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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皆是一驚,林雲熙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錢順容……是前段時間落水的那個?她不是受驚著涼病了,正在休養麽?這一下子……就死掉了?!

    林雲熙深深吸一口氣,驀然有些腳軟,她定定神,問道:“怎麽回事?前些時候不是隻說感染風寒麽?”

    馮貴人站得搖搖晃晃,麵色發白,“妾……妾身也不知道。”

    林雲熙急忙對那些宮人道:“趕緊扶你家主子坐下。”她調整一下心緒,略帶著苦笑,朝著忻貴儀看去,沒想到後者也是一臉愁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林雲熙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外麵風雨愈發大了,森冷的寒風裹著雨雪,自微微隔開的窗口呼呼地灌進來,薄薄的雪粒拂在臉,冰涼刺骨。

    就近的宮人忙把窗子關上,林雲熙被冷風吹得一個激靈,忽然醒過神來。

    自己著什麽急!錢順容與她有什麽關係?!她既沒害她,也跟她不親近,這會兒好好盡一個普通嬪妃該盡的義務就算完了,想那麽多做什麽?

    而且像錢順容這樣染了病又突然歿了的,屍身是要移出宮去的;也不許任何人接近探視,最多在門外上柱香,她心驚肉跳個什麽勁兒?!

    林雲熙拚命安慰自己沒事兒沒事兒,不就是死個人麽?像現在這樣的醫學水平,風寒拖著拖著治不好了的又不是沒有。

    她看看整個人軟在椅子上的馮貴人,那才叫受了驚嚇呢!平日裏住在同一殿裏的,其中一個忽然沒了,還是病死的……

    這麽想著,林雲熙不由出言安慰道:“貴人節哀!錢順容已經去了,你……也別太傷心。”

    忻貴儀也歎口氣,“這好好的,怎麽說沒就沒了?”頓一頓,“我記得昨兒皇後還提起來,說聖人提了她的位份,卻未正式下詔,正打算開年求個聖旨,趁著這個機會,大家一同樂一樂呢。”

    麗婉儀聲音清清冷冷地道:“她福氣不好,死了也怪不得旁人。”

    馮貴人嚇了一跳,顫著聲道:“死者為大,您……您……”

    林雲熙愕然,與忻貴儀麵麵相覷。麗婉儀麵色冷冷,輕哼一聲,低頭不語。

    林雲熙默,她忽然覺得慶豐帝這群女人都是奇葩啊有木有?!一個是這樣兩個還是這樣,都給我正常一點啊摔!

    風雨正盛,天色漸漸陰沉下來,林雲熙看看天,略皺皺眉道:“這雨一時三刻停不了,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這樣,不如叫幾個宮人去取蓑衣和傘來,咱們等到雨小一些再走?”

    馮貴人道:“妾身宮裏出了事,大概要先行一步。”她勉強扯著唇角笑笑,“妾身待了傘的,便先告辭了。”

    林雲熙也不留她,沒一會兒就有宮人取來蓑衣,又過了一刻,雨勢略有減小,閣中幾人才一一別過,各自分道回宮。

    林雲熙一路疾行到了昭陽殿,青菱碧芷早早候在門口,董嬤嬤那裏也準備好了衣衫熱水,隻等著她回來。

    沐更衣完畢,林雲熙抱著暖暖的手爐,裹著厚厚的衣服,心滿意足地在軟軟的床上滾了一圈兒。

    董嬤嬤一臉慘不忍睹,主子哎~您的禮教呢?!您的仕女風範呢?!您這樣沒有形象地亂來很丟我這個教養嬤嬤的臉啊!

    她唉聲歎氣地出去了,然後又笑眯眯地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薑湯進來,“主子剛剛淋了不少雨,喝完薑湯去去寒吧。”

    林雲熙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她討厭生薑啊嬤嬤~~

    腆著臉賣乖,“嬤嬤,我一點兒也不冷,能不能不喝?”

    董嬤嬤一本正經,“老奴是為了主子著想,若是您不小心感染了風寒,那藥汁子可比這薑湯苦得多了!”

