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廖氏謀算 撫育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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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進殿,鄧綏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裏的味道可真是奇怪,血腥的氣息夾雜著蜜桔的香甜,著實熏得人難受。
再往地上一看,果然都是蜜桔。或是零零散散的滾到一旁,或是被踩的稀巴爛。還有個包裹了不少蜜桔的黑布包袱,格外惹眼。
“這是怎麽一回事啊?”廖卓碧緊跟進來,生怕自己方才走得太急,落下了什麽證據。“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蜜桔?”
“說的是啊。”鄧綏也覺得這一點非常不合理。
就算劉昌珺真的是下毒謀害王若瑩的真凶,她也沒有必要偷這麽多蜜桔放在自己宮裏,生怕別人發現不了蜜桔少了,還是生怕別人懷疑不到她就是主謀?
“難道是劉妹妹錯了主意……”廖卓碧紅著眼睛,連連搖頭:“不會的,她這麽做圖什麽啊。那王采女和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鄧綏默不吭聲,就是想聽聽廖氏怎麽看待這件事。亦或者廖氏在這件事情上有什麽目的。
廖卓碧看她不言不語,心裏不免慌張。“鄧貴人,這事情到底該怎麽辦啊?”
佯裝六神無主,她紅著眼眶焦急的不行。“皇後娘娘這時候不在宮裏。偏偏陛下又在處理朝政脫不開身。接連出了兩件大事,這可怎麽是好?”
“我隻是鬧不明白……”鄧綏幽幽的呼了口氣,旋即擰緊眉頭道:“劉美人怎麽會忽然受傷這麽嚴重,還有這些砂糖蜜桔為什麽會在她宮裏。”
廖卓碧想了想,道:“方才我過來的時候,就是外頭吊著的那幾個婢子在殿中伺候。說是奴婢做事不當心,縫衣裳的針竟然落在衣服裏,紮傷了興兒。也是為著這個,劉美人氣不順,連陪臣妾去送一送孫宮人都不肯。許是氣性不好,才沒留神腳下,踩了著桔子滑倒了?”
說到這裏,廖卓碧自己看了看地上磚石的痕跡。“貴人您看,這裏有一道印子,正像是腳滑所致。”
鄧綏仔細看了看,的確如此。“劉美人傷在了後腦,這印子應該是麵衝門的方向,滑倒的。”
說這話的同時,鄧綏轉過身,麵衝門。站在劉昌珺滑倒的位置,回頭看了一眼撞了後腦的桌子一角,不免奇怪。“她怎麽會跌的這麽遠?按說滑倒,也應不會摔出太遠。怎麽感覺她這一跤像是有人正麵推了一把呢?”
她這麽一問,廖卓碧的心都提到嗓眼兒了。“鄧貴人是不了解劉妹妹的性子。她呀,平日裏看著文文靜靜的,實際上卻是個氣性大的。這脾氣一上來,就是風風火火的怎麽也控製不住,指不定當時正追著婢子打罵責罰,才會毛毛躁躁的摔了這一跤。”
“也不是沒有可能。”鄧綏歎了口氣:“左右人還沒醒,這事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不如還是等人醒了再細細查問吧。”
說到這裏,鄧綏看了一眼門外:“妥冉,你叫人去將那些婢子的屍首安置好。四公主還在這裏,劉美人傷勢不輕也難免衝撞。回頭擇幾個靈巧懂事的婢子過來伺候。”
“諾。”妥冉恭敬的應聲退下。
鄧綏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完整的桔子,拔下頭上的銀簪子刺了刺。
簪子沒有變色,倒是桔子的甜味溢了出來。
“到底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呢?”她不解的看著廖卓碧。
廖卓碧抑製住心慌,擰著眉頭道:“許是旁人栽贓嫁禍也未可知。貴人說的對,這事情要想弄清楚,怎麽也得等劉美人醒過來才能查問啊。”
“嗯。”鄧綏點頭:“隻是看劉美人的傷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轉。倒是興兒還這麽小,一時半會沒人照顧總是不行。”
“這個好辦。”廖卓碧微微一想,就有了主意:“不如在宮中找一位養母,暫且替劉妹妹照顧興兒。畢竟這麽小的孩子,這時候最離不開人。”
“也是。”鄧綏讚同道:“稍後請示了陛下,再做打算不遲。”
“那不如這件事情就交給臣妾來辦吧。”廖卓碧心想,這是個能拖住鄧貴人的好機會。“既然還要請示陛下,臣妾就暫且將興兒帶回宮去照料。也總好過在這裏提心吊膽。”
“也好。”鄧綏溫和的答應了。
“那臣妾就去看看興兒了。劉妹妹的事情就拜托鄧貴人了。”廖卓碧深吸了一口氣,惋惜的搖頭:“也不知道這是做了什麽孽啊。”
她前腳走了,後腳鄧綏就去了劉昌珺的廂房。“人怎麽樣了?”
