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曼陀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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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上林苑溫煦和暖,玉順堂內卻是寂靜地寒涼,幾如冰窖一般。林雲熙將前後因果娓娓道來,最後也沒假惺惺地替寧婉儀掩飾,直言是她有意陷害,想造成自己推她入水的假象。
寧婉儀俏臉慘白,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兩眼一翻,隻好裝暈。太醫戰戰兢兢地診脈又一頭冷汗地回稟道:“婉儀的脈相……”
慶豐帝聲音冷漠,“有什麽問題?”
太醫不敢繞來繞去地吊書袋子,很簡潔地說明了寧婉儀本來是受了很大的驚嚇,雖然她平時保養得好,但這並不是說她肚子裏那塊肉不會受影響,多多少少會動了胎氣,使胎兒不穩。可是……寧婉儀的胎像太穩了!!仿佛她壓根就沒事兒一樣!
太醫表示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脈相上顯示寧婉儀是受驚過度,而這個胎位卻穩穩的呢?更有一位很隱晦地表示,寧婉儀的胎已經快四個月了吧?八過,摸上去還是像三個月,跟剛剛診出來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林雲熙心底為這些太醫喝了一把彩,論醫術,太醫院這一群絕對是大宋醫術最高的那批人之一。隻是為皇家服務,難免小心謹慎些,脈相說一半留一半,用藥斟酌再斟酌,就顯得他們似乎很沒用一樣。
但是論看眼色,這滿宮上下能比太醫們更強的也找不出幾許。聖人是什麽態度太醫院就是什麽態度——比如說現在慶豐帝明顯對寧婉儀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太醫院就馬上把可供懷疑的地方全部吐出來了,難道說平日裏就沒有人查出寧婉儀的脈相有問題嗎?
隻不過是慶豐帝不問,他們不說罷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隨便腦補一下差不多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何況是像慶豐帝那樣從小在陰謀詭計裏打滾的人,臉色陡然冰冷陰沉了下來。
漠然的目光掃過麗婉儀和甄婉儀,前者低眉垂眸似乎毫無察覺,後者忐忑不安,額上沁出點點汗水。
最後他什麽都沒說,隻讓林雲熙三人回去,並暗暗警告了一番,不要插手關於玉順堂裏的任何事。
事涉後宮陰私,寧婉儀假孕關乎皇家顏麵,想來慶豐帝是想一力壓下去了?林雲熙挑挑眉不解,那曼陀羅的事又怎麽說?看起來九成九十寧婉儀的手筆,按照慶豐帝對那個的忌憚心,難不成還能當作不知道?
轉念一想,既然不可能當作不知道,那就是要用其他的方式處理了,反正慶豐帝不會放任這麽危險的東西在宮裏流動,她又何必去操那個心?
雪白的梨花開滿枝頭,片片飄落如雨,玉潔冰清。沿著玉順堂前的小道往外走,轉過石橋就是方才事發的地方,此刻戍守著一對羽林衛,兵戈銀甲,寂寂無聲,軍容肅然。
而從右側的大路往前看,遠遠可見大大小小的宮人圍繞著皇後的鳳輦慢慢行來,鳳輦金紗蓋頂,明黃朱紅,巍然大氣。
林雲熙不想跟皇後碰上,挑了左邊的小道走,向著麗婉儀、甄婉儀道:“兩位妹妹若是無事,我便先去了。”
甄婉儀勉強笑了笑道:“夫人自便,妾身也要回宮了。”麗婉儀沉默著點點頭,三人就在岔道上拜別,各自回去了。
滿目的□生機盎然,綠意嬈嬈,連冬日裏淩霜而開的梅花都長了一樹的嫩葉。
扶著青菱慢慢走回去,折一枝瑩潔的梨花,淺粉的花蕊亭亭玉立,幽香盈懷。餘光瞥見青菱似有不滿的神情,林雲熙笑著回首問道:“什麽事不高興?我說過要喜怒不顯於行色,你都聽到哪兒去了。”
青菱“哎呀”一聲,拉拉她的衣袖,“主子怎麽還笑得出來!寧婉儀這樣下作地想害您,您難道不生氣?!”
林雲熙駭笑道:“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她語氣從容平淡,“宮裏爭來鬥去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兒麽?她沒害到我,反而把自己折了進去,我生什麽氣?”
青菱跺跺腳,“可是……聖人他也不……”
“我懂你的意思。”林雲熙微微一笑,放低了聲音道:“宮中陰私甚多,向來都是壓下去的多,揭開來的少,為了保全各方顏麵,這都是默認的規則。前頭襄婕妤再怎麽狠毒,對外不也隻說是染病暴斃麽?襄婕妤依然被撤了玉牒金冊,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頓一頓,又道:“你道這隻是為了皇家臉上好看麽?聖人瞞下了此事,同樣是保全了蘇家的顏麵,蘇家多少也是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比如讓出一些掌著實權的位子,交給慶豐帝提拔上來的心腹;又比如蘇家在某些政策上無奈地退讓,從原來的立場改為一意支持慶豐帝的立場。
青菱微微恍然,“所以主子才說,前朝後宮息息相關,是不是?”
