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反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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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才醒,就聽青菱道:“皇長子病了。”
林雲熙在床上歪了一陣,才想起又過了七日。慶豐帝今兒大朝,天不亮便起身去了兩儀殿聽政,走時還小心叮囑宮人們不可打擾林雲熙休息。
壽安還睡著,聽到有人說話,嚶嚶呀呀得翻了幾個身,睜開了眼睛。四周打量了一會兒,倒沒哭,隻喊她一聲“阿娘”,然後撲到她懷裏。
林雲熙換了衣裳,才喚乳母進來給服侍兒子擦臉穿衣。她坐在妝台前,青菱一邊給她梳頭綰發,一邊道:“聽太醫院說昨兒晚上還好好的,快天亮的時候皇長子忽然哭鬧起來,乳母們進去一瞧,才發現皇長子燒得厲害,喂了退燒的藥也不見好。”
林雲熙忍不住皺眉,“退燒藥?”
她心裏清楚,皇長子高熱根本不是著了涼或是感染風寒,退燒藥自然不會起作用。但畢竟是藥三分毒,皇長子無病卻用了藥,隻怕反而妨礙了他的身子。
青菱知她顧慮,忙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主子不必憂心。皇長子年紀小,太醫院不敢開太重的藥,都是以滋補為主。即便無病,吃一兩劑也不會有事的。”
林雲熙方微微鬆一口氣,她雖拿著這個算計皇後,卻不想真的害了皇長子。轉而問道:“皇後娘娘可去瞧了?”
青菱道:“一大早就去了。還特意來傳話,說今日不必去請安了。”
林雲熙輕笑,掩下唇邊流露出的幸災樂禍。宮裏關於皇長子體弱、二皇子前程可期的流言還未平息,皇後竟又把皇長子照看得“病了”,隻怕聖人再不疑心,也要疑心皇後的用心了。何況,上一回靜安宮那些犯了事的宮人,還是皇後親自挑去侍奉皇長子的?
偏偏這回又撞在慶豐帝被人算計、心情不佳的時候,不知皇後又要用什麽法子來脫身抵罪?
林雲熙這樣想著,心頭就暢快了不少。皇後以為自己做的事天衣無縫,當初林雲熙懷著壽安時,她怎麽跟太皇太後聯起手來在她的吃食裏動手,又怎麽推波助瀾小動作不斷,林雲熙心裏一清二楚!對著一個要害她孩子的女人,她怎麽可能不存芥蒂?趁著能下手的時候,算計死她最好!
緩一緩心頭波動的鬱氣,林雲熙微微一笑道:“皇長子這一個月裏已是第三回病了,聖人下了朝,必然是要去探望的。叫琥琳備些幼兒能用的補品,一會兒用過早膳,給我挑一身素淨得體的衣服,再咱們去靜安宮好好看看皇長子。”
青菱心領神會,是去看皇長子的“病”,還是去看皇後娘娘的“笑話”,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兒了。隻要主子高興,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她們做奴婢的也要想法子摘下來,何況是去看害了主子的人倒黴?
