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範小米就被從被子裏拽了出來，唐七郎勸著剛起床臉上黑沉沉的範小米，道：

    “今天祭神，難免要忙些，娘和大嫂他們都早早起來了。等這陣子過去了，咱們回了城裏，到時候你想睡多久都成。”

    範小米昨夜睡得很晚，白天幾件奇怪的事情壓在她心頭上，叫她總提著一口氣下不去。她既已起來，便當先出了門，要去瞧瞧天色好些了沒。

    範小米出了屋子，抬頭往天上一瞧，當下心裏咯噔一下，竟是有股突然而至的恐懼感向她襲來。

    雨在上弦夜時已經停了，但天色卻比昨日更壞了。怪雲更加凝實，已經從原先的條狀漸轉為翻騰的卷雲狀，連雲色也向暗紫色轉變。

    原先灰色的條狀雲，邊緣端已經打起了卷，從雲層的背後透出一層深的發黑的暗紫來，像是張著猙獰大嘴的地獄凶獸，用凶狠的眼神窺視著這個世間。

    範小米看著，竟有種汗毛戰栗，拔腿就跑的衝動。就像是大災來臨前，空氣中危險的分子挑撥著脆弱神經，叫囂著——快逃。

    這是屬於動物特有的危險預警。

    唐七郎從屋中走出，看見範小米愣愣的看著天，他順著範小米的目光看去，當下就皺起了眉頭。這天，委實太過詭異。

    他無聲的攬過範小米，靜靜的抱著她，等感覺到範小米的恐懼漸漸平息平，才開口道：

    “小米，爹娘他們已經在前堂等著了，咱們也走。”

    範小米到前堂時，唐家的人都已經到的整齊了，連唐笑笑也早早就在唐三嫂身旁站好。她這次回來的匆忙，範小良和唐小康都被托付給了魚三娘，不然這種大型儀式，兩個男孩子怕是歡喜的很。

    見範小米和唐七郎來齊了，唐父拿起一個大白瓷托盤，將裏麵的幾朵紅娟花叫唐母拿了出來。唐母肅著臉，莊重的走到他們麵前。唐七郎拉了一下範小米的衣袖，叫她把頭給低下去，唐母就把紅娟花給他們別在了左鬢旁。

    唐三哥又拿出迭成塔狀的扇糕，一些時令的水果蔬菜、熟食米飯以及元寶、財帛來，將這些都裝在了纏著大紅綢條的竹簍子裏。

    唐七郎拉過範小米，兩人站到一旁。唐父將手一揮，便領著唐家人浩浩蕩蕩的出了門。這一路上，誰也沒開口說話，連唐笑笑也緊緊的拉著唐三嫂的手，將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

    範小米他們到時，村裏的人已經大概到齊了。村長站在村民圍成的圈子中間，沉著臉緩緩繞著看了一圈，半響才開口道：

    “天神降怒，重災臨世。為庇佑我村，特行此祭，以消天神之怒，重護我村。”

    村長將手一揮，每戶人家便出了一個男人將準備的祭品抬了上去，圍成圈的人們也都散開。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在神宮前擺開數十張祭席，席上擺放嘴銜紅花的全豬，全羊，迭成塔狀的扇糕，五牲酒禮、水果蔬菜、熟食米飯以及元寶、財帛等。

    範小米瞧著，摸估著這一次祭祀下來，得耗費全村人三四個月的口糧。她皺著眉，瞧著天，天卻愈發的暗了下來，此時已是將進午時，卻擱著四五個人就瞧不清楚人影，連空氣都沉重起來，泛著黃濁。

    村長發給每人一匹大紅的土布，範小米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披在了身上。舒緩飄渺的奏神樂傳來，三叩首，化財寶，焚祝文。神官的聲音響起：

    “謹具香茗酒飯，佳菓肴饌，元寶財帛之儀，致祭於神明：英靈千秋，神光普照，德福無疆，唯我有神，寵綏四方，久沐深恩，恩澤長沾，悠悠歲月，颯颯篇章，仰賴神佑，鄉民安康，克紹箕裘，永繼書香，綿延瓜瓞，奕世其昌。”

    範小米隨著眾人一鞠躬，二跪首，三扣頭。等都站起來時，已經是暈頭轉向的了。她以為祭祀已結束，正要晃晃腦袋清醒清醒時，卻見村民們麵上盡是緊張與期待，將焦灼的目光投向祭壇後麵。

    範小米順著望去，見村長的兒子從後麵領出一個七歲的男童來。那男童臉色蒼白，嘴唇烏紫，在看到祭台的那一瞬劇烈的掙紮起來。押著他的幾個男人就像沒看見一樣，隻是望向他的眼中帶著莫名的炙熱。

    眼見那男童被強製的押上祭台，範小米的心也停跳了了一下。她與男童的眸子對視了一眼，看見那雙屬於孩童的眼睛裏，寫滿了不屬於他的哀呦與絕望。

    一個恐怖的想法湧現出來，範小米一把拉住唐七郎，驚恐的睜大眼睛問道：

    “七郎，這個男孩上去是幹什麽？”

    唐七郎看著範小米，眼中流過一絲不忍，道：

    “小米，這是祭品。”

    範小米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拔高了聲音問道：

    “你說什麽？”

    這一聲一出，周圍的村民都看向他們，唐母的臉更是黑成了鍋底，她對範小米嗬斥道：

    “閉嘴，惹怒了天神你當代的起嗎？”

    範小米的心都涼了，她看著男童被鎖上祭台，神官將一把泛著白光的鋒利匕首橫向男童的脖子。就在要割下去的那一刻，男童又抬頭看了眼她。

    範小米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喊道：“住手！”接著便要跑上祭台去救男孩。

    唐七郎死死抓住範小米的手，低聲快速的說道

    ：“別去，你會引起眾怒的。”

    範小米看著他，目光裏全是懷疑和不可思議，她啞聲對唐七郎說：

    “你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送死？！”

    唐七郎沒做聲，隻是抓著範小米的手更緊了，擺明了不會讓她上去救他。

    範小米看著周圍村民冷漠而殘酷的目光，再看向不為所動的唐七郎，她像是第一次認識了他，道：

    “好，好，你不去救，我去救。你再攔著我，就休怪我不認你唐七郎了！”

    唐七郎的神色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牢牢抓著範小米的手，緊緊的抿著嘴道：

    “小米，你幫不了他，這是他的命。”

    “他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陰童，此生注定被獻祭給神明。現在隻不過被提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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