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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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涼想的不錯, 把胤禛拉進來的確是個很好的注意。

    當溫涼和胤禛兩人並肩站在台階下, 聽著康熙帝滿臉怒意來回走動時, 彼此咳嗽的模樣頗有些狼狽。

    “瞧瞧你們兩個,多大年紀了還諱病忌醫?這小病弄成大病,是要讓朕教你們兩個如何寫這四個字?”

    溫涼吸了吸鼻子,嘟噥著說道,“萬歲爺不必了, 某還是會寫的。”

    長身而立的清雋青年皺了皺眉,鼻尖發紅,因著發熱眼眸濕潤, 原本麵無表情的模樣因著這輕微的變化, 看起來頗為委屈。

    康熙帝狠狠地瞪了眼溫涼, 又怒目而視看著胤禛,“老四,你這又是怎麽回事?”

    胤禛無奈地說道,“兒臣隻是打算讓先生去看看大夫, 奈何先生不允。沒想到兒臣也中招了。”

    這一來二往間的親密接觸,可不就是容易中招嗎?

    溫涼又抽了抽鼻子,聽得康熙帝皺眉, “好了,老四,你待會回去的時候帶個太醫回去, 溫涼!你一日不恢複, 一日就在床榻上待著!朕看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恢複!”

    康熙帝不耐煩地把溫涼等人送走, 他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走動,要不是今日召見溫涼,康熙帝還不知道……

    康熙頓住,背在身後的右手下意識轉動著左手大拇指上的指環,隱約覺得不對勁。

    半晌後,康熙帝麵無表情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梁九功,“你說了?”

    梁九功磕頭,“奴才該死!”他不知道皇上是什麽時候發現,然梁九功心知皇上最是厭惡身邊的人顯露消息,這眼下不死也要扒層皮。

    康熙冷冷地盯著梁九功看了半晌,梁九功都能夠感覺到背部發寒。

    好半天後,這才傳來康熙帝的聲響,他疲倦地擺手,“算了,給朕滾出去。”

    梁九功不明就裏,連忙給滾出來了。皇上難得放他一馬,梁九功肯定不敢在裏麵留著礙眼。

    直到在門外站著的時候,梁九功才有仔細思索的餘地。皇上發現了這事,自然是從溫涼那裏泄露出來的,隻是……梁九功皺眉,按著先生的能耐,應該不會如此才是。

    梁九功二丈摸不著頭腦,直到下午縮頭縮腦捧著茶水進去時,聽到了康熙帝的吩咐,“下午叫人來請平安脈。”

    電光火石間,梁九功驟然明白是怎麽回事,明白過來後,他頓時好氣又好笑,沒想到先生竟然是用這樣的方法來勸阻皇上!要是皇上沒有明白過來,亦或者皇上不曾叫溫涼入宮呢?

    這個法子也太過不確定了。

    梁九功搖著頭出去叫人,半晌腳步停在路上,想起了今個兒同樣打著噴嚏的雍親王。

    難道,先生竟是從一開始就算好了,要是皇上不叫人,便從雍親王那裏入手?依著雍親王的能耐,要把萬歲爺從宮內請出去也不算是難事,早晚都還是會讓皇上看到這個畫麵的。

    梁九功一邊搖頭一邊去叫人,先生一貫冷清,倒是沒想到會用這樣一種近乎兒戲的方法,居然還真的成功了。

    宮外,一駕馬車在官道內行走,正往著熟悉的方向而去。

    溫涼蹙眉,靠在胤禛膝蓋上有些難受。胤禛的症狀比溫涼輕多了,他的身體比起溫涼來也健碩。他無奈又好笑地摸了摸溫涼的額頭,“先生便不該用這樣的方式。”

    溫涼側身,後腦勺靠在胤禛的懷裏,蜷縮著身子有些昏昏欲睡,“對萬歲爺而言,最難得的便是感同身受,輕而易舉的勸說是沒用的。”

    康熙帝並非不懂得事情如何,隻是一時之間過不了心裏的坎,然這個時間需要多長,他們並不能得知,溫涼隻能用這樣的方式推一把。

    “要是按著我的法子來呢?”