林雲熙用過早膳,親自看著壽安吃了一小碗雞蛋粥兩塊牛乳蒸糕,直到他不肯吃,在桌子上敲著勺子搗亂,才叫乳母抱下去,哄著他和福壽福宜去玩。另換了藕白色銀絲花鳥紋如意長裙,簡潔的鸞首銜珠白玉簪,不過她是去看病人,不好打扮得太過素白,又添了一件水紅描金鑲邊蓮瓣暗紋的褙子,少了出塵的仙氣,嫻靜而溫婉。
她到靜安宮時,慶豐帝恰好散了早朝匆匆趕來,兩人一並進了東偏殿。慶豐帝臉色陰沉,腳步快得林雲熙要小跑著才能趕上,後頭跟著的宮人們苦不堪言,隻恨自己腿不夠長。
皇長子這回比頭一次要好些,雖滿臉不正常的緋紅,嗚嗚小聲地哭,但神智清醒。一個勁兒得踢被子,喊著說熱,要不是乳母低聲哄著,他連額頭上降熱的帕子拽要下來。
皇後就守在床上,雙眼通紅,神情疲憊,顯出幾分憔悴來。聲音十分溫柔地道:“皇兒乖,一會兒喝了藥就不難受了。”就要去拉皇長子的手。
皇長子對皇後本不熟悉,又是病中,更怕生人,一把就揮開了。皇後沒有一絲不悅之色,依舊和聲哄勸。
慶豐帝冷冷掃了皇後一眼,這種擺出慈母姿態哄騙男人的功夫,他從小就沒少見。皇後若想憑此爭寵,卻是打錯了主意。徑直越過皇後,小心去探皇長子頭上的溫度。
皇後臉上不見分毫尷尬不安,神情自如得向慶豐帝一福身,“聖人。”
皇長子對慶豐帝倒不排斥,軟軟喚了一聲“父皇”。慶豐帝摸了摸皇長子滾燙嫣紅的小臉,神情驀地冷凝下來,冷冷掃過殿中的諸人,怒喝道:“怎麽回事?!朕命你們好好侍奉皇子,你們就是這樣侍奉的?!怎麽好端端的又發熱了?太醫呢?一日三次的平安脈是怎麽請的?!”
一應的太醫宮人烏泱泱跪了一地,“聖人息怒!”
皇後忙道:“太醫瞧過,說皇子一切都好,隻要退了燒,便無虞了。”
慶豐帝餘怒未消,“既然無虞,又怎麽會老是起熱?!”
給皇長子醫治的兩個太醫支支吾吾,一會兒說是體虛脾弱受不住重藥,一會兒說是發熱是通氣散毒,吊了半天書袋子,大意就是皇長子無大礙,吃著古方小心靜養,到成年就和普通人差不多了。慶豐帝才肯放過,冷聲道:“若皇子再有不好,朕唯你們是問!”
兩個太醫滿頭大汗,唯唯應了。
皇後柔聲勸道:“兩位太醫盡心盡力,畢竟皇子早產體弱,要養好也不是一時的功夫。有聖人福澤庇佑,慢慢調理著,必然會好的。”
慶豐帝淡淡“嗯”了一聲,並不接話。林雲熙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朝著皇後行禮,“請皇後娘娘頤安。”
皇後向她點頭,微微一笑,“昭儀也來了。”
林雲熙笑道:“是。聽說皇長子又起了熱,妾身心裏記掛,就過來看看。”
皇後道:“昭儀自己還有皇子要照顧,又惦念皇長子,真是費心了。”
慶豐帝聽了眉頭一皺,林雲熙揚眉一笑,欠身謙和道:“不及皇後娘娘關懷六宮,體貼入微。”
皇後笑意不減,還要再說什麽,慶豐帝道:“寧昭辛苦,既然來了,過來看看皇兒。”
林雲熙湊近了幾步,皇長子與她幾乎沒見過,她笑意和婉,皇長子便不曾露出害怕、不願的神色,烏溜溜的眼珠看了她一眼,又被頭上新換的帕子奪去了注意,使勁把手往頭上伸。
慶豐帝笑道:“這會兒倒一點兒不怕生。”
皇後靜立含笑,“皇長子很喜歡昭儀呢。”
慶豐帝語氣淡淡道:“皇後仔細照看皇子,他自會一樣喜歡你。”
皇後被噎了一句,不敢再含沙射影,低頭請罪道:“妾身無能,連累皇子受罪。”
慶豐帝冷笑,“你無能?朕看你倒是很能幹,裏裏外外都能做得主,區區一個不滿三歲的幼兒又怎會管不住?隻看合不合皇後的心意罷了!”
