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字數:8581   加入書籤

A+A-




    春日的晚風拂動柳葉,細密地“沙沙”聲隱匿在高談闊論中, 幾絲柳絮飄然遊蕩在夜空, 於明滅的燈火中若隱若現。

    沈嘉禾吃著一塊小巧精致的桃花糕,看戲一般瞧著夜宴上盟主一呼百應的神氣。

    其實地煞教雖然每年都搞陰謀詭計, 用各種方式來刷存在感,加深武林正派對它的恐懼,但實際上真正活躍的隻是少數派, 自八方莊那件事情過後,就沒有大舉進犯武林的事件發生。

    如今武林更新換代, 在這夜宴中坐著的大多都是些隻聽說過地煞教危害武林的事跡卻從未真正交過手, 血氣方剛一心隻想鏟除武林毒瘤大顯身手的年輕一輩,再加上他們從小就聽慣了武林盟盟主的英勇事跡, 能有這樣並肩作戰的機會, 自然是群情激昂。

    金花庒莊主聽說此番或許能跟隨盟主一同殺上地煞教總部,頓時滿腔熱血地回應:“我等定會唯緒盟主馬首是瞻!一舉殲滅地煞教, 還武林一個清淨!”

    “沒錯, 地煞教人人得而誅之!我們願聽緒盟主的差遣!”

    他的話音剛落, 便有許多人,生怕自己晚了一步似的,爭先恐後地向盟主表達忠心。然而就在這喧嘩聲中, 沈嘉禾不鹹不淡的聲音卻顯得異常響亮:“奇怪,這盟主的位子,什麽時候隻姓緒了?”

    人群中有人嗤笑一聲,針鋒相對道:“不姓緒, 難道要姓沈不成?”

    “那就可惜了。”沈嘉禾假意歎了一聲,失望地向白勇說道,“白莊主,你不是說這武林大會召開是為了選舉新盟主麽。我還以為這盟主之位要有德有才有能力的人才都做,沒想到已經專姓了緒。早知道沒熱鬧可看,我就不來了。”

    瓜子口中嗑,鍋從天上扣的白勇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看了過來,想了想,悄聲問:“需要我配合麽?”

    沈嘉禾搖頭:“那倒不用。”

    “哦。”白勇遺憾自己牽媒的口才沒有機會發揮,側過身來,看戲似的哢嚓哢嚓嗑起了瓜子。

    金花庒莊主冷哼一聲:“你敢質疑盟主的能力?”

    “選取武林盟主的初衷,不就是為了讓盟主領導武林來對抗地煞教麽?”

    沈嘉禾抬眼看去,隻見盟主目光沉沉地盯著她,手中又拿起了那盞夜光杯,醇香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倒映著天邊月色,微微晃動,猶如鏡花水月,仿佛是在暗示她如今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勞。

    沈嘉禾斂了目光,不為所動,慢悠悠地繼續說著:“可是這盟主在位多少年,那地煞教就猖獗了多少年,如今都敢來武林盟的門前挑釁了,何曾把武林正派放進眼中。再過幾年,這武林盟的門怕是都攔不住他們了。”

    “婦人之見,難成大器。”金花庒莊主冷笑一聲,輕蔑地別過了頭。

    不等沈嘉禾反駁,另有一道女聲插了進來,語氣閑閑,透著幾分幸災樂禍,“喲,金莊主既然瞧不起這婦人之見,又何必特地跑來別鶴莊求娶我們的小師妹呢,省得你娶回家心裏添堵,還平白委屈了她。”

    沈嘉禾順著那聲音看了過去,隻見一名身著青衣長裙,英姿颯颯的女子手肘半掛在椅背上,眉毛微挑,眼含譏誚地望著金花庒莊主,旁邊有個小姑娘紅著臉頰扯她的衣袖,輕聲喚她一聲“師姐”,想來就是她口中的那個小師妹。

    別鶴莊沈嘉禾是聽說過的,在男人遍地行的江湖之中,顯得尤為獨特。門派創立者叫秦容萱,本來是八方莊門下,與秦子真算同輩,隻是多年前秦子真還未繼承莊主之位時,她卻不知為何叛出了八方莊自立門戶,在江州設立了別鶴莊。與八方莊隔了山山水水。

