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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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終於淅淅瀝瀝下了幾場小雨,暑氣漸漸散去,白日依舊燥熱,晚風卻帶來絲絲涼意。十裏風荷搖曳於碧水煙雨之間,淺水中荻草蘆葦叢生,花開如葉羽,嫋娜而多姿。

    因十五中秋,十六萬壽,又有二十一二皇子滿周歲及各嬪妃冊封之禮,是以初六便自西山回鑾。回宮不過半日路程,上午啟程,黃昏時分即到昭陽殿,有董嬤嬤一手看顧,昭陽殿諸事準備的妥妥當當,林雲熙先安頓好壽安,才草草吃了晚膳。

    召來留守宮中的董嬤嬤、秦路、鄭師傅幾個管事兒的,董嬤嬤道:“總有些不肯安分的,如今也該安分了。”

    林雲熙微微一笑,“聖人不在,她們還能鬧騰?”

    “正因聖人皇後不在,主子幾個也都去了,才有她們施展的餘地。”董嬤嬤麵色從容而平靜,“即便是跟了去行宮的,哪個沒有三分打算?”頓一頓,又道:“昭陽殿裏多了幾隻老鼠,老奴怕傷了主子的瓷瓶兒,已著人打發走了。”

    林雲熙眉峰一凝,冷冷道:“就這些個狐鼠之徒,也敢往我宮裏動手腳?!她們倒是越發出息了!”

    董嬤嬤緩聲勸道:“既是跳梁小醜,主子何必為她們動氣?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

    秦路討巧道:“嬤嬤說的是。您在宮中,也不外一句話的事兒。”

    林雲熙垂下眼簾,漫不經心的語調中透出三分冷厲,“往常總是我太過寬和的緣故。”

    諸人聽聞皆屏息靜氣,不敢多言。

    轉而問及宮外,秦路道:“府上一切都好,五郎夫人也能起身見人了。”

    林雲熙方欣喜而笑,“這便是天大的好消息啦!”

    秦路也跟著笑,“可不是麽?這兩日喜事都是串著來的,莊親王妃於昨兒午時才誕下一對龍鳳胎,毅親王妃也診出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林雲熙微微挑眉,緩緩輕笑,“子孫昌盛,方是我大宋之福呢。”向秦路道:“再累你走一趟,按例往兩府送賀禮去。莊親王那兒加厚兩成,算我賀王妃子女雙全之喜。”

    又細問幾句,覺著疲累不堪,方去睡了。

    因皇後手上有許多宮務堆積,兼中秋萬壽需一一籌辦,便免了眾人幾日晨昏定省,林雲熙也趁此整頓昭陽殿上下。慶豐帝來用晚膳時不免驚訝,飯後絮絮說些閑話道:“才幾天功夫,寧昭這兒的宮人竟比立政殿還要利索恭謹些。”

    林雲熙掩嘴而笑,“偏聖人會哄妾身,他們哪裏能比得上禦前侍奉的呢?妾身兩三個月不著家,給他們緊緊弦,省得一個兩個忘乎所以,行事踏錯。”

    慶豐帝執了她的手,眉頭輕蹙道:“怎麽,宮裏有人不老實?”

    林

    雲熙無意隱瞞,卻也不是抓著細枝末節就要在慶豐帝麵前嚼舌根的,隻微微笑道:“些許微末小事罷了。”慶豐帝不過是隨口一問,“若有鬼心眼兒大的,叫尚宮局、內侍監換了懂事伶俐的過來。”

    再往重華殿請安已是十一,上林苑中荼蘼花盛放出近乎頹敗的繁華,碧葉茂密的枝頭已有零星淺金淡白的桂花開放,芳香馥鬱。

    諸妃笑語嫣然,慶豐帝欲加封後宮之事早就不是秘密,眾人也知除了幾個得寵的,其餘嬪妃晉封的位份都由皇後一手擬定,更是加倍趨奉討好,婉轉恭維奉承的話綿綿不絕。

    皇後隻一壁含笑聽著,獨獨命人送上熱熱的紅棗參茶給靜芳儀,又取了鵝絨軟墊給她墊在身下,和顏悅色道:“如今時氣涼下來,你身子弱,要格外當心保養才好。”

    靜充儀麵色蒼白如紙,帶著憔悴無力的孱弱,浮現出一個仿佛極為疲憊的笑容,接過參茶欠一欠身道:“謝娘娘關懷。”

    敬婕妤訝然道:“算來靜妹妹快四個月的身孕,也該穩當了,怎麽妾身瞧著不大好?可傳過太醫不曾?”

