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那沈三公子沈萬良就走了進來。他穿著一件湖藍色的錦袍，步履緩慢地走了進來，與二人見過禮之後方才在椅子上坐下。他麵露哀傷，說道：“二位大人若是有什麽話，盡管問就好了。”

    霍雲卿並未直接發問，而是打量著他的神情，說道：“看起來，你的心情不太好。”

    沈萬良長歎一聲，道：“家中有人冤死，連哀傷都來不及，哪裏還能有什麽好心情呢？”

    霍雲卿點點頭，算是認同，之後便問道：“林氏死的那日，你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有誰能夠作證？”

    沈萬良回想了一下，說道：“林姨娘死的那日，正好是二十五日之前。那時我與父親一道外出辦貨，回來的時候正好走到洛城，沒料想在洛城的時候我患了風疹，一連幾天都住在客棧之中，閉門不出，耽誤了不少行程，好在父親體諒我，並未怪罪。關於這一點，父親和隨行的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霍雲卿點點頭，示意沈萬良可以走了。

    沈萬良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門口的時候卻又回頭說道：“二位大人，請你們一定要查出凶手，還林姨娘一個公正。一定要！”

    霍雲卿注意到，沈萬良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大，而且他垂在身側的雙手一直緊緊的攥著，說話時雙拳顫抖，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麽。

    林翔見他如此，便說道：“我們大理寺辦案，你放心就是。”

    如此，沈萬良方才轉過身，離開了。

    看著沈萬良的背影，林翔歎道：“這沈三少爺，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能為一個府裏的姨娘做到這些，實屬不易。”

    曆來，在大戶人家，各房的少爺和姨娘之間，素來隻是點頭之交，見了麵能說話就已經是不錯的了，不會有什麽深的感情。更有甚者，還會互相在暗地裏猜忌，使絆子。這沈三少爺能如此，也無怪林翔會如此感歎了。

    霍雲卿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爾後抿了一口茶，淡淡地應道：“但願如此。”

    隨後，二人又梳理了一下思緒，之後二人便兵分兩路，林翔去怡紅院找那春紅姑娘，印證大少爺沈萬林所說的話，而霍雲卿則留在沈府，印證沈萬楓和沈萬良所講述的一切。

    林翔走後，霍雲卿便隨著那管家徐三的指引，到了沈萬楓的藏書樓外。因這藏書樓建造的時候，就希望找一個幽靜之所，能夠安心讀書，所以這藏書樓地處院子的最後麵，也最為安靜，故而走到這裏的時候，徐三已經有些氣力不支。見他如此，眼看著那藏書樓已經在目之所及之處，剛好這裏又有石凳，霍雲卿便說道：“徐管家，我看你也累了，不妨在此歇息片刻。左右這藏書樓已經到了，我自己一人去就可以了。”

    徐三就近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來，捶了捶自己的腿，長歎道：“唉，老了就是老了，不中用了，走幾步路就直喘氣，那就煩勞大人您自己過去了。您到了門外若是無人開門，直接叫那阿四的名字就是。這二少爺啊，讀書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素來是習慣在裏麵閉了門的。”

    “好的，徐管家，我記住了。”之後，霍雲卿便抬步往藏書樓走去。

    這藏書樓氣勢巍峨，足足有三層，可見沈萬鬥對這二少爺的器重。到了一樓，霍雲卿推了推門，紋絲未動，便按著那徐三所說的，喚起了阿四的名字。

    沒過多久，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從裏麵打開了門，開了一條縫兒，探出腦袋皺著眉頭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我是大理寺的捕快，找你家少爺問幾句話。他在嗎？”

    “在在在。”那叫阿四的少年連聲說著，然後把門開大了些，側過身揚手將霍雲卿讓了進去。

    霍雲卿走進去，隨意掃了一眼，這一樓是一個很大的房間，裏麵擺滿了朱紅色的書架，上麵密密麻麻放滿了書。

    之後，阿四在前麵引路，直奔二樓，他邊走邊說道：“大人您請，二少爺現在在二樓讀書。”

    霍雲卿撩袍拾級而上，這二樓的陳設和一樓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這裏多了一張書桌，而二少爺沈萬楓就坐在書桌後麵，手裏拿著一本書正看得出神，連二人進來了都不曾發覺。

    那個叫阿四的書童走過去，低頭輕聲對著沈萬楓說了些什麽。

    沈萬楓頓時站起了身，道：“原來是大人來了，快，請坐！”

