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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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七八日慶豐帝都宿在昭陽殿,宮中無論有什麽流言,都敵不過聖寵無雙,慢慢地也就沒人提起了。

    沈美人因失儀之罪被皇後禁足三月,順貴人也同樣禁足三月。那一日晚慶豐帝還笑著問她,順貴人給了她什麽氣受,竟傳得闔宮盡知。

    彼時林雲熙正在碧紗櫥裏繡一件給孩子用的大紅貢緞雲雷紋雙獅搶球肚兜,寶寶在旁邊呼嚕嚕地睡得正香,乍一聽慶豐帝提起,愣了半晌才想起來,沒好氣兒地衝他一瞪,“輕點兒聲,寶寶才鬧了一陣,剛睡著,再醒了你哄他啊。”

    慶豐帝笑眯眯地陪不是,她放下繡件拉著慶豐帝往正間去了,一麵走一麵道:“您不說妾身還忘了,不過起了點口角而已。妾身和皇後說話,她大喇喇地就插進嘴來,我罵她兩句,她居然說要以死明誌!”臉上帶著點兒扭曲,“她多金貴呢?!我竟一句重話都說不得了?!還求我饒命,弄得倒像我要逼死她似的。我要真看她不順眼,動動嘴皮子就有人能幫我收拾她,弄得這麽明目張膽,我瘋了啊?!”

    慶豐帝本是隨口一提,聽她這麽說不禁皺了眉頭,“以死明誌?羅氏真這麽說的?!”眼中便蘊了冷厲,“朕怎麽不知她有這份硬氣!”

    林雲熙一聽要壞,得想個法子補救,便索性攤開了說:“無非就是擠兌人唄!我話說得重,看她的樣子嚇得要命,一個勁兒求饒,哪裏是真想死?就她那膽子,跟我過不去,圖什麽呢?幫著別人壞我名聲罷了。”

    又微微紅了臉,期期艾艾道:“我也不是真要怎麽她了,就是口氣重了點兒。先前和忻貴儀話不投機,氣悶著呢。罵一句出出氣就算了,她要頂著來,當時我不就氣瘋了麽……”

    慶豐帝自然知道宮裏爭風吃醋、話裏話外刺來刺去的不少,也沒法管,但忻貴儀頭一天就跳出來就叫他有些不喜,又想到順貴人還有她養在皇後膝下的兒子,心頭冷笑,默默給皇後記了一筆——背地裏竄著別人,皇後就不能安分些!

    林雲熙還不知她又無意中給別人上了眼藥,隻想著最好在慶豐帝心裏留下順貴人雖然是被迫、可也不太識趣的印象,以後就算要扶一把也容易些。

    慶豐帝聽她抱怨了一陣便笑,一手摟著她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不是個柔婉脾性的,連朕這裏都敢瞪眼,羅氏不馴,你罵兩句就算了,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她順勢依偎進他懷裏,嘟嘟囔囔道:“誰生氣了?!看見她就煩,我才懶得理她。”

    慶豐帝好氣又好笑,捏捏她有些圓潤的臉,“強起來還沒完沒了。”

    林雲熙忙捂臉道:“您又捏我!臉都被你捏胖了。”

    慶豐帝笑著捧了她的臉看,“哪兒胖了?朕瞧瞧。”

    雙目一對,她臉上發燒,低眉含笑,覆上慶豐帝的手軟語道:“瞧我做什麽?”美人如玉,慶豐帝忍不住心頭一蕩,握著她的手親了親,“寧昭,咱們安置吧。”

    春夜東風暖,蘭袂褪香,玉樹瓊枝,鴛鴦繡被翻紅浪,角聲嗚咽,星鬥漸微茫。

    過了花朝節,上林苑裏春意漸濃,和風細柳,杏花杳杳,恰似晴梢團雪,胭脂萬點。

    林夫人出宮,侯府裏喜事連連,林雲熙的五嫂身子漸好,六嫂也傳出有了身孕。她心情頗好,叫人摘了杏花不少插瓶,也充作簪花別在發上,隻慶豐帝抱她於膝上耳語,“去歲這個時候你也帶著杏花。”

    揚揚下巴示意榻上旁邊睡得呼嚕嚕的兒子,“是不是那一日?”

