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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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水路回程時,沈嘉禾又在船上遇見了那對俠客夫婦。
他們仍舊記得她, 拉著她和秦如一興高采烈地講了又講。
天南海北, 江湖趣事,聽得讓秦如一這個江湖人都一愣一愣的。
他們還講起了武林盟中傳出的種種事端, 慨歎著江湖越發不太平。
沈嘉禾默不作聲地聽著,待到他們說完,才笑著說道:“江湖如其名, 有波有瀾才是江湖。若是沉寂如一潭死水,又有什麽意思。況且你們夫婦同心, 闖蕩江湖, 還怕那些波瀾麽?”
俠客夫婦相視一笑,忽又覺得害羞般垂下了頭。知天命的年齡, 卻仍舊還似少年少女。
秦如一倚在船欄, 裝作不經意般瞧了過來,看了許久, 驀地微彎唇角, 露出淺淡的笑意。
他從前不曾想過未來是何模樣, 那於他來說算是奢望。
可是如今,他瞧著他們,覺得他的未來或許就是這個樣子。
就像小時候同沈嘉禾約定的那樣, 他們會一起闖蕩這個江湖。就算江湖日新月異,波瀾起伏,他們也總能攜手共度這春秋歲月。
回到京都時,已經臨近春末。
秦如一雖然其他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 但一條腿還是夾著夾板,走起路來不太靈便。
他們的馬車還沒來得及進入京都,便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沈嘉禾要不是瞧出那些人是丞相府的護衛,差點還以為是哪個山寨的土匪不要命了,敢跑到天子腳下攔路搶劫。
她撩開簾子,納悶地問他們:“你們怎麽來這裏了?”
“大小姐好!”他們先是齊刷刷地高呼一聲,隨即領頭的走了出來,低聲回答道,“丞相算出大小姐近日就會歸來,要我等在此迎候。”
沈嘉禾點了點頭,好奇問道:“你們等多久了啊?”
領頭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答道:“一個月前就在等了。”
沈嘉禾:“……”
一個月前,她說要回去的信應該剛送到丞相府裏。
為了避免沈丞相著急到親自出來逮人,沈嘉禾沒有遲疑,直接跟隨著護衛一同入了京都。
她撩開簾子,看著依舊繁華的京都景象,問起跟隨在馬車旁的人,“我娘呢?”
“夫人在府裏,這個時間應該沒有出去。”那人一板一眼地回道。
沈嘉禾聽到這個回答不由鬆了口氣,雖然她知道她爹一定會護好她娘,但是篤定的同時,心裏總是有個地方空懸著,沒著沒落。
她想起緒雲盛之前說過的話語,便又接著問道:“那妙慈住持呢?可抓到了?”
“抓?”那人頗覺莫名,撓了撓頭,不明所以,“妙慈住持早在兩個月前就逝世了啊?”
“啊?”沈嘉禾驚愕地眨眨眼,連閉目養神的秦如一都睜開了眼,皺眉看了過來。
既是用了逝世而不是圓寂,那便是說妙慈住持並非壽終正寢。
兩個月前,盟主失蹤的消息,差不多應該在江湖上傳開了。
沈嘉禾沉思片刻,低聲問道:“是生了病,還是發生了意外?”
護衛想了想,回道:“寒食節那天夜裏,無崖寺失了火,說是妙慈住持在房中打坐沒能逃出來。後來從禪房裏翻出了屍體,已經燒得不成樣子了。”
沈嘉禾凝眉深思,“你確定屍體就是妙慈住持的?”
那人聞言為難地回道:“這……小的也隻是聽旁人說的,沒有親眼見過。不過皇上都派人來驗屍了,丞相也是親自去看過的,應該不會出錯吧?要是死的不是妙慈住持,那他還能去哪裏啊?夫人聽說這消息可惋惜了好久呢。”
沈嘉禾抿著唇,疑惑不解,“惋惜?我娘她……沒被妙慈住持抓走麽?”
“夫人為何會被妙慈住持抓走啊?”護衛笑著道,“小姐你問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了。”
沈嘉禾知道他清楚的不多,便點點頭,不打算繼續深問下去。
她剛要放下簾子,忽然想到什麽,探出頭問道:“現在的住持是誰?定下了麽?”