    忻貴儀嫣然一笑,“婕妤姐姐不知道,靜芳儀這胎本就有些不穩,前段日子又被李美人衝撞了,調養了半個月才有如今的模樣。”微微覷一眼皇後,“也是李美人沒福氣,自己落胎不說,還累得靜芳儀受委屈。”

    靜芳儀臉色微微泛白,靜然一笑,“為聖人衍育子嗣,既便再辛苦,妾身也不覺得委屈。”

    謝婉儀跟著婉婉開口道:“原是一場意外,哪兒就忻妹妹說的這般嚴重了?再則,李美人雖還在行宮休養,聖人體恤,亦掛念在心,來日晉封時便會接她回宮,依我看,李妹妹的福氣在後頭呢。”

    忻貴儀笑意微斂,“李美人再有福氣,也比不上謝姐姐得聖人皇後看重。妹妹聽聞姐姐晉封,聖人新擇了封號為姐姐添禮,真是可喜可賀。”

    謝婉儀垂眸道:“忻妹妹過譽,我哪及妹妹獨得聖心。”

    忻貴儀目中閃過一絲惱怒之意,曼聲道:“論聖心,宮中上下誰能與昭儀相比?那才是聖人心尖子上的人呢。”

    謝婉儀不語。

    林雲熙轉眸冷冷瞥過忻貴儀,淡淡道:“聖人乃明君聖主,胸懷天下,焉是糾纏於兒女私情之人?我不過尋常嬪妃,忻貴儀言重了。”殿中霎時一寂。敬婕妤忙道:“聖人英明,也是咱們的福氣呀。”

    眾人紛紛應是,笑顏晏晏,又是熙熙融融的模樣。

    皇後也轉了話題道:“快入秋了,這兩日風頭大,諸位妹妹出門該多添件衣裳才是。”

    “可不是?尤其是幾位皇子帝姬,更要小心照料。”靜芳儀向皇後溫溫柔柔道:“昨兒聽娘娘身邊的嬤嬤說,二皇子愛抓著玉珠子玩兒,那東西冰冰涼涼的,可得留神。”

    邊上張芳儀看她一眼,揚眉嗤笑道:“二皇子有皇後娘娘在,還需要你操心做什麽?靜妹妹不如先顧著自個兒的身子罷!”

    忻貴儀嫣然道:“張姐姐又替她擔什麽心?靜妹妹如今身子金貴,自有太醫悉心照料。”轉目見皇後臉色微沉,方頓了頓,轉而指著靜芳儀下手的胡青青笑吟吟道:“說來靜妹妹身子弱,胡充儀看著也不大好呢。”

    聞言向胡青青看去,果然見她麵色略帶蠟黃,眉間具是疲憊之色。

    皇後訝然問道:“充儀這是怎麽了?”

    胡青青勉力福一福,身子顫顫巍巍道:“妾身無礙……”倒是她身後侍立的宮人忙一個扶了她,一個跪下垂頭接過話道:“皇後娘娘容稟。主子才往壽安宮請安,日日陪著太皇太後祭壇念經,又連著幾天朝抄經到深夜,方才身子乏累,奴婢鬥膽,請娘娘恕主子失儀之罪。”

    皇後不由微微動容,“太皇太後信奉老黃,卯時便起身,你日日前往,當真一片孝心。”

    胡青青扶著宮女的手低身一禮道:“妾身愚鈍,不比皇後娘娘恪勤守禮、恭謹孝順,唯略盡妃妾之禮,以表娘娘教化之德。”

    胡青青早在行宮就有孝順之名流傳上下,這話說得又謙卑得體,捧著皇後的教化之德,倒將十分的孝名拱手送了七分出去,皇後聽了也不免帶上幾分歡喜的笑意,“如此孝心有加,自當嘉獎。”喚來宮人道:“從庫房裏取一支百年的老山參來。”與一對珊瑚手釧,一對珍珠玉珥和一柄白玉雲紋如意賜給胡青青,溫和道:“你侍奉太皇太後辛苦,這些日子便好好歇息,等養好了身子再來請安吧。”

    胡青青支撐著謝恩,不知誰低聲說了一句,“前兒還見她跪在壽安宮門口呢,侍奉太皇太後?!別往臉上貼金了!”

