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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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帝的做法, 胤禛從這個命令頒布時, 便隱約覺察到了。更別說他其實私底下也動了些心思,隻是還未同溫涼言說罷了。

    溫涼不在朝政, 也少知道官員中流傳的消息。胤禛知道得比溫涼多得多,他知道有些人是如何看待溫涼,也知道他的兄弟明知情況卻裝聾作啞。

    溫涼哪怕康熙帝的榮寵在身,哪怕雍親王信重有加,哪怕上次溫涼揚威, 哪怕他還有官職在身。但是在京城內這疙瘩地方,一牌匾下來能砸中好幾個黃帶子的地方,溫涼太不顯眼了。

    不顯眼的確意味著安全,然不顯眼也意味著不安全。

    任何人都敢輕而易舉地踩一腳,而需要的隻不過是動手前的一點勇氣。沒人不知道動手後可能會產生的危害, 然他們想象中的危害太少太少, 甚至有人敢動些下三濫的手段。

    畢竟在他們看來, 溫涼的身份隻不過是個幕僚, 其他的附加東西看起來雖厲害,然也不過是個幕僚。又或者有些人根本是裝聾作啞,權當不知溫涼情況如何,若真的出事,也不過是誤殺了一個“幕僚”而已。

    十月, 溫涼不過從府外回來, 還未入府便偶爾被一些意外事故所阻撓, 差點被馬匹所踩踏。而經過胤禛搜查後, 隻是“意外”。

    意外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隻是在溫涼身上的意外事故有些超出標準。

    溫涼都沒去猜測是哪位阿哥動手,橫豎也就這麽幾個,哪怕隨便指著哪一個報複,也幾乎沒有報複錯的時候。

    胤禛斂眉,伸手給自個兒倒了杯酒,若是皇阿瑪當真有些謀算,日後他倒是好辦事了。總好過每次先生都用著不合規矩的話語來搪塞他。

    溫涼便是最不遵守規矩的人,他不願且婉拒,隻是他不喜歡罷了。

    胤禛就像是貪食護財的龍,恨不得把溫涼用盡一切手段給團團護住,再不讓旁人看他。

    康熙帝入內的時候,距離宴會開始還有一刻鍾。

    朝臣及諸位皇子在胤褆的帶領下衝著康熙帝行禮高呼萬歲,而後等著康熙帝走到殿堂上時,康熙帝才擺手讓他們起來。

    溫涼聽著身側震耳欲聾的聲響,倒是有些明白為何有人拚命爭奪便是為了這個位置。為何帝皇在上麵待久了又不願意離開,這種感覺或許會上癮。

    康熙帝照例說了些祝福話語,而後又是幾位皇子祝詞,當胤禛站起身來,溫涼意識到殿內所有人都借著這個時機看著這個方向。他們看的人不僅是胤禛,他們更是趁著這個時機在看著溫涼。

    溫涼此人,在朝臣眼中頗為神秘。除了幾位偶然看見溫涼的大臣,的確沒什麽人能看過他。溫涼從不同人交往,這些大臣也不可能拉得下臉麵去給雍親王府下拜帖。

    溫涼可還寄居在雍親王府上!

    對這點,不少人心裏腹誹不已。皇上賞賜的宅子不去居住,還一直呆在舊主的府邸上,也不知道是多麽諂媚的人才能如此。

    胤禛落座後,接下來是胤祺。

    仍有些目光不情不願地不打算挪開,溫涼一直認真地端詳著他身前桌麵的東西,不曾和任何一人對上視線。這前頭的程序熬過去後,等著康熙帝離開的時候,溫涼便能出去透氣。

    按著康熙帝的習慣,每年這年宴也就是走個過場,隻不過今年的過場龐大了些。

    胤禛低聲道,“先生可是覺得不舒服?”溫涼對這種場合的不喜並非一日之功,胤禛早早就避免了溫涼同這些事情的參與,隻是這一次是康熙帝特地要求,溫涼也無法拒絕。

    溫涼搖頭,“無礙。”眼下這些不過是前奏,等到康熙帝開始後,才算是真的開始。

    康熙帝在上首看著胤禛同溫涼竊竊私語的模樣,眼中含著笑意,隻是在旁人看來時又很快斂去。聽著下麵的人接二連三的祝詞,他顯得有些興意闌珊。

    這兩年的話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句,的確沒什麽地方值得傾聽的。

    那些絮叨的話語結束後,康熙帝撐著下顎說道,“朕今日有個好消息,正好是除夕夜,朕就當是跨年前的好消息了。”