    霍雲卿坐下，打量了一下周圍，說道：“二少爺這裏當真是一個幽靜之所，用來讀書最是不錯了。”

    “大人謬讚了，不過是興之所至罷了。”沈萬楓笑著應道。

    霍雲卿瞧了一眼沈萬楓的書桌所在的位置，見地麵上微微有一些移動的痕跡，便問道：“沈二少爺一直在二樓讀書嗎？”

    沈萬楓一愣，隨即說道：“也不是，原先一直是在三樓讀書的。隻不過最近天氣愈發的冷了，高處不勝寒，我便命阿四將這說住挪到了二樓來。”

    “原是如此。二少爺，閑時我也是好讀書之人，平日裏見不到這麽多的書，今日可否容我在此閑觀一番？”

    似是沒有料到霍雲卿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沈萬楓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道：“天下讀書人之間自是惺惺相惜，大人若是不嫌棄，盡管看就是了。”

    霍雲卿笑著應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她便走到最近的一個書架旁，從上麵抽出了一本書，仔細地看著。

    看著看著，霍雲卿指著書上的一句話，問向身後的沈萬楓：“沈二少爺，這句‘夜深人靜獨坐觀心，始知妄窮而真獨露，每於此中得大機趣；既覺真現而妄難逃，又於此中得大慚忸。’，這句話我有些不大懂，你可否為我解釋一番？”

    沈萬楓順著霍雲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其實這句話也不難懂，說的也就是當一個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更能明白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麽。各人有各人的念想，唯有在最深的靜夜裏，方才能坦然麵對自己的內心吧。”

    “沈二少爺理解起這句話，似乎有些悵惘。”

    “大人說笑了，不過是一些讀書人的傷春悲秋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霍雲卿打量了一下周圍，道：“這裏的書當真是多，不過，我能不能去三樓看看。沈二少爺可別見怪，我這個人啊，見到書就覺得親切，總想著多看一些，雖然到最後總是貪多嚼不爛。”

    聽霍雲卿提出這個要求，沈萬楓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隨即又很好的掩飾了過去：“大人若是不嫌棄，盡管去看就是了。”

    三樓上，仍是擺滿了書。霍雲卿的目光掃過一排排的書架，最終在臨近窗口的位置停了下來。她望了一眼下麵的情景，道：“這裏倒是個觀景的好去處，整個沈府的景色赫然在望，當真是不錯。”

    “讀書乏了，往遠處一觀，倒也是一種不錯的消遣。”沈萬楓應道。

    霍雲卿微微一笑，道：“沈二少爺的見解總是有獨到之處。不過今日我隻怕是沒這個閑心了，唉，這差事俗務纏身，若有一日能像沈二少爺這般縱情書海，該有多好啊！”

    沈萬楓忙拱了拱手，說道：“大人說笑了，大人為國為民，自有一番豪情，哪像我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隻能躲在這小樓裏，兩耳不聞窗外事，說到底，終是與廢人無異。”

    “嗬嗬，沈二少爺，您這話可就妄自鄙薄了。讀書致仕，方為正道。好了，今天就這樣吧，我還有事要辦，這就告辭了。”

    “大人慢走，我送大人下去。”

    霍雲卿擺了擺手，道：“沈二少爺留步，讓你這書童送我就可以了。”

    如此，沈萬楓也就沒有再堅持，讓阿四將霍雲卿送了下去。

    走到一樓，霍雲卿狀似無意的問道：“阿四，你們府裏的林姨娘出事的那日，你們少爺也在這裏讀書嗎？”

    聞言，阿四堅定地搖了搖頭，道：“沒有，那一日少爺的宣紙沒了，出去買宣紙了。回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晚飯也是丫鬟送來的，少爺吃過飯看了會兒書就睡了，這裏離內院遠，少爺也是第二日才知道林姨娘沒了的。”

    這番說辭，倒是與沈萬楓之前所說的別無二致。

    霍雲卿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好了，就送到這裏吧。”說著，霍雲卿跨出門，向前走去。

    而停留在原地的阿四，在霍雲卿轉身的瞬間，看著她的目光竟帶上了幾分陰鷙。

    “你剛才回答他的問話，說得太急了些。過去了那麽久，你卻想都不想就說了出來，未免惹人懷疑。”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阿四猛然回過頭，道：“少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無妨，他再查也查不到我們頭上的。”沈萬楓撫了撫袖口的褶皺，淡若清風的說道。

    而已經走遠了的霍雲卿，回過頭看了一眼夕陽掩映下的藏書樓，眉宇間止不住緊緊一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