    胤禛此前便是打算直接勸說,若不是溫涼先斬後奏把自個兒給折騰得著涼起來,胤禛或許根本不會讓溫涼這麽傷害自個兒的身體。

    溫涼皺了皺鼻尖,壓抑住伸手揉搓的心態,嘟噥著說道,“生氣與不生氣間五五分成。”誰都不知道康熙帝究竟會因為他們站出來生氣,還是會感受到他們的關心?

    人心難測。

    當溫涼鼻子紅紅眼睛紅紅站在康熙帝麵前時,便自然而然處在弱勢,康熙帝無法立刻把溫涼的想法猜透,這需要的是事後的發酵。

    胤禛抽手回來,溫涼的額頭有點發熱,回去真的得喝藥了。他看著溫涼麵色微紅的模樣,有些感歎。溫涼的確不怎麽精通感情,然對情感的把握卻不知道比尋常人透徹多少。

    攻心為上,溫涼拿捏得是如此準確。

    “好生休息吧。”

    胤禛靠在車廂上,他也有些難受,隻是比起溫涼來說,這隻是個小問題。

    溫涼抿唇,眉心微蹙,他的身體也算不得虛弱,讓自個兒到眼下這個程度也是花費了一番心思,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康熙帝能正視這件事情,也就達到了溫涼的結果。

    他迷糊地在胤禛的膝蓋上蹭了蹭,溫涼本來的想法沒錯,拉著胤禛前來,的確能夠幫著他吸引到很大一部分的火力,真希望胤禛沒發現此事。

    胤禛又伸手探了探溫涼的脖頸,那處在發汗,總是件好事。

    胤禛當然知道溫涼的想法,溫涼幾乎從來不曾欺騙過胤禛什麽,要從溫涼的言語間探知這件事情,也並沒有難度。

    胤禛含著笑意,總好過事後再知道此事來得無奈。

    馬車回到雍親王府後,溫涼被胤禛塞到屋內,連著被褥蓋下來,跟著前來的太醫也很快就到位了。溫涼麵無表情地聽完了太醫的診斷,知道了接下來需要喝半個月的藥後,便默默地合上了眼消化這個事實。

    胤禛看了眼,心中好笑,送走了太醫後,才在床榻邊坐下,“皇阿瑪要你好全了才下床,先生怕是得在床榻上待上半個月了。”

    溫涼淡聲道,“皇上知道某做不到這點。”

    胤禛微眯著眼睛,眼眸中閃著笑意,“是,但是太醫可是連著要在這裏待半個月。”

    溫涼微微噘嘴,看起來有些不太樂意。

    胤禛用著一種新奇的目光看著溫涼,這種無意間流露的放鬆神態總是讓胤禛欲罷不能。他知道溫涼也沒有注意到,眼下在胤禛身側,溫涼漸漸流露出些許外露的情緒,那些難得一見的模樣都悉數被胤禛刻畫下來,他的眼神柔和下來。

    溫涼抿唇,輕聲道,“某又露出了什麽奇怪的模樣了?”

    胤禛道,“先生怎會如此認為?”

    溫涼無言,他總不能說,剛才胤禛看著他的模樣,幾乎同溫涼當日親口告知胤禛情感時一模一樣,相差無幾。那種柔和的暖意久久不曾散去。

    “爺看某的表情,就像是山上突然出現了大蟲。”

    溫涼換了一個類比,看起來也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胤禛笑道,伸手拉住了溫涼偷偷從被褥下溜出來的手指,“肯定不是如此,要這麽說,也是山上突然看到了好心的狐狸精。”

    溫涼訝異,“常人皆以為狐狸精可都是惑人的妖怪。”這些話本裏麵最終的結果總是主人翁擺脫了狐狸精的擺布走向成功。

    胤禛不以為意,淡笑道,“那許是我看的篇章同先生的差異太大,那狐狸精可純潔得很。”