    皇後麵色一沉,麗修容冷冷開口道:“太皇太後地位尊崇,做小輩的恭敬一些又何妨?真心盡孝還要計較請安的大禮行在哪麽?”

    剛才說話的恰是美人沈氏,俏臉煞白,在繡墩上搖搖欲墜。

    忻貴儀也是鄙薄一笑,“太皇太後為萬民母,咱們孝順是應該的,不孝之人才心胸狹窄到連看著別人盡孝都嫉恨呢!”目光森然瞥過沈美人,“真當自個兒是什麽牌麵上的人了,難不成還要太皇太後遷就你?也得有這樣大的臉麵呀!”

    沈美人又是驚恐又是懊悔,她的確對胡青青驟然得寵不平怨恨,挖苦譏諷的話也是脫口就出,本意卻隻想貶低胡青青孝賢之名,在眾人麵前削她臉麵而已。殊不知她隨口道出實情的一句話,已暗含胡青青孝順而太皇太後不體恤小輩的意思,在座雖各有掣肘,但於明麵上的大義大理卻不能有絲毫缺損,自然要群起以維護皇家顏麵。

    沈美人背後冷汗涔涔,心中是無法言說的惶恐,忙自繡墩上俯身跪下,咬著牙顫道:“妾身失言……”

    諸妃暗自譏笑,平日和她交好的嬪妃此時也不願替她求情,紛紛扭頭不語。皇後稍稍平靜了神色,冷淡道:“沈氏言語不敬,著按失儀之罪論處,降為寶林。”吩咐宮人道:“除去沈氏身上不合儀製的首飾,先帶下去暴室禁足一月。景和殿也不必住了,遷去永巷吧。”

    眾人心中一凜,林雲熙也微微有些驚訝,皇後一向息事寧人,這回竟罰得這麽重?

    沈美人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待左右宮人摘去她髻上發簪壓著她往外時才回神求饒,聲音淒厲:“皇後娘娘恕罪!皇後娘娘恕罪!妾身再不敢了!皇後娘娘!”

    還是在皇後冰冷的視線中被拉了出去。

    林雲熙目光一掃,除了一二麵色略有些不自然,其餘眾妃皆泰然自若,忻貴儀慢慢撫著小指上的護甲,臉上泛起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連一向看不清臉色的張芳儀也掩著唇譏誚了一句,“蠢貨!”

    皇後道:“沈氏無狀,冒犯太皇太後,如此大不敬,還望諸位妹妹引以為戒,謹言慎行才是。”言語中敲打意味甚濃。

    胡青青臉色微白,掙紮著再度起身福禮道:“都是妾身無能,不得太皇太後喜歡。”

    皇後一頓,轉了神情一意安撫她道:“你真心孝順,太皇太後怎會不知?且安心養好身子罷。”

    胡青青道:“謝娘娘體恤。妾身自當盡心侍奉太皇太後,不敢有半分疏忽。”

    皇後方滿意笑道:“如此甚好。”

    又和顏悅色與眾人說話,林雲熙才略有所悟,皇後這是有拉攏胡青青的意思?側目瞧了麵色慘白的靜芳儀和低眉不語的順貴人一眼,是了,靜芳儀有孕不能侍寢,順貴人又心思莫測,皇後防備都來不及,還能繼續提攜她叫她成了氣候?不如再尋一個拿捏得住的來分寵。

    胡青青父族獲罪,幾如飄萍無立足之地,卻有孝名,慶豐帝也要高看兩分,兼她自有一番嬌怯清新之美,自然是極為恰當的人選。

    心頭升起些許好笑的意味,皇後會突然看重胡青青,多半還是因她孝順的名聲。遠遠一瞥胡青青沉靜而溫順神情,林雲熙含笑緩緩呷一口茶水,宮闈之間風雲雷動,皇後也好,胡青青也罷,她隻需推波助瀾。