這話說的誅心,皇後悚然一驚,背後立刻浮起一層冷汗,忙屈膝跪道:“妾身不敢。”才起身不久的宮人太醫們又隨之跪了一地。
慶豐帝冷哼一聲,並不理會。
皇後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得刺痛,慶豐帝還從來沒有在這麽多人麵前落她的臉麵!又是急怒又是窘迫,心頭泛起微微的苦澀。餘光見林雲熙靜靜站著,目中卻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更是暗暗生恨,竟叫人看了笑話!
勉力壓下心頭的驚怒,臉上隻作羞慚之色,含愧道:“妾身有負聖人所托,是妾身的不是。皇長子天子血脈,妾身唯願他平安尊貴,萬萬不敢心存他念。請聖人明鑒!”
宮人們皆低頭屏息,兩個太醫也是戰戰兢兢,埋頭裝死。隻恨自己運氣差,又長了兩個耳朵,聽到些不該聽的話,還夾在帝後傾軋之間,真是多一條命都不夠用!
慶豐帝冷然靜默不作聲,皇後越發心驚膽戰,聖人信了那個流言?真的猜疑她了?!她心頭一陣絞緊,漫上寒冷刺骨的懼怕,隻想大聲喊不是她做的!她從來沒害過皇長子!
可她喉頭像哽了一塊石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確沒有對皇長子下過手,但在她心底,就真的沒有起過一絲這樣的念頭嗎?在流言如沸的時候,她就真的沒有一點動搖嗎?對於皇長子的病,她就真的不是下意識得放縱和漠視了嗎?她真的不曾有那麽一瞬期盼過,皇長子會像傳聞中說的那樣,體弱多病年幼夭折,而她養為兒子的二皇子才是天命所歸?
皇後不敢去想這個答案。
即便她最開始所求的不是這個,但隨著聖人對她從未改變的尊重、隨著二皇子健健康康得長大,她已經不知道還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讓它不要變得貪婪而醜惡。
她隻能沉默著,乞求聖人原諒她,乞求聖人還相信她。
然而慶豐帝依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皇後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殿中一片寂靜,林雲熙垂目微笑,直直在皇後身後半步緩緩屈膝跪地,拱手以頭觸地,行了一個稽首大禮,不急不慢道:“皇後娘娘澤被六宮,寬仁體下。禮待嬪禦,慈愛皇嗣。向來周全克己,若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必然也是無心之失,請聖人寬恕。”
皇後猛地向林雲熙看去,呼吸急促,眼中的狠戾與憎恨幾乎要飛迸而出。
慶豐帝在上頭看得一清二楚,心頭更是怒氣翻湧。寧昭替她求情,她竟不喜反恨!這是什麽道理?!
林雲熙低頭垂眸,伏跪不起。皇後何等自尊和驕傲,除了能對聖人屈膝,哪裏會把別人放在眼裏?又怎會感激她的求情?無論她說什麽,都隻會被皇後當成是譏諷和蔑視,不把她恨死了才怪。
可是聖人不知道啊!聖人隻會念著她肯冒著激怒他的風險來保全帝後之間的體麵,和皇後的顏麵。而皇後但凡流露出一絲的憤恨,都會被聖人當做是不知好歹。
她抿著唇角吞下快意的笑,皇後會用的手段,她一樣都會。隻是皇後的伎倆被聖人看破了,就成了包藏禍心,欲圖不軌;而她,要好好的、仔仔細細的做足每一分功夫,永永遠遠地把這些當成是發自真心的善意。
最終,慶豐帝什麽都沒說,叫兩人起來,又十分平靜地對皇後道:“好好照看皇長子。等他身子好一些,來知會朕一聲,便安排他挪宮罷。”
仿佛他從來沒有對皇後發怒過一般。
皇後暗暗慶幸著鬆了一口氣,聖人揭過不談,就是饒過這回的意思。
聖人到底還是信她的。
林雲熙微微露出靜和婉然的笑意,聖人又一次咽下了對皇後的不滿,也就是再度把帝後之間稀薄的情誼削弱了一分。
皇後還有多少舊情可以消磨呢?