    溫涼反複地琢磨了半晌這個純潔的意思,總覺得有哪裏很奇怪的樣子。

    胤禛道,“先生還是好生休息吧,喝完藥再睡一下。”

    他聽到了門外綠意接近的聲音,胤禛把溫涼露出來的手指又蓋到被褥下,想了想,又扶著溫涼起來喝藥。那股子藥味非常恰到好處的在溫涼坐定的時候,在屋內開始散開。

    溫涼看著被遞到麵前來的藥碗,眼眸眨了眨,又眨了眨,端過來一口給喝幹了。

    胤禛看著溫涼蹙起的眉心,隨手把藥碗遞給身後的綠意,綠意不知是接到了什麽訊息,立刻帶著屋內所有的人都出去。

    至於蘇培盛,那家夥壓根兒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進來。

    胤禛俯身靠近榻上青年,溫涼的唇間被微涼的觸感所侵染,很快便突破了阻撓,唇舌苦澀的味道漸漸褪去,染上了另外一種甜滋滋的味道,那被舌尖輕推過來的蜜餞被溫涼含住,胤禛又在他唇上啄吻了片刻,這才退出來看他,“還苦嗎?”

    溫涼的眼眸有些迷茫,迷霧很快散去恢複了清明,他低頭看著胤禛單手壓著他的左手,“爺可以直接遞給我。”

    他冷靜地說道。

    胤禛抵住溫涼的額頭,親昵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會這麽直接?”他低沉的笑意透過腔調流露出來,讓溫涼的耳根微紅。

    胤禛笑意更深,他知道溫涼喜歡他這麽近距離的笑聲。

    不過一刻鍾後,溫涼還是被胤禛給卷起來包到了被子裏麵,睡覺休息才是眼下溫涼應該做的事情。

    至於胤禛的藥,也早在外間等著他了。

    ……

    溫涼的病情並不嚴重,很快就開始恢複了。隨著他下床走動,胤禛也帶來了另外一個好消息,在他入宮的時候,他的確在乾清宮聞到了藥味。

    至少康熙帝是意會了溫涼的意思。

    而後梁九功曾在一次私底下的對話問過溫涼,“先生,要是皇上當時仍舊不能理解呢?”

    他見過那麽多位在康熙帝身邊環繞的人,或是有所求,或是有什麽想法,用盡了一切手段希望康熙帝能按照他們的意思來,而溫涼的法子那麽出其不意,卻很是好用。

    溫涼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在梁九功以為溫涼不會回答的時候,道,“皇上在這環境中待久了,任何不對勁的地方都會被他所注意。任何人的舉動都會被拆解開來,直到看到最後的結果。”

    溫涼的舉動也是如此,然無論康熙帝如何拆解,能看到的結果隻有一個。

    梁九功恍然大悟,是他愚蠢了,把兩種完全不同的事情混合在一起。

    溫涼的確有所求,然求的卻與別人完全不同。

    溫涼從屋內出來的時候,外麵日頭正盛,然初秋的日光並沒有什麽殺傷力。他剛接到了西北的消息,自從胤禛開放了溫涼的權限後,部分的消息經過重整,溫涼這邊也會收到一份。

    眼下拿到的就是關於胤禎的情況。

    胤禎遠赴塞外,哪怕胤禛看起來無能為力,也不可能真的不派人在身後看著。溫涼剛看過內裏的消息,裏麵詳略得當地描述了十四在押糧的情況,想來遇到的事情也是不少。

    溫涼思忖,或許從一開始康熙帝答應讓胤禎的緣由,也有部分的事情同這些有關。

    他回想著信中涉及到的事情,想來胤禎也的確發現了不少端倪,要是胤禎真能解決一二,康熙帝自然會更加放心把某些事情交給他來處置。

    這對胤禎來說無疑是個考驗。

    溫涼深呼吸了兩下,涼涼的空氣順著胸腹而下,身體都顯得舒服了些。胤禎的情況並不嚴重,他還年輕,康熙帝會允許他犯錯的。

    “溫兄。”

    溫涼抬眸看著站在院門口的人,眼下這前院會這麽叫他的人也就隻有戴鐸了。

    戴鐸自然地從門口跨進來,笑著說道,“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溫涼了然,“你待會便要走。”

    戴鐸搖頭,“本來是這麽打算,不過臨時變了注意,我明日再離開。”他笑起來很是溫和,往前走了兩步,“回來這麽久,還從不曾在外走動走動,溫兄今日可有時間,不若陪著戴某外出走走?”