    果不其然,漸漸宮中見到胡青青一大早跪在壽安宮門口請安的人越來越多,先是路經壽安宮去給皇後請安的嬪妃們嘀咕幾句,再到在近處灑掃的宮人、往來內侍戍衛都竊竊私語。因皇後對沈氏口出不遜的嚴懲,無人敢隨意編排太皇太後,隻道胡青青孝順罷了。

    慶豐帝亦有所風聞,流露出讚賞的意思,皇後便愈加對胡青青關懷,不僅不介意她不到重華宮晨昏定省而去了太皇太後處,反而隔三差五就頒下賞賜,又親自囑咐太醫院隔日就去請平安脈,仿佛非常稱許看重。

    宮中最不乏跟紅頂白之事,眾嬪妃見聖人皇後如此,紛紛隨之甘言巧辭,一時往來頻頻,雲台殿的宮門幾乎要被踏破,胡青青孝順之名便更盛了一層。然而於微末處慢慢有了零星幾句謠言,說太皇太後為長不慈,孝順如胡充儀日日請安都被攔在門外。卻被淹沒在眾口同聲讚揚胡青青孝順的浪潮之中。

    過了中秋、萬壽,八月二十一乃二皇子滿周歲,宮中張燈結彩,又行宴飲。皇後難得十分高興,含笑與眾人寒暄周旋。乳母抱了二皇子出來,小小的孩子著一身杏子黃福字仙鶴雲紋錦緞小衣,埋頭在乳母懷裏,咬著手指,極為乖巧安靜的模樣。

    慶豐帝也對二皇子露出幾分喜愛之意,皇後把孩子抱來,讓他朝著慶豐帝坐在自己膝上,二皇子有些怯懦地抓著皇後的衣襟,瞅瞅四周,又低下頭緊緊靠著皇後。

    皇後安撫地拍拍二皇子,笑意冉冉向慶豐帝道:“今日人多,皇兒有些怕生呢。”

    慶豐帝隨意罷罷手道:“無妨,朕的皇子怎會膽小怕事?”捏捏小手摸摸小臉地逗了一會兒,二皇子睜大了眼看看慶豐帝,眉間滿是純真茫然的好奇。慶豐帝便突然起了興致要抱兒子,二皇子卻仿佛有些不安,在慶豐帝懷裏扭來扭去,一個勁兒向皇後那裏撲去。

    慶豐帝略皺了皺眉,任由皇後稍顯尷尬地將二皇子抱過去,一旁侍立的宮人忙福一福身道:“稟聖人皇後,吉時將至,諸王宗親已在正殿等候,一應禮儀也都準備妥當,是否現在就過去?”

    慶豐帝淡淡道:“也好。”倒還給皇後顏麵,叫乳母抱了二皇子,攜著皇後率先起身。

    四下諸妃跟在後頭,相視嫣然一笑,都帶了些許心照不宣地幸災樂禍。林雲熙挑眉笑笑,宮中從不曾聞二皇子如何天資聰慧,她還以為是皇後行事低調,卻不想原是被皇後養成了這般庸懦的性格,雖不能說三歲看老,但慶豐帝顯然不會太喜歡怯懦又不大方的兒子。

    眼見慶豐帝與皇後出了偏殿,張芳儀“哧”一聲笑得明媚而暢快,“二皇子乖巧伶俐,又得

    皇後娘娘喜歡,真是有福氣。順妹妹,你說是不是?”

    順貴人麵色微僵,定在原地半天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謝婉儀淺淺一笑柔聲道:“孩子還小呢,昔時漢高祖四十方為亭長,亦能問鼎天下,二皇子將來如何,誰又說得準?”

    眾人聞言臉上皆閃過一絲陰鷙,忻貴儀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問鼎天下?”

    謝婉儀心中一突,自知失言,忻貴儀轉而露了笑臉,歡喜道:“謝姐姐一向得娘娘看重,托了姐姐鴻福,妹妹才知二皇子竟這般誌向遠大。”謝婉儀麵色微微一白,心頭止不住的驚惶,這話若傳出去,二皇子這輩子就完了!別說皇後還會不會像從前那般扶持,隻怕恨不得掐死她!一時卻找不出言語辯駁,隻得勉力一笑道:“不過說笑罷了。”

    諸妃垂目不語,說笑?當她們都是傻子麽?!

    順貴人心知不好,忙屈膝一禮道:“二皇子非嫡非長,母卑微賤,如何敢奢望大位?願效周吳泰伯為賢王!”

