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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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是最早到的。
其次是隆科多等朝臣重臣。
康熙帝不僅讓那些個皇子阿哥們過來,同行招來的更還有那幾個除開胤礽外被圈禁的阿哥。連同著胤褆胤祉等人, 倒是許久以來難得聚集得如此齊全。
康熙帝靠坐在床榻, 那蒼老的模樣讓人有些怔愣,除開時時刻刻都能看到康熙帝的那些個人, 這些人無不是間隔了一兩個月後再見到皇帝,這其中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康熙帝咳嗽了幾聲, 梁九功連忙遞過去茶盞。他接著梁九功的手喝了幾口,推開看了眼前頭或站或跪著的人, “都起來吧。”
那聲音沙啞滄桑, 讓有些人心中動搖起來。
胤禛微微動容, 啞聲道, “還望皇阿瑪珍重。”
胤褆被圈禁後的臉色顯得有些頹然,看著康熙帝這般模樣又心緒複雜, “禦醫都是在幹什麽吃的!”
眾位聚集而來的阿哥們或許感受到了某種異樣的氛圍, 紛紛開腔。有的指責禦醫不得力, 有的在安穩康熙帝, 更有的把矛頭指向了溫涼, 大聲詢問為何這段時日都是他跟在身側。
康熙帝皺眉, 喝道,“都給朕安靜!”
哪怕康熙帝衰落如斯, 此話一出,帝王威壓一怒, 滿堂寂靜。
他衝著站在邊上的溫涼招手, 讓他到身前來。自從這些個人進來後, 溫涼便退開得遠遠的。
“爾等都是積極進取之輩,朕到了這個年紀,想給自個兒尋個玩伴都不成?溫涼性格安靜,做事穩妥,朕心甚慰。”
康熙帝話中維護了溫涼,也隱含著些許不耐,到了這關頭,還能攀咬。
他喘了口氣,這才又看著眼前的皇子們,“朕不是那等貪圖皇權,妄求長生之人,既到了這個時候,該說的事情,自得說得清楚。”
“傳位遺詔已安放在穩妥處,朕去後,隆科多、張廷玉,李光地並梁九功同往,取來旨意頒布。屆時爾等皆聽其令便是,這些時日,眾位阿哥便留在暢春園吧。”
康熙帝淡淡地說道。
這最後的一句話有些猝不及防,康熙帝此前的旨意並沒有展露這個意思,這隱約便是要扣著這些皇子阿哥們直到最後一刻,免得出去後又惹來什麽事端。
謹慎多疑的人立刻便能體會到康熙帝的意思,整座暢春園守著的禦前侍衛可不是在開玩笑。胤禩微微蹙眉,看了眼站在最前麵的胤褆。
胤褆似乎還不能體會到眼下的氣氛,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去深思,“皇阿瑪,您的身體要緊,還是別再勞神了。”
到底是曾經喜歡過的兒子,康熙帝聞言臉色也和緩了些,“梁九功,你且去安排此事,這些日子都安分些吧。”他的視線越過這最前麵的皇子阿哥們,落到了後麵的隆科多張廷玉等人。李光地年邁體衰,恰好病重在床,不得起身。
張廷玉的官階尚且比不得隆科多,卻是這幾年來康熙帝最為信重的近臣,他對康熙帝心思的揣摩也到了極致。在接受到康熙帝的示意後,張廷玉心裏微微鬆了口氣。
隻要萬歲爺不是要臨時變更主意便是。
前來的重臣自然不止隆科多和張廷玉,不過這兩人在旁人的掩護下早早便離開。康熙帝雖限製了這些阿哥出府的行為,他們要是留下來,自然要接受連番的打探,還不如早走為妙。
康熙帝雖召著自個兒兒子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依舊不怎麽待見他們,在事情都說完了後,便紛紛丟了出去,無一例外。
溫涼看著康熙帝的臉色從潮紅轉為蒼白,端著剛剛送來的藥汁淡聲道,“您不該這般動怒。”
康熙帝本來就身體不好,生氣隻是加重負擔。
康熙帝看著斂眉端著藥碗的溫涼,扯了扯嘴皮子,“朕果真英明,要是讓他們來伺候,想必這火氣是久久不能散去了。”
溫涼把藥碗遞給康熙帝,剛好到了合適入口的溫度。康熙帝也不是那等需要一口一口喂的人,一口喝幹了後,隨手把藥碗放到床榻邊的桌子,“你也不是那等沉默的人,誰要不長眼,也不用留麵子。”
溫涼微眯起眼睛,認真搖頭,給康熙帝蓋了蓋毯子,“不會惹事的。”
康熙帝歎了口氣,長者般按了按溫涼的肩膀,“在這時候說這些,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溫涼不語。
康熙帝當真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在自己最後這段時間還來看著煩心的事情,除了些許需要他來處理的事情外,其他的事務都暫時交給胤禛等人處置。
唯有溫涼是一直跟在康熙帝身側,這般的現狀讓有些人不太滿意。胤褆帶著人攔住胤禛的時候,俊美的臉色有點難看。
胤禛站定步伐,看著胤褆身後的胤禩等人,淡漠道,“大哥是有事來尋?”