    溫涼應允,他今日的確無事。

    戴鐸隻是想出府走走,溫涼對京城常去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很快他們還是來到了溫涼習慣去的那兩條街。

    戴鐸看著滿街道的茶樓書鋪,笑著說道,“戴某早該知道溫兄喜歡的是這些,這條街道上想來都是溫兄喜歡之物。”

    溫涼抿唇,視線在街道上逡巡了片刻,忽而落在某一處上。

    那是間新開的書鋪。

    溫涼曾最喜歡去的書鋪便在那裏,因他家藏書很是豐富種類又很齊全,後來因窩藏白蓮教被逮捕,而後便徹底關閉了。溫涼記得他便是在那裏遇到了王家那小子。

    王朗現在應該遠離清朝了。

    溫涼漫無目的地想著,當初還是他親手讓人離開了杭州。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溫涼不介意如此。當初武仁是如此,而後王朗也是如此。

    “溫兄?”

    戴鐸溫聲道,他感覺溫涼剛才有些失神。

    溫涼回神,聲音依舊清冷,“看到了間新開的書鋪。”

    戴鐸順著溫涼的視線看去,笑道,“先生對這裏還真的熟悉。”

    溫涼頷首,帶著戴鐸到了他喜愛的茶樓去,那裏一直還留著溫涼的雅間。不過自從上次在這裏遇到胤祥胤禎後,溫涼還沒來過。

    戴鐸落座後,環視著屋內典雅的擺設,又看著外麵的模樣,“這京城真是一年又一年,年年都不同。等下次回來,不知道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戴鐸的話語顯然意有所指,溫涼嗅著那嫋嫋升起的茶香,淡聲道,“隻要是我等期望的變化,那便是最好的了。”

    “那是自然。”戴鐸笑著點頭,眼下的氣氛是一回事,日後的模樣又是一回事。他們當然希望能朝著他們想要的結果而去。

    戴鐸在溫涼泡過一回後,自告奮勇接替了溫涼的位置,他在茶藝上算不得精通,也不是個門外漢。

    “先生可曾想過日後如何?”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戴鐸比溫涼健談些,總是他開頭的時候比較多。

    溫涼抬眸看他,“戴兄想說什麽?”他的視線很是銳利,戴鐸很熟悉這種感覺,那就像是在看著某種不對勁的東西。

    溫涼敏銳地察覺出他今天並非隻是個普通的告別。

    戴鐸歎息道,“溫兄是王爺身邊最親近的人,理應知道,知道太多不是什麽好事。”

    幕僚幕僚,在未成事前,幕僚自然是王爺身邊最得信的人,可當情勢逆轉後,沒有多少人願意這些一同經曆過狼狽時候的幕僚繼續存在。

    戴鐸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哪怕是禦下嚴謹,行事端莊的胤禛,也不外乎有著這天存在。

    這不是多餘的猜想,戴鐸的預見性已經讓他看到了這天的可能。

    溫涼淡漠地看著杯中茶水,“你不該同某說這些。”

    戴鐸果真是曆史上備受胤禛重視的幕僚,溫涼接觸的這一批人中,唯有鄔思道的警惕能同他相比,沈竹甚至都沒覺察到這些。

    然鄔思道從一開始對皇權便帶著高度的謹慎,他的經曆鑄就了這一切。

    戴鐸不同,他是憑借著自身敏銳的覺察力。

    戴鐸垂眉看著桌麵的刻痕,又歎道,“這本身便沒什麽差別。”溫涼甚至都不需要他說出口,自也會知道他的想法,“戴某倒是沒什麽所謂,反倒是先生需要警惕。”

    溫涼挑眉,戴鐸的話同鄔思道的話幾乎重合在了一起,讓他有些奇怪,“為何你們都這般認為?”

