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落在屋頂，腰間那隻手還緊緊攬著她，白淩波胸腔裏有個東西跳得噗通噗通，腦中卻是置身幽穀的寧靜。

    她仰著頭，一動不動，呆愣愣地盯著君瑾言的眼睛。

    那是一雙深幽而明亮的丹鳳眼，眼頭如鉤微微往下，黑瞳如漆如墨，神光逼人，清朗明貴。

    他就這樣深深地看著她，平靜，沒有一絲跳動情緒，卻又不同於他們初見時那般，冷漠。

    許久許久。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舒緩微醺的熱風將君瑾言肩頭散開的墨發飄起一縷，發絲輕柔地蹭到白淩波臉上，脖子上，鼻尖……酥酥麻麻的，好癢。

    “阿嚏！”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將這美好的平靜瞬間打破。

    白淩波猛一彎腰，額頭一下磕在君瑾言胸口上……

    “啊——”

    一聲慘叫。

    “君瑾言我和你有仇嘛……啊，我的頭……”

    她咬牙照著他的大腿砸出一拳，君瑾言退了兩步，恰好坐到一邊早已安放好的軟墊上，這幾步動靜似乎有點大，帶的瓦片嘩啦嘩啦的響了幾聲，傳良和傳玉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從他身後竄了出來，驚得白淩波也猛地跌坐下去。

    “無事。下去吧。”

    君瑾言恢複平時正襟危坐的模樣，擺手示意二人退下。他頗似無奈的皺眉看著白淩波，好像非常不滿她打破了方才的寧靜。

    “你這咋咋呼呼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收一收。”

    “那你，真的磕得我頭好疼啊……”

    白淩波脫口而出，說完她就覺得臉上發燙，微微離遠些蹲在另一塊軟墊之上。

    君瑾言輕輕笑了一聲，向後一躺，不說話了。

    “有新鮮的楊梅和荔枝，白小姐要不要嚐嚐？”傳良在下頭喊。

    白淩波驚奇，“還沒到六月呢，這麽稀罕的果子，哪裏來的？”

    “東江沈家，想吃什麽弄不到。”君瑾言支起身子，“往年也不見他特意給誰送，今年倒是，破了許多例。”

    君瑾言口中的他自然是沈牧了，白淩波心知肚明，至於破例，想到之前送的凍頂雪萃和現在的荔枝楊梅，白淩波眼皮一跳，難怪他是誤會自己和他……想著不由得咳了一聲，招手讓傳良送上來。

    “這東西眼下隻怕宮裏都沒有吧？唉，有錢就是好呀，可以花樣炫富哦！”

    一盤果子，一小壺梨花白。

    夜風吹得人暖暖的，不燥不熱，十分舒服。頭頂是黑夜星辰，手邊有美酒鮮果，白淩波將雙手往腦後一放，愜意地躺了下來。

    捏起一顆荔枝，粗糙堅硬的果皮摸上去沙沙的，白淩波掐了掐，指甲酸痛，她坐起身摸了摸腰間……

    悲劇，今天出來的急，竟然忘了帶小匕首！

    不過……白淩波眨巴著大眼，看君瑾言。

    “喂，君大俠，有刀嘛，借我用用。”

    “做什麽。”

    “剝荔枝呀！你看看……”

    白淩波伸出自己潔白的右手，“你看看我的指甲，多漂亮，是不是？可是這個荔枝殼呀，實在是太硬了！你是江湖人應該刀不離身的吧？快借我用用，一會兒還你，就那種小小的匕首就好了。”

    君瑾言看著眼前這隻白得發亮的小手，圓潤修長的指甲上隱隱還能看出蔻丹的痕跡，突然就想起那日觸碰到它時的柔軟，溫熱，還有滑膩。他眸光暗了暗，垂下眼眸。

    “匕首沒有，刀是有的。”

    “你的刀……不會殺過人吧？”

    “你說呢？”

    “哦。”

    白淩波默了片刻，接不上話來，又覺得不能丟了麵子，抬頭。

    “那你借不借啊！”

    “不借。”

    擦！

    不借你跟本姑娘說這麽多廢話！

    白淩波被噎得胸口疼，她起身往屋簷邊出溜下去一點點，叫，“傳良傳良，給我拿把水果刀來……”

    下頭靜悄悄的，沒人應。

    白淩波皺眉，這倆人，該出來時卻沒影兒了。正碎碎念就覺得背後突然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她回頭，就見君瑾言好笑地看著她，手裏將兩個荔枝一拋一拋玩的高興。

    “剝個荔枝還要用刀？你果然笨得非同一般。”他微微勾唇，“過來。”

    白淩波鬼使神差一般乖乖湊過去，就見他拈起一顆荔枝，隨手一捏，堅硬的荔枝外殼整整齊齊一分為二，裏麵的果肉竟然還完整如初……

    她接在手裏仔細摸了摸，原來每顆荔枝頂端有一條不明顯的線，隻要順著捏兩端就能很容易打開了！

    “再來再來！”白淩波塞進嘴裏含糊道，君瑾言白了她一眼，扭身過去喝酒了。

    白淩波吐了吐舌頭，算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哈哈。

    “看你這麽悠閑，看來那日進宮也沒有預想中的凶險。”君瑾言突然道，“怎麽樣，可還應付的來？”

    “嗯嗯，小意思。”

    她打著哈哈，舔了舔嘴唇上的汁水，“我跟你說哦，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可奇怪了！”

    君瑾言看著她等下文，白淩波便將那日殿上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等她說到罰抄《女訓》這一段兒時君瑾言沒忍住輕笑出聲。白淩波瞪他，君瑾言收了笑意，一本正經道，“來，說說，為什麽你沒有讀過《女訓》？”

    白淩波歪著頭哼了一聲不看他，半晌默默開口，“小時候母親也曾拿出來教過我，但被父親看到後就製止了。因為他說，這本書是咱們皇帝陛下為了歌頌先皇後的功德，才命人假借皇後之名編纂的爛書！”

    她站起身來，聲音慷慨，“先皇後是誰？她是北境三州的開拓者！她為人豪爽豁達，不受世俗所累，乃是女子中頂頂頂的一等人物，她能在千軍萬馬中梟敵首級，能向皇帝進言開設女子學堂，如此人物怎會寫些什麽女子要卑躬屈膝的狗屁東西？！”

    君瑾言神色有些恍然，仿佛正在從白淩波的言語中想象那一幅幅畫麵，那個遙遠的身姿。看看眼前慷慨激昂的女子，又忍不住開口。

    “矜持些。”

    “哦。”

    白淩波頓了一下，低聲道：“這是父親告訴我的，原本我也不信，隻是今日抄了幾章後才知此言不虛。”

    “你說的不錯，這確實是一本爛書。”

    他默默飲了一口酒，聲音幽遠。

    “有些人老了就是會做些奇怪的事，有時候是緬懷，有時候是追悔莫及……”

    “嗯？你是說皇帝陛下與先皇後麽？”

    “你覺得呢？”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老！”

    ……

    “君瑾言。”

    “嗯。”

    “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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