    “母卑?順妹妹不是良、家、子麽?二皇子乃天潢貴胄,又養在皇後娘娘膝下,也算得半個嫡子了。”忻貴儀唇角噙著一抹冷笑,良家子三字說得婉轉而清厲。

    順貴人臉色陡然漲得通紅,複又慘白,猛然頓首,鬢發散亂,一字一字幾如泣血,“妾……妾出自娼門,子出從母,血統不純,地位卑下,無德無能,永無覬覦東宮之心。”

    忻貴儀還要不依不饒,林雲熙皺皺眉厲聲喝道:“好了!皇子周歲禮,你們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冷冷刮了忻貴儀一眼,“貴儀也該懂得分寸!順貴人既入了良籍,便是清白人家的女兒,大宋素無娼門出身的皇子,你想聖人為祖輩先嗎?!”

    忻貴儀心頭一震,低身福道:“妾身鬼迷了心竅,神誌不清,話都不會說了。”見林雲熙神情冷凝,又忙對順貴人歉然笑道:“是我一時魔怔了,竟胡言亂語起來,還請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順貴人連道不敢。

    林雲熙目光淡淡掃過眾人,語中帶了三分寒意,“都是毓質名門的淑女閨秀,為了幾句話拌嘴鬥舌的像什麽樣子?宮規禮儀都忘到腦後去了?!諸王親貴都在,你們是要外臣都跟著看後妃笑話嗎?!”

    眾妃皆低眉垂首道:“妾身不敢。”

    林雲熙冷冷一哼道:“我倒不知你們還有什麽不敢的!二皇子周歲之禮上也能爭得麵紅耳赤,生怕別人不知道。言辭莊重、行事謹慎方是妃妾之道,逞一時之快而罔顧為女子之德行,庭訓聖言都還給父母先生了?!”世人最重德行,一旦聲名有虧,便是永世不得翻身,君不見先頭

    唐修儀品性敗壞被慶豐帝貶斥,連家中父兄都無人敢為之求情。

    諸人聞言一凜,麵上皆有不甘憤然之色,然而攝於林雲熙之威,還是低低福身道:“謹受教。”

    林雲熙隻神色淡淡,“罷了。”注視著忻貴儀道:“我若罰你,你可心服?”

    她為主位,隻要不是杖刑、降位等大的懲戒,其餘皆可做主。

    忻貴儀並無一絲一毫不悅,肅了臉恭恭敬敬道:“妾身知錯。”

    “言行不慎,禁足三日,將宮中戒律抄上十遍靜靜心。”複又看了謝婉儀一眼,“婉儀得皇後娘娘看重,我也不便多加幹涉,自去向皇後請罪吧。”

    謝婉儀臉上血色盡失,搖搖欲墜。

    林雲熙吩咐宮人將順貴人攙下去重新勻麵梳妝,親自上前虛虛扶一把忻貴儀,似嗤笑似提醒般低語道:“蜉蝣撼樹。”

    忻貴儀心思靈敏,如何不知她話中未盡之意?單憑一句話對皇後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反而要小心被皇後反咬一口說是她居心叵測汙蔑中宮,何必糾纏不放?隻作未聞狀,福身謝恩道:“妾身莽撞,謹遵昭儀教誨。”

    林雲熙環顧四周,方含笑道:“走吧,吉時已到,別讓聖人皇後久等。”

    延年殿蜿蜒曲折的長廊描金錯彩,眾人浩浩蕩蕩疾步追上了慶豐帝與皇後,靜默跟隨在後,環佩玉璫,進退間不聞一絲聲響。

    二皇子於宴上抓了一枚玉印章,恰到好處的平淡無奇,眾人皆賀道:“來日為王侯。”

    皇後臉上笑容溫和,仿佛不出意料的平靜,忻貴儀嘀咕一句:“皇子皇孫哪個封不得王侯?”