    林雲熙深吸一口氣,捧著薑湯一口氣喝完,眉頭揪地死緊,嗚嗚嗚嗚嗚~好難喝~

    她嘖著舌頭,董嬤嬤笑著從一旁的小案上取了蜜餞給她。

    蜜餞甜蜜蜜的滋味衝談了生薑的味道,林雲熙舒緩著長歎一聲,含含糊糊地道:“涼當尊難磕,懷似特的好。”

    董嬤嬤正要應答,青菱打著簾子進來道:“聖人來了。”

    董嬤嬤道:“這樣大的雨天,不要淋壞了才好,老奴再去煮一碗薑湯來。”青菱知道緣由,連忙道:“主子這裏有奴婢就成。”

    董嬤嬤笑著對她點點頭,趁著慶豐帝尚未進門,先避了開去。

    林雲熙趕緊嚼了三兩下把蜜餞咽下去,端起茶潤潤口,就著青菱的帕子抹抹嘴,便聽到慶豐帝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靠近門口。

    她左右四顧,幹脆脫了軟履,往床上一滾。青菱看了忍俊不禁,還是頗為合作地幫忙放下了帷帳,低頭忍笑,靜立在床邊。

    慶豐帝進門,見卷簾搖晃,娓娓垂地的帷帳還在微微抖動,也不說破,隻輕聲問道:“林卿歇息了?”伸手就要上前撩起帷帳。

    青菱忙福身應是,退後離去。

    林雲熙躲在帳後,透過兩邊帷帳見的縫隙看見一襲玄色的袞服,情急之下隻好扯了床頭一本書隨意翻開。

    帷帳一動,她尚未來得及收回目光,便對上一雙溫和含笑的眸子。

    她麵上微紅,一臉鎮定地便要起身,“聖人怎麽這時候過來?”

    慶豐帝抬手製止她的動作,坐到床邊,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林雲熙心底一虛,強自鎮定著回望。慶豐帝“哧”地一笑,點點她手中的書,“倒了!”

    低頭一看,林雲熙捂臉,趕忙把書丟開了,小心地湊過去蹭蹭,“聖人~”

    慶豐帝順勢輕輕環住她,低語道:“剛剛在做什麽,嗯?”

    林雲熙耳根一熱,微微低頭,“沒什麽啦~就是……”

    慶豐帝滿臉含笑。

    扭一扭撒嬌,“就是在床上滾了兩圈衣服都皺了沒好意思起來嘛!”

    她半點不帶停頓地說完,慶豐帝“嗬嗬”低笑,看看她一身簡單的宮裝,頭發隻用一支木簪隨意別起,大概真的是滾了兩圈,發絲微微淩亂,卻毛絨絨地很是可愛。

    林雲熙鼓鼓臉,抱著慶豐帝的手搖一搖。

    他不由揉揉她的發頂,輕笑,“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林雲熙再蹭蹭他,抬起頭來問道:“今兒是二十五,聖人不是去巡視了麽?”

    正月二十五是填倉日,一般都由聖人親往南倉巡視,直到所有糧食都入倉封存為止。

    慶豐帝“嗯”一聲,道:“去年收成不錯,朕摸了一把江米,不然叫禦膳房熬成粥嚐嚐?”又笑,“就是雨大了些,陳米容易受潮,怕是不太好管,還得想個法子出來。”

    林雲熙:……聖人你真有個性!自家的米還隨手撈一把回來!

    於農事上她並不精通,所以沒有多說什麽,隻問了兩句填倉時候的情景。

    她抬眸看到慶豐帝頭發肩上微濕,恍然驚覺,“啊”地一聲,趕緊跳起來,“都怪我不好!光顧著與您說話,竟忘了外麵雨下得大,也沒讓您換一身衣服。”

    慶豐帝道:“朕坐步輦來的,沒怎麽淋到。”

    林雲熙哪裏肯依,拉著他去了旁邊的耳房。待慶豐帝換過衣服,又擦幹了頭發,林雲熙笑眯眯地捧上一碗薑湯。

    慶豐帝麵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林雲熙柔聲道:“聖人趁熱喝了吧,也好祛祛寒氣。”

    見慶豐帝麵無表情地抬手,一口悶了,林雲熙順勢塞了一粒蜜餞到他嘴裏。慶豐帝微微一怔,又麵無表情地吃了下去。

    林雲熙忽然想起錢順容的事,瞅瞅慶豐帝平和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妾身聽聞錢順容……歿了,聖人可有去瞧過?”

    慶豐帝毫不在意地點點頭,“朕已派人去了,怎麽?”

