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你們都在我麵前……”

    墨峰的大腦似乎還保存著理智，他一字一頓，調理清晰地說，“結果睜開眼睛，你們果然都來了。”

    “峰哥！”王嫻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悲傷，她低下頭，淚水再次決堤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墨峰蒼白的手背上。

    那些眼淚仿佛就是王嫻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從她的身體裏流失出來，直到被空氣殘忍地蒸發掉，再也尋覓不到半分蹤跡。

    “小嫻，你哭什麽呢。”墨峰的語氣裏是無盡的溫柔，他緩緩地伸出一隻手，拍了拍王嫻的肩膀，似乎想要給予她更多的安慰和力量。

    “你看，孩子們也都長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業績，我們的確也是該變老了。”

    “哪有！峰哥你一點都不老！”王嫻此刻已然哭的稀裏嘩啦，全無素日交際名媛的風範，雖然她一直注重保養，也從不吝嗇，花各種大價錢去購買保養品，但歲月還是在她的眼角眉梢固執地留下了印記。

    “好了好了，你就喜歡撒嬌，一直都這樣。”墨峰輕輕拍了拍王嫻的手背，臉上的笑容十分寵溺，仿佛她還是年輕時候的那個驕傲的女人，而他也是風華正茂，哄著她，看她撒嬌。

    可這一晃就是二三十年，兒女都已經長大成人，他們兩人也早已不複當年了。

    站在一旁的墨家三兄妹心裏也是極為複雜的情感，沉默著一句話都不說，眼眶卻都有些紅紅的。

    “照顧好自己，孩子們都大了，隨他們去吧。”墨峰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嫻一眼，便轉過頭，目光緩慢而又用力地，一一掃過墨家三兄妹。

    這場意外來的太過突然，墨峰甚至沒有好好打算如何確立遺囑，他深邃的雙眸看著三個孩子，心裏跟明鏡似的。

    多年來，三個孩子不同的性格，他都看在眼裏，雖然沒有多說什麽，卻最是明白。

    老大墨奕沉各方麵都非常優秀，高人一等，可是太多固執，脾氣倔強得像頭牛，和自己年輕時候一模一樣啊！

    老二墨箐箐水袖善舞，八麵玲瓏，為人處世也頗為圓滑，但卻也擔心有朝一日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老三墨奕揚，從小就活在哥哥姐姐的光輝之下，外界看來最是無用的一個墨家公子哥，整天玩樂不思進取，性格也極為軟弱，但墨峰卻認為，這是這個孩子的福氣。

    身處豪門之家，能夠不爭不搶，快活一生，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因此，墨峰最為擔心的，還是墨奕沉和墨箐箐。

    他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這兩個人身上，慈祥而又帶著絲絲嚴厲的意味。

    “小沉，小箐，你們上前來。”

    墨奕沉和墨箐箐點了點頭，慢慢走近了病床前。

    “我墨峰這輩子，一手帶起來的墨氏集團，能你們兩個接班人，我也可以放心的去了。”

    “父親！您別這麽說！”墨箐箐眼淚止不住得流了下來，“父親您會長命百歲的！”

    “哈哈哈哈！”墨峰放聲大笑了起來，他看著墨箐箐，眼底滿是屬於父親的慈愛之色，“我墨峰從來不奢望什麽長命百歲！我來這一世，走這一回，已經足夠了！”

    “老大的婚禮也見過了，唯一遺憾的就是還沒有看到你們抱著孩子來叫我一聲爺爺！”

    墨峰說這番話的時候，墨奕沉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父親出事太過突然，他本想等收購了樂思，一切都趨於平靜了後，再慢慢告訴父親，蔣初已經生下了他的孫女，但墨奕沉都還沒來得及策劃如何讓墨峰接受這一切，他就已經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了。

    命運就是如此愛捉弄人，所有的人都隻是任由擺布的旗子，隻能隨著洪流一起漂泊，居無定所，無根無止。

    “父親……”墨奕沉欲言又止，漆黑的雙眸裏滿是複雜的神色。

    墨峰輕輕看了他一眼，麵容平靜如七月的湖水，他嘴角逸出淡淡的微笑：“沒關係，小沉，什麽也不用說了，我這把老骨頭，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們就讓我多說幾句吧。”

    “峰哥！不要胡說！”雖然大家心裏都非常明白，墨老爺子此時隻是回光返照，並不是真正的好起來，但所有人心裏都不願意去承認，隻是希望能多一份和墨老爺子相處的機會。

    但墨峰，至始至終，都是個明白人，多年來他一路拚搏，好幾次都險些喪命，老天爺能夠讓他活到今天，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他如今兒女成群，企業盛大，又有什麽可以留戀的呢。

    “墨董事長，抱歉，我來遲了。”

