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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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傳出王充儀心懷嫉妒、謀害皇嗣的消息,諸妃皆是驚訝錯愕、不敢置信,然而慶豐帝立時下了聖人將王充儀廢入冷宮,一幹父兄族人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更叫宮中一片嘩然,心驚膽戰。
皇後隔日臥病,又傳出順芳儀侍駕不周,為慶豐帝申飭禁足,非詔不得出,眾妃愈發戰戰兢兢,處處小心謹慎,唯恐惹他不快。
九月初舉朝考評,各地官員陸續進京,慶豐帝忙著接見朝臣,又不耐諸妃惶恐神情,連日隻在昭陽殿留宿。林雲熙麵上喜笑如常,然而心底總是埋下了一分隔閡,慶豐帝稍有覺察,忍不住問她道:“這兩日朕瞧你仿佛不大高興?”
林雲熙略有些煩躁,說話也就敷衍了,“總覺得懶懶的沒有精神。”慶豐帝默而不言,笑著握一握她的手,往昭陽殿跑得越發勤了。
偶爾和胡青青閑話,她語中不乏欣羨之意,“聖人如此寵愛昭儀。”
林雲熙愣一愣,算來慶豐帝來昭陽殿已有六七日了,但她聖眷濃厚,慶豐帝便是連著留宿超過十日也是常有的,宮中上下酸言風語從未斷過,隻無人像胡青青般在她跟前這般表達出羨慕之意。
她淡淡一笑,“聖人待你也好。”
胡青青微微垂了眼眸,露出近乎自嘲似的笑容,空茫而又寂寥,須臾又轉為一貫的和順溫柔,“聖人再寵愛其他嬪妃,也比不上昭儀嗬。不知昭儀留心過沒有,得寵如修容貴儀,聖人也絕不會連著召幸超過三日,更別提旁人了。”
她當然是清楚明了的。
慶豐帝對她確實有所不同,但正是這份不同,才讓她心生怨懟。無關風月,隻是一種被防備和不信任的憤怒。這種憤怒同時滋生了她的防備和不信任,縱然慶豐帝有意彌補,可她為什麽要輕易地放過不計較?太過廉價的原諒會讓人得寸進尺,即便是麵對慶豐帝,她也不想退這一步。
無意繼續這個話題,林雲熙轉而道:“近來身子如何?可還覺得疲乏?”
胡青青也順勢道:“謝昭儀掛心,太醫說還有些體虛,日常喝些補藥也就無礙了。”
林雲熙漫不經心道:“你還去給太皇太後請安?”
胡青青淺笑,“聖人既言妾身孝順,妾身自然要秉承孝道。”她眸中劃過一絲幽芒,恍若自言自語,“我越孝順她,她便越不痛快,不是麽?”
林雲熙瞥她一眼,四下無人,唯有幾個宮女遠遠侍立在殿外,“該埋在心裏的就別拿出來說!就算無外人,也需言辭謹慎,知道麽?”
胡青青微微一凜,肅容道:“是。”
複又絮絮幾句宮中雜事,胡青青又提起被貶謫的王充儀,“聽說她在冷宮裏日夜不停地朝著立政殿喊冤,嗓子都喊啞了。受了那些老嬤嬤們鞭笞也不肯罷休,直鬧得雞犬不寧。”
林雲熙微微挑眉,“你從哪兒聽來的?”
胡青青道:“王氏雖獲罪,總還有一二往日交好的願意暗中施些援手。”舉起挑絲纏枝葉紋的廣袖遮一遮半邊臉頰,“宮中姐妹私底下說起,都不信是王氏害了靜芳儀的孩子。奈何證據確鑿,她有口難辯罷了。”
林雲熙身子微微前傾,“怎麽說?”