    康熙帝說話的時候,殿堂內的人都安靜下來,有些人緊皺眉頭,在不經意間看了眼溫涼的位置。

    溫涼眼觀鼻口觀心,默默地聽著康熙帝的話語。

    半晌,溫涼的身份問題當真重重地砸了下來,旁人不知溫涼情況,隻以為康熙帝隻是高興。然真正心中有鬼的人,麵色卻不怎麽好看。

    康熙帝此舉並非以宣布溫涼的身份為主,反倒是在敲打著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若非康熙帝熟知內情,今日怎會突然有這麽一出?胤褆為首的阿哥望了眼那對麵飲酒的青年,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苦澀還是別個滋味。

    康熙帝如此親力維護的模樣,隻有太子當年盛況才有出現。

    康熙帝似乎隻是為了在宴會上輕輕提這麽一嘴,然後在退場的時候便順便帶走了溫涼。餘下身後的場麵如何,一時之間溫涼也不知道了。

    “溫涼還在生氣嗎?”

    殿內的溫度和殿外還是有著差別,溫涼出來時感覺到一股冷意侵蝕,康熙帝的身影在溫涼前麵,帶著些許佝僂,身上的氣勢卻不減當年,直到他們出來,殿內都暫時沒多大聲響。

    溫涼並沒有回首看去,康熙帝丟出來的並非多大的訊息,又並非認了個私生子那樣勁爆的消息,最多傳言兩日便不會再有其他的影響。

    然這對溫涼在旁人眼中定位不同,除開皇室子弟,再無人敢欺辱他。甚至朝臣間那些議論紛紛也會降到最低值,無人敢言。

    天家威嚴依舊是不同的。

    “某還有一點點。”

    溫涼坦然言道。

    溫涼並不想因著身份的問題參與到皇家的事情中來,簡單的幕僚便足以支撐溫涼想要做的事情,其他的附加對他而言反倒是個負累。

    康熙帝回首敲了他一記,“盡說胡話。”

    “某隻說真話。”

    “你自個兒胡說八道都幾回了。”康熙帝瞪了他一眼,順著宮道往乾清宮走,雖後麵禦駕跟著,康熙帝並沒有打算登車,“你就盡想著老四,沒想著你自個兒的問題?”

    溫涼抿唇,“某足以自保。”

    康熙帝搖頭,望著身前侍從舉著的搖晃燈籠,那些許黃暖色的光芒照亮了腳下的路徑,看不太清楚,然朦朧的光芒足以讓他們看清楚方向。

    “那總是不同的。”康熙帝有些出神,他當初登基時幾近沒有兄弟阻礙,然從十六後,也是從刀山火海中拚殺過來,方才鞏固了如今的地位。

    康熙帝深知權勢的魅力,無人能抵擋這種感覺。便是到了最後殺紅了眼,也不知道到底誰成了刀下亡魂。

    溫涼的身份有沒有得到明麵的公開,至少局麵不盡相同。私底下敢動手腳,那是因為沒有限製。可當這限製明晃晃被擺出來的時候,總是需要克製一二的。

    “萬歲爺當清楚,這其中的差別並不大。”

    溫涼鎮定出聲,若是胤禛奪嫡失敗,他就算是皇家血脈也沒有任何用處。更何況他實際上隻是沾了點邊緣。

    “盡人事罷了。”康熙帝似乎不想再提起這個話題,說完後便帶著溫涼回到了乾清宮,隻有他們兩個人靠在屋內看著燭光,半晌後康熙帝遞給了溫涼一封奏折。

    溫涼抬頭看康熙帝,康熙帝隻是示意他打開。

    溫涼翻開,當看到上麵的字眼時,便反應過來這是胤禛的字跡。

    那上麵闡述的……溫涼猛地抬頭看著康熙帝,眼眸中流露出些許茫然的神采,“這是,爺的奏章?”