    病房被推開，墨峰最為信任的律師走了進來，他看起來明顯是在家睡覺到一半，然後起床過來的模樣。

    “沒關係，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墨峰點了點頭，示意王嫻把他扶坐起來，他靠在病床的床頭上，眼神鋒利如鷹，有些幹渴的嘴唇微微張開，緩緩說道。

    “我走之後，我的股份平均分配給你們四人，你們原本持有的股份是多少我不一概不管。”墨峰目光掃過眾人：“在小箐出嫁之前，公司都交給小沉和小箐共同打理，我不願意看到親兄妹之間的互相算計，否則，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父親……”墨箐箐心裏一陣悲涼，父親雖說是讓自己和墨奕沉大哥共同打理公司事務，但卻在前麵吩咐了一句，要在墨箐箐出嫁之前，這不就等於說除了股份，什麽實權也不會留給墨箐箐的麽。

    雖然墨老爺子這步棋走得實在高明，但墨箐箐心裏卻有些異樣的感覺。

    她原本還想要趁著和顧莫北結婚，借著顧家的勢力，可以更好地去控製墨氏集團，卻不料墨老爺子這份遺言，導致了她直接喪失了這個機會，因為她隻要一出嫁，就等於是淨身出戶，除了股份，什麽實權也沒有。

    “箐箐，你不要怪父親。”墨峰的目光在墨箐箐臉上停留了許久，似乎有些哀怨，這個女兒想來自強，野心極大，做父親的，並非不知道，隻是通常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但墨老爺子也非常明白墨箐箐的實力，墨氏商業帝國的管理不是兒戲，憑著墨箐箐的能力，斷然會讓墨氏內部不服，造成更難以挽回的局麵。

    麵對父親類似抱歉的話語，墨箐箐這次卻沒有出聲，不知道是默認了，還是不願意原諒。

    “小沉……”墨峰轉過頭，看著墨奕沉，準備繼續吩咐，“既然你已經離婚了，那麽就再找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吧，也好扶持你接受墨氏集團。”

    “可是父親……兒子並沒有……”

    “大哥！”

    墨奕沉正準備解釋，墨箐箐立馬出言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打算讓父親把話說完麽！”

    墨奕沉狠狠地瞪了墨箐箐一眼，把後麵的話收了回去。

    “小沉的婚事，就交給小嫻負責了……”墨峰似乎覺得有些累了，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了，他的目光最後又重重地落在了王嫻身上，看著她布滿淚水的臉龐，似乎有些心疼。

    “小嫻，我走之後，就要辛苦你了，幾個孩子的終身大事，都要托付你好好負責了……”

    王嫻本就年輕墨峰十歲，當初嫁給這個男人也是家裏千般不舍萬般不願的，可最後，她還是執意跟了墨峰，當時墨峰所掌管的墨氏集團可謂是小有起色，但若不是經過夫妻兩人同心協力，也無法有如此壯大的。

    所以墨峰內心深處，對這個女人的感情極為複雜，有感激也有愧疚，但終歸是無法完全訴說出來了。

    最殘忍的，莫過於先去的那個人，把所有的悲傷，都留給了活著的那個人。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夜色重新回複了寧靜，如死一般的，毫無生機，s市第一人名醫院的走廊裏燈火通明，明晃晃的白熾燈，照耀在白色的牆麵上，看起來慘白不已，令人心悸。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走廊裏久久不散。

    走廊的盡頭，重症監護病房裏卻很是熱鬧，小小的病房，擠下了好幾個人。

    律師用錄音筆，權威地記錄下了墨峰的遺言，他續弦的小嬌妻扒在病床旁邊，直接哭成了一個淚人，三個孩子站在麵前，一動不動，低著頭，沉默著，聽墨峰說起各種往事，陪伴父親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程。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隻剩下悲傷，縱然各自都心懷異想，但在這裏終究還是沒有表現出來，畢竟每一個人都還不至於那般冷血，麵對親情的即將失去，心裏還是憂傷而難過的。

    墨奕沉一直冷著臉，認真聽著父親所說的每一個字，他心裏的感情極為複雜，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他自以為聰明狂妄，卻挽救不了一個遲暮老人的心，甚至在前段時間，自己還和父親作對，惹怒父親。

    可是這道歉的話語，卻是永遠無法說出口了。

    墨箐箐低著頭，淚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並非冷酷無情之人，雖然野心極大，想要掌控墨家，但麵對親人的離去，也還是悲涼無限，縱然父親這輩子對大哥多有偏袒，但對她和母親也算得上是真心相待。

    墨奕揚存在感幾乎最弱，父親的言語中幾乎沒太多提到他，但是他卻不覺妒忌，本就無心相爭，父親留給他的股份，足夠他衣食無憂一輩子了，又有什麽妒忌不滿可言呢。

    一屋子的人，雖然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但此時此刻最重要的還是快要溢出的悲傷。

    這一夜，太過漫長，既盼天明，又怕天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