    林雲熙心下微微一涼,勉強一笑,“哦,年前錢順容落水,還是妾身命人救起來的,這一轉眼……”

    慶豐帝道:“世事無常,你也不必很為她傷神。”

    林雲熙低眉,“隻是有些感慨罷了。”又道:“不知她的後事如何?妾身也想著去上柱香呢。”

    慶豐帝略皺皺眉,“大致是按貴人的份例辦吧,你不用親自去,遣個宮人去送即可。”

    林雲熙順從地點點頭。

    慶豐帝拍拍她的手,“朕還有折子要批,晚上再過來。”

    林雲熙“嗯”一聲,眉眼彎彎地送慶豐帝出去。

    她望著緩緩遠去的步輦,心底微微冰涼。男兒涼薄如此,怎叫人不齒冷?

    卻還有一個聲音弱弱地反駁,對她,他不會。

    雨聲泠泠,寒風冰冷,她看著灰蒙的天際,滄溟而浩遠,一時竟是癡了。

    “真是晦氣!”

    皇後蹙眉道:“紅袖!”

    她身旁侍立的宮女滿是不甘,“今兒是填倉,那錢順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了這麽個時候,不是膈應人麽?!”

    她不屑地道:“一場風寒都受不住,不過是外強中幹的貨色,還要娘娘費心操持。”又委屈道:“奴婢是替娘娘心疼,您要處理大大小小的宮務,她還給您添事兒!又是這樣的日子,真真晦氣!”

    皇後微微鎖眉,筆下一頓,將這一折的宮務批完,醮了醮墨汁,在一旁記下錢順容的後事,這才放下筆來歇一歇。

    紅袖忙奉了一盞茶上去,皇後輕抿一口,茶香沁齒,微微舒緩了眉頭。

    “這是大紅袍?聖人沒送去昭陽殿?”

    紅袖見她不再皺眉,歡喜地笑道:“哪能呢!娘娘才是中宮,聖人自然是念著您的。”

    皇後隻淡淡一笑,問道:“張充華的胎如何?今兒太醫去瞧過了沒?”

    “去過了,說是一切都好,隻等著臨盆了。”

    皇後點點頭,“那就好,還有一個多月,萬不可出了差池。”又問,“羅氏那裏呢?”

    紅袖沒好氣地道:“羅……寶林閉門靜養,還能有什麽事兒?!”她不忿道:“您也太關心羅寶林了,她是什麽身份?!日後就算生下皇子那也一樣上不了……”

    “好了!”皇後打斷她,微微搖頭,“你不懂。”

    紅袖張張嘴,她確實不懂,皇後娘娘既不打壓受寵的徽容夫人,也不收攏家世出身好的妃子,還對一個低賤的……關懷備至,主子到底是想幹什麽?!

    皇後暗暗搖頭,紅袖是她的陪嫁,忠心能幹,卻太過伶俐要強了。有些事不是她不想做,而是現在的情形她什麽都不能做。

    她驀然想起聽到秋獵時,徽容夫人明媚而又飛揚的神色,她都快要忘了,她也曾鮮衣怒馬踏過青山秀水,她也曾向往那樣寬廣的天地。

    二十年前,許家在軍中尚有一席之地。然而她成了皇後,國母之尊,縱然沒有皇子,許家還是不得不交出兵權,因為慶豐帝不會允許外戚尾大不掉。

    她也恨過,怨過,奈何帝心如鐵,當初那位溫淑儀都能被他拋在腦後,何況是她?

    就這樣吧!隻要她活著一日,隻要她不出大錯,聖人便會敬著她是皇後,她便是日後板上釘釘的皇太後,還有什麽需要糾結的呢?

    但她終究是世家女,終究是從小被灌輸著為家族而活長大的。許家沒了兵權,在朝堂又不顯赫,為了降低聖人的戒備心,家中的幾個子弟甚至都往殘了養!

    她在一日還好,若是哪日她不在了……

    聖人不願外戚勢大,大概也不願皇後養一個生母高貴的皇子吧?

    那就挑一個背後沒有勢力的。

    羅氏再低賤,皇子終歸是聖人的兒子,他日如毅親王莊親王一般,便可保住許家三十年富貴!

    三十年,足夠許家東山再起了。

    皇後怔怔的,有些失神地撫上小腹,可惜啊,她的孩子……想來是今生無緣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