胤褆翻了個白眼,往前邁了一步,“皇阿瑪身邊一直隻跟著溫涼一人,這等重大的時候,你也由他去?”
胤禛的視線在幾人身上掃過,語調微涼,“既然皇阿瑪如此想法,又有何不可?”
“你莫不是在其中動了什麽手腳?”胤褆狐疑地看著胤禛。
胤禛漠然退開一步,“大哥多慮了,臣弟還有事情,告辭。”
溫涼的確備受康熙重視,然他們不曾想到在這等時候,康熙帝仍留著溫涼在身側,卻不允許他們任何一人靠近,這如何能讓他們接受。
胤禛這處無法下手,胤褆皺了皺眉,有了別的主意。
溫涼同康熙帝的住處很是靠近,又常常伴隨康熙帝左右,想尋個落單的時候堵住溫涼還有些困難,不過也不是做不到。
溫涼抬眸看著眼前一人,胤褆孤身擋在溫涼麵前,倒也沒有帶著其他隨性的侍從。
胤褆雖被康熙帝囚禁,這些時日在暢春園倒是恢複了以前的作息,身側也有人跟著伺候。雖不是以前慣用的人手,也好過圈禁在府邸時的慘淡。
“溫涼。”胤褆眼神銳利地看著溫涼,似是要在他身上找出些破綻,“皇阿瑪的情況如何?”
溫涼抿唇,淡聲道,“不好。”
胤褆呼吸微窒,許是沒想到溫涼這麽直接的回答,緊接著便是麵帶薄怒,“既是如此,你還在這外頭晃悠?”
溫涼眼神淡淡地看著他,“萬歲爺的身體不適,陳禦醫正在身側守著。某回屋取些東西,便不勞煩您掛心了。”
他略一欠身,帶著綠意往旁邊走去。
胤褆伸手攔住他,麵帶矜貴,又含著些許怒意,“皇阿瑪如今這般,合該是我等在旁伺候的時候,溫涼也清楚這個禮數吧。”
溫涼微一沉吟,默然道,“萬歲爺既不想見你們,某也不會在這事情上助力。”
胤褆皺眉,臉色有些難看,溫涼安靜的聲音猶在耳邊,“萬歲爺是皇上,也是你們的父親,某以為,發生的事情並不是不留痕跡。”
溫涼衝著胤褆點點頭,徑直擦肩而過。
胤褆站在原地,竟也沒有再繼續挽留。
胤褆能獨自一人前來,想必是帶著些誠意的。不管他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著康熙帝也好,還是想借此做些什麽也罷,隻是終歸是有些遲了。
溫涼回到屋內時,康熙帝正好睜開眼看著窗外的景色,他這些天都起不來身,偶爾的動作也愈發輕微。
康熙帝突然召來眾位皇子,不是沒有理由的。
溫涼在他身邊坐下,取著帕子給康熙帝擦手,淡聲道,“外頭的景色很是不錯,等萬歲爺身體好些了,便可出去看看。”
康熙帝慢慢地轉頭看他,淡笑著說道,“難得會說兩句好聽話,隻不過這時節可不是我最喜歡的。終歸是江南的景致迷人,帶著水鄉的秀美。溫涼日後有緣,自可去看看。”
溫涼把手帕搭在銅盆上,道,“某倒以為,大漠荒野難得美景,萬歲爺也當是喜歡的。”
康熙帝低低笑起來,拍了拍溫涼的手,忽而說道,“這些時日,打擾你的人也該是不少了。不過人到這時候,總是妄為了些。”
溫涼平靜地聽著康熙帝的話。
康熙帝不喜臨到頭了還得聽著他那些兒子爭吵的聲音,也不希望看到那些帶著各色.欲.望想法的麵孔,這也算是老爺子最後的任性了。
“在京城待著不舒服,就到江南去,塞北就不必了,那處還是蹉跎人。真的不喜歡,出海也隨你,明明有能力,就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康熙帝循循善誘,語氣溫和,“我到了這個年紀,倒也沒什麽後悔的事情。溫涼可別到了七老八十才想著回頭,那便真的回不了頭了。”