“王氏若有那等心計手段,還能失寵至今不得翻身?若真是她,再怎麽眼皮子淺薄,也該知道謝罪,以求不牽連父兄族人。偏偏王氏死強著,落到冷宮都不改口,憑誰不生出兩分疑心?”複又壓低了聲音道:“皇後娘娘曆來待下寬和,這回倒是雷厲風行”
林雲熙輕笑一聲,“皇後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又涉及皇嗣,想必是有真憑實據才敢拿人。再則,聖人既已下旨,無論是不是真的,也隻能使真的。”
胡青青目光一閃,垂眸道:“妾身不過白說一句罷了。”轉頭向窗外,金燦燦的黃鶴翎菊盛放,明媚如驕陽,胡青青低低歎了一口氣,幽幽道:“王氏如此下場,不免叫人唇亡齒寒。”
又三四日,皇後終於能起身,雖還帶著病色,卻恢複了眾人請安。林雲熙少不得隨大流關心幾句,並送上不少藥材補品。皇後含笑一一應答,十分寬慰感念的模樣。
忽聽甄婉儀道:“李美人怎麽回來了?她不是在行宮休養麽?!”
才發現因小產需靜養而未隨駕回鑾的美人李氏已怡然穩坐在諸妃之間,略顯消瘦蒼白,起身朝著眾人微微一福道:“妾身向皇後娘娘請安,向諸位姐姐請安。”
皇後忙叫人扶她起來,笑道:“你身子才好,可別再勞累了。”
李美人垂首謝過,翠衫碧裙,耳上晶瑩的珍珠耳璫輕輕晃動,身姿嫋嫋如弱柳扶風。
李美人小產滯留於行宮近一月,先前半絲風聲也不聞,哪知竟悄無聲息地回來了!還比從前更嬌豔柔美,眾人一時又驚又怒,張芳儀最難掩嫉恨不平之色,皮笑肉不笑道:“行宮本不比宮裏齊全,旬月不見,李妹妹氣色倒好,竟顯得咱們像燒糊了的卷子似的,倒叫我這個做姐姐的汗顏。”
甄婉儀自然不甘落後,隨之道:“可見是行宮山水養人兒,才幾日功夫,妹妹出落得越發水靈了。真不知是哪位國醫名手侍奉妹妹調養的?來日也該替別的姐妹好好瞧瞧,都得像妹妹這般如花似玉才好。”
謝婉儀淺笑柔聲道:“太醫院諸子原就是國手,又按例請脈,還怕養不好身子?”
張芳儀見是謝婉儀開口,忙住了嘴。甄婉儀卻不依不饒,豔麗的笑容下明擺著鋒銳刺骨的惡意,“調養身子倒還在其次,隻是李妹妹這麽悄沒聲地回來,可叫人嚇了一跳。怎麽也不和諸位姐妹知會一聲,好讓咱們為妹妹接風洗塵。”
李美人低身一福,垂眸道:“蒙皇後娘娘不棄,對妾身多加照拂,妾身哪敢再叫諸位姐姐替妾身勞神呢?”
甄婉儀輕哼一聲道:“還不定是靠著什麽回來的,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麗修容淡淡掃了她一眼,道:“李氏是位份上的嬪妃,一切自有皇後娘娘打理,需你操什麽心?”