林雲熙輕輕點頭,所以她就更沒有什麽好生氣的了,這一切不過是權力的博弈,後妃的爭鬥同樣是其中的一部分,單看誰更高明而已。
“生氣傷肝又傷脾,我又何苦拿別人的事兒來懲罰自己?不如靜靜心,好好過日子才是。”她淡淡歎口氣,“而且蠢得像寧婉儀這樣的,還沒有讓我生氣的資格。”
青菱也跟著歎息一聲,“奴婢隻是覺得主子辛苦。主子若真的心裏有氣,向奴婢發出來也好,千萬別憋著,為了那些人,不值得。”
林雲熙心下一暖,點點她的額頭,“我連生她們的氣都覺得不值,為了她們跟你撒氣,那就更不值得了。”
青菱“嘿嘿”笑笑,笑容溫暖而真摯。
走過高高的拱橋,太液池畔楊柳垂垂,隨著春風輕輕搖曳。麗婉儀站在柳樹下,湖藍色的半袖淺淡如天邊那一抹蔚然,衣袂翩翩,頭上青玉鸞鳳銜珠釵墜下粒粒玉珠,她低身一福,聲音淡淡,“夫人宜安。”
林雲熙一怔,伸手虛扶了一把,微微笑道:“妹妹不是回去了麽?我記得漪蘭殿不在這個方向。”
麗婉儀神情淡淡,“夫人既然看出來了,就不必問這樣的問題,妾身是專門在這兒等著您的。”
林雲熙“哦”一聲,並不言語。
麗婉儀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不如妾身陪夫人走一程?”
林雲熙緩緩點頭,“自然可以。”
麗婉儀退後一步走在林雲熙身後,兩人的宮人落後了一段,跟在後麵。
氣氛一時寂然,兩人都不說話,一雙粉蝶爭相追逐著從麵前翩然飛過,在林雲熙懷中的梨花上停了一停,又高高低低地飛向遠處。
麗婉儀忽然開口道:“陳詩君是個蠢貨!”
林雲熙微微一愣,方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寧婉儀,看了她一眼,緩聲道:“我記得你與她……”
“嗬!”麗婉儀冷笑道:“我自然要與她姐妹情深一些,是她向聖人舉薦的我,若我與她為了君恩生分,不就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了!”
林雲熙心底驚愕,這麗婉儀和寧婉儀,似乎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友好?
隻是當日寧婉儀為其求情,又親自薦於聖人;麗婉儀亦投桃報李,兩人相結為盟,又是情誼深厚,怎麽如今到了這個地步?
一時寂寂,隻能聽到幾聲清脆的黃鸝啼鳴,清淨婉囀,次第有聲。
麗婉儀的聲音清清泠泠,“陳詩君是家中嫡長女,可惜生母早逝,左仆射另聘淑女,娶了繼室。陳詩君養在繼母膝下,終於養成一副眼高手低的性子。明明心懷嫉恨,麵上卻裝得情誼深厚,又盡做些蠢事,還道別人都是傻子!”言語中的諷刺顯而易見。
林雲熙頓了頓腳步,“你似乎……很不喜歡她?”
麗婉儀嗤笑著反問,“我為什麽要喜歡她?”她神色淡淡,“比起她,我還是喜歡你多一些。”
林雲熙默……你不要說的什麽像那啥好麽?!
“雖然我從前不怎麽待見你,但你至少沒有害我之心。”麗婉儀眉眼稍稍溫和下來,她本是鮮豔明麗的容顏,此刻氣度沉靜,雲淡風輕,竟是說不出的嫻雅動人。
林雲熙看美人看得入神,又開始犯愛tx人的老毛病了,喃喃自語般地道:“方家妹妹真真好看,不若予了我回家罷。”
麗婉儀俏臉一紅,“你!”她一頓,轉臉又“咯咯”嬌笑道:“予你就予你!就是不知林郎有多少聘禮給我?”
林雲熙:我……我勒個擦!!居然被妹子反調.戲了!!
麗婉儀眼波柔媚,嬌豔如三春豔陽,“隻要林郎給的起聘禮,妾身便是帶著嫁妝予你又何妨?”
林雲熙目光一閃,心中略微有了低,臉上連連苦笑道:“唉!我與妹妹頑笑呢!”
麗婉儀收斂了笑意,神情有片刻的懷念與溫柔,“這樣的頑笑,除了你,大概也沒有人再與我說了吧?”
林雲熙垂眸不語,麗婉儀今日前來本就奇怪,現在還露出了依附的意思——那個嫁妝聘禮可不是真說著玩玩——這就更讓她想不通了,為什麽?
先前麗婉儀和寧婉儀交好,她以為是麗婉儀心思單純被人誆了去,白白做了槍手;可現在看來,麗婉儀並不像她想得那樣,倒是有點虛與委蛇在裏麵。
就今天的情形看,哪怕不知道內裏的也能明白寧婉儀要栽了,而麗婉儀卻在這個時候對她表示出了親近——以麗婉儀的身家恩寵,她完全可以不用依附別人,別人依附她還差不多!!
“我知道你想不通,你不用多想。”麗婉儀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輕嘲地笑笑,“你不用擔心我有什麽歹意,我隻是知道,我沒有那個本事罷了。”
林雲熙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不明白。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又怎麽可能輕易相信麗婉儀口上說說的話?
麗婉儀也不在意,岔開了話題道:“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林雲熙挑眉,“打算?”她微微一笑,“身為妃嬪,恪守宮規,謹慎自持,侍奉好聖人就是,我能有什麽打算。”
麗婉儀一怔,似有觸動地道:“恪守宮規,謹慎自持?是啊,夫人如此,自可保全自身。”她微微嘲諷地道:“可惜有些人明白地太晚了。”
忽而她抬眉一笑,“夫人可知前段日子寧婉儀為何癡癡怔怔,終日懶散麽?”
林雲熙淡淡道:“不是因為有孕?”雖是反問,語氣卻是平實的陳述。
“她以為千般算計盡在手中,把其他人都當成了傻子。就此醒悟就罷了,偏偏手段又差,前麵收尾不幹淨,隻好動手補救,奈何沒什麽長進,盡用些不入流的!”
林雲熙心下一動,試探著問道:“你知道她幹了什麽?”
麗婉儀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夫人是指她假孕的事,還是指關於曼陀羅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麗婉儀,方薇小姑涼暫時處於黑化狀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