    康熙帝淡笑道,“你們兄弟二人的感情倒是不錯,這讓我想起了老四和十四,當初十四那小心眼的樣子,我就知道活脫脫和他四哥學的。”

    康熙帝說的是十四還性格別扭的時候,那可真的是個難纏的年紀。別扭著不願意承認對兄長親近的十四可真心讓康熙帝有些頭疼,又夾雜著上一輩的事情,若不是十三……

    康熙帝的臉色有些陰沉下來。

    溫涼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也有點知道原因。十三阿哥這個結,康熙帝怕是很難走出來了。

    胤禛至今為止還未從胤祥那裏得知當初究竟發生了何事,不過按著他這般忌諱的模樣,想來皇上那裏也是一直施加著壓力,讓胤祥至今不敢放肆。

    而溫涼深知,這一次給予胤祥的打擊,幾乎貫穿了他一生。微小謹慎幾乎成了日後胤祥的代名詞。

    “皇上如此當機立斷,也是因為這事。”溫涼篤定地說道,怪不得康熙帝下手如此著急,在年宴上就把溫涼的身份公布出來。

    “朕不動手,還等著老四動手嗎?老四那錙銖必報的性子,可不得鬧大了。”康熙帝雖是這麽說,但用著一種溫和寵愛的語氣說話,讓人知道其中的真假。

    溫涼淡聲道,“其實留著讓我等來處置會好些,皇上不必親自出麵。”

    胤禛的奏折,實際上和康熙帝的謀劃相差無幾,更能看得出別的東西來。康熙帝及時終止也是真的,若是按著胤禛的意思來,朝堂又得不安穩一段時日了。

    溫涼的安全是胤禛最為重視的,其他的一切當然沒有這來得重要,這也是溫涼在看到奏折時了然的原因。

    他的確是不能理解這種過分擔憂,然溫涼不能去否定這種情感。

    康熙帝辨別著溫涼的臉色,視線又落到溫涼手中拿著的奏折,半晌後說道,“溫涼,可知這麽些人中,為何朕偏偏更喜歡你?”

    康熙帝膝下子嗣眾多,若是真想尋個孩子來寵愛,自然前赴後繼的人選在等待著他。若是侄子輩,除開溫涼這個名義上的輩分外,血脈更親近的也有得是,為何偏偏是溫涼。

    溫涼漠然道,“皇上曾告知某,並非所有人都能相性好,許是某剛好得了皇上的眼緣?”

    康熙帝笑著搖頭,看著那搖曳的燭光道,“你若是這般說,倒也沒有錯誤。”他含著笑意,“起初是和順,沒能把她帶回來,是這些年來朕頗為後悔的事情。”

    康熙帝並沒有提起日後發生的事情。

    “溫涼的性子很純粹,難得的是幾乎不曾被其他東西浸染。”康熙帝的視線有些放空,像是想起了過往的記憶,那些泛黃的流光在回憶中飛舞,很快又落入了塵埃中。

    “這很難得,找個沒別的心思的人太難了些。”康熙帝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溫涼的肩膀,看起來也是心有戚戚。

    溫涼微蹙眉,似是意識到康熙帝的意思,搖頭道,“皇上不必把某當做什麽高潔之士,或許某也是帶著心思而來,這種判斷太過匆忙。”

    “你那些心思便不足為奇了,你當老四為何那麽著急?”康熙帝白了溫涼一眼,對溫涼的遲鈍真的無奈極了,“你從不把自身安危當回事。”

    溫涼矢口否認。

    康熙帝看都不看他一眼,“你自個兒數數這今年到底出現幾次意外了?”