    她漲紅了臉,又羞又窘。伸手去推,推了兩下推不動,隻好拿眼睛狠狠瞪他。

    慶豐帝嘿嘿低笑,調戲完美人,又抱著兒子親了一口,沒想到兒子睡得正香,被他抱得不舒服,一腳踹到他胸口,小手揮舞著差點打中他的腦袋。

    回頭看兒子他娘伏在榻上笑得花枝亂顫,就差沒在臉上寫兩個好字。

    慶豐帝也跟著笑了,低頭看兒子扭來扭去,小眉頭皺著作勢要哭,忙一把塞近林雲熙懷裏,捧著她的臉偷個香,“朕晚上再來。”昂首闊步地回去批折子。

    好容易哄著孩子又安靜睡了,她頭發散亂,衣衫不整,青菱碧芷方笑著上前給她重新梳妝。對鏡綰發,她忽覺鏡中人眉目如畫,巧笑倩兮,雙眸燦若星子,眉間春意嫵媚,竟說不出的豔麗婉轉,顧盼神飛。

    林雲熙陡然一怔,手中本要簪在發上的幾朵杏花倏然落下,青菱“哎呀”一聲,見她呆愣愣的模樣,不禁小心翼翼問道:“主子怎麽了?”

    她心頭浮起莫名的滋味,像是茫茫然不知置身何地。半晌,方才轉過臉道:“沒事。我記得去年二月裏聖人在我這兒留了畫和字,去找出來。”

    青菱忙福身去了。

    碧芷接過梳子繼續給她梳頭,“主子若是心裏不痛快,就跟奴婢和青菱說一說,千萬別憋著。”

    她淡淡一笑,“沒什麽不痛快的。”又想了想道:“你去翻翻這兩天接下的帖子,皇後那兒總要給些臉麵,旁的你都替我打發了。”

    春日裏風澹日清,百花爭豔,鶯啼蝶舞,各種賞花品茗的帖子也多了起來。

    碧芷點頭應了一聲,又笑道:“如今玉蕪院裏海棠開的極好,主子可也要請人來賞一回?”

    “她們喜歡由得她們去,我不愛弄這個,何必把她們請到自個兒宮裏來膈應?天再熱一些跟琥琳商量,去外頭花閣水榭裏擺宴吧,景致也漂亮些。”

    “奴婢記得了。”

    去歲慶豐帝畫的杏花圖和那一張灑金箋都在,宮中筆墨上佳,又存放得當,幾如新作。她看著那一句“願春光如舊,歲月靜好”,心頭那一絲暖意漸漸涼下來。春光固然如舊,人心卻善變。縱然年年如斯光景,沒了當日心境,也不過是人麵桃花而已。

    是不是錦上添花的美好終究太過單薄?明明這樣的柔情蜜意,轉瞬卻覺得情濃轉薄。就如同那一日董嬤嬤說起向她透露口風的薛順華,慶豐帝不過一句話,貶為末流侍選,遷往偏冷的宮室居住。沒幾天薛氏便病倒了,宮苑寂寂,誰又會去關心這樣一個失寵的嬪妃呢?連太醫院都不曾派遣醫官,任她一日日纏綿病榻。

    上一刻的快意永遠敵不過下一刻的心驚,薛氏從前聖寵如許,慶豐帝同樣說拋開也就拋開了,仿佛從未放在心上。帝王之寵,大抵不過一場鏡花水月。

    青菱碧芷不知她為什麽神情靜默下來,盯著看了一會兒,便叫人找了個酸枝老紅木的盒子疊好了裝起來,冷冷淡淡道:“放到西間後頭的箱子裏吧,往後聖人再有什麽留下來,一並擱那兒。”

    春分過後時氣漸漸和暖,去皇後宮裏請安時恰巧遇上麗修容,她麵色帶著青白,豐潤的雙頰微微凹了下去,肩削腰素,顯得十分清瘦。她原是豔若桃李的的姿容,如今瘦下來更有一種清冷的豔逸,雙眸如剪秋水,嫵媚婉轉。

    兩人都是位列九嬪,相互屈膝行個平禮,麗修容方開口道:“林姐姐也來向皇後請安?”

    林雲熙微笑,“是啊。你如今能出門,想必身子是大好了。”

    麗修容臉上維持著幾分笑意,淡淡道:“不過能走能動罷了。說來姐姐得了麟兒,我還沒向姐姐道喜呢。”

    她垂眸含笑道:“修容膝下亦有關內侯與帝姬,兒女雙全。”

    “關內侯?”麗修容冷笑一聲,複又重複了一遍,“關內侯。”這三字說得低沉而冷然,讓人不由生出一股寒意來。

    林雲熙怔一怔,麗修容卻又嫣然笑道:“聖人這樣恩寵他,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姐姐極得聖寵,姐姐的孩子,想必聖人也很喜歡吧。”

    林雲熙靜然而笑,“無論哪一個皇子,聖人都是一樣疼愛。”

    這一日皇後宴請諸妃賞花,重華宮裏牡丹芍藥開得花團錦簇,爭奇鬥豔,美不勝收。眾人一應在西南角的碧瑤台,玉台角亭,廊腰縵回,四處安放著各色盛放的牡丹,多是“姚黃”、“魏紫”、“豆綠”、“玉美人”之類的名品,玉笑香珠,冠絕群芳。

