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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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嘉禾站起身來,從小廝手中接過她帶回來的那幾張畫卷,一一在桌上擺好。

    數了數,確認沒有丟失的,她便語氣輕快道:“那我們就談談少俠吧。”

    沈丞相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畫卷,納悶道:“談他和這些畫有什麽關係?”

    沈嘉禾探頭瞧了瞧,拿出其中一幅畫卷,遞給沈丞相,說道:“這是少俠給爹的見麵禮。”

    “見麵禮?”沈丞相將信將疑地接過,生怕有詐一般,從外觀上仔細觀察了好半晌,估摸著沒什麽問題,才將繩結打開,慢條斯理問道,“他給我準備的見麵禮,怎麽是你給我?”

    沈嘉禾撐著下巴,懶洋洋道:“要是由他送給你,你不還得生撕了這幅畫呀。”

    沈丞相拿著畫卷的一頭輕敲她的頭,“你爹是這般野蠻的人麽?”

    沈嘉禾捂著頭,順著他的話,笑眯眯地接口道:“怎麽會。我爹一貫講究以德服人的。”

    即便知道沈嘉禾說的話是在哄他,沈丞相的心情仍是不由自主地好了幾分。

    他一寸一寸地將畫卷鋪展開來,待到行至尾梢,他抬眸一看,不由怔了怔。

    畫中有兩個人在冬日裏下棋,男執黑子,女執白子。

    女子似乎有些猶豫,不知該下哪步棋,正凝望著棋盤,眼神認真。

    而那男子右手執著棋子,也不看棋盤,像是對輸贏全然不在乎的模樣,隻是安靜而又溫柔地瞧著那女子,眉眼微微彎起,帶著幾分難掩的笑意。

    風雪過後的樹枝上掛著冰冷的寒霜,背景簡單蒼白,寥寥幾筆,透著冬日的寒。

    然而他們之間卻好似冬日暖陽,無端端透出幾分如春的暖意。

    畫中的兩人,一個是沈丞相,一個是沈周氏。

    這是沈嘉禾和秦如一在回去時,特地上了趟蕭山,找隱居的白二爺爺畫的。

    白二爺爺聽聞倒是毫無架子,當場應了下來,隻當自己是畫著玩,並沒要沈嘉禾的報酬。

    沈嘉禾想了想,覺得白二爺爺隱居在山上,平日裏確實也用不了多少錢,但這畢竟和上次白二爺爺主動送她畫不同,是她有求於他。

    既然白二爺爺不要錢,沈嘉禾便和秦如一留了下來,幫他砍砍柴,打理打理花圃,整理整理房子之類的,用做家務當作報酬來抵。白二爺爺畢竟老了,做這些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雖然沈嘉禾感覺不太夠抵一幅畫,但多少是份心意。

    二爺爺坐在藤椅上,聽說沈嘉禾和秦如一終於還是在一起了時,還十分馬後炮地感慨一句,“我就知道,你倆兜兜轉轉折騰一番肯定還得在一起。”

    秦如一劈著柴,麵無表情拆台道:“您送了我一幅睹物思人的畫。”

    二爺爺晃著蒲扇,哼唧一聲,反口道:“我那是激將法。要不然你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秦如一也不知是信不信,不說話,兀自在那一根接一根地劈著柴。

    二爺爺感慨道:“可憐我那個侄孫,還是光棍一根。要不然讓我大哥把他送去出家,或者跟我來種地算了。不如和我一樣,看破紅塵。”

    蹲在一旁澆花的沈嘉禾:“……”

    二爺爺你是收了佛祖多大的好處,怎麽逮個人就想往寺廟裏送,連自家人都不放過。

    沈丞相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個是……”

    沈嘉禾在一旁介紹道:“這是惠清大師的手筆,爹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收藏麽?”

    “惠清大師?”沈丞相微顯訝然,“他不是隱居了麽?”

    沈嘉禾隨意道:“少俠有個朋友,是惠清大師的親戚。我同少俠說爹你一直想要收藏惠清大師的畫,他便立刻帶我去向惠清大師求了這幅畫。惠清大師不要錢,他可是幹了許多苦力活,才拿到的呢。”

    她湊過去,兩隻胳膊抵在桌子上,見他瞧了又瞧,心中清楚,但還是故意問道:“爹,你喜不喜歡呀?”

    喜歡的畫師,畫了自己喜歡的人,自然是令人開心的。

    “畫是很喜歡。”沈丞相略顯動容,但還是保持著別扭的神態,勉強誇讚道,“他……也算是很用心。你告訴他,這幅畫我收下了。”

    頓了頓,他問道:“秦如一他之前並沒有見過我和你娘,這畫上的場景應是你告訴惠清大師的。你怎會選我和你娘在冬日下棋的場景?”