    溫涼倒是清楚,“六次。”包括在外麵遇到山賊的那一次,然那一次也不是沒好處,直接把隆科多送到了九門提督這個緊要的位置上。

    康熙帝伸手給了溫涼一記,“遇到這些意外,常人早就該收斂一二,朕倒是完全看不出你有什麽收斂的心思。”

    溫涼抿唇,畢竟沒有出事,身邊的警備被胤禛逐一加強,若非如此,溫涼也不會每次都簡單便避開。

    “意外總是難以控製的。”康熙帝算是敗給了溫涼的無感,“罷了,有胤禛這個兄長看著你也好。”

    溫涼有種莫名奇怪的感覺,胤禛若當真是他兄長……嗯,算了,這麽奇妙且不可能的事情當真不能深思。

    溫涼從乾清宮出來時,胤禛早已等候在外麵。溫涼站定在原處,又回頭看著後麵的殿門,“爺不打算入內?”

    看著胤禛肩頭帶雪的模樣,他站在這裏等候已經有好一會了。

    胤禛搖頭,淡聲道,“皇阿瑪今夜怕是不想見到我等。”

    溫涼挑眉,“某不這麽認為。”康熙帝方才在殿內同溫涼說了不少陳年舊事,看著皇上那懷舊的模樣,這年也過得不是個滋味兒。

    “走吧,先生。”胤禛隻是輕笑,“相較我等,皇阿瑪眼下更想見的人的確是你。”

    誰不想過個清心年呢?同一個利益關係不大,關係又不錯的溫涼,總好過麵和心不和的一群兒子好得多。

    溫涼站在距離胤禛一步之遙的位置,兩人往宮門而去,今日宮宴,康熙帝離開後,維持宮宴的人便成了胤褆,畢竟他仍是老大,等著這人散得差不多,胤禛才尋來乾清宮,眼下將近子時了。

    “皇上幫著爺訓了某一頓。”溫涼目視著前方言道。

    雖然康熙帝並不知道兩人的關係,然溫涼以為,若真的有什麽溝通的問題,應當及時解決才是。

    胤禛聽完溫涼有理有據的話語後沉吟半晌,然後才說道,“先生說得不錯。”

    雍親王府的馬車就在眼前,兩人選擇了上馬車後再解決問題。

    在搖晃的車廂中,溫涼摸著窗門想到,那所謂的防震當真需要提上日程了。

    “先生是否不在乎自身安危?”

    胤禛直接了當的發問讓溫涼蹙眉,斟酌半晌後他搖頭,“某並沒有刻意忽視己身安危。”

    胤禛伸手揉了揉眉心,又輕輕圈住溫涼的手腕,“我不是在說先生這個,隻是先生並沒有很強烈的想法,若真的遇事了,你也並不以為如何。”

    “可我會擔憂。”

    溫涼抿唇,他垂眉思索了半晌,複又抬頭看著胤禛,“爺的話,某記下了。”

    胤禛看著溫涼認真應答的模樣,斂去剛才嚴肅的樣子,露出些許笑意來,“先生不必改變什麽,僅是需要多注意己身便是了。”

    溫涼性情如此,胤禛隻望他能多加注意便是了。

    ……

    康熙五十年初,初春的氣息遍撒大地,綠意盎然的模樣總是生機勃勃,帶著湧動的暖意。

    溫涼匆匆從外麵回來時,正好撞見打算出門的胤禛,胤禛來不及說些什麽,打著手勢把溫涼給帶走了,留下綠意一臉茫然。

    顯然胤禛打算去的地方不是個簡單的場所,溫涼隨著他左拐右扭後,到了一處普通的幽深小巷。

    巷子內是一處院落,當溫涼站在此處時,隱約覺察到這裏是何處。這約莫是胤禛名下粘杆處。

    粘杆處向來神秘,雖在院子內也的確有一部分人在,不過顯然,胤禛並沒有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裏麵。