溫涼微微蹙眉,為著康熙帝像是臨終囑托的話語,“萬歲爺……”
康熙帝的手有些無力,搭在溫涼的手背上握了握,輕聲道,“做你想做的事情便是了。”
溫涼眼波微動,似是想到了什麽事情,微蹙眉正想說些什麽。康熙帝又拍了拍溫涼的手,輕笑著說道,“好了。”
這像是某種寓意,打斷了溫涼想說的話語,隻聽康熙帝複言道。
“我累了,溫涼出去吧。”
溫涼眉心的小疙瘩久久不曾散去,給康熙帝掖了掖被角才站起身來,“萬歲爺好好休息。”
康熙帝含笑點頭。
溫涼出去的時候,對一直守在屋內的梁九功輕聲道,“看好萬歲爺。”
梁九功頷首。
溫涼邁過門檻,站在門外看著庭院斑駁的光線,心中不太舒服。他擺手免去了綠意的跟隨,獨自一人離開了院落。
此時暢春園的景致得宜,正是最為美妙的時候,奈何來往的人都沒把心思放在上麵。溫涼順著小徑走到了當初泛舟的湖麵,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湖水有些悵然。
胤禛遠遠便見著溫涼長身而立,顯得很是清瘦。
胤禛的腳步聲是溫涼所熟悉的,又加之胤禛根本沒有掩飾,溫涼默默轉身看了一眼。胤禛走到溫涼身側,同他並肩而立,語氣溫和,“心情不好?”
溫涼安靜點頭,“一直不好。”
胤禛聽著那似有似無的酸澀感,神情沉重了些。若是連溫涼都是這般,那皇阿瑪……
康熙帝不願見他們,胤禛也不得而知康熙帝眼下的情況如何。溫涼雖能接觸,然他常在康熙帝左右,又加之是在暢春園這個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兩人也少有能聚首的時候。
溫涼看似神情冷漠,胤禛仍看出他眉目間的些許黯淡。
胤禛歎息,該來的遲早會來,想躲也是躲不掉的。
溫涼在湖麵站立半晌,心頭越想越有些不太對勁。他微蹙眉,看著湖麵的視線有些飄忽。
“……不對。”
胤禛皺眉,他聽不太清楚溫涼在說些什麽,“先生是何意?”
溫涼回過神來,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剛才早已吐露的話語,他猛地抬頭看著胤禛,“不對!”溫涼眼神犀利,回神便立刻往著來時路而去。
胤禛頓生異樣之感,緊隨著溫涼離開。
彼時正屋內,梁九功正守著康熙帝,不敢有絲毫的分神。
他的思緒有些散亂,一下子停留在康熙帝身上,一下子又轉移到了溫涼身上,然視線一直不敢離開康熙帝,就是偶爾走點神都很快回過頭來,精神有些緊繃。
近時來暢春園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萬歲爺把皇子們都扣在暢春園內,如此舉動也引發了朝堂的些許動蕩,不過後續有著幾個朝廷重臣壓著,朝堂的局麵穩定,大家也都心裏有數,默默有了各自的計較。
梁九功作為康熙帝的太監總管,自然是備受矚目,又因為傳位遺詔的問題,自然有了更多的理由來刺探他。
梁九功對這些習以為常,隻是康熙帝這有條不紊的安排,讓梁九功有些難受。
畢竟是伺候了這麽些年的主子,梁九功雖貪財,也有著自個兒的算盤,但對康熙帝仍是忠心耿耿,不然梁九功不可能在康熙帝身邊待那麽些年。
他換了換動作,又繼續看著康熙帝,心裏期盼著皇上能好些。
嗯?