甄婉儀尚不肯罷休,還是皇後斥責了一聲道:“好了,李美人回來是喜事,為了些許末節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才都無語。
皇後方吟吟一笑向李美人道:“你且好好養著身子,聖人已與我說過,不日便會加封你為貴人,日後更要勤謹奉上才是。”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低低交談的聲音在殿中嗡嗡作響。
李美人低低道:“妾身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張芳儀不陰不陽嘀咕一句:“李妹妹才出了小月便得晉封,當真是可喜可賀。”被皇後淩厲的眼風一刮,訕訕閉口不語。
皇後又和顏悅色向眾人道:“你們也別急,重陽後聖人將北上秋獵,晉封禮又需時日,大概這兩日便會有聖旨了。”
果然,重陽未至,慶豐帝便下旨晉封六宮,冊敬婕妤甄靜為敬和夫人,張芳儀張薇為婕妤,原容華原瀅婧為婕妤,謝婉儀謝容琬為容華,賜封號“婉”,甄婉儀甄采菲為容華,忻貴儀孟燕羽為忻容華,賀芳儀賀雯為貴儀,胡充儀胡青青為芳儀,賜號“恭”,馮貴人馮蘭佩為充容,瑛貴人何思寧為充華,李美人李秀穎為貴人,沈美人沈悠為順儀,良人周氏、王氏、潘氏為寶林。
闔宮歡喜,一時迎來送往,幾乎要踏破六宮的門檻。皇後向林雲熙笑道:“宮中難得有這樣的大喜事。”又似無意道:“當初妹妹封昭儀時也是這般盛景,隻怕妹妹將來封妃,要比如今更熱鬧。”
林雲熙自然知道皇後話裏話外找她不痛快,也不辯駁,隻微微一笑道:“娘娘才是中宮元後,六宮加封之禮再如何盛大,憑誰又能越過娘娘去呢?”
然而不過三兩日間,宮中流言紛紛,從張芳儀封為婕妤一步登天、皇長子子憑母貴,到忻貴儀越級加封和謝婉儀齊頭並進必勢成水火,再到甄婉儀再度晉封翻身得寵人人趨奉,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此番不曾加封林雲熙、麗修容二人更是轉瞬便成了眾人暗中嘲笑譏諷的對象,浮躁難耐如張、甄之流,甚至往常請安都不再福身行禮,隻微微點頭示意,傲慢驕矜如同已然榮登高位,睥睨諸妃。
皇後對此不過輕輕幾句,絲毫沒有打壓製約的意思,反而助長了這樣的紛擾流言,昭陽殿仿佛轉瞬從炙手可熱驟然成了門可羅雀之地,連帶著侍奉的宮人也得了不少嬪妃的赤眉白眼。
青菱氣得直跺腳,險些摔了釉裏紅四魚紋白瓷花斛,恨恨道:“一個兩個都不長眼麽?主子還沒失寵呢!真當咱們是好欺負的不成?!”
林雲熙隻笑不語,碧芷接過她手裏的花斛穩穩擺到桌上,擇了幾支盛開若雲霞的雪青壽客菊插屏,平和道:“有什麽好氣的?難得有人糊塗蒙神,正好用來給主子開刀。”
青菱微微一怔,道:“什麽?”
碧芷點一點她的額頭,笑道:“聖人連著宿在咱們這兒已快十日了,你看尚宮局、殿中省有哪個蹦躂起來給咱們眼色瞧的?他們敢麽?至於那些看不清形勢的……”碧芷冷哼一聲,“前月咱們宮裏才打發出去幾個,她們既還不肯安分,也別怪主子拿她們立威。”
青菱如有所悟,“殺一儆百?”
林雲熙淡淡道:“寓嚴於寬,主位有訓誡嬪妃之責,我雖不喜苛責待人,卻也是時候給她們一個警醒。”
青菱眼神一亮,眼珠咕嚕嚕一轉,笑嘻嘻道:“柿子要挑軟的捏,主子覺得甄容華如何?”
甄氏父兄皆是七八品末流,族中雖有勢力,卻也不會為了甄氏一人與林雲熙過不去,兼甄氏失寵已久,又愛搬弄是非,人緣極壞,便是拿她開刀也無人會為她求情。
林雲熙“噗嗤”一笑,“偏你機靈。”
翌日林雲熙借故與甄容華偶遇,以其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為由,罰其跪誦宮規,若無赦令不得起身。
甄容華哪裏肯服,幾次三番欲反抗,又是哭罵不休,鬧得整個上林苑雞犬不寧,還是被林雲熙留下看守的內侍們硬生生壓製下去,期間口不能停地背誦的宮規,若念錯一字,便由禮儀嬤嬤動用戒尺責打。甄容華幾個貼身侍奉的宮人亦被林雲熙責令杖刑三十、關入暴室。
如此重罰,不由叫宮中眾妃倒抽一口冷氣,再遇上林雲熙時,便個個安分守禮,生怕被揪出一絲錯處。
皇後亦不免過問,言語中頗有責怪之意,“甄氏是有些輕狂,但她是宮裏的老人了,念在她多年侍奉聖駕的份上,妹妹也該寬和些才是。”
才封了婉容華的謝氏更是軟語帶刺,婉然道:“妾身聽說甄姐姐需一兩個月才能起身。來日便是好了,怕是也要落下病根,一有陰雨便會疼痛不止。即便昭儀再生氣,怎好下此重手呢?”