    戴鐸笑道,“還有人這麽說,難道是鄔先生?”

    溫涼頷首。

    戴鐸斂笑,正色道,“不論是戴某還是鄔先生,我們本來便是帶著目的投奔王爺的。戴某打算借著王爺實現抱負,鄔先生也有著本身的想法目的,但溫兄沒有。”

    他摩挲著手中的茶杯,認真說道,“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任何的目的。”

    溫涼凝眉,他的確是帶著目的,隻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戴鐸擺手,他似乎是看出來溫涼想要說話,先行阻止了他,又道,“那是不一樣的。”戴鐸強調,“溫兄或許認為你的確是帶著某種目的,然你的目的同我們的相比是不同的。”

    戴鐸很明白那種利益的等價代換,因而他對日後可能會有的殺戮很是淡定。這是他從一開始便選擇好了的,便是最後是這樣的結果,那也沒什麽關係。

    溫涼靠著椅背,視線落在戴鐸身上,半晌後慢吞吞地說道,“因此戴兄是希望某能做好退路的打算?”

    戴鐸笑道,“溫兄的能耐,不用我來說,或許早便做好了一切的退路。”

    溫涼偏頭看著他,“這番話沒什麽意義。”

    戴鐸大笑,“溫兄啊溫兄,這世間大部分人的對話都是沒什麽意義的,不過閑聊罷了。”

    溫涼不這般認為,戴鐸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麽番話,他是在警惕著什麽。

    兩人並沒有在茶室內坐了很久,很快戴鐸便打著要外出走走的名堂,兩人在書鋪中逛起來,這裏麵大多數都是普通的板式,更精致的隻有等著大主顧的時候才會擺出來,好在溫涼在這條街道上很是出名,大抵店主在看到溫涼時便會忙不迭地把上等貨色擺放出來。

    戴鐸也是個潛藏的書控,連著看了好幾本上等貨色便走不動道了,連著都買了下來,而後看著溫涼苦笑道,“我便不該跟著溫兄出來。”這出來一趟堪比破財。

    溫涼道,“你也可以不買。”

    戴鐸聳肩,“那裏麵可是有著絕版的古籍,怎能不買?”眼下買了肉疼,以後不買心疼。

    溫涼也買了不少,好在綠意明智,早在得知了溫涼打算前來的地點後,便又吩咐了府內多準備了一輛馬車。

    “那不是溫涼嗎?”

    遠處街道上,兩個俊秀青年在侍從的保護下逛著街道。其中一人偶爾掃了眼,便站定了腳步。

    胤俄遠遠眯著眼睛辨認了半天,這才伸手拍了拍胤禟的肩膀,“你看看是不是?”

    這街道上有不少店鋪都是胤禟的,這一次他出來不過是打算看一圈,胤俄是無聊跟著他一起出來而已。

    胤禟隨意地看了眼,那人的確是溫涼。

    溫涼常來這兩條街道,胤禟自然是知道的。溫涼是個大主顧,往往一擲千金就是為了幾本古籍。作為幕後的老板,胤禟自然是知道的。

    然胤禟知道,溫涼也同樣知道這條街道上的事情。

    他們在前幾年,溫涼仍負責著胤禛名下商鋪時就明裏暗裏做過幾場。胤禟經商有道,這京城內極為出名的店鋪很多都是他的名下,而胤禛名下的店鋪雖不出挑,然細水長流,彼此間的確有些摩擦。

    隻是後來這方麵的事情被交給其他人後,胤禟倒是有點失望。溫涼的想法層出不窮而且新穎,如果他不是胤禛的人,胤禟的確有種想挖人的衝動,在這點上他的想法倒是和胤禩有點類似。

    “他一直都是這條街上的常客。”胤禟漫不經心地說道,完全沒有上前的意思,他的視線在其它幾家店看了幾眼,滿意地注意到他們的生意一切如常。

    胤俄有些摸不著頭腦,突然拉住了胤禟,“等等,你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情?”