    溫涼跟著胤禛入內,很快兩人便在一個陰暗的屋子內坐下,不過這屋子看起來雖陰沉,味道很是舒適,該是時時刻刻有人通風散氣,又點著香料的緣故。

    溫涼靠在門扉上看著胤禛遞給他的消息,勿怪乎胤禛如此匆忙,原來接到的是西北的消息。

    胤禎的確是胤禛的軟肋之一,溫涼反手蓋住剛看完的信息。其上所記載的對胤禎而言,的確是個好消息。

    “爺,若是十四爺繼續不歸,你該做好準備了。”溫涼的視線在掃完了內容後,落到了胤禛身上。

    胤禛頷首,胤禎在西北做的事情可不算少,整頓軍務,抓了倆個貪汙的糧官,又身體力行地參與到隊伍中去,此前又是得到了西北官員的讚譽,顯然混得如魚似水。

    隻是胤禎在西北待得越久,想讓他回來的人便越多。除開康熙帝外,更多的是無法坐視胤禎在西北收斂軍心的阿哥們。

    “不過爺帶某前來,不僅是為了此事吧。”溫涼凝眉道。

    胤禛輕笑,“自然不是,我帶先生來認個門。”粘杆處的印章溫涼還拿著,這處是粘杆處在京城內的駐地,也幾乎是大本營了 。這本隻有張起麟知道,連蘇培盛也隻是負責著府內的事情。

    溫涼凝視著屋內看似普通的所有擺設,默默點頭,“某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彼此心照不宣。

    五十年初始,朝中氣氛便越發平靜,然私底下的動作還是不小。

    三月,康熙帝誕辰日,帝低調進行,然阿哥們爭相送來的禮物弄得有些不安寧。幾個阿哥更是因為些許小摩擦屢生口角,彼此間的情感越發淡漠。

    胤禛仍來往於鹹安宮和胤祥府上,哪怕有人告他結黨營私或有詭異心理,胤禛也不以為意。

    康熙帝再如何疑心,也不可能會認為胤禛會幫著胤礽重新起來。想當初胤礽在胤禛府內衝著弘暉下手,這事情康熙帝顯然不會忘記。

    鹹安宮。

    自從上次胤禛和胤礽不歡而散後,胤禛便很少直接出現,隻是隔三差五在看完胤祥後,偶爾會過來這裏看看。

    康熙帝既然存著蹉跎的心思,也的確沒讓胤礽和胤祥好過。哪怕胤禛監督的職責在,也隻能偶爾讓他們好過些。

    上次胤禛去看胤祥時,他整個人消瘦了許多。眼眸裏時常閃亮的光芒消失了,變得更加內斂安靜不說,連神情也很是暗淡。

    胤禛不是能說會道的人,雖加以勸說,不過胤祥的心情也隻是稍微好轉,到了日後再見,依舊如此。

    “老四。”

    胤礽咳嗽了兩聲,頭次叫住了胤禛。

    他的視線上下打量著胤禛的模樣,半晌後露出了微妙的神情,“你下次再來時,我希望你能帶著溫涼前來。”

    胤禛挑眉,回首看著站在門檻上的胤礽,“二哥當知道,這不合規矩。”

    胤礽斂著臉色,“下次帶他來便是,他還欠我一個解釋。”

    胤禛似乎明了了胤礽的意思,並不退讓,“這已經同二哥沒有任何的關係。”

    “總歸會不甘心。”