    皇後也不拘著眾人,三三兩兩放開了各自去玩賞,自留了幾人在跟前說話。

    林雲熙不耐聽人亦步亦趨地恭維奉承,身邊又無交好的嬪妃,隨意走了兩步,便回角亭坐著,倚欄而望,諸妃嬌聲軟語,衣香鬢影,十分熱鬧。 既是飲宴,少不得要叫宮中姬人唱曲起舞,又行酒令,到日頭西斜方散了。

    林雲熙飲了幾杯,酒勁上頭,便不坐肩輿,隻扶了青菱碧芷的手,沿著上林苑景色繁華處漫步回宮。昭陽殿前碧波池畔垂柳盈盈,尚不是荷花盛開的季節,蓮葉卻漫天匝地地舒展了滿池翠色,清新動人。

    她盤算著能不能在這兒造個水榭或者觀景的小亭?旁的不說,夏天日頭炎炎,兒子不好用太多冰,就近尋個納涼玩耍的地方也不錯。

    青菱碧芷一道湊趣,指著哪處適宜、哪處風景秀美,水榭是左右封上鏤空的觀景牆還是四麵開落地門窗,築臨水的玉石圍欄還是設鵝頸靠椅。又說要用什麽木材石料,要防水防潮,木不可朽垮粗糙,玉不可出手生寒,上頭的扁要金邊楠木,需尋一大家來寫門聯,卷棚歇山式的頂上用什麽瑞獸鎮壓、四周雕什麽樣的紋飾、描金還是描彩、裏頭如何裝飾……興致正高,忽一人從歇斜角裏躥出來,直直就撲倒在她腳下。

    林雲熙嚇了一跳,那人揪著她的裙擺咽咽嗚嗚哭道:“求姐姐救命!”

    她柳眉一豎,扯過自己的裙擺退後一步。青菱厲聲喝道:“放肆!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衝撞昭儀?!”那人伏跪在地,語中帶著無法抑製的哽咽,“妾……妾身不敢。”又抹了淚直挺挺地行了跪拜叩首之禮,“求姐姐救命!”

    嬪妃大禮非聖人皇後不可輕受,這人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行禮,是要逼她出手相助?她心頭不快,旋即側身避開了,隻冷然道:“這位妹妹在宮中這麽些時日,竟連規矩都未學全麽?尚宮局有的是禮儀嬤嬤,你若學不會,本宮替你求一個來就是。”

    那女子微微一滯,急忙起身,連衣衫都不及整理,垂首屈膝道:“妾身知罪。”

    林雲熙方側目打量她,隻見她穿著一身半新的碧湖色雲紋繡海棠花的對襟襦裙,頭上隻簪抑製柳葉攥心垂珠銀釵,比之在宮中稍有頭臉的宮女嬤嬤還不如,但尚可見其眉目清秀之色。

    林雲熙瞧著略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旁邊碧芷忙小聲耳語道:“主子,這是胡順儀。”

    她微微一愣,胡青青?!

    這才記起是那年選秀時曾有過幾麵之緣,甫入宮時她也想過收為助力,不意自她敲打過一回後便再未登門。至此也知這姑娘有股子輕狂和傲氣,位份雖卑,心中卻自尊自傲,哪怕知曉宮中險惡,寧願寂寂無名,也不願去求人——可見她身上是有些天真氣性兒的。

    念及此處,林雲熙不由皺了眉,即便是不願俯身屈就,她和胡青青好歹有幾分情麵在,但胡青青隻有事才求上門,平日裏人情世故都不曾見她周全,又憑什麽要出手幫她?

    口氣便不大好聽,“宮規嚴謹,誰敢犯上作亂要你的性命?皇後娘娘統領六宮,你若有委屈,去求皇後為你做主便是。半路截道,你當是土匪強盜嗎?”

    胡青青臉色一白,如受了驚的小獸惶惶然抬頭,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嗚咽垂淚道:“妾身不敢。妾身實在不知還有什麽辦法,才會在此等候昭儀。妾身父親下獄,求昭儀看在往日情分,救一救妾身的父親!”

    林雲熙聞言,臉色更是難看,冷冷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妄言政事,你是想幹政麽?嗯?!前朝跟你有什麽關係?跟本宮又有什麽關係?拿這事兒求我?你怎麽不跪到立政殿門口去求?!”

    轉頭吩咐秦路,“叫人把她送回去,主子犯渾,侍奉的人不知道勸,還放她出來,她一應的宮人統統拉去掖庭令那裏杖責三十!”