    胤禟推了推他,“那又如何,難道你還想做些什麽?綁了他,還是殺了他?”在皇阿瑪和雍親王府都緊迫盯人的狀態下,溫涼從這條街上失蹤,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就是他胤禟。

    胤禟自認為他解釋得很清楚了,然而胤俄還是一臉不懂的模樣,“算了,同你解釋這個也沒用。不要去惹事。”

    胤禟警告地看了眼胤俄,確保他不會做出些什麽奇怪的事情來。

    胤禟和胤俄一心一意跟著胤禩不同,他雖然同樣相信胤禩,然他同樣也有著自己的算計。

    他還沒到那種全然瘋狂的程度,胤禟強壓著胤俄離開,他深深感覺要是留著老十在這裏,一看不住還是有可能會惹出什麽事情來。

    街角,溫涼看了眼街道上的人群,這點小異樣被戴鐸注意到,“發生什麽了?”

    溫涼搖頭,他剛才感覺有人盯著。他一招手,有人從邊上出來,“剛有人在?”

    “九爺和十爺經過。”

    溫涼點點頭,讓人退下了。他知道這裏大多都是胤禟的地盤,經過這個詞很明顯的表露出兩位阿哥的意思,也就沒有追究的餘地了。

    戴鐸的視線落在那人消失的地方,意義不明地說道,“這倒是輕鬆。”

    溫涼瞥了他一眼,認真說道,“戴兄,你要是想說什麽可以直言,不用這般拐彎抹角。”他最後的確還是能夠知道戴鐸的意思,隻是這樣子更簡單些,不用這麽複雜。

    戴鐸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半晌,而後還是搖頭,“溫兄還是好生猜測吧。”他的話語裏含著消息,似乎對溫涼眼下的情況有些滿意。

    溫涼眨了眨眼,他怎麽有種戴鐸是在報複的感覺?

    戴鐸在京內留著的時間也不長,次日他便離開京城往四川而去,為著他心中的想法執念拚搏。

    溫涼在戴鐸離開後知道他警告的意思,然溫涼也的確是做不到。

    康熙四十九年九月,這本該是胤禎回京的時間,然他從遙遠的西北上折子懇求康熙帝允許他留守,康熙帝左右斟酌後,批複了此事。胤禎的歸期繼續延長。

    溫涼揣摩著康熙帝的意思,隱約知道了眼下胤禎的情況,要是繼續下去,也未嚐不是件好事,隻要胤禎能繼續下去。溫涼可是有些記憶,這兩年內西北還是會繼續不穩定的。

    武將在何時最能發揮餘地?那自然是在戰事紛紛時。

    這兩月來,朝廷上的氣氛也逐漸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那種繃緊的模樣讓靈敏的人覺察出了些許不妥當之處,然無人敢在這個時候打破這些。

    許是因為康熙帝的態度。

    康熙帝近些時日來的確有些隨意行事了,在某些處斷上更偏向當時的心情,有時候更喜歡當朝便把事情給否決了,這同以前他留待事後處置的態度截然相反,這不太相同的方式讓朝臣有些不適應。