林雲熙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半天的功夫,容華就知道的這樣清楚,想必是與甄氏姐妹情深,老早便去探望過了。”
婉容華神色一緊,強笑道:“不過是聽人說起,甄姐姐養著傷,妾身哪裏好意思去打攪。”
林雲熙“嗤”一聲笑,“按著宮規,嬪妃無禮失儀,杖十;出言不遜,杖十;目無尊卑,以下犯上,杖三十。我不過讓她跪上兩個時辰,容華竟覺得我罰重了,難不成祖宗家法在你眼裏都是一紙空文嗎?!”話到最後,幾乎是疾言厲色。
婉容華驚懼交加,哪裏敢接,驀然伏跪於地,“妾身不敢。”
皇後眉心一蹙,閃過一絲怒色,臉上依舊笑著打圓場道:“宮規嚴謹,容華素來心善,想必是聽聞甄氏臥病心有不忍,說兩句閑話罷了。”
林雲熙淡淡道:“是麽?”
婉容華忙頓首一禮道:“是。妾身一向膽小怕事,聽到這些便心慌得厲害,卻萬萬不敢有違宗法。”
皇後罷罷手,沉聲向眾人道:“甄氏目無尊上,狂悖無禮,加罰三月月俸,望諸位姐妹引以為戒。”
眾妃皆福身道:“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複又凝視林雲熙道:“此事到此為止,甄氏既已受罰,妹妹也無需再對此煩心了。”
林雲熙微微一笑,道:“是。”
心下卻知皇後並不會就此罷休,難得她在宮中“作威作福”、“飛揚跋扈”,皇後怎肯放過這樣好的機會抹黑她一把?慶豐帝雖不會理會這些小事,但對於她的名聲,自然是能敗壞一點是一點,尤其是如今謠言紛紛不息,再多一個也不打眼。
隻是未等林雲熙“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流言喧囂塵上,另一則關於太皇太後的傳聞便如驚濤駭浪席卷而來。不慈、刻薄、冷酷……先時不過零星幾句,但隨著胡青青日日請安不得入,太皇太後對待後輩苛責不慈的傳聞慢慢越來越盛,不知是以訛傳訛,還是確有其事,流言蜚語漸漸製止不住,成了浩瀚之勢。
皇後著意打壓了一回,將幾個嚼舌根的宮人統統杖責三十發落去暴室,風頭才緩了下來。但不知從哪裏又傳出太皇太後意圖逼慶豐帝納程氏女為妃,甚至不惜以孝道壓迫聖人,還欲借胡青青盡孝時壞其身體,以求除去得寵嬪妃為程氏女讓路的風言風語之後,謠言便再度失控。
人言可怖,這樣的風聲之下,胡青青亦不敢再往壽安宮請安,一麵閉門謝客,一麵隻托了宮中積年的嬤嬤往太皇太後處送去抄好的經書卷文。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壽安宮隔日就將經書送還,不僅沒有隻言片語的寬慰,連再去送東西的嬤嬤們也吃了閉門羹。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素來得宮中上下敬重禮遇的壽安宮似乎風雨飄搖,甚至連遠在冷宮內侍宮女們都不禁在閑話時隱隱綽綽提起一二,也幸而宮規森嚴,哪怕流言如沸,也不曾傳到宮外。
董嬤嬤略有些不安,“鬧得這樣大,又涉及太皇太後,終究是冒險了。”
林雲熙含笑安撫她道:“嬤嬤不必憂心,傳聞最初是從壽安宮邊上幾個粗使宮人那裏傳出來的,都是那邊的人,與咱們又有什麽幹係?至於後頭這一回,我不過稍稍推了一把,就有人按捺不住跳出來,曼不說皇後,修容、謝氏、孟氏,哪一個不是在背後出了力氣?誰還能硬栽在我頭上不成?”
