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還記得今年的暴雨嗎？”範小米問道，手指無意識的抓了幾下衣袖，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忍開口。

    “今年的暴雨委實奇怪，從正月裏一直下到開春，臨近的幾個縣城都鬧了水患，不過茂縣僥幸逃過一劫。”縣令答道，神色間有些慶幸。

    範小米冷笑，道：“縣令大人真的覺得可以逃過一劫嗎？”

    唐七郎平靜的聲音傳來，蘊含著即將到來的風暴，“甲午年地震，逾月不止，或日至二、三十震，黑氣如霧，地裂水湧，壞城垣、官廨、民居，不可勝計。死者數千人，傷者倍之。”

    縣令想起範小米詭異的問題，一種設想從腦中閃過，手指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你的意思是？”

    範小米閉了閉目，歎息般的說道：“連月暴雨，地下瘀水上阻，若是地震時發生地裂，地下水湧出，茂縣怕是無人能避其險災。”

    坍塌，地裂，水湧，當這三種災害一起向茂縣襲來時，還會有人能從這個災難中逃離嗎？

    縣令回過神來時，後背已是一片冰涼，伸手一摸才知是被冷汗浸透了，他抖著嘴唇，勉強穩定了心神，吐出的話語幹澀的嗓子發疼，“唐夫人，你有幾分把握？”

    範小米轉過頭，掩去眼中的不忍，道“能夠肯定的，大概有三成。”

    其實，何止是三成，範小米有將近八成可以肯定，大型地震將在近一個月發生。隻是這樣一來無法解釋自己如何得知，二來也不忍縣令喪失信心。

    可盡管範小米這樣說了，縣令還是覺得一陣心寒。三成，他不能賭上茂縣所有百姓的性命去冒這個險！

    他強撐起發軟的身體，掃向範小米和唐七郎的眼光是從未有過的銳利，“你們既然能來找我，想必是有了化解的辦法。說，我要如何做，你們又想要什麽？”

    範小米沒想到縣令會懷疑起自己和七郎的目地來，頗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縣令大人，我與夫君所求，不過是一方百姓安定罷了。”

    縣令還是有些不信，帶著懷疑審視的目光在範小米身上搜尋，卻冷不防被向前跨了一步的唐七郎剛好遮了個嚴嚴實實。

    唐七郎直視著縣令的眼睛，淡淡道：“我們本就毫無所求，何必將那些世俗之物強加於我們身上，縣令若是不信，草民也沒有什麽要說的，這便帶拙荊走，必不會礙了縣令的廉潔之眼。”

    縣令是愛民如子，但也錯在太在乎這點上，覺得隻有用利益將唐七郎他們和自己捆綁在一起，才能準確的從範小米那取得方法。隻是他卻忘了，這件事情的主動權自始至終都握在他的手裏，唐七郎和範小米隻是一個提點的旁觀者罷了。

    唐七郎這一說，縣令便回過神來，仔細一想便知是自己多思，若真是想和他談條件，何不等到災難降臨，再趁機危威脅呢？現在隻能懊悔的在肚裏不住發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見唐七郎真要拉著範小米走，漲紅了臉，厚著臉皮攔住他們的去路。

    唐七郎挑眉，似是對他的行為頗為不解，疑惑道：“縣令這是要做什麽，草民已經將該說的都說了，縣令不信草民所為，還請放草民回去。”

    縣令悔的腸子都青了，訕笑著開口道：“唐弟，我方才是急火攻心，說話失了分寸，望你看在早些年的情誼上，就忘了這個。”

    他又道：“我知兩位是為百姓而來，就先在這代表茂縣的百姓，謝謝二位了。”

    縣令的溫情牌打的不錯，切到了點子上，唐七郎明顯動容了一下，帶著範小米又坐了回去。範小米嘖嘖稱奇，她道縣令一股清流是如何在黑不見底的宦海中存在，原來也是有些手段。這打一棍給個甜棗和恩惠與威脅並存的兩個手段，就著實使的很溜。

    不過隻要他一心愛民，有些手段也是為了保全自己，範小米對他的懷疑也沒有什麽不高興，畢竟無利可圖的事情，隻有少數的幾個傻子才會去做。

    範小米這次前來就是為了將地震的事情處理好，縣令的這個態度剛好是範小米想要的，兩人一拍即合，自然是皆大歡喜。

    範小米和唐七郎在縣令的書房裏待了一整個下午，總算是將基本的救災措施定了下來。範小米將現在抗震的一些小技巧都說了出來，引得縣令不住讚歎，道她和唐七郎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聰明如斯。

    範小米聽著心生歡喜，便坐不住要轉頭看看唐七郎的表情，卻見他竟像是沒聽見一般，側仰著頭，將目光投向某一塊未知的虛空。

    縣令熱情的留下他們吃飯，到了快要走時，忽然攔住了唐七郎，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唐弟可否願意留下，在此大展身手？”

    唐七郎搖頭拒絕道：“縣令的賞識草民心下感激，但草民早已答應拙荊，要與她共研醫理。草民胸無大誌，隻願與拙荊開一家醫館苟延此生。”

    範小米沒料到他會這麽說，原先的隨口之談，竟是被他放在了心上。心下感動，之前對他的冷淡態度的芥蒂早就化作煙雲，她上前攔住唐七郎，朝他道：“七郎，你要是想要為官，我是不會阻擋你的，開醫館的事我自己就可以。”

    唐七郎的臉卻一下子沉的快要滴出水來，他一甩袖子，連聲拜別都沒說，徑直走了。

    範小米一臉霧水，不知自己那句戳到了他的痛點，隻得向縣令道了歉意，提裙慌忙追了上去。

    在範小米看不到的角落裏，唐七郎的指甲在掌心刻下數道月牙狀的痕跡，他低下頭，陰影遮掩著的眸子中暗流湧動，範小米，在你心中，我唐七郎算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他伸出手，認真的凝視著掌心細碎的金光，那是陽光留下的溫暖，任他再如何握緊拳頭，到了時間，都會被毫不猶豫的剝離。

    他染她成癮，卻不知該如何戒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