    而別鶴莊與八方莊類似,卻又有不同。八方莊的弟子男多女少大多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到了秦如一這一代,為防自己複仇牽連八方莊上下,所以能留下的少之又少,女弟子更是沒收,基本都被送去了山莊附近找好心人來撫養。

    別鶴莊則是專收女子,幼童同八方莊一般習武讀書,無處可去飄零無依的女子,即便學武根骨不佳,也可留在別鶴莊,不拘去留。這樣的門派剛建立時自然少不得閑言碎語冷嘲熱諷,所以莊裏的人對如金花莊莊主這樣的言論尤其敏感。

    不過秦容萱實在是個厲害的人,知道門派立足不易,需要在江湖立威,便瞄準了地煞教,帶著別鶴莊的弟子一年之內連清五壇,因為這個功績,此刻才在這武林大會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如今的掌權人卻並不是秦容萱,而是她的大弟子。至於秦容萱,雖然叛離八方莊自立門戶,心中卻仍是惦念八方莊,聽聞八方莊慘遭地煞教毒手,氣血攻心,大病一場,不到一年就鬱鬱寡歡而死。

    沒了秦子真與秦容萱在,八方莊與別鶴莊也就沒什麽關係可言了,自然也不親近。

    不過金花庒什麽時候和別鶴莊有聯係,沈嘉禾就實在不清楚了。

    沈嘉禾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白勇,果然見他眼前一亮,饒有興趣地哢嚓哢擦嗑起了瓜子。

    她摸了摸鼻子,納悶道:“怎麽聊正事,還聊出這種風流韻事來呢?”

    宴上有人時不時發出幾聲低笑,金花庒莊主被這樣一刺,年輕氣盛的臉上滿是通紅,偷看了小師妹一眼,卻又拉不下臉來承認自己失言,便將怒火都轉移到了沈嘉禾身上,梗著脖子說道:“盟主的驍勇你懂什麽?當年盟主單槍匹馬闖進……”

    “闖進地煞教剿滅一個分壇。”沈嘉禾百無聊賴地接了一句,製止他慷慨激昂的長篇大論,“既然他這樣驍勇,那為何當初舉薦武林盟主,武林中人卻隻肯推八方莊的秦子真,等到他百般拒絕之後,才去選了如今的緒盟主呢?”

    金花庒莊主一時語塞,半晌才嘀咕道:“八方莊前莊主早已過世了,秦莊主也手刃了薑護那個勾結地煞教吃裏扒外的叛徒,提那些陳年往事有什麽用。”

    盟主本是垂眸望著杯中明月,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然而聽到沈嘉禾提起這件事,他抬眸望她,似是警告她適可而止,口氣卻溫和地說道:“故人已去,又何必在此刻提起。”

    “還是該提的。”

    “為何不提?”

    秦如一的聲音與一道溫婉的女聲交疊在一起,眾人不由愣了愣。他們順著那道女聲看過去,隻見一名婦人身後跟著一個表情靈動的小丫頭,腳步緩緩,向著大廳走來。

    看到來人,黑花莊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站起身來,驚喜道:“夫人?”

    失蹤已久的薑夫人突然在此刻出現,眾人不由議論紛紛。沈嘉禾見薑夫人能夠平安不由鬆了口氣,抬眸仔細看她,隻見她著了一身素白的襦裙,眉宇夾雜清淺愁意,卻不像沈嘉禾初次見她時那般的哀苦,反而添了幾分神采。

    薑夫人淺笑行禮,向著盟主道:“我不請自來,望盟主不要見怪。”

    跟在她身後的班若也探出個頭,像模像樣地也行了個禮,張望了一番,苦著張小臉道:“盟主,是我見這位姐姐在外麵徘徊似是有事,才帶她進來的,你可不要怪她啊。”

    說完班若生怕盟主真的怪罪下來似的,趕忙跑回了乾坤莊的位置,落座時還俏皮地向著沈嘉禾眨了眨眼,像是在示意事情順利。

    宴會上早有那急不可耐的,見到薑夫人連聲問道:“薑夫人聽聞你失蹤,是去哪裏了?”