時辰不早,慶豐帝還留了葉相等商議國事,又看著皇長子服過藥,便回立政殿去了。皇後卻不打算走,向慶豐帝道:“妾身宮中無事,留下來照料皇長子。”
慶豐帝點了點頭,“隨你。”
林雲熙也起身向皇後辭別,慶豐帝便攜了她一道出門。
才到了宮門口,李順聽了一個候在外頭的內侍回話,上前來低聲回稟道:“太皇太後有事請您商議。”
慶豐帝不覺一蹙眉,隨口道:“皇祖母醒了?”
林雲熙聞言心下一怔,醒了?難不成太皇太後還昏迷著?
想到程氏的事,微微了悟,太皇太後年紀大了,乍然聽到看重的小輩出了事,病倒了也未可知。隻是瞞得這樣好,連太醫院都沒露出一絲風聲,大約又是聖人的意思了。
李順不由看了林雲熙一眼,林雲熙自覺識趣,微微福了一福,笑道:“壽安一時不見我,隻怕有的鬧騰。妾身先回去了。”
不想慶豐帝一把拉住她,“等等。”轉頭吩咐李順道:“去和皇祖母說一聲,朕前朝有事,一會兒再去向皇祖母請安。”
李順依樣說了一遍,忙去傳話了。
又對她道:“朕來用晚膳。”
林雲熙嫣然一笑,十分可見的歡喜,軟語道:“是。妾身等著您來。”
慶豐帝看她笑靨明媚,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跟著鬆快了幾分,語氣也柔和了,“回去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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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手頭的政務,已臨近黃昏。
慶豐帝揉揉眉心,今日大朝,他本就起得早,下朝後去看了皇長子,接連見了不少大臣,午後更沒歇過晌,此刻便感到難得的疲憊,太陽穴上隱隱發痛。
侍奉的宮人重新換了一盞熱茶,他慢慢飲了兩口,吩咐李順道:“去昭陽殿。”
李順道:“聖人,早上太皇太後請您過去呢。”
慶豐帝停了一停,記起此事,“那便先去壽安宮。你著人去跟寧昭說一聲,壽安若餓了,叫他們先用,不必等朕。”
李順應了一聲,給門邊的內侍使個眼色。那內侍忙低頭快步退了出去,招呼宮人備下轎輦。
壽安宮裏,太皇太後已早早用過晚膳,由幾個宮女在旁服侍著喝藥。
她大病初愈,身上沒有力氣,依在床頭,靠著厚厚的軟枕。慶豐帝就坐在床邊陪她說話,偶爾撿一塊芙蓉糕來吃。
太皇太後看了一會兒,問他:“五郎還沒用膳?”
慶豐帝“唔”一聲,道:“是。”太皇太後皺了眉,喚來李順輕斥道:“你是怎麽伺候聖人的?怎麽連用膳都不知道提醒?”
李順忙跪下請罪道:“奴才失職!奴才失職!”
慶豐帝輕輕踹了他一腳,向太皇太後討饒道:“皇祖母別怪他,是朕批折子忘了時辰。再不敢了。”
太皇太後不可能真的怪罪慶豐帝跟前侍奉的心腹,順勢道:“李順向來忠心,你也要聽勸才是。勤於政務自然好,好好保重身子一樣要緊。”
慶豐帝笑道:“是。孫兒知道了。”
說了一陣流於表麵的關切,太皇太後不得不轉向正題,慶豐帝言簡意賅,半點話柄也不露,叫她想提一提程氏都找不著空子。
“哀家今兒找你來,是想問問阿沅的事。五郎是個什麽打算?”
慶豐帝八風不動,他對程氏程沅壓根沒什麽印象。即使意外臨幸,也沒有非她不可的意思。口中更是漫不經心,“父皇給了安妃離合書遣其返家,她不一樣再嫁了?”
