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將子時，蕭鼐還沒有歇下。

    雲州來的消息，說鎮南王攜王妃已經動身進京，算算行程，若來的快應該還能趕上小年。雲瑤的事畢竟瞞不住，鎮南王早不知在雲州將太子罵成了什麽，倒是她母親明慧公主鬆了口氣。

    從內心來講，她娘親還是更希望雲瑤嫁給蕭珩。這也不難理解，畢竟當年，是皇後撫育了她，還親自為她挑選佳婿。太子早年間雖不得寵，但對兄弟姐妹，尤其是雲瑤，還是格外寬厚憐愛的。

    如今這樣的局麵，雖說不體麵，到底遂了她的心意。這次鎮南王進京肯定要商議雲瑤的親事，隻是不知道這位倔脾氣的王叔會怎麽辦。

    蕭鼐展開第二封信，這是來自賀汗青的軍情簡報。

    去年秋圍遇刺之後他就囑咐賀汗青留心北境軍中是否有身刺日月星辰的兵士，這次來信說的便是這事。信中說昌州風行軍中查出了幾個這樣的人，賀汗青沒有打草驚蛇，隻是將這幾個人放到了眼皮底下，暗中觀察他們的舉動。另外，他還發現，這些人大多是隼部族人，隼部是戎人世代的奴隸，他已經派了細作深入戎族打探。

    蕭鼐笑了，這家夥果然不負膽大心細的名號，出手迅捷，還滴水不漏。

    正欲回信告訴他睿王叛逃到戎族的事，傳良從外頭進來，將方才在楊劭外宅裏聽到的一切如實稟告。蕭鼐沉默不語，這事在他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

    以他蘇氏滿門的榮耀尊貴，裏通外族這樣滔天的謀逆之事，絕對是給祖宗抹黑，永不得寬恕的罪行。冒這樣巨大的風險，就為了謀取北境司馬這小小的製兵權？難以理解。

    如今還沒有查明，當年究竟是使了個什麽樣的雕蟲小技就令他折損五萬人馬，但既然揪出了這條狐狸尾巴，就決不能讓他們輕易脫逃！

    這邊廂兩人話畢，傳良退出去，遠遠見廊下人影晃動，知桃提著燈籠扶著白淩波正往這邊來，他心裏嘀咕，來的這麽急，這是興師問罪啊，遂趕緊使勁咳嗽一聲給自家王爺打暗號。

    蕭鼐寫信的手頓了一下，抬頭時少女已經站到門口。

    “王爺如今是好利索了是吧？行的了千裏，扛得下惡寒，還熬得住冷夜了？這個時辰還不睡覺，明天你不上不上朝了？”

    她臉上笑吟吟的，說出來的話卻是醋意滿滿。

    “勤政愛民是皇帝和太子的事，你這樣積極是等著父皇給你頒發勤政獎章嘛？”

    夜風吹起她的袍子，露出了裏麵的素色寢衣，蕭鼐眸光含笑，抿了抿筆尖寫完最後一個字。

    ……

    臘月二十五，鎮南王府一行回京。

    是夜，兩個年逾半百的老人促膝長談，許是宮中禦酒太烈，許是人老了閑話更多，兩人皆飲的酩酊大醉，涕淚橫流。

    對於太子與雲瑤的事，皇帝深感愧疚。

    “太子從小謹慎克製，這麽多年都未曾有過大錯，這一次著實是……唉，孤對不起你……”

    “陛下言重了，終究還是這丫頭福薄，情路不暢……這，怪不得旁人，是太子殿下錯愛了……”鎮南王捏緊酒杯，盡量不讓自己額上的青筋被人看出。

    之前太子傳信向他求娶雲瑤，那封信上他說自己一時糊塗做了錯事，他隻當是孩子們之間的別扭，就算如他所說的那樣，做了些越禮之事，那也是情深所致，也該適可而止，所以接到信後也隻是讓寧元飛來京接人，不想結果竟是眼下這般的，難以收場。

    憤怒。

    心痛。

    無處發泄。

    “為此事太子已禁足數月，我看他心意未改，不如就叫太常寺擇期完婚吧……”皇帝顯然看出他竭力掩藏的怒意，心中過意不去，“瑾瑜待她畢竟真心，等成了婚，天長日久的，也就好了。”

    “此事還請陛下三思！”

    鎮南王沒有遲疑，起身跪拜，“既然走錯一步便該立時懸崖勒馬，知女莫若父，雲瑤什麽性子臣再清楚不過，陛下，萬不可一時心軟，令這兩個孩子錯付終身啊！”

    “這……”

    皇帝詫異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讓他怎麽說？木已成舟，米已成炊，難道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陛下不必為難，雲州民風淳樸，年節之後臣便會將小女帶回，承蒙陛下太子垂愛，實在是小女無福。”鎮南王以額觸地，“求陛下成全！”

    皇帝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頓住，良久攥緊收回。

    “起來吧，這事不提了，不提了。”

    得此一諾，鎮南王起身微微放下心中的石頭。這次他來的匆忙，雖還未問雲瑤的心意，但他這個父親，無論如何都不想讓自己的愛女，嫁入人情寡薄的帝王之家，尤其是將要繼承大統的太子蕭珩。

    如今隻要在說服家中的王妃便大功告成了，想到回去後還要有一番口舌之爭，他這眉頭就舒展不開。

    絮絮聊了許多陳年舊事，酒意上頭，兩人皆宿在乾元宮中。

    寢殿換值，一個年輕的內侍官趁人不備，一溜煙直奔鳳儀宮而去，不多時殿中傳來低喝之聲，一時杯盞碎落，一時又有人相勸，半晌方靜下來。次一日，鎮南王尚未回府，皇後的鳳駕便擺到了鎮南王在京中的府邸。

    此時府中隻有鎮南王妃，姑嫂經年不見攜手進入內殿便親熱寒暄家常，皇後笑意盈盈地提起兩個兒女的婚事，她一聽便滿口應下，直說早有此意。

    皇後滿麵笑容，轉臉又蹙了眉頭，遣退殿中之人，將昨日皇帝與鎮南王在乾元宮所談之事，挑揀轉達。

    果不其然，鎮南王妃蹙了眉頭，垂首片刻似有悔意。

    皇後擺出愁容，道太子尚未立下正妃，清河郡主初胎難產已傷了根本，白氏之女身份低微難成大事，而今看來隻有雲瑤一個貼心合意的人，更難能可貴的是，太子待她著實情真，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寧願被君父禁足失寵，也不改變初心。這次若能成兩家之好，親上加親，便是再好不過了。

    這番話隻差明白許她皇後之位，鎮南王妃不傻，猶豫片刻還是應下。不想鎮南王心意已決，兩人商量多次難成一致。此事暫且不表。

    轉眼已到臘月二十八，歲末最後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而下。

    皚皚白雪，豔豔桃符，京中處處洋溢著喜氣。

    此時此刻，數百裏之外的北郊山道上，大司馬蘇敖率領的數千人馬正往京中趕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