    立時便有內侍夾著胡青青退走,跟來的兩個宮女也被反剪了手壓下去。胡青青驚愕又惶恐,急急求饒道:“昭儀!昭儀恕罪!妾身隻是憂心阿爹……”左右見林雲熙麵色凝滯如冰,極有眼色地堵了胡青青的嘴。

    待回到宮裏抱著兒子逗了一會兒,林雲熙心裏方舒緩了些,複又命琥琳去查,“胡氏父胡為榮官拜太常寺少卿,素有賢名。太常寺掌管祭祀之禮,平日是非不多,怎會輕易下獄?其中必有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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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因節氣,春祭較往年晚了一些。《禮記祭統》有雲,春祭曰礿。又名礿祀禮,帝王需往宗廟、宗祀祭,祈久壽,以魚為牲,以蘖為酒,毋殺生伐木,賜鰥寡,振孤獨,赦薄罪,出拘民,使百姓及時耕種。

    祭禮皆從古法,鼓樂齊鳴,聖人與百官整衣冠,擊鼓,鳴金,淨手,請九鼎,向三皇五帝行一跪三叩禮,敬茶酒、五穀、三牲。兩邊祭鼎存放元寶,以敬日月大吉。

    跪於九鼎前,主持祭禮的官員宣讀祝文、禱詞,通篇都是冗長繁雜的駢文,聽得直叫人昏昏欲睡。終於念完了,太常寺官員忙在前安放焚爐,燃起寫滿祝文的黃紙,慶豐帝強打起精神,再次俯首行禮。

    燒祝文的正是太常寺少卿胡為榮,按規製,他要舉著祝文向四麵八方行禮,等燒到不足三一,就可扔進焚爐。這才剛過一半,他指間一燙,手一抖,黃紙落在地上。

    眾人神色一變,胡為榮也算冷靜自持,靈機應變,唰一彎腰撿起,滿臉平靜地繼續禱告。

    ——還好還好,雖有差錯,總算祭禮沒有打斷。

    放心得太早了!

    諸臣才鬆口氣,一顆心馬上又吊起來了。那黃紙掉在地上便罷,不意祭台上鋪著朱紅的祭布,一角引燃,火苗陡然竄起,霎時往供桌上一路過去。

    侍立警衛的宮人禁軍看著不好,連忙扯了外衫一把把火撲滅。然那火星子四跳,祭鼎裏的元寶都是金紙折就,一引就著。

    煙霧繚繞,慶豐帝麵無表情。

    但祭禮未完,太常卿冷冷一個眼風掃去,手底下的官員悶聲不響,換布的換布,抬鼎的抬鼎,不過片刻,又重新安置好了祭禮。因祝文是先頭寫好的幾篇中擇選的,早有小吏飛奔著去取來,偷偷遞與太常卿。

    胡為榮直愣愣地立在那裏,手中黃紙燃盡了也不覺,臉色灰敗,一時竟不知該幹什麽。兩旁同僚忙一邊一個拉著他到後頭去跪了。

    太常卿親自上陣,重新祝祭文,行禮,焚祝文,一步一步做到最後。

    祭禮完滿,慶豐帝便沉了臉,冷冷道:“胡為榮玩忽職守,著停職監禁。”諸臣麵麵相覷,無一人敢上前為他求情。

    胡為榮自知難逃罪責,慘然拜道:“臣萬死!”

    慶豐帝一麵打發禁衛剝去胡為榮官服、官帽,壓如詔獄,一麵請諸相商議,發了好大一頓火。

    “胡為榮胡仲卿!朕瞧他寒門出身,卓然有才,方提拔他。他倒好,轉頭與旁人眉來眼去!朕沒與他好處麽?!如今倒愈發能耐了,竟連尋常差事都辦不好!”又因太常卿王元乃是慶豐帝心腹,春祭上這樣一出,免不了被禦史彈劾,更氣得火冒三丈,“出了事還不知道動一動!太常寺上下哪個像他一樣木頭似的?!請罪都不會麽?!臉麵都叫他丟盡了!”

    諸相忙請他息怒,嚴相羞愧道:“是臣有眼無珠,舉薦他入太常寺。臣無識人之明,有失察之罪。”

    慶豐帝發了一通火,慢慢平靜下來,“嚴相何罪?當初胡為榮頗有賢名,你舉薦他,也是朕準的。哪知過了這些年,他竟沒個長進,白白擔著虛名。”

    一時太常卿王元又來請罪,慶豐帝好言撫慰道:“與卿有什麽相幹?諸人親眼所見,是他做事不當心。祖宗神佛也知卿素來恭敬妥帖,萬不會因旁人怪罪,何況是朕?”複又語中恨恨,“胡為榮那廝可惡!本職之罪,竟叫朕之賢臣受了拖累。”

    王元慌忙道:“臣不敢當!朝中賢達者甚多,臣唯為聖人效死。”