    盟主不慌不忙地截斷了話題,麵上掛起平和的笑意,語氣緩緩:“薑夫人能夠平安,再好不過,我又怎會怪罪。如今夜深了,宴會也要散了,不如放薑夫人先去客房休息,有什麽事我們明日詳談。”

    “不急。”薑夫人抬手拒絕武林盟弟子的領路,“我此番來,是想向盟主討個說法。”

    “哦?”盟主挑起眉頭,“向我?”

    “我夫君的死與秦莊主無關,而是死於毒物。”薑夫人垂眸,隱在袖口中的手微微發顫,卻被她緊緊握成了拳,故作淡定地承認道,“毒是我下的,這計策卻是有人授意。”

    旁人的議論傳不進她的耳中,將一疊書信拿出,她冷下了臉,聲音也似結了冰一般冷硬,“你先是以老莊主的死想利用我獨掌青花莊,此計不成,又想騙我將黑花莊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夫君不肯順從,你便讓我錯以為是夫君殺了我的養父,誘我下毒。夫君死後,你又對我趕盡殺絕,我躲藏到今日才得以苟活,如今李梧繼承莊主之位卻沒能出現在武林大會上,你說他是在為你辦事,可誰知是不是你軟禁了他,又想將黑花莊當作傀儡!”

    她將書信向上一揚,卻獨留一封信用了內力徑直飛到盟主的桌上,“我所說的樁樁件件都在往來的書信上,你認是不認?”

    書信如同飄揚的雪花散落在空中,被人輕而易舉地捉到。

    秦九也蹦躂著拿了一封,交給秦如一。他打開信封,抽出信件,粗略地瞧了一眼,道:“好似與上次看的沒什麽不同。”

    薑夫人說的話真真假假,還順手把李梧不見蹤影的事推給了盟主。

    到時盟主若是被扳倒了,李梧再裝個奄奄一息從盟主私設的地牢中被救出,一副沒受盟主蠱惑的英勇不屈模樣,黑花莊莊主的位置他便還能坐穩。

    沈嘉禾托著下巴看盟主的反應,眉頭忽地一皺,忙拿過那封信仔仔細細看起來,不解道:“奇怪……”

    盟主見薑夫人拿出書信卻也不慌不忙,放下酒杯,慢條斯理地拿起飛到桌上的那一封,將書信抖開,漫不經心地看過去,眼神卻倏然淩厲了起來。

    他擰著眉,似是難以置信般每個字都端詳了許久,最終竟是怒意難遏,將那封信往桌上一拍生生用內力碾成粉末,風一吹便如白沙,流散在夜幕中。

    然而他猶覺不夠,盯著那封信餘下的塵灰,咬牙切齒地說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宴會眾人驚愕地看著向來沉穩的盟主竟因為一封信成了這副模樣,就好似惱羞成怒了一般,頓時覺得手中的信有些沉甸甸的,仿佛在昭示著一種可能。

    沈嘉禾便是看著這一幕覺得奇怪。

    薑夫人的事按照預定隻是作為開場,來往的書信隻要盟主不認,終究還是信他的人多。而且盟主也早該料到薑夫人手中的殺手鐧隻有這些信而已,不至於如此失態。

    沈嘉禾隔空數了數散在宴會上的信件,總共十七封,加上盟主碾碎的那封,便是十八封。

    “多了一個。”

    難道說薑夫人還藏了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信件?

    “書信上的字跡大家都認得。”薑夫人平淡無波地望向盟主,“你還不肯認麽?”

    “是誰叫你編這種信來害我!”盟主冷冷言道,身影竟在轉瞬間來到薑夫人的麵前,抬起手一把扼住她的喉嚨,一字一頓地逼問道,“是誰叫你編出這種信來?”

    薑夫人因為痛苦皺緊了眉頭,唇角卻笑著說道:“盟主,那封信是我能編得的麽?”