護衛點點頭,“說來也巧,妙慈住持就像預感到了什麽似的,寒食節的前一天,就把住持的位置交給了常字輩的常清法師,著實令廟裏的大和尚鬧騰了一番。”
這點倒是與前世出入不大。
沈嘉禾倚靠在馬車的軟枕上,輕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是錯估了妙慈住持。
倘若他是真死還好,免去許多麻煩,可若是假死……
馬車趕了一個時辰,終於從京郊走到了丞相府。
沈嘉禾從車上跳下來,剛要去扶秦如一,就聽背後有人冷哼道:“在外麵野那麽久,你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要紮根在武林,忘了我這個身在朝廷的爹呢。”
她都不用轉身,就知道說出這句話的一定是沈丞相。
幾乎每年跟著季連安從天璣峰回來,沈丞相總是要說上這句話來,抱怨她離家太久。
沈嘉禾扶著秦如一下了馬車,跑去抱著沈丞相的胳膊撒嬌,“爹,事情一解決,我可馬不停蹄地跑回來了呢。我在外可想你們了。娘呢?怎麽沒見到她?”
“油嘴滑舌,就知道嘴上哄哄。”沈丞相點了點她的頭,話中雖是透著不滿,但眼中滿是對這個女兒的寵溺,他半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娘在廚房裏忙活呢,非說要在你們回來之前做頓大餐來犒勞你們。”
他拉著沈嘉禾,前前後後瞧了瞧,關懷道:“此番出行可還順利?瞧起來像是沒受什麽傷,看來那小子把你護得不錯。”
沈丞相的視線移到安靜地站在旁邊的秦如一身上,看了看他的腿,“你這腿……”
秦如一搖搖頭,“不礙事的,很快就會好。”
沈丞相靜默地看著他,不知聯想到了什麽,感觸道:“看來你對我這女兒當真上了心,居然為了護住她,不惜自己受傷。外麵熱,先進門來吧。”
秦如一:“……”
被這樣一感慨,他頓時說不出自己這條腿其實是不小心從山上摔斷的事實。
秦如一還沒來得及進門,便有個身影風風火火跑了進來,高呼道:“等等我!”
他一轉頭,看到沈文聰穿著一身官服,半靠在丞相府前的石獅子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堂,堂妹,妹夫你們回來了啊。”
沈丞相跨入丞相府的腳步收了回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沈文聰,“你今天不是有許多公務要處理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轎子呢?哪去了?”
“轎子哪有我跑得快啊。”沈文聰勻了勻氣息,笑著道,“我這不是聽說我的鶴……我親愛的堂妹和妹夫回來了嘛,公務再忙也得見親人啊。”
沈丞相“嗬嗬”冷笑,“你是覺得堂妹回來,你嬸嬸一定會親自下廚才跑來的吧?”
沈文聰正氣凜然,“叔父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我主要還是為了迎接堂妹。”
秦如一見他一邊回答一邊瞄向自己的舉動,覺得他不止惦記著沈嘉禾她娘的手藝,還惦記著那半年的鶴緣樓。
武林盟發生的事,沈嘉禾已經全寫在了書信裏。
她跟隨在沈丞相的身後,秦如一則被沈文聰半扶半攙地遠遠落在後麵,她那個堂哥還時不時朝沈丞相這邊張望一番,竊竊私語,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商量鶴緣樓的事。
“爹。”沈嘉禾喚道,“現在班莊主已經接手了武林盟的事務,那邊算是逐步穩定了下來,那地煞教該如何處置?要交給紅鶯麽?”
“你怎麽剛進家門就談這些正事?我下朝回家都沒這麽急著去處理公務。”沈丞相斜眼瞧她,“就不多關心關心你爹在朝上忙不忙?”
沈嘉禾笑了起來,踮起腳捏捏沈丞相的肩膀,殷勤地噓寒問暖:“爹,你餓不餓?渴不渴?用不用我倒杯茶?”
沈丞相無聲地享受了一下來自女兒的“關懷”,才大發慈悲地開了口:“紅鶯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隻負責監視緒雲盛,若發現他有異心,接到指令便會下手殺了他。如今緒雲盛身死,她的任務自然結束了。地煞教接下來的事不歸她管,她前些日子就回宮複命了。”
沈嘉禾思量片刻,問道:“那地煞教……就讓它自生自滅了?”