    胤礽瀟灑地擺手,轉身又回去了。胤禛回憶著溫涼的模樣,邁著步伐從冷宮離開。

    胤礽對溫涼的執念仍舊落在康熙帝身上,那是對康熙帝的怨恨不解,想著從溫涼這處下手得個緣由罷了。

    胤禩府內。

    胤禩來回踱步,顯然心思重重,自從他和胤褆等人接連被圈禁後,皇阿瑪的態度便越發捉摸不透了。

    胤褆的左膀右臂在那次舉薦太子後便徹底被打垮,胤禩也幾乎折損了好幾個官員。畢竟誰都沒想到隔了半年後,康熙帝忽而又追查起此事,馬齊首當其衝被推出來當替罪羊。

    馬齊一直備受康熙帝重視,曾輔佐皇太子代理政務,後又是武英殿大學士,無疑是皇帝心目中的肱骨之臣。

    然密謀推舉新太子一事,康熙帝先前便給過馬齊口風,讓其不要參與此事。可馬齊仍與國舅佟國維,阿靈阿等人密謀,加之又聽從了胤禩的意見,聯合在其中動了手腳。

    最終的名頭落在胤褆頭上,然康熙帝也開始徹查此事,馬齊人生中第一次政治挫折便在此處,他成了棄子。

    胤禩當然知道馬齊的位置何其重要,若是有選擇的情況下,他寧願犧牲別個也不願意讓馬齊出事。可皇阿瑪已經盯上了馬齊,胤禩總不能為了他同皇阿瑪起了衝突,隻能無奈放棄。

    這給胤禩造成的損失無疑是巨大,更因為他後來被禁足,原本依附在他名下的不少官員開始紛紛動搖起來,雖不至於投奔別處,也開始立場不堅定,持觀望態度。

    “老四……”

    胤禩思忖著胤禛相關的事情,他從以前便沒來由的把胤禛當做潛在的敵手,時到今日,這眼下的情況也無疑印證了胤禩當初的猜想。

    雍親王在京城中的風評並不是很好,自從他接手了戶部一事,他這名聲已經無力回天,隻會朝著更加離譜等等地方而去。

    胤禩對此自然是高興的。

    胤禩本身便是溫和有禮的人,許多官員起初就是被胤禩的人格魅力所吸引,這才漸漸投奔到胤禩名下做事。他深知做事態度的重要性,胤禛行事犀利,態度尖銳,總會同人起些衝突。

    他不止一次聽到朝臣感歎,要是雍親王的性格能寬和些便好了。

    胤禩摸著下巴,這胤禛的性格暫且不論,自從胤禎去了西北後,雖不曾鬧出什麽大的動靜,然偶爾傳來的消息也算是好的。

    皇阿瑪同意胤禎離開,無疑也是對十四的磨練,若是胤禎真的能被皇阿瑪雖看中,這西北的軍權早晚都會和胤禎染上關係。

    這事可不成!

    胤禩重重皺眉,胤禛本便如日中天,再加上胤禎在西北施展手腳,無疑是如虎添翼。

    若是胤禎跟從前一般同他們有交情,胤禩自然是願意的,可胤禎早已抽身離開,便是敵人。

    胤禩思及此處,本打算把閻寬給叫來,話剛脫口而出又被他自己給否定了。這兩年來,胤禩似乎對閻寬太過信重了些,胤禩許多事情大多都是閻寬經手,這不是好事。

    不過這也不是大事,胤禩心裏雖有些警惕,不過也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隻在心裏盤算了一二,換了左丘過來。

    胤禩心裏已經有了謀算,左丘隻需去做便是。

    康熙五十年四月,德妃忽而重病,臥床不起,兩日後幾近病危,胤禛連夜入宮看護,雍親王府內的女眷也入宮侍疾。

    又數日,康熙帝從禦醫口中得知確切可能,連發三道皇令急召胤禎回宮。

    遠在西北的胤禎接到消息後,立刻拋棄了西北的一切奔回宮中,恰恰趕上了德妃的最後一麵。

    德妃氣若遊絲,纏繞病榻一個多月,整個人都消瘦下來,麵色瘦黃,若不是有股氣強撐著,也的確是撐不住了。她早先被診斷出瘧疾時,康熙帝便賜下了金雞納霜,然奇異的是,金雞納霜對德妃卻沒有任何的效用。

    康熙帝曾在年輕的時候被瘧疾所害,當時便是有傳教士獻上此物,才治愈了康熙帝的病情。從後宮中常備這等珍貴藥物,但凡有所感染,金雞納霜都能適用,何以這次偏生不行,就連禦醫也沒有法子。

    胤禎回宮的那天,德妃臉色好轉,不用別人扶著都能坐起身來,她捂著腹部臉色蒼白,“李氏,你帶人下去吧。本宮有些話想同老四說說。”

    李氏態度謙和地帶著人離開,殿內就留下胤禛一人。

    德妃的臉色越發好看起來,紅潤且有光澤,連說話的腔調也變得有力,“我不喜歡你,從你是佟佳氏的兒子時,你就不再是我的兒子。”

    德妃的手指握著被褥一角,連聲音什麽時候高揚起來都不知,“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還沒好生看看就被皇上送給了佟佳氏當慰藉,憑什麽,後宮那麽些人,偏生要奪走我的孩兒!”