梁九功皺眉,移開了視線,又挪了回來,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他臉色有點疑惑,又盯著龍床看了好一會兒,臉色驟然大變!
他終於知道什麽地方不對!
梁九功幾步奔到床榻邊,還未來得及確認,身後便聽著急促的腳步聲,梁九功一驚回頭看去,隻見方才離開的溫先生奪門而進,眨眼到了床榻前。
門外有喧鬧聲起,隱約聽著還有胤褆等人的聲響。
梁九功一時間有些迷瞪,隻見先生定了定神,驀然伸出手指停在萬歲爺的鼻端良久,那個不祥的動作有些駭人,好半晌梁九功都希望能有一個什麽聲音來打破此刻的寂然。
溫涼怔怔地收回手,神情微變,嘴唇輕動。
“……萬歲爺,駕崩了。”
梁九功倒吸了口氣,猛地劇烈咳嗽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剛才他一直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門外的動靜仿佛在這一瞬間都停頓下來。
梁九功下意識看了眼溫涼,頓時雙目圓睜,震驚於他看到的刹那,溫先生一貫古井無波的眼神破碎,那乍然流露的悲慟幾乎徹底動搖了梁九功的固定印象。
溫涼合眼又睜開,那瞬間動容被層層寒冰再度包裹,消失得一幹二淨。
“梁公公,麻煩你去把眾位王爺貝勒請來,張大人按理該到了,請了佟佳大人後,你們三位該去乾清宮請遺詔了。”
溫涼的聲音依舊如是,清冷如泉,把梁九功從難掩的悲痛中扯回來。
外麵聚集的阿哥們個個都如狼似虎,若是鎮壓不住……梁九功心頭一寒。
門外,胤褆等人正同門口的禦前侍衛對峙,一個個皆是滿臉嚴肅,不肯放眾位阿哥入內。康熙帝有旨,除非是皇上召見,否則一概不許入內。
胤禛也同樣被擋在門外,屋內的事情一概不知。可溫涼剛才的反應,讓胤禛心中油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胤褆這些時日本就焦躁,看著那擋在麵前的侍衛,恨不得生撕了他。要不是胤禛同樣被拒之門外,胤褆這心頭的怒火怎的都壓不下去。
胤禩他們幾個也跟在胤褆身後,倒也不是為了給他楊威助陣,隻是趕巧了都打算前來求見皇阿瑪,那種坐以待斃的感覺太過煩悶。且康熙帝的情況他們也一概不知,心中頗為憂愁。
門外的氣氛冷凝到了極點,就在某個矛盾即將爆發的時刻,梁九功蒼白著臉色走到門外,刹那間諸多視線皆停留在他一人身上。
梁九功神情慘然,道,“皇上,駕崩了。”
那尖銳的聲音一下子劃破那緊繃的氣氛,衝破了那最後繃住的屏障,眾人猝不及防,臉色皆有了微妙的變化。
胤禩是反應最快的,眨眼間便含著哭腔,“皇阿瑪——”胤褆臉色大變,幾步衝入屋內,門口的禦前侍衛竟沒有攔住,由著眾位阿哥們進去了。
梁九功在門口躊躇站了幾息,深吸口氣看著站在最末的人,“張大人,請?”
