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不情願，皇帝此時也猶豫不決了。

    一麵是他抹不開的人情，一麵又是他醫不好的心病。糾結再三，還是覺得自己的心病最要緊，遂傳令太子，由他去虞侯府上處理此事。

    大辰律法，調戲猥褻良家女子，致人羞憤自盡者，絞刑。虞侯二子若交由三司處置，這絞刑是逃不開了，但他爹是有功老臣，皇帝與太子都有心袒護，故而隻定了罰銀削爵。蕭鼐知道這事不能再逼，遂至此也不再言語。

    蕭珩領了旨意出宮，虞侯得到消息時自然是如晴天霹靂，再知真相更是又羞又怒，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少不得厚著老臉進宮，不想都被秦朝風擋在了外頭。此事不表。

    皇帝麵露倦容，與蕭鼐略說了幾句話便擺手叫他出去。蕭鼐本來還有些話想同他說，見這情形也不好留下，遂起身退去。

    幽暗的宮殿又安靜了下來，皇帝將整個身子陷入軟榻之中，仰頭失神望著殿頂處描繪精美的花紋。

    “當年之事，終究是我食言……你理該生氣惱我的……”

    “隻是二十多年，瑾言如今也大好了，你是不是，該回來看看我……”

    ……

    宮院之中，薛傳良推著蕭鼐走在前麵，秦朝風緩緩在後麵跟著。

    空曠的千秋殿安靜的像一潭死水，宮牆上攀爬茂盛的薔薇花，枝葉交映，芬芳襲人，此時正吐露著豔紅的花蕊。一路走來，不見一人身影，亦不聞一絲聲樂。

    蕭鼐在仰臉望了望那悠長的花牆，“阿翁，千秋殿是母後故居，父皇避之十數年，而今為何突然遷局此處？”

    “陛下有了年歲，如今是愈發念舊了。”秦朝風躬身嗬嗬笑著，“陛下雖未說，王爺也該明白，他這是思念元皇後呢！”

    蕭鼐停在千秋殿門口，抬手撫摸著宮門上脫了漆的精美彩繪，聲氣低沉。

    “我小時候曾聽過不少傳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父皇真的做了……”

    “王爺！”

    秦朝風止住他，目光殷切，“您是陛下親手撫育成人，這帝王的孤寂與無奈，王爺難道還不清楚麽？”

    “……”

    “是，是我多心了。”

    蕭鼐將手收回，抬眸淺笑，“千秋殿空置多年，父皇龍體貴重，這飲食起居還望阿翁放在心上。”

    “王爺放心，這是老奴的本分。”“

    秦朝風拱手對蕭鼐行了個禮，“陛下近日常獨自囈語，言自己已無心朝政，隻想在此處安享晚年。不過這數月以來，元皇後娘娘從未入夢，陛下心中難免沮喪。王爺若有心，可常進宮陪伴，多與陛下說說話，許也就開解了。”

    蕭鼐點頭，“是。”

    ……

    禦王府二門處，白淩波翹首望著。

    蕭鼐的身影一進到院中，少女便像一隻蝴蝶歡笑著跳蹦而去。

    “事情怎麽樣了？”

    兩人攜手往內院走去，蕭鼐點頭，“費了些周折，不過還好，罰銀削爵，也不算輕饒了他。還有那趙瑞，不死也要丟官了。”

    “你不是說，那趙瑞是蘇敖和太子的人，左將軍這麽重要的官職，若折損了豈不肉痛？太子竟然這麽眼睜睜讓你除了這人？”

    “自然是，棄車保帥了。”

    他淺淺笑著，今日在父皇跟前，太子蕭珩不為下臣求情，更絕口不提趙瑞與蘇敖和自己的關係，可見他是想幹脆利落地壓下此事，免得被自己牽扯出更多。這是生怕自己將手也伸到了他的地盤。

    “黎忠他們聽到消息已經去衙門等人了，這十多人，你打算怎麽安置？”白淩波挽住他的手，

    蕭鼐微頓了一下，小丫頭這話說的，頗有些心思。

    趙瑞是不可能再留在戍衛軍繼續任職了，隻是父皇既然命太子處理此事，那他必然還會選一個自己的心腹頂上。父皇倒是說了讓這些人重回戍衛軍效力，還有意提拔黎嶸，不過自己這一插手，以蕭珩那多疑的性子，未必還會讓這人留在軍中。

    不過，這也不是該他考慮的事。

    “發什麽呆呢？”白淩波推了推他。

    蕭鼐彎了彎唇，“他們從哪兒來還回哪兒去，哪用我安置？你不是說那十幾人都去了，交代祝軫，他們若回來謝恩，隻在門口磕個頭就罷，別來煩本王這個病人了。”

    白淩波忍笑，這話音裏聽著，他是又要宅在府裏偷懶了。如今秋意漸漸，也是到了他該歇著的時候了，隻是不知他還要這樣裝到何時，她是真盼著能和他明目張膽地在街頭漫步，一起在林中縱馬馳騁。

    她正想說些什麽，頭頂響起鳥雀扇動翅膀的聲音，兩人同時抬頭，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落到書房的屋簷上。

    “又有事情要忙了。”

    “是啊。”

    蕭鼐笑著攥起她的手，“走，一起去看看是何事。”

    “我才不上你的當！”白淩波笑著掙脫開來，那賀汗青像個長舌婦一般，一月裏總要傳七八次信，事無巨細，煩不勝煩！真不知他養了多少鴿子，也不怕被人發覺了熬了燉湯！”

    她仰頭看著蕭鼐，兩頰微紅，“天涼了有些燥，我叫嬤嬤熬了梨水，你快些忙完了出來吃。我，我等著你……”

    “好。”

    蕭鼐笑著點頭目送她離開，獨自行到書房。

    案頭整潔，香爐裏嫋嫋飄著青煙，那青玉龍紋盞中已經斟好一盞茶。一摸，茶尚溫。

    蕭鼐臉上浮起深深笑意。

    “王爺，”傳良在門口行禮。

    “是鎮南王府的信鴿？”

    “是。”

    他捧上一個小巧的信筒，蕭鼐打開取出信，很快看完。

    “鎮南王想讓我將雲瑤郡主送回去。”

    傳良點頭，“早該送回去了，郡主也大好了，久在京中也是無趣，不如回去雲州天高地廣。隻是，屬下覺得，太子殿下遲遲未有行動，怕是另有謀劃。”

    蕭鼐取了信紙，“他待雲瑤倒真，隻是執拗了些，不忍強求。”話畢垂頭提筆，一氣嗬成。

    傳良看著他將墨跡吹幹，笑道，“太子對郡主到真，隻是不如王爺專情。”說著又笑，“王爺將王妃保護的太好，隻怕未必是件好事。”

    “多事。”蕭鼐沒抬眼，細細將信卷了封好，“八百裏加急送往雲州。”

    “是！”

    傳良接了，方要起身來又被蕭鼐擺手叫住。

    “我如今和過去，相差很大麽？”

    “當然了！”

    “嗯，那送郡主回南的事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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