“地煞教早晚要滅,不過不是現在。”沈丞相神色淡淡道,“我已吩咐浮拓,叫他暫時頂替教主的身份掌管地煞教,待到班莊主那邊真的穩定了下來,再著手肅清地煞教內部。”
沈嘉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難怪她這一次參加武林大會,除了他以白望津的身份現身的那次之外,就再也沒見過浮拓,原來還是有任務,不能直接脫離江湖。
她還沒能把書琴縫給他的小褂交給他呢。
他們走過長廊,來到正廳。
沈嘉禾想起路上護衛說過的事,低聲問道:“爹,妙慈住持當真沒對我娘做什麽麽?”
“你那封書信寄到京都時,妙慈住持早就**而死了。”沈丞相麵上顯露幾分不解,“要說有什麽異常,也就是寒食節那天,他邀了你娘去品茶,呆了不到一個時辰,你娘便回來了。結果當天晚上他便死在了無崖寺。”
“**?”沈嘉禾追問道,“如何斷定他是**?”
“火源是在他打坐的禪房,應是燭台點燃了布簾,本來這種火隻要注意到了,很容易就能撲滅。妙慈住持一直就在禪房沒出去過,怎麽可能會注意不到?哪怕自己撲不滅,打坐的蒲團與大門不過三步的距離,想逃總是能逃的。”
沈丞相頓了頓,見秦如一進了門,便擺擺手示意他不必拘禮,隨便找個位置坐下,繼續道:“仵作驗過妙慈住持的屍體,鼻咽均有煙灰附著,是生前活活燒死的。”
秦如一坐在沈嘉禾的旁邊,聽到這話,忍不住問道:“死去的那人當真是徐瑋澤?”
沈嘉禾心中懷有疑問,附和道:“我聽護衛說,屍體已燒得不成樣子了。”
“那都是瞎傳的,他們又沒見過屍體。”沈文聰抓了把瓜子嗑了起來,繪聲繪色地描述道,“聽說無崖寺著了火,守城的兵馬就趕去支援,不到半個時辰就把火給滅了。妙慈住持的屍體雖然燒得是重了些,但不至於完全分辨不出。”
沈丞相語重心長地接口道:“既然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你們也不要再惦記了。妙慈住持之前做過什麽,我還未同你娘提起過,你們幾個也別給我說漏了嘴。”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溫婉地聲音,自門口飄來,“你們有什麽事要瞞著我啊?”
沈周氏步行款款,入了正廳,環視這四個突然啞巴了的沈家人,目光落在低頭猛嗑瓜子的沈文聰身上,輕飄飄地示意道:“文聰,你說。”
沈文聰當機立斷,將瓜子一撂,正氣凜然地揭發道:“叔父他背地裏藏私房錢外出交際!”
沈丞相:“……”
這個吃裏扒外的小白眼狼。
沈丞相看沈周氏的眼神掃了過來,仗著衣服下擺長,踢了踢沈嘉禾的腿。
沈嘉禾心領神會,站起身來,挽過沈周氏的胳膊,將她引到座位上,“娘,不是都說了不要太操勞嘛,做飯的事交給別人就好啦。”
“我一個相府的夫人,成日裏有什麽可操勞的。你和姑爺回來了,娘高興。”沈周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快讓娘瞧瞧。怎麽你出去一趟好像瘦了許多?還有姑爺這腿是……”
沈嘉禾無奈笑道:“娘,他這腿啊,一言難盡,我以後再慢慢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倒也好。”沈周氏想了想,點點頭,將岔開的話題又繞了回來,“你們剛剛在談什麽呢?”
沈丞相怕沈周氏又想起私房錢的話題,信口胡謅道:“就是,他的那條腿嘛。”
沈周氏擺擺手帕,輕哼一聲,“我不信你。”
沈丞相:“……”
一直沉默不語的秦如一替沈丞相解圍道:“我們剛剛在談妙慈住持的事,丞相怕您傷懷,便要我們不要在您麵前提及此事。”
沈丞相聽他主動開口,不由瞧了瞧他,頗覺孺子可教般認可地點了點頭。
沈周氏聽聞也不再追問,歎了口氣:“妙慈住持……唉,誰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沈嘉禾順勢溫和問道:“聽爹說寒食節那天,妙慈師父邀您去品了茶,那時可說了什麽?”