張廷玉神色悵然,點了點頭,“梁公公,請。”
身後屋內的哭聲緊接而來,除開門口守著的禦前侍衛,就是連整個庭院內的宮人都跪下痛哭,那驚天的痛哭聲不知是為了康熙帝的駕崩,還是為了自己漂浮未定的命運。
溫涼站在角落處看著那哭得難以自製的阿哥們,回想著此前康熙帝的種種,竟是早有預兆。
隻可惜溫涼發現得太晚。
陳禦醫等人自然又加以診斷,然而結果依舊如是,康熙帝是在睡夢中安詳去世的。
溫涼微頓,相比較在痛苦折磨中殘存,這樣的方式或許來得更加痛快。
胤褆胤祉等都哭得難以自製,幾個大老爺淚流滿麵著實有些失控,跪倒在康熙帝麵前,也看不清楚模樣,身後的阿哥或站或跪,皆是一臉悲痛。
溫涼的注意全然在胤禛身上。他神情微變,眼角發紅,粗看來似乎不為所動,然溫涼一眼望見難掩傷痛的眼神,以及那身側緊握的拳頭。
屋內持續的悲痛氣氛並未太長,胤褆搖晃著起身後,便一眼尋到了溫涼所處位置,大步朝著他走來,麵色難看,“此前皇阿瑪都好好的,溫涼,你到底給皇阿瑪下了什麽迷藥?竟讓他時時刻刻都帶著你,又排除我等在外!眼下皇阿瑪駕崩,又唯有你在場?這種種疑惑,該如何解釋!”
胤褆在溫涼身前三步站定,不是他不想繼續往前,而是有人擋在了溫涼麵前。
胤禛肅穆著臉色,沉聲道,“大哥慎言!”
“老四,皇阿瑪都去世了,你還讓我怎麽慎言?”胤褆臉色陰沉,語氣咄咄逼人,“如此悲痛的時候,你竟連一滴淚都不流,未見太過冷血!”
“大哥!”
胤祥走了幾步,微妙地阻擋了他人前進的路線,誠懇地說道,“陳禦醫是跟著皇阿瑪多年的老人,萬不能被溫先生收買,大哥此言過火了。”至於胤褆後麵的話,胤祥也不好多說。
胤禩驟然開口,“那可未必,此前也不是有太醫被收買了?若是陳禦醫也被收買了,那也未可知。”
陳禦醫在角落裏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是生生要了他的命啊!
胤祉難得沒有多話,視線來來回回地在對峙的幾人身上徘徊,淡淡道,“梁九功總不會被收買吧,讓他前來佐證不是正好?”
胤禩一默,若是連梁九功都能被收買,康熙帝這個皇帝也不用當了。
到了這時,他們才發現竟是不見梁九功的身影!
眼前的局麵似是影響不了溫涼,他視若無睹地往前一步,遞了手帕給胤禛,“爺的傷勢該擦擦了。”
胤禛下意識接過來,那鬆開的掌心血跡斑斑,赫然是他用力過度所致。
眾人視線落到胤禛身上,何人又敢說胤禛鐵石心腸,無動於衷!
溫涼眼神平靜地看著在座的每一位,“梁公公去乾清宮請遺詔,還望各位爺稍安勿躁。”
他頓了頓,又道,“萬歲爺剛剛駕鶴西去,請諸位口下留德,莫要在這裏鬧事。”
胤俄最是看不得溫涼這副做派,冷哼了聲,“我們兄弟說話,你有什麽插嘴的資格?”