董嬤嬤道:“琥琳做事向來穩妥,老奴隻怕這些話傳到聖人耳邊,反叫聖人疑心。”
林雲熙微微冷笑,漫不經心道:“還早著呢!宮中這般盛傳,聖人會不一絲風聲都不聽聞麽?隻裝糊塗罷了。不等太皇太後低頭,聖人怎會罷休?嬤嬤且看皇後就知道,為何她除了剛開始不輕不重地壓製一番便再無動作?不外乎就是聖心二字!”
心下添了幾分幸災樂禍,皇後如今為了聖心不作為,來日太皇太後低頭,聖人又該遷怒有人蓄意讓他嫡親的祖母丟臉了……隻要皇後還掌著宮務,就不能避免夾在慶豐帝和太皇太後之間進退不得,左右都是錯!
複又低眉沉思,太皇太後執掌後宮多年,焉會束手就擒?這場流言浩浩蕩蕩,若非眾人抵觸程氏女入宮,暗暗推波助瀾,又有慶豐帝在後冷眼旁觀,隻怕也困不住她。
果不其然,不等諸妃晉封之禮,宮中風向陡變,幾乎是一夜之間,對太皇太後鋪天蓋地的中傷分化成無數細流,道皇後暗中打壓嬪妃控製子嗣者有,二皇子養於皇後膝下貴為嫡子者有,徽容昭儀如日中天勢迫中宮者有,關內侯人品貴重可堪大任者亦有。
宮中一時風雲詭秘,皇後十分幹脆地再次病倒,一眾嬪妃也察覺出情勢莫名變得險峻異常,紛紛偃旗息鼓,閉門不出,嚴厲約束了宮人不許多話。
慶豐帝這時才恍如後知後覺一般,對此類傳聞狠狠打壓了一番,卻又似有若無地放過了事關太皇太後的一例。如此一來,明麵上風浪漸止,但私下關於太皇太後刻毒不仁、逼迫聖人納妃的閑言碎語越加沸反盈天,甚至宮外也有了風聲,不僅外命婦間激流動蕩,朝堂上諸臣對程家的態度也陡然顯得微妙起來。
而後一日,太皇太後才召了眾妃去請安,慈和親近,絲毫不見對流言蜚語的憤怒,對更是眾人恩賞頻頻。翌日,慶豐帝便忽然以為皇後病情祈福之名放出了一批在宮中多年的宮女嬤嬤,著禮部安排其回鄉與親人團聚,以示天恩浩蕩,福澤萬民。
九月十一,在朝中一片褒讚聖人寬仁體下之聲中,太皇太後召聖人用膳。
次日,慶豐帝奉太皇太後懿旨,以芳儀胡氏賢孝之名再次為其晉封,冊為恭貴儀。
林雲熙聽到消息後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由從心底泛上淡淡的欣喜之意,足足半年的籌謀,總算看到了一點成效。如今壽安宮失了大半的人脈暗手,想必再不能像從前那般遊刃有餘,任何手段都輕描淡寫,天衣無縫。
然而細細思忖這場交鋒,心頭亦驚悸難言,隱隱有冷汗密密涔涔濕濡後背。慶豐帝和太皇太後之間的進退,淩厲盡顯,卻又蘊藏內斂於那些細碎的枝節中,步步驚心。林雲熙暗暗痛快之餘,越發告誡自己要小心謹慎。
抱著兒子圓嘟嘟的臂膀,壽安瞪著烏溜溜的黑眼睛,乖乖伏靠在她肩上,咿咿呀呀說著誰也聽不懂的囈語。林雲熙微微一笑,垂下眼眸心底凝結如冰,這不過是第一步罷了,敢算計她的兒子,自然要做好接受報複的準備!