    沈嘉禾半真半假地說道:“一來嘛,我想讓少俠提前感受一下你們兩個恩恩愛愛的氣氛。這二嘛……你要是不收下這幅畫,我就向我娘揭發,她贏了這麽多年棋都是你故意讓她的。”

    沈丞相:“……”

    養了個閨女,胳膊肘總向外拐。

    沈丞相將畫卷起,一臉嚴肅地申明道:“畫我雖然收下了,但婚事我還是不同意。”

    沈嘉禾也不急,懶洋洋問道:“爹你是覺得他哪裏不好嘛?”

    沈丞相係好繩子,吩咐小廝將畫拿回書房,順口回道:“哪裏都不好。”

    沈嘉禾假意歎了口氣,“那好吧。我知道了。”

    沈丞相聽她應得這般痛快,不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困惑道:“你……就這麽妥協了?”

    沈嘉禾故作無奈道:“爹不同意,我能怎麽辦呢。隻能再另尋個如意郎君了。”

    她說完,隨手拿起一個畫卷,將其展開,口中說道:“幸好我有備而來,特意帶了幾個人的畫像,趁此機會,爹你就幫我相看相看。你看中哪個我就帶哪個回來。”

    沈丞相直覺不會那麽容易,但又摸不清她的目的,隻好看了看畫像,挑剔道:“這個一看就弱不禁風,還沒有你結實呢,不行不行。”

    沈嘉禾聽話地將這幅畫放到一邊,拿起另一幅,“這個呢?”

    沈丞相直皺眉頭,“花花公子。看麵相就用情不專。你嫁過去是要受委屈的。不行。”

    沈嘉禾不厭其煩地又換了一張,“我覺得這個不錯呀。”

    沈丞相搖頭,“粗手粗腳,不穩重。”

    沈嘉禾帶來的畫不多,就這幾張,都被沈丞相一票否決。

    她扳著手指頭總結沈丞相剛剛的要求,“爹你是想讓我嫁個身體結實、用情專一、穩重、細心,長相端正的男子對吧?”

    沈丞相覺得有點怪怪的,半是猶豫著點了點頭。

    沈嘉禾狡黠道:“爹你剛剛說的要求,少俠都符合,所以按照你的標準我就應該嫁他呀。”

    沈丞相:“……”

    沈丞相一時詞窮,過了好一會,眯起眼,威壓道:“翅膀硬了是吧,給你爹挖起坑來了。”

    沈嘉禾哄道:“同您說笑的。反正這次呀,我就是想把我喜歡的人帶給您看看,不是非要逼著您把婚事定下來不可。我隻是想跟爹說,女兒是真心喜歡他的。”

    沈丞相沉默片刻,伸出手來,緩緩拍她的手背,略帶失意地感慨道:“你長大了。”

    沈嘉禾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女兒就算長大了,也離不開您的呀。”

    “我看你巴不得插個翅膀就往外飛。”沈丞相點她的額頭,“要不是有人傳信告訴我,我還以為你老老實實呆在天璣峰,居然去攪江湖那灘渾水,還帶回來個八方莊的女婿。”

    說完,他數落道:“那個季神醫也是個不靠譜的,居然放任你下山。”

    “爹你怎麽知道少俠是八方莊的呀?”沈嘉禾想了想,又問道,“師父還在京都裏麽?”

    沈丞相挨個回道:“並蒂劍的名聲我還是聽過的。至於你師父,這個時辰多半呆在宮裏。”

    “宮裏?”沈嘉禾摸了摸下巴,“還在為皇上看病?”

    沈嘉禾回來之前,浮拓曾向丞相大概匯報過一次她的近況,沈丞相估摸著她對江湖事了解得應當很是透徹了,也知道他插手江湖勢力的事情。

    沈丞相的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麵覺得他家女兒十分聰慧隱隱有些自豪,然而另一方麵則不太希望她了解得這般多。畢竟江湖事和朝中的事情,他覺得哪一個都不適合她去涉足。

    然而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你消息倒是靈通。”沈丞相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他確實還守在皇上身邊。”

    沈嘉禾低聲問道:“皇上他……還好麽?”

    沈丞相微微搖頭,歎口氣道:“一口氣吊著罷了……再好能好到哪裏去。”

    沈嘉禾手指輕敲桌麵,問道:“師父他沒說什麽?”

    “哪敢問他啊。”沈丞相似是無奈道,“也不知他怎麽了,尤其是最近,跟吃了炮仗似的一點就炸,上上下下得罪了宮中不少的人。”

    沈嘉禾:“……”

    她師父那張嘴,橫掃完江湖開始去吊打宮裏。

    沈嘉禾思索一番,悄聲問道:“那下一任……”

    沈丞相的手沾了點白水,一筆一劃,在桌上寫了個“九”字。

    沈嘉禾微歪頭,看了看,猶豫問道:“那盟主和地煞教,爹你又是為何要……”

    她話未說全,沈丞相已然意會,清楚她知曉了他的行動。

    他便也不再避諱,淡淡說道:“他身上的枝杈生得太亂,總得有人幫他修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