    幾把長劍橫插進來,直逼盟主的手腕。盟主不得已撤到一邊,半眯著眼看向擋在眼前對他動劍的幾位莊主,“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金花庒莊主趕忙將跌坐在地的薑夫人扶了起來,幾名黑花莊的弟子擋在前麵,神態肅然。白勇將劍輕佻地收回劍鞘,漫不經心地說道:“事情還有待查清,孰是孰非明日再定,盟主怕是喝醉了,我瞧著宴會不如就到這裏吧。”

    本是一心崇拜盟主的金花庒莊主,此刻也不讚同地幫腔道:“有事明日再議,大家乏了。”

    盟主此刻也像是從失控中回了神,長歎一聲,捏住眉心,順著他們給的階梯下,滿是歉意道:“確實是我貪杯喝了太多,再加上連日事情又多,急躁了些。今日晚宴便到這裏吧,無論大家信不信我,武林大會照舊正常進行,有什麽事明日傍晚再議。”

    他站在原地垂眸看向薑夫人,語氣低沉,“孰是孰非,我們明日再算。”

    宴會宣告結束,盟主最先離開,卻並未走他來時的路,而是與沈嘉禾擦肩,輕飄飄落下一句話,“無非就是陪你們玩命,我奉陪到底。”

    宴會便在大家滿心的疑竇中落下了帷幕。

    沈嘉禾手指繞著發梢,對計劃外的事情有些不安,以他們的身份現在不該靠近薑夫人,也不能靠近乾坤莊,所以那封多出來的信到底是什麽,她也不能去問。

    秦如一走在她身邊,看她一副沉思的模樣,問道:“怎麽了?”

    沈嘉禾不想他也跟著擔心,隨口道:“那個金莊主倒不像是壞人。”

    雖然脾氣直了點,一心站在盟主那邊,但盟主出手傷薑夫人時,也是他去阻攔。

    秦如一糾正道:“他不姓金。”

    “啊?”沈嘉禾一愣,“我聽別鶴莊的喚他金莊主呀?”

    秦如一解釋道:“他本是姓莊,但莊莊主喚著拗口,旁人便都喚他金莊主。”

    沈嘉禾納悶:“就不能把金花庒改成金花門之類的麽?難道世世代代要叫金莊主啊?”

    秦如一搖搖頭,“金花庒那邊覺得要是叫做莊門主不好聽。”

    沈嘉禾:“……”

    所以寧可改姓也不願叫得難聽麽……真是迷之堅持。

    這麽一想,還是有點同情他的。

    沈嘉禾與秦如一漫步在武林盟的花園小路中,淡淡的甜膩氣息漂浮在風中,手腳發軟,帶著幾分令人飄然的感覺。

    起初沈嘉禾還以為是花香,然而仔細嗅嗅,她連忙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在秦如一的鼻下晃了一圈,又在自己的鼻下晃了一圈,頓時覺得身體的知覺在慢慢恢複,沒有之前那般乏力。

    秦如一顯然也感受到了,見到那熟悉的解藥瓶,猶豫地猜測道:“是曲合香?”

    他環視了一周,指了指一旁的矮樹,“這裏恰好能看到夜宴。”

    沈嘉禾無聲地點了點頭,抿了抿唇,麵色為難,“可是長期使用曲合香大傷身體,地煞教能用曲合香的,隻有沙鳶啊……”

    夜幕之中,星辰之下。

    有人匆匆忙忙闖進了門,厚重的木門發出吱嘎的聲響,在靜謐的夜幕中顯得尤為刺耳,那人著了一身黑衣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恭敬地跪在地上,雙手抱拳,低啞著聲音,字字清晰道:“那邊有了消息,說他不肯。”

    白色的紗幔隨晚風飄動,帶著幾分朦朦朧朧的意境。

    隔了好半晌,才有個老態龍鍾的聲音,“嗬嗬”低笑兩聲,透過層層相疊的紗幔中傳出,在偌大的房間中顯出幾分詭異。他咳了咳,聲音嘶啞難聽,卻仍舊帶著舊時的威嚴,溫吞吞說道:“生路不尋,偏尋死路。”

    那人跪在地上低著頭,安靜地等待著指令。

    “傳話給她,到了該上路的時候,就讓他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差點以為今天趕不上更新要翻車了。

    於是五月份因為有事先不工作,要去趟吉林,就打算趁著這個時間把這個文完結了。

    盡量日更到完結,不過時間可能有點不確定,畢竟去吉林那邊也是處理事情,盡量保持日更_(:з」∠)_

    感謝所有給我投雷的小天使麽麽噠=3=!

    不知道為啥晉江有點抽點不開那個名單就不一一感謝啦,但我都記在心裏噠!蟹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