從坐贓罪。五百兩罪止,仗一百,徙三年。若你認罪,即可便壓往府衙等候流放處決。”
溫涼清冷的話語剛落下,劉元忠如同重錘擊頭,耳邊嗡嗡,他掙脫開家奴的手,厲聲道,“我並無犯罪,你也無權處置我!”
“本非入己之贓,而坐以論之,故曰坐贓罪。某乃萬歲爺親令,有先斬後奏之權。”
溫涼漠然道。
“來人。”
“在!”
雍親王府的侍衛頓時出列,寒光閃閃的兵刃令圍觀者紛紛恐懼推開。
“帶走,送入府衙。”
劉元忠被堵住嘴壓下,整條官道一時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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