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外，有八洲絕島，方百餘裏，山險林深，道路如禽鹿徑。有千餘戶，無良田，賴劫掠自活，其民極惡，專克商賈。

    這是千塘郡誌書上的古話。

    白淩波莞爾一笑，“人人都知南來北往海運要比河運節省人力財力，可偏生這八洲海匪攪得海路阻斷。我思量著，眾位兄弟都是英雄豪傑，若我們能將這海上商路打通，不知會有多少生意。”

    她掐著手指頭尖尖笑，“再者，如今各地的荒山裏頭哪缺了落草的英豪？若咱們能將水陸兩地的商路貫通起來，莫說沈家，隻怕整個南境三州都要是兄長的天下！假以時日，必至大觀之境！”

    單九與幾個頭領聽得雙目發亮，都讚她主意好，不過很快有人便提出島上大船不多，行不得遠路。

    白淩波抿嘴笑，“上京那位秦二爺可是跑船的行家，據我所知，他的船塢之中幾日變成能造出一艘大船。隻要明堂大哥點頭，我相信他必然會同意的。”

    “好好好！”單九當即拍板。

    但此事並不是那麽好做，一是人手二是兵刃，再者，他們也怕島上的男人走了沈家又來作祟。

    白淩波腦子轉的快，叫單九天天陪著這位郡守老爺吃酒閑逛，還放出話說兩人義結金蘭，至此整個千塘郡人人都知衝靈島背後有官府撐腰，那沈勤來恐嚇過幾次，都無功而返隻能放棄。

    那些個受沈家煽動要求削減停船費的商客們也不敢再造次，乖乖回來，情形倒比往日更加繁忙。

    不過單九已經不大樂意做這些事了，島上諸事都丟給二當家祈海管著，他則同白淩波一起商量著出海之事。

    此時，遠在東江的易明堂也趕了回來，沈牧不在東江，算是白跑一趟。

    受白淩波所托，他特地去東江春熙樓分部走了一趟，憑沈牧的令牌提銀若幹，此時回來正好解了兵刃的難題。緊接著她又叫單九備了一份厚禮走了一趟郡守衙門，將肅清海匪的重要性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軟硬兼施磨小半日，最後浩浩蕩蕩帶走了十幾車甲胄弓箭外加二百兵士。

    白淩波還叫人在整個平江地區征人征船，那些受夠了海匪騷擾的百姓聽說能報仇還有銀子領，個個爭先恐後報名。

    單九眼望著一船船精兵強將，心中感慨不已。

    如此多的問題擺在麵前，竟然都被她一一化解，直叫他自愧不如，幾乎要欽佩的五體投地了。

    想想此等偉事，如何會是一個凡俗女子的見識，激動欽佩之餘，單九更加對白淩波的身份好奇了。無奈幾次詢問易明堂都是三緘其口，悄悄使了翠翠來問，白淩波也是笑而不語。隻好作罷。

    各種雜事準備十多日，單九便帶著偽裝成商船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揚帆出海。

    那一日衝靈島上可稱得上萬人相送，白淩波站在寨子門口對單九笑說，“此次若能一戰成名，九爺和眾兄弟便能脫了罪籍，我與明堂大哥靜候諸位凱旋！”

    單九愣了一下才回過身來，眼中禁不住熱淚盈眶。

    說起來他和這寨中人多數都是被逼無奈才落了草，這些年雖說也做下過惡事，但捫心自問，傷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他們從未沾身。

    讓他動容的不外乎便是翠翠的婚事，眼看及笄的大姑娘了，生生叫他耽誤了婚事，寨子裏雖有不少適齡的男孩子，但他一心隻想叫她離了此處，隻可惜那好人家的兒郎一定他單九的名號，便嚇得抱頭鼠竄，哪裏趕來求娶。

    眼前這個纖纖弱女竟然連這些細微處都體察到了，如何叫他不感動？仰天長笑，抬起的大掌生生停到她單薄的肩上，怎麽也落不下去了。

    “不敢辜負妹子所托！此番出海必然叫那八洲惡匪丟盔棄甲，聞風喪膽！”

    ……

    倏忽間便到了六月炎夏。

    出海的男人們不負所托，經過月餘苦戰，將八洲島的海匪打得破了膽。也是他們命途多舛，入夏之後接連兩場海龍卷經過，幾乎將島上毀壞殆盡，元氣大傷的海匪自此再也沒有還擊能力。

    單九率眾回來時幾乎成了整個千塘郡的英雄，十裏八鄉的人都趕來看熱鬧。那位郡守大人見民心所向，便將過去怎麽也不肯認的金蘭之契傳揚了出去，拉著單九口口聲聲喚他兄弟，再不提往日對他威逼脅迫的舊事。

    活著的人成了英雄，死去的人也沒有被遺忘。

    雖然在眾人看來，死傷在所難免，但白淩波還是執意叫人將他們登記在冊，並以單九和衝靈寨的名義一一加以撫恤，失獨者則接到了島上恩養。

    此事之後，人們對衝靈島的印象忽地都好了起來，不隻客商們來爭著來請他們保駕護航，連整個千塘郡的其他地界上的山匪都過來掙飯吃。白淩波便順手叫單九將他們收編，而那些廢棄的山寨，則成了她籌謀中打通陸路的節點。

    盡管她已經很低調地從未離開過山寨，但整個衝靈島都知道寨裏住了一位仙女娘娘，人們還傳說，是她出謀劃策幫著除了那些海匪，還有人說她是易明堂心頭摯愛，總之才子佳人，天生一對，弄得易明堂這樣厚臉皮的男人都不好意思下山了，所幸這閑話未曾傳到她耳中。

    過了六個月之後，白淩波的肚子突然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早先穿些寬鬆的衣服還看不大出來，如今便是怎麽都遮不住了。

    身子愈加笨重，這胃口到是越來越好了。

    易明堂給她算了一筆賬，道，“祁嬸放養在山林的麻雞她兩天就要吃掉一隻，當時那一大群，如今再看，隻剩下當年生的小雞苗。”

    “胡說！你們難道不吃祁嬸燒的菜？怎麽好意思都賴到我頭上！”

    白淩波捂嘴不信，自己這麽小小一隻怎麽可能吃那麽多？

    一旁的翠翠忍笑不語，忙轉了話題。

    “姐姐總也不告訴我你家在哪裏，眼看著小寶寶就快生了，難道不需往家裏報個喜麽？”

    這些日子她已經從各種跡象中看出，易明堂絕不是她腹中寶寶的親爹，否則他們兩個怎麽能忍住這麽久，卻絲毫沒有任何親昵的舉動呢？

    難道她真的看不上這麽英俊帥氣無敵的明叔嘛？可他是真的很緊張她呀！

    小姑娘還在心裏盤算，沒注意正對麵的易明堂已經變了臉色，一指頭戳到她腦門上。

    “小丫頭沒規矩，我和你爹叫她妹子，你卻喚她姐姐，這是什麽道理？”

    “要你管，我就叫姐姐！姐姐姐姐，氣死你！”沒心沒肺的丫頭根本沒有發現他眉宇間的隱憂，努力掙脫出被他製住的右手。

    白淩波攪動湯羹的手慢慢停下，看一眼兩人，輕輕笑出聲來。

    “回是要回的，隻是眼下不是時候。”她撫了撫肚子，“姐姐在靈州還有事情要做，還有故人未見，等這些事情做完……那邊，應該也差不多了……”

    她笑得溫柔，未注意到身邊，易明堂眼中那一抹稍縱即逝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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