    葉相笑眯眯道:“王公任太常卿已久,盡忠職守,乃百官之典範。”又向慶豐帝道:“臣尚有一事不明,需請教王公。”

    慶豐帝頷首應允,“你且說來。”

    葉相便問春祭時黃紙燃起時是否燙手,祭布是什麽材質、是否易燃、易起火星。

    “臣並非替胡為榮求情,隻心頭有所疑竇。諸人親見,那黃紙在其手上燒不過一半就落地,胡為榮曆年焚祝文,都未有此現象,仿佛是燙手才抖落的。”

    又有,“祭布亦有古怪,尋常綾羅錦緞也不會輕易一點就著,祭祀所用應為玄色與朱紅正色的棉葛,如何一瞬便燃起?且火星四濺?”

    慶豐帝神色一肅,“葉相以為不是意外?”

    葉相道:“春祭事關家國社稷,不可有絲毫馬虎。臣雖是猜測,但更不欲有人為謀私利,欺上瞞下,構陷朝廷重臣。”

    王元仔細想過,方斟酌道:“祭禮所用皆是禮部與殿中省籌備,交由太常寺專人查驗入庫看管。所剩除無法保存的牲祭供品外,都按年份安置妥當,由主簿保管鑰匙。”

    著人去查,存放入庫的沒有差錯,但從頭至尾卻有十來個小吏接觸過這批東西,驗收入庫時也非有存疑之處。

    慶豐帝臉色鐵青,他才痛斥胡為榮,轉頭卻發現另有隱情。更憤怒於有人敢在祭祀時動手腳,陷害朝臣。他不介意臣子間爭鬥,唯有諸臣不睦,才有聖人左右製衡,但以如此慘酷手段排除異己,狠辣之餘,竟已不忌律法、不敬神明,他如何能容忍?!

    葉相神情鄭重,娓娓道:“聖人以仁和治天下,食天子祿而背天子以謀私,為國之蠹,不可輕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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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一重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正房廂廡皆軒峻壯麗,雕梁畫棟,描金秀彩。穿堂地上放著大理石底紫檀雕螭的插屏,後頭東間暖閣是個小巧玲瓏的書房,花梨木大案,各色寶硯筆帖,一整麵牆的楠木大書架,落地門窗大開,外頭辛夷花盈然而開,亭亭玉立。

    書房門被猛地推開,程稷滿頭大汗地衝到父親程昱麵前,“阿爹!聖人……聖人……”

    程昱神情平靜地一點旁邊的楠木交椅,“坐。”

    程稷急得團團轉,“哎呀!宮裏頭的消息,聖人已覺出不對來了!那個葉溫清!!真真是……”

    “你急個什麽?!就算聖人把太常寺整個翻過來,胡為榮一樣是大不敬。罪不容恕!老盯著這一畝三分地做什麽?不如多去替瑜川走動走動,他養好了傷必要在京中再謀個職位。嶽家那裏你也上上心!他才續了一任吏部侍郎,又是瑜川的親姥爺,得空了多領著瑜川上門,咱們這樣世卿世祿的人家,唯有攜手互助,方是長久之道。”

    程稷呐呐應了。

    程昱也知他這個三兒素來無大才能,庸庸懦懦,訓了幾句便罷。隻道:“你二哥如今不得聖人青眼,隨意難說上話。你也這個歲數了,仕途上不見好,家裏頭的事總要撕擼明白了,省得再叫你二哥操心。”

    程稷期期艾艾道:“這不是有大哥麽?他方是正經襲爵的,一應庶務也該由他管。兒最多教教膝下幾個孩子罷了。”

    又分辨幾句,“兒隻覺得大哥得勢不饒人,這些天咱們家行事也太冒險了。那胡……好歹是個舉人,還有那麽些同年學子在。且胡為榮還有楊家這門姻親,又與咱們家一向要好,本是極好的助力……”

    見程昱麵上沉吟,不由膽子大了些,“侄兒胡鬧得過了,什麽女人沒有呢?偏偏要去搶個成了親有孩子的,還逼死了人。大哥卻一味寵著,任他折騰。兒隻覺得不值當。”

    程昱聞言冷哼一聲,“胡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瑜堂侄兒頭都被打破了!!程家的長子嫡孫,焉能叫人欺負到頭上?!老大若不給兒子出口氣,咱們家的臉麵往哪裏擱?”又冷冰冰道:“寒門薄祚,多是低賤之輩,難出貴子。胡為榮能掙出路來,還不是靠程家提攜?他妻族再看重他,又能為他區區四品少卿耗費多大的力氣?”