太皇太後心頭猛地一梗,重重咳嗽了幾聲。她兒子在政事上還算是個明白人,文治武功都不遜色於人,可到了女人身上,就是個糊塗鬼!立後納妃幾十年,被前前後後算計了不知多少回,還學得見一個寵一個,整個宮裏鬥得烏煙瘴氣,若沒有她這個做娘的護著,老早就去見他爹了!
這倒罷了,兒女私情的糊塗點就糊塗點,也沒哪個帝王指著後妃吃飯的,偏偏給他弄出一個安妃來。
安妃婁氏本是小戶女,一朝中選,很是得寵了一段日子,又誕下一個皇子,升為昭媛。可惜那皇子三四歲上一場風寒去了,婁氏傷心欲絕口出怨言,失寵於先帝。而後又被卷入愨慧貴妃一案,險些被廢為庶人,先帝為了補償她晉她為妃,可婁氏早就生了二心,冊封禮都不要,隻下堂求去。先帝心中有愧,被她哭求了一番,一時心軟竟答應了!婁氏返家後,不到兩年又嫁給了一個個靠著戰功封爵的武將。先帝心寬得叫人側目,不僅沒有怪罪,給兩人賜婚、出了嫁妝,滿朝大臣跳腳撞牆,他還以為成全了一段姻緣十分自得。然而傻人有傻福,這武將驍勇善戰,就此對先帝忠心不二,征戰北疆立下赫赫戰功。先帝幾個兒子為了奪位什麽手段都用上了,偏偏他至死不肯站隊,寧可被逼得全家遠逃海外。也是因此,先帝才猛然醒悟諸子紛爭,狠下心來圈禁了鬧得最凶的兩個兒子。
太皇太後每每想起婁氏,就跟心口上插了一把刀一樣。聽慶豐帝拿程沅跟婁氏比較,十分不快,咬牙道:“婁氏輕浮,忘恩負義!程家以孝悌傳家,忠貞不二,怎能有負於聖人?”
慶豐帝不置可否,他不缺侍奉的人,有沒有程氏對他來說都一樣。太皇太後對安妃婁氏不恥,他卻覺得父皇沒有做錯。用一個不喜歡的嬪妃換一個戰將的忠心,怎麽也不算虧了。何況婁氏所嫁的慎陽侯可不止會打戰而已。至於婁氏二嫁,她既已下堂和離,所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父皇都不在意,他又抱什麽不平?
慶豐帝不為所動,太皇太後也知道她不能憑著長輩的身份硬逼著聖人應允,勉力壓下心頭的鬱氣,隻得放軟了語氣道:“哀家不求別的,隻盼你們這些小輩一個個都能平安喜樂,哀家才能閉眼。五郎,你是哀家的親孫,阿沅是哀家的侄孫女,哀家舍不得你們哪一個不好。你是聖人,能侍奉你,那是阿沅的福氣。依你的性子,也不會給阿沅受委屈。阿沅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孩子,你就鬆鬆手,把她接進來。免得讓她以後再別人麵前抬不起頭來。”
她這樣放低了身段,慶豐帝反倒不能說什麽了,但即便知道程氏和他一樣是受人算計,他卻無法對程氏生出什麽好感,想到要納此女入宮,心頭越發覺得膈應。脫口便道:“皇祖母若覺得虧待了程氏,蔭封一個縣主,朕來日給她指婚就是。”
太皇太後勃然變了臉色,言辭不由激烈起來,“阿沅已侍奉了你,你叫她再嫁給誰?難道堂堂程家的女兒,去給別人做妾嗎?!”
慶豐帝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可聽太皇太後一問,那點悔意當即消散得無影無蹤,臉色也陰沉下來。做妾?入了宮不也一樣是為妾?若想為人妻室,又何必入宮?程氏本就不安分,朝堂上攪風攪雨,他看在祖母的臉麵上不曾發落,如今又要把手伸到後宮裏來了?!