    胤禛的影響倒不是很大,來去自如,宛若沒有覺察到朝堂上的氣氛。隆科多私底下和胤禛見過兩回麵,然他們接觸的時間不能太長,交流的事情不是很多。

    不過隆科多早把寶都壓到了胤禛身上。

    眼下開弓成了回頭箭,也沒有絲毫可以回旋的餘地。

    在這些緊繃的情緒下,眨眼間就快到了康熙五十年。

    康熙四十九年除夕夜,溫涼被康熙帝提去了宮內。

    溫涼從來不曾參與清宮的年宴,亦或者說,他從來不曾參與任何和清宮有關的宴會,這不僅是麵上對溫涼的保護,也是溫涼自個兒不願意。

    宴會是一種沒什麽意義,不得不參加又帶著厭煩情緒的東西,至少對不願意的人是這般。

    然康熙帝這一次倒是出乎意料的堅定,往年他偶爾會允許一二品大臣前來參加,然今年他放開了界限,溫涼身上擔任的閑職恰恰一腳踩在了底線上。

    簡直就是為溫涼量身打造一般。

    溫涼沒有跟著胤禛一起入殿,胤禛在入宮後就被其他的阿哥帶去談話,而後又一起入內,溫涼是先行進來的。

    溫涼擔任的兩個官職都是閑職,除了一個偶爾需要去點卯外,另外一個根本便不需要他的出現。上朝更從來不是溫涼需要做的,這導致溫涼不認識的官員多了去了。

    不過與此同時,絕大部分人也不認識溫涼。當他們附近出現個陌生麵孔,以他們的思緒,很快便能推測出這人是誰。

    溫涼的席位按照著排序的地位,本該是在最後麵的,他剛落座,梁九功就在一片紛雜中來到溫涼麵前,躬身道,“先生還請隨奴才來。”

    顯而易見溫涼的位子不在此處。

    胤禛剛入殿內,就看到了溫涼那處的事情,他按耐住動作,皇阿瑪特地讓溫涼入宮,定是有著某種打算。

    距離溫涼最近的幾個大臣皺了皺眉,梁公公對此人的稱呼是先生?這人難道不是溫涼?

    許是康熙帝對溫涼的態度,梁九功也一直沒有改變過對溫涼的稱呼,比起大人,溫涼也更為接受先生這個稱呼。

    溫涼和胤禛並非一同入內,領著溫涼入殿的內侍也隻知道溫涼的官職,自然是領著他到了角落裏來,眼下見著梁九功親自出現,那領著溫涼進來的內侍嚇得兩腳發軟。

    溫涼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便隨著梁九功離開。

    溫涼默數了經過的席位,而後發現他在胤禛身側的席位停下來。那的確是有著空缺的地方,隻是按著禮數,溫涼不應該在此。

    溫涼抬頭看著梁九功,梁九功隻是笑。

    康熙帝還未出現,梁九功便已然出現在這裏,眼下看來便是為了此事。

    溫涼點頭。

    梁九功心裏鬆了口氣,他知道溫先生是多麽固執,要是他真不打算在這裏坐下,那真的就需要扯掰一回了。話又說回來,先生怕是猜出了些什麽。

    溫涼麵色淡漠地在胤禛身側落座,頂著一幹人等的打量,低聲對胤禛說道,“某以為,皇上或許會公布某的身份。”

    溫涼的視線在殿內掃了一圈,殿內點著香料,各種紛雜的話語混合在一起,反倒成了輕微的白噪音,幾乎聽不到旁人的話語。熏暖的地熱讓人有些飄飄然,說話的聲音打著旋兒,有些聽不太清。

    胤禛回想著這些時日康熙帝的模樣,半晌後極其輕微地點頭。

    溫涼抿唇,康熙帝知道溫涼的想法,總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想來這麽一出,難道是又出什麽事情了?他在最近發生的事情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麽典型的事情,至少還沒到那麽嚴重的程度。

    胤禛和溫涼的席位很靠近,胤禛扭頭看他,低沉著說道,“不必擔心。”

    若不是這裏嘈雜,胤禛很想摸摸溫涼的手指。

    他低垂著眉眼的模樣很是溫順,哪怕知道他本性冷靜,不是那等虛弱之輩,胤禛仍抵不住滿心的暖意。

    溫涼抬頭看他,“某知道了。”

    再壞也不會真的出什麽事情來。

    胤禛眼裏閃動著些許微光,他知道的事情或許比溫涼會多一點。然也隻是一點,若事情真是這般……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認真看著茶具的溫涼身上,這或許也是好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