    轉而沉默一陣,“瑜堂畢竟年輕,不曉得輕重,再這麽紈絝不通世務,日後如何繼承家業?你打發人去封信,叫你大哥把孩子送回來,我親自教他。”

    程稷臉色變了變,垂著頭應是,複又舔著臉道:“瑜川雖養病,也得閑在家。兒沒什麽出息,唯有阿爹多調教調教他,也好與侄兒做個伴。”

    程昱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算是應承,“這段日子叫家裏人謹慎些,少生事端。看好了那些人,別讓他們亂走動,過了風頭就送出去。”

    程稷唱諾,笑道:“胡家還要人盯著麽?兒隻怕有漏網之魚走,那胡楊氏還是四品誥命,能請旨入宮,又有一女在宮中,若是去求皇後……”

    程昱揮揮手,不以為然,“皇後一向謹慎,從不妄言政事,輕易不肯擔下幹係。那胡氏在宮中僅是順儀,也不得寵,動搖不了大局。”頓一頓,“胡家還是小心盯著,如有錯漏,立即來報。”

    又認真叮囑他,“明日早朝,必有禦史彈劾胡為榮瀆職之罪,你不必佯裝為他求情,勸諫聖人依律嚴處,不得輕饒。無論旁人說什麽,咬死了此事,明白麽?”

    程稷茫茫然,胡為榮與他們家有姻親,若不奏請從寬,不是明擺著叫人看出其中貓膩麽?口中唯唯應了。次日果然依程昱所言上書,慶豐帝意味莫名地問道:“朕記得程家與他有親?”

    “正因是親戚,更不能徇私。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胡仲卿?為臣下者不能替聖人分憂,還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實在罪無可恕!”

    也有消息靈通的,“胡仲卿有錯,卻隻是一著不慎,為人構陷。又並非蓄意不敬,請聖人體諒寬恕。”

    替他求情的跟著附和,“胡仲卿歲歲考績甚優,任太常寺少卿以來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大不敬,還望聖人念及他為國辛勞多年,從輕發落。”

    立馬有人反駁,“有功便可抵過麽?倘有臣子治理一方,難道就可憑此貪墨受賄麽?胡仲卿食天子祿,為聖人分勞解憂乃是本分,怎可憑此求恕?”

    慶豐帝不置可否,幾位丞相也默不作聲。吵吵嚷嚷了半天,眾人分做兩派,一派以程稷為首,胡仲卿大不敬,要求依律嚴懲——革職斬首,不可講絲毫情麵;另一派以其妻族楊家為首,

    認為這是意外,可懲處,但要從輕發落——最多貶去窮苦之地。

    這一場一連吵了數日,朝野上下都議論紛紛,最後廷尉卿程和站出來道:“胡仲卿身為司儀卻褻瀆祭禮,然實為*,非一力可避免,兼又有數十年功勞。臣以為,需罰,卻無需奪以命,革職流放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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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紛紛擾擾,後宮也不平靜。

    胡青青冒然乞求林雲熙一事皇後自然看在眼中,遣人嚴厲斥責了胡青青一通,不過念在她是替父求情,為人子女不可不行孝,故而隻罰了她兩月月俸,並未嚴懲。

    諸妃因她尚未承寵,雖有幸災樂禍的,但麵上多是表示同情憐憫。與胡青青同住在雲台殿的馮貴人一向厚道,也多照應安慰她。

    隻尚宮局、殿中省知曉這個不得寵的嬪妃家中敗落,愈發苛責作踐。伺候她的宮人原就漸生二心,這回因她挨了打,更不將她放在眼裏,強起來還要拌嘴。

    林雲熙冷眼瞧著,待胡青青實在彈壓不住,方暗中叫人敲打一二。又讓青菱親自上門,和胡青青陪嫁的侍女芳兒說了一刻話,送了些小玩意兒去。

    第二天胡青青便上門謝恩,隻字不提為父求情之事。

    隔日又親自送來不少她閑時收的雨水、露水,又一日奉上親手所抄寫的經卷。

    林雲熙到第三天才見了她一麵,請她用了一杯茶,淡淡幾句。

    如此,胡青青的日子終於稍稍好過了些。殿中省也不再那麽克扣她的分例,宮人們不十分安分,麵上也能過得去。

    慶豐帝近幾日忙得焦頭爛額,不曾召嬪妃侍寢。到後宮來不是去皇後那裏坐一會,便在昭陽殿休息。林雲熙絲毫不提胡青青,唯抱來兒子與慶豐帝玩鬧,盡力逗他一笑。

    忽一日他問起,林雲熙也隻含笑道:“她能為父冒死求情,可見本性不壞。妾身聽聞有子女為不被父母拖累避之不及,念她孝心可嘉,略伸伸手罷了。”