那些已生根發芽的狐疑在一次盤踞在心頭。太皇太後在禦前安插了不少人,程氏的事,當真不是她做的麽?她能算計袁太妃一次,難道就不能再借著袁氏的手,來完成自己的目的?
見慶豐帝沉默不語,太皇太後愈發逼進一步,“阿沅難道配不得聖人麽?你若不肯,哀家下旨,命殿中省將她聘來為妃!”
慶豐帝臉色更加難看,禮聘為妃?連寧昭他都壓著不曾封妃,程氏論家室品性皆不及,又無功無妊,憑什麽封妃?心頭的怒氣也上來了,冷冷道:“皇祖母,大宋還沒有不經選秀就冊封的嬪禦。您母儀天下,也不要壞了朕的規矩!”
“哀家何曾想壞了禮法?阿沅已侍奉了你,就萬萬沒有嫁去旁人家的道理!”太皇太後語重心長道:“何況她連夜出宮,五郎可有命人送去避子的湯藥?”
慶豐帝神情一僵,他還真沒想起這遭!神情中便帶出一分慎重,暗暗道:“若程氏安分老實,宮裏也不缺這一口飯。”
太皇太後端肅道:“這便是了。事關皇嗣,你叫哀家怎麽不著急?你若一時不喜歡阿沅,不封高位也無妨,但總要給她的名分!”
慶豐帝最厭惡有人對他指手畫腳,何況太皇太後這樣強硬的態度,更叫他覺得憤怒。才對程氏有了一分甘願的心思,也被打得沒了。冷喝道:“不可能!朕能容她入宮,但必須經了選秀進來。要朕禮聘納吉,程氏還不配!”
太皇太後怒極攻心,指著慶豐帝手都在顫抖,“你說什麽?!”
慶豐帝不等她再開口,冷哼一聲,道:“選秀在即,還要再禮聘女子入宮,皇祖母是怕有人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陰晦之事嗎?!皇祖母若想叫臣民們以為朕是個荒淫之君,要急不可耐地納新人,就下旨罷!”
說罷,也不管太皇太後是什麽反應,一甩袖子抬腳即走。
他怒氣衝衝從壽安宮出來,天色已擦黑了。宮人們提了昏黃的宮燈引著他上了禦輦,各宮的窗戶裏透出燭火點點燦然的光華。
慶豐帝走得急,又氣得冒火,被晚風一激,隻覺得頭痛欲裂,不由打了個冷顫。
李順忙把石青雲雷團紋大氅給慶豐帝披上,“聖人當心,外頭風大。”
他隨意攏了衣裳在身上,“去昭陽殿!”
禦輦平穩得走過長長的宮道,春夜裏的風還帶著一絲寒意。樹枝花葉在風中簌簌作響,風卷著杏花四下飛舞,有幾片透過帷帳落到他腳下。他心緒不平,看見落花一腳踢了出去,怒道:“昭儀宮禁,怎麽敢用這樣的花糊弄?!立刻去換了好的來種上!”
李順抹了一把汗,喏喏應聲道:“奴才這就命人去換。”
看了看四周宮苑,這還沒到昭陽殿,但聖人不喜歡說換了,他們就要立刻換上聖人喜歡的。就是聖人突然要把滿宮的杏花樹都砍了,他們也得照辦。
李順垂眸,瞥到慶豐帝緊緊攥著禦輦上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餘怒未消的樣子,頭更低了。聖人一天動了兩回怒,這回比早上去看皇長子那回還要厲害些。太皇太後確實比皇後娘娘能耐,既管得了聖人身邊侍奉的心腹,也管得了聖人該討那個姑娘做嬪妃。
他心裏頭默念三清,盼著昭儀救命,把聖人安撫下來,不然被太皇太後一連帶,禦前伺候的人隻怕又要換上一批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