“無非就是喝喝茶,聽他講講佛理。”沈周氏接過沈丞相遞來的清茶,抿了一口,似是想到了什麽,補充道,“離開時,他問我信不信因果,後來又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問他為何作此感慨,妙慈大師隻是歎了一聲‘該來的避不開’便閉目不言。那時雖是覺得不解,但沒想過晚上會發生這樣的事。”
沈嘉禾忽然想起,他們從京都離開去往潁州的時候,她求了個簽。
妙慈住持為她解簽時,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該來的總會來。
或許他那個時候,就已經清楚了盟主和自己的命運,待到盟主失蹤的消息傳來,塵埃落定,他不想麵對秦如一的尋仇,便自行了斷。
他那時讓沈嘉禾小心的火,大概並不是在為她解簽,而是暗指自己。
在丞相府裏休息了兩日,沈嘉禾收到了來自無崖寺現任住持常清的邀約名帖,而且還點名道姓要求秦如一也一同前來。
無崖寺因為救火及時,損失並不算重,燒毀的屋子也早已翻修了一遍,仍舊香火鼎盛。
沈嘉禾和秦如一剛一到達,便有人出來迎接,一路將他們帶到飛泉山上的一個小涼亭上。
常清住持早已等候在此,見到他們二人淺淡一笑,抬手倒了兩杯熱茶,“二位施主請坐。”
他身著紅黃袈裟,手執佛珠的模樣,倒是與沈嘉禾的前世記憶相合。
沈嘉禾坐在他麵前的石椅上,輕飲熱茶。茶湯鮮亮,入喉甘美。
常清惋惜般歎了口氣,“我雖然學過住持如何泡茶,卻終究學不來他的手藝。”
不等沈嘉禾他們發問,他便將一本書輕放在石桌上,推向秦如一,低聲道:“物歸原主。”
秦如一怔了怔,伸手去拿,見到封皮,驀地睜大了雙眼,“八方莊的劍譜?”
沈嘉禾訝然地挑挑眉,“劍譜怎會在你這裏?”
“沈施主可還記得,我曾同你說過,我負責打掃住持的屋子。”常清沉穩道,“這本書便是我無意間在住持的房間中發現的。”
沈嘉禾皺皺眉,“妙慈住持不知此事?”
“住持是知道的,他卻沒有責備我。”常清神色略帶恍惚,回憶起那時的場景,“住持隻是慨歎‘天意如此’,要我將這本書收好,等待機緣物歸原主,過了沒多久就宣布要在他死後,將住持之位交給我。可惜時間太短,我沒能在火場中救出他,也未能回報住持待我厚誼。”
沈嘉禾同常清寒暄了幾句,飲完了茶,便要帶著秦如一離開。
臨行時,她望著不遠處清澈透明的泉水,閑聊一般說道:“你當上了住持,無崖寺內那些大和尚怕是還要鬧一鬧才肯罷休。”
常清淺淡一笑,執起茶杯,輕聲回道:“其實由我接管這無崖寺又有什麽不好。至少無崖寺隻是無崖寺,與武林再也沒有什麽瓜葛。”
沈嘉禾的動作一頓,抬眸望去,看著常清平靜的麵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她說不清那感覺是什麽,隻是她知道,常清所做的事,絕沒有他說的那樣簡單。
可轉念一想,無論常清做了什麽,說了什麽,與她也沒有什麽幹係。
過去的事,在此刻畫上了句點,便該告一段落了。
她將茶杯輕輕放下,淺笑道:“那我就祝賀你了。”
“不必那般客氣。”常清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沈施主隻要把欠下的兩千兩還了就行。”
沈嘉禾:“……”
沈嘉禾:“……怎麽還是兩千兩?我不是給了二十兩定金麽?”
常清施施然道:“哦,確實是。那就是一千九百八十兩,還是要還的。”
他頓了頓,含笑道:“算了算過去了這麽多年……罷了,出家人慈悲為懷,我就不算利息了。為表感謝,我還可以為沈施主你念誦一整套《金剛經》。如果還覺不夠,也可以叫齊無崖寺門下眾僧,共同為二位吟誦。”
沈嘉禾:“……”
沈嘉禾:“……不必了,謝謝。”
真是天道好輪回,過了這麽多年還是躲不過被催債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521繼續比個哈特!
明天正文就要完結啦~接下來就是固定標配的一個番外,就算徹底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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