    隔日慶豐帝便頒下聖旨,封順貴人為正五品芳儀,入主景福殿,九月初七行冊封禮。

    滿宮上下紛紛送上賀禮,順貴人喜出望外,臉上狂喜之色幾乎掩飾不住。眾宮人內侍也一改從前對她出身的鄙薄輕視,轉而笑臉逢迎,趨奉拍馬。

    宮中亦有二皇子天命所歸之語,雖不過兩日便偃旗息鼓,順貴人卻愈加躊躇滿誌,連向林雲熙、麗修容等請安時也不減驕矜,對著低位嬪妃更顯出倨傲矯作的姿態。

    青菱看不慣她這般作態,少不得在背後抱怨幾句,“當自己封了妃麽?擺這幅樣子給誰看!宮中哪個主子得封像她那樣得意狂妄?真是不知所謂。”

    林雲熙含笑道:“她出身微賤,安能與官宦人家的女兒相比?一時歡喜過頭也是有的。聽說近來皇後對二皇子看顧得緊,已有大半個月不叫她見兒子,她再這麽輕狂下去,自有苦頭吃。理她做什麽?”

    青菱方抿嘴一笑,“主子說的是。”

    到了第四日上去與皇後請安,順芳儀那種滿滿得意的神情已盡數化作了極力掩飾惶恐的恭順,林雲熙心下好奇,不著痕跡地瞥過眾人,以順芳儀前幾日的表現,萬萬做不到今日卑微的姿態,必然有人在背後指點她,卻不知誰有這般好心?

    皇後笑意怡然而從容,話語中帶著和煦善意的親近,“殿中省早就備下你的晉封禮,你又是皇子生母,這禮更不能輕省了。”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低低交談的聲音在殿中嗡嗡作響。

    順芳儀臉上一白,掠過驚懼懊悔之色,又極快掩去了,福身推辭道:“妾身不過區區芳儀,諸位姐姐遠比妾身福澤深厚,妾身不敢承受。”

    皇後笑而不語,謝婉儀柔聲道:“順妹妹何必推辭?。娘娘疼愛皇子,特意命殿中省加厚兩層禮,這也是二皇子的臉麵呢。”

    順芳儀臉色更白了一分,不敢置信道:“娘娘?!”

    謝婉儀笑道:“順妹妹歡喜得都愣了,還不快謝恩?”

    林雲熙不禁微微側目,心底略有了猜測。那份流言自然是因謝婉儀將二皇子比作漢高祖才傳出去的,隻是皇後手段淩厲,一時又無人蓄意推動方壓製得快,可皇後心裏焉能不留下絲毫芥蒂?看如今謝婉儀依舊與皇後配合默契,再聯係順芳儀的轉變,不得不在心裏讚歎一句。一麵以幫皇後壓製順芳儀為代價化去皇後對她的不滿,一麵又暗中點醒順芳儀為日後留下退路,真真是左右逢源的好手段!

    順芳儀勉力扯出一個笑,垂首一禮道:“妾身謝皇後恩典。”

    皇後淡淡叫起,不再理會順芳儀,轉而向胡青青和顏悅色道:“最近身子如何?瞧你眼下還帶著烏青,怎麽也不多歇息幾天?”

    胡青青靦腆一笑道:“謝娘娘關懷,中宮請安是妾身應盡的本分,妾身已養了七八日,再不來,隻怕娘娘要怪罪了。”

    皇後笑道:“你也太小心了,都是侍奉聖人的姐妹,身子不舒服就多歇著,我又怎會怪你?”

    又絮絮幾句,邊上張芳儀忽然道:“今兒靜芳儀怎地沒來?”

    果然見平時靜芳儀坐的那張椅子空著。

    諸妃竊竊私語,順芳儀道:“靜姐姐向來勤勉,晨昏定省從無一日錯落,必定是有要事耽擱了。皇後娘娘不妨遣人去問一問。”

    張芳儀哧笑一聲,“有什麽好問的?她如今身子矜貴,可不比從前了。”

    話音剛落,殿外侍立的宮人快步上前道:“啟稟娘娘,靜芳儀身邊的明繡求見。”

    “讓她進來。”

    豆綠衣裙的宮女髻發淩亂,汗水濕漉漉地打濕了鬢角,衣擺裙角沾滿了塵土,眼圈通紅,雖極力維持平靜,卻還是流露出無法掩蓋的悲慟。

    眾人麵麵相覷,皇後也不由端正了神色,肅容道:“出了什麽事?”

    那宮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著悲泣道:“皇後娘娘,芳儀……芳儀小產了!”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作者有話要說:凰歸會說這章我發了三天才發上來咩~~*後台上不去真實抽死我了qaq……(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