    她這些話,似乎積攢了很多年,也累積了很多年的怨恨。德妃似乎清楚地把胤禛分割成兩部分,一個是那個可憐的被奪走的孩兒,一部分則是在佟佳氏教育下長大的胤禛。

    這便是她一邊關心著胤禛,一邊又忍不住痛恨他的原因。

    德妃無法麵對這個在她人生起點上便失敗的結果。

    而這一抗拒,便是整整數十年的光陰。

    胤禛一直默默聽著德妃的嬉笑怒罵,她端著這端莊麵具,已經很多年了。若不是今個兒走到了盡頭,這幾乎沒有爆發的時候。

    胤禛性格冷漠,德妃又何嚐不是,除開他們各自重視安好的人外,曾幾何時有過這般情緒泄露的時候?

    等到德妃安靜下來時,她的臉色紅潤漸漸消失,人也變得更加虛弱。

    胤禛蹙眉,這才開口,“……額娘,”這聲叫法,他甚至不是很習慣,停頓了半晌後,胤禛才道,“胤禎正在趕回的路上,您為了他,也要再撐一撐。”

    按著蘇培盛的機敏,在德妃開口趕人時便定然去尋禦醫了,怎的來得這麽遲?

    “額娘!”

    胤禎大步流星地入內,整個人風塵仆仆,滄桑不已。他日夜兼程地趕回來,生怕有不及的時候,然剛才在外麵聽到蘇培盛和禦醫們的對話,仍然讓他心悸不已,猛地推開了緊閉的門。

    “十四……”

    德妃見著胤禎突然出現在麵前,整個人也激動了起來,叫了聲胤禎後便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一邊咳嗽一邊看著他。

    胤禛起身讓開位置,讓德妃同胤禎說話,走到門口示意禦醫們進來看著。

    屋內的動靜很是溫馨,胤禛背著手聽著身後母子二人的絮叨對話,眼眸有些澀然,這更多的是胤禛的心理原因。

    他和德妃的關係再不好,總是不希望他真的出事。

    胤禛擰緊了眉心,頗有種難以抑製的冰涼。

    “額娘,額娘——來人,太醫——”胤禎驚慌失措的聲音驟然響起,胤禛心裏突地一驚,轉身望去,床榻已然被禦醫圍住,胤禎神色黯然地站在邊上。

    即便禦醫巧手施為,德妃依舊陷入了昏迷中,一日日更加孱弱,無法恢複。

    永和宮的氣氛越發凝重悲切,來往的侍從都提著腦袋做事,不然惹出其他動靜。

    四月底,胤禛下朝後,回府打算取些衣裳物什,剛到外書房時,便見著溫涼站在屋內窗戶邊,似乎在看著些什麽。

    “爺。”

    溫涼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響起,哪怕那聲音也有些清冷,卻讓胤禛緊繃的情緒舒緩了些。

    他望著溫涼漸漸走近他,而後在他的注視下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還是溫涼頭次這麽貼近他的身軀。

    胤禛歎了口氣,反擁住溫涼的肩頭,這種感覺的確很好。他心知溫涼是打算用常人的方式來安慰他,這奇異地有點用處。

    溫熱的觸感透過衣裳傳來,胤禛摸了摸溫涼的後脖頸,“多謝先生。”

    溫涼晃了晃頭,不知道胤禛為何那麽喜歡摩挲著那塊皮肉,然那的確對胤禛的情緒有些安撫,溫涼也便隨他去了。

    “德妃娘娘的病情不大對勁。”

    溫涼在胤禛抽身站直,收斂了外露的情緒後,淡聲言道。

    這是溫涼自身獨特的安慰。相比較給予,他更擅長挖出隱秘。

    胤禛的臉色驟然一沉,屋內的溫度明顯一冷,“何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