胤俄想說這句話許久了,莫不是康熙帝一直護著溫涼,他何時會把溫涼看在眼裏,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宗親罷了。
胤禛冷冷地掀了掀眼皮,“我說他有,他便有。”
場麵一時陷入冷凝。
直到此刻,眾人才猛地發現,除開一直不說話的胤祺,胤禛是這些個兄弟裏麵爵位最高的一個。他猛然發聲,胤俄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胤祥打著圓場,難掩悲傷,“皇阿瑪剛剛西去,且不要鬧起來了。”
遺詔尚未到來前,滿室寂靜,無人說話。偶爾有啜泣聲,悲痛蔓延開來,此刻便有人心中不軌,也做不得任何事情。
康熙帝手段果決,在狠戾切斷了阿哥們同外界的聯係後,便是此刻他們想傳遞消息出去也是難事,且也來不及了。
門外圍著的禦前侍衛是康熙帝步下的最後一道防線,除開天子,無人能指使得動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暮色黯淡,屋外終究響起了腳步聲。隆科多、張廷玉、李光地等人出現在眾位阿哥門前,身後還跟著諸位大臣,有六部尚書等。
梁九功手裏捧著的聖旨無疑成為眾人的焦點。
李光地是康熙帝信重的大臣,乃文淵閣大學士。隆科多是康熙帝的妻弟,又是九門提督。而張廷玉是這幾年被康熙帝連連提拔的寵臣,梁九功更不必說,那是康熙帝這麽些年一直貼身伺候的太監總管。
這幾人聯袂取出了康熙帝的遺詔,自該有著他本身的信服。
隆科多看了眼李光地,主動坦言道,“李大學士乃是萬歲爺欽定,還請大學士宣旨吧。”
李光地已然垂垂老矣,身子骨孱弱,這一次是強撐著從病榻起身奔赴暢春園。他低咳了幾聲,也沒推讓,接過了梁九功遞來的聖旨。
這聖旨不單有一份,而是一式三份,用滿漢蒙等三種語言寫就。李光地接過來的,便是漢文。
他顫巍巍地展開聖旨,密密麻麻的小字躍然紙上,隨著李光地蒼老年邁的聲音被逐漸念出,“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嚐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朕年屆六旬,在位五十二年……”
遺詔少說數百字,李光地說話的速度又慢悠悠,寂靜的室內隻能聽聞他的聲響。西斜暮色越發昏暗,也無人提及。
“……朕身後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
李光地宛若沒有覺察那名諱顯露後,屋內刹那僵持的氛圍,旁若無人地通讀下去。
“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製,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欽此。”
李光地停住的時候,還有人下意識往前傾,想來以為還有下文。見他卷起聖旨,複又交給梁九功,蒼老的聲音響起,“先帝遺詔一式三份,皆是親筆,若有疑惑,自可前來查探。”
話音落下,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李光地便衝著胤禛跪下,“老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的職責所在,便是確保這新舊皇權的交接,這一拜,他跪得坦然。
隆科多的速度也不慢,緊隨著李光地跪下行禮,而後張廷玉,各大學士,六部尚書等紛紛跪下。
那聲響傳到屋外,敏銳的宮人哪有不知曉的新皇已出,那瞬間的聲響蓋過了屋內,“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位阿哥有欣喜者,不甘願者,做作壁上觀者,聽著那一聲聲震天的萬歲聲,隻能在這樣的聲音洪潮中跪下。
大勢已去,無法挽回。
胤禛的視線落在距離他最近的溫涼,隻見他坦然地掀開下擺跪下。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跪拜胤禛。
溫涼的位置正對著床榻上康熙的遺體,這一跪,跪的不是皇權,是為了大業,也是為了康熙帝長久以來的愛護。
屋外黃昏最後一縷光線殘留在侍衛的紅穂槍頭,神色肅穆地跪倒在新皇腳下。
康熙的遺體被護送回清宮,隨即京城戒嚴,消息封鎖。下午在暢春園的官員皆留在宮廷,眾阿哥也無一人出宮。
欽天監接到了新皇登基後的第一道旨意,計算小殮大殮的良辰吉日。
溫涼伴著胤禛站在乾清宮內,殿內暫時隻有他二人在。胤禛不發一言看著康熙的遺體,許久後才長出一口氣,雙手有些顫抖。
“溫涼。”
胤禛伸手圈住溫涼的手腕,夏日裏,那雙手是如此冰涼,好似剛從冰雪離開。
“溫涼。”
胤禛又輕聲念叨了一句,把溫涼抱入懷裏。那清幽冷香飄來,沁人心脾。
“日後萬不要在我麵前跪下了,剛才可是溫涼把我嚇了一跳。”胤禛抵著溫涼的肩膀低沉著說道。
溫涼知道胤禛想說的不是這些,他抬手摟住胤禛寬厚的背脊,輕輕點頭。
天黑了,但晨光總會再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