又逗著壽安笑鬧一陣,青菱捧了朝服玉冠進來道:“主子,時辰差不多了。”
方叫乳母抱了孩子下去,轉而端起茶水抿一口,徐徐道:“敬和夫人眼下到哪兒了?”
青菱笑道:“已出了永安門了。聖人才遣人來傳話,請眾妃都往延年殿與敬和夫人見禮。”
新封的妃嬪在冊封禮後不僅要拜見帝後與更高位的宮妃,也要接受比自己位份低的嬪妃朝賀,若有朝一日蒞臨三妃之上,還可受外命婦朝拜,尊貴無比。如今慶豐帝把嬪妃召集一處,倒是省了不少事。
林雲熙輕輕一笑,“聖人倒是會偷閑。”命人重新與她勻麵梳妝,換上朝服。又仔細叮囑乳母嬤嬤們看好壽安,留下碧芷照料,身邊隻帶著青菱和秦路。
出了垂花拱門,早有轎輦停候在外頭。九月裏時氣已涼,一陣一陣秋風觸肌生寒,遠遠就能看見延年殿燭火通明,絲竹之聲空靈悅耳,有伎人夜鶯般絲滑柔美的妙音曼曼而歌,叫人聞之欲醉。
為時尚早,慶豐帝與皇後因需受禮而早早到了,四下三三兩兩坐著零星幾位嬪妃,林雲熙向正中慶豐帝與皇後低身一禮,宛然笑道:“聖人、皇後頤安,妾身來遲了。”
慶豐帝起身走下幾步到她麵前,親手扶了她起身,道:“今兒是家宴,不必拘禮。”引著她到右手下首位坐了,方回到主位上。
皇後神容怡然,並不似有病色的模樣,也未露分毫不悅,含笑道:“昭儀來的不晚,是咱們早了一刻。”
除卻皇後,其餘嬪妃宮人皆起身見禮,林雲熙微微頷首,一一回過不提。
各宮嬪妃陸陸續續到場,皇後問了時辰,向殿下恭候的宮人道:“叫人去看看敬和夫人那裏如何了。”即可有內侍飛快去了。
嬪妃晉位之禮由禮部擬定,除了尚在小月中的靜芳儀,敬和夫人一日,張氏、原氏兩位婕妤一日,謝氏、孟氏、甄氏三位容華一日,其餘嬪妃再一日。又因近來宮中諸事煩擾,慶豐帝也打算衝衝喜氣,既有宮妃晉封,宮中便連日宴飲,以示六宮祥和。
一眾晉封的嬪妃中,論家室寵愛敬和夫人都不出挑,唯有位份最高而已,能獨占一日,自然意氣風發。但她也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慶豐帝能給她這份臉麵已是念在往日情分,再有不足,隻怕適得其反,是以做足了恭謹謙和的模樣,並不見自傲驕矜之色。
林雲熙默默飲一杯軟糯溫和的桂花酒,唇邊含笑,宮中素來沒有蠢笨之人,單看她看不看得清形勢罷了。
瞥一眼另一邊十分自得輕狂的張婕妤,心頭劃過些許思緒——大宋重血統嫡長,曆朝曆代,帝王若無嫡子,即位的三四成便是庶長子,後宮爭鬥之詭秘,長子生母若無足夠的手腕家室,多半都是折損的命。從前張氏雖無幾分聰慧,但也未曾蠢鈍至此,這般張揚的作態,究竟是真的被晉封衝昏了頭腦,還是故意顯露低劣以降低旁人的戒心,從而保全她長子生母的性命呢?
金碧輝煌的殿堂中衣香鬢影,媛聲麗語,然而誰知道這一張張美人麵下,又是怎樣的暗潮洶湧。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凰歸終於滿分考過科目二,恭喜我吧\^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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