    因胡青青隻比從前勉強好過上一點,慶豐帝也不甚在意,隻當她略施善心,一語便帶過了,轉頭去逗兒子。

    之後又兩日,胡青青再次登門,跪拜叩首,求林雲熙救其父一命。

    林雲熙沉眉不語,端茶送客。一連三日,胡青青跪求不止,直至第四日上,方才鬆口,“此案關係甚大,若有隱情,你可告知於我。然而嬪妃不能妄言政事,我並不能十分保證。”

    胡青青喜極而泣,“其中確有冤情!妾身父親乃是得罪了程家,方有此牢獄之災!!”複又跪道:“昭儀大恩,願聽妾身一語。無論救不救得父親,妾身必結草銜環以報。”

    原來那胡為榮出身寒門,其父雖未出仕,卻拜於名士門下,在州內頗有名望。程家旁支任該州刺史功曹,聞其聲名,起了相交之心,便以庶女嫁與。後來生了胡為榮,悉心教養,寒窗苦讀十餘年,入科考試,果然一舉成名,先帝親點為進士,授予翰林官職。胡為榮才華出眾,人品好,長得又不壞,沒多久就被楊家嫡支的三房看重,把嫡出的二女兒嫁了過去,而胡青青正是胡為榮膝下第四女。

    恰逢沐休,胡為榮便帶著妻兒往城外踏青,不想騎著馬才從莊子上走出幾步,前頭一人連滾帶爬地摔在他馬下,著人拿起來一看,好麽,竟然是老家的親堂兄!再一瞧,堂兄暈了,布衫上黑濕一片,手一摸,竟然背後給砍了一刀,都是血!

    哪裏還有心情去踏青,連忙抬回莊子請大夫治傷要緊。過了幾日堂兄醒了,扯著胡為榮就叫他救兒子。胡為榮問了半天才弄明白,那堂侄新中了秀才,又在州上拜了老師,攜著妻兒去城裏租了兩進的小院讀書,合家美滿。妻子貌美,不知怎地被當地知府家的紈絝看見了,硬是搶了去,屋子也連帶著一把火燒了。堂侄自老師處回家人都懵了,直挺挺地就躺翻在地。

    幸而鄰居善心,先頭看勢不對先藏了他兒子,又把人抬回去,掐人中灌參湯終於弄醒了。堂侄看見兒子,方才清醒回神。眾鄰裏一麵去給他爹娘傳信,一麵苦勸他別去爭,那知府來頭大著呢,乃是氏族程家的嫡長,當今太皇太後的親侄兒!

    然而奪妻之恨焉能說罷就罷?兒子還矗在麵前看著呢!平素交好的士子都不願替他說情,老師也搖著頭無奈,堂侄恨得咬牙切齒,帶著本家幾個兄弟硬闖了一回,被人亂棍打出來。那紈絝還放言,哪怕人死了也不會放回去!

    還叫一幫狗腿子追著打,胡家也不是被欺負了不還手的,小的被打,老的集結了一批人反抽回去。那紈絝得知,更不肯了了,他爹手下護院的、當差的都給拉過來,殺得眾人四散而逃,直往京都求救來的。堂叔逃得快,那些人又被堂弟等人引開了,方能支撐到莊子上。

    胡為榮隻得了兩個兒子,還有一個是庶子,都不是讀書科舉的料,隻叫按著封蔭出仕。唯有這個本家堂侄於讀書一道上有天分,他也著意培養,拉交情攀關係地給說拜了名師,隻盼堂侄爭氣能出頭,接了他的班再好生接兩代下去,胡家方有昌盛景象,才能長長久久。

    這一下是要斷他基業,胡為榮安能肯?然他母親為程家女,他官途順坦,程家也多有照應。兩頭都不能輕易取舍,胡為榮便想著先與程家交涉,先還人,他堂侄縱然吃虧,媳婦回去了,也留個餘地,哪怕以圖後報呢!總比如今好些。

    程家那頭應了,還幫著找被追殺不知逃去哪裏的人,那個紈絝也被勒令還人。不想堂侄人是找著了,卻已死了!按程家的說法是失足從山上跌下去死的,那被搶的婦人受辱,開始還沒想著自盡,如今看到丈夫屍體,睚眥欲裂,跟著一頭碰死了!

    這回就是胡為榮再想隱忍,也忍不住了。好好一個後生,被殺奪妻,他自然要程家給個說法!

    程家原是一直退讓,誠誠懇懇地道歉,願意賠償,那紈絝也叫人懲了家法,發落去本家。人已死了,胡為榮心頭再恨,再懷疑堂侄之死,程家都這樣低的姿態,還願意在仕途上提攜他,又有母親在上頭施壓,隻能按捺下來。

    胡為榮能坐到今天的位子,深諳為官之道,更不是隻會避退隱忍之徒。然而程家勢大,即便要圖謀報複,憑他如今的權位,隻能細細謀劃。平日又極盡謹慎小心,不肯叫任何人揪了他的錯處。

    還不等他有所行動,春祭當日,他焚燒祝文時火燎至祭台,燒著了一旁準備祭祀的元寶,當即下獄。

    胡青青哭訴道:“幸而妾身舅家尚能看顧一二,否則母親也不能將消息傳進宮來。妾身父親冤屈,還請昭儀相救!”

    林雲熙凝眉冷道:“縱然你父與程家起了齟齬,你怎知是你父冤屈、程家陷害?”

    胡青青怔了怔,垂首啜泣道:“妾身父親近日除了程家,並為與人交惡。且母親言,家中奴仆曾見到程家仆人在家門外窺視……”

    見林雲熙依舊滿麵冷凝,咬一咬牙,又道:“妾身宗族裏已被人封了口,家中多次遣人去問,都隻說沒有此事,族中安好!可妾身那一位堂叔,還藏在妾身母親的陪嫁莊子上休養!”

    林雲熙若有所思,緩緩道:“你說的有些道理,但依舊不是確鑿的證據!程家與太常寺有什麽關係……”

    電光石火間,她陡然想起太皇太後!

    這一位執掌後宮多年,尚宮局殿中省中不知多少心腹,太常寺祭品皆由此來,若先前領去的祭品就有問題呢?再以程家世家底蘊,借此讓胡為榮背上大不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林雲熙心頭砰砰直跳,恍然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微微平息心緒,便轉了語氣,溫和道:“我會設法讓聖人知道此間隱情,但你父親到底如何,非你我嬪妃之身可以置喙。”

    胡青青心下稍安,拜謝道:“但憑昭儀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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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胡青青露了口風,林雲熙斟酌著是否要全盤告知阿爹林恒,那廂林恒已命人遞進消息來——廷尉卿折中求情,胡為榮獄中病重!

    再把這些日子朝堂上的爭執一一瀏覽,兩下相合,豁然貫通!

    心頭不由發冷,胡家好手段!好計謀!

    奪妻殺人,還滅口!事後卻先作出退讓的姿態,讓胡為榮放下直接報複之心,然後在其未能搜集證據彈劾程家之前,一舉將胡為榮下獄。再一麵指使程家人要求嚴懲胡為榮,一麵憑程和廷尉卿的職權使其病重,最後複而求情,不求依律斬首,流放即可。

    胡為榮在獄中壞了身子,流放路上出什麽意外,便與程家沒有絲毫幹係。

    慶豐帝雖查出貓膩,卻不知其中緣故,縱然疑心程家為何開始死咬著要嚴懲胡為榮,但程和那一句出來,也隻會以為程家是以退為進,才引眾臣爭執不下,最後恰好有個折中之法,可保全胡為榮性命。

    一旦胡為榮流放,程家便可緩緩處理收尾,掩飾得不著痕跡。

    退一步講,就算慶豐帝覺察程家行事怪異,發現端倪,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屆時諸事已定,慶豐帝還能為寒門出身的胡為榮向程家討個公道?!

    已是快三月的天,林雲熙額上冷汗涔涔——朝堂傾軋,凶險至此!!

    然而又極為振奮,此刻一切尚未成定局,隻要慶豐帝知曉隱情,程家為一紈絝子弟追殺學士舉子、謀害朝廷重臣之大罪便逃無可逃!!

    程家已漸失聖心,再施一筆,更要落在懸崖邊上。太皇太後縱有千般籌謀、萬般打算,沒了程家便都是空談!!太皇太後能下狠手害她的孩子,如今她釜底抽薪,毀了程家,叫她萬事成空,遠比殺了她更解恨!

    心頭的興奮幾乎叫她覺得戰栗,隻要想到程家破敗寥落的景象、隻要想到太皇太後滿臉灰敗,她就覺得無比快意!想也不想就拽了紙筆欲寫,醮了墨水的筆尖飽和,才碰到紙便氤開一道烏黑的墨跡。

    正是此刻,孩子哇哇的哭聲傳進耳中,她回頭,榻上的兒子折騰著小手小腳,睡醒了。

    手中的筆不知為何陡然滑落,她腦中驀地想起很多很多,最後隻變作一個明晰又冷冽的念頭:程家會這樣倒下麽?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抱歉,這一章更得很晚

    這章花了很多很多的精力,涉及方方麵麵很多,情節布局也寫得很吃力,因為不想拆開寫,多以隔了好多天才更,向等更得親說抱歉。

    真的非常抱歉。

    我不是專業寫手,碼子速度爛,希望支持我的親們多多包涵

    盡量隔日能更,但現在都是6000+的大章,有分量的情節多了,有時候力不從心,請千萬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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