守在一旁的小侍婢哭的眼睛都腫了:“回貴人的話,美人一直沒有醒。”
“嗯。”鄧綏心想,傷的這麽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醒過來。“你讓開。”
小丫頭連忙退到一旁。鄧綏走到床邊坐下。
麵對這門的方向,忽然滑到退了那麽遠撞傷後腦。這一股力道,可不是幾個蜜桔能辦到的。總覺得是有誰站在麵前推了她一把,又或者是別的什麽舉動。
如果劉昌珺的性子,當真是廖卓碧形容的那麽急躁莽撞,婢子們肯定惶恐,說什麽也不敢和她對著幹。那這個人會是誰,廖卓碧嗎?
她掀開了被子,仔細看了看劉昌珺身上,尤其是腹部。衣裳幹幹淨淨,沒有什麽不同之處。“劉美人衣裳都是桔子汁和血跡,去拿一套幹淨的衣裳過來,給美人換上。”
“諾。”小丫頭連忙同另外一個丫頭一塊去取。
鄧綏則退到一旁,靜靜的看著她們動作靈巧的伺候更衣。
脫下來的外袍,暫時擱在了一旁,裏麵的衣裳也都浸滿了血跡。
“你們也仔細看看,劉美人身上有沒有別的傷痕。別回頭沒發覺,耽誤了醫治。”鄧綏皺緊眉頭,關切的說。
丫頭們自然沒有多想,答應著細細看了看。
“回稟貴人,美人肩上有一塊淤青。”其中一個眼尖的丫頭,發現了傷痕,連忙稟告。
鄧綏眉頭一緊,走過去仔細看了一眼。剛剛淤青的顏色看上去就是新傷。拿起了那件外袍一看,肩上的位置也的確是有些灰塵。顯然,是有人用力的踢了她的肩膀,才讓她滑到時踩在了蜜桔上,後腦撞傷。
這個人,莫非就是廖卓碧?
鄧綏想的入神,沒注意到身後有人進來。
直到侍婢們都畢恭畢敬的行禮退開,她才連忙轉過頭:“陛下。臣妾失覺,陛下恕罪。”
劉肇使了個眼色,身後的無棱就領著侍婢們退了出去,從外麵將門關好。
“朕已經讓人先把興兒送去你宮裏了。”
“嗯?”鄧綏不由得愣住了:“四公主?”
“怎麽?”劉肇看她疑惑,也不免奇怪:“不是你對卓碧說,興兒留在這裏不便照顧嗎?”
“是。”鄧綏微微一笑:“臣妾是覺得這裏才出了事,人心浮動。奴才們未必能盡力照顧公主不受幹擾。廖美人建議在宮裏擇一位養母,來照料四公主,畢竟劉美人傷的不輕,不知道何時才能痊愈,臣妾也覺得此舉妥當,於是答應了。”
鄧綏解釋的這麽詳細,就是想告訴皇帝,她隻是答應找人照顧四公主,卻沒說自己要親自照顧。
“是啊。”劉肇似是為能領會她話裏的含義,隻道:“後宮接二連三的出事,看來是得要費些功夫了。”
然而對孩子的事情隻字未提,這叫鄧綏心裏不免有些別扭。
她不是不情願照顧一個可憐的孩子,她隻是怕自己做不來像親娘一樣的細膩,也未必就能嗬護這個孩子周全。畢竟處在風口浪尖上的她,可以說是自顧不暇。
“這件事情你怎麽看?”劉肇擰著眉頭問。
轉了話題,鄧綏就收斂了神色,道:“臣妾去看過殿上的痕跡,從劉美人滑了腳的地方,到撞了頭的桌角,距離有些遠。雖然腳下踩了蜜桔容易打滑,可臣妾還是覺得這力道不足以讓劉美人傷的這麽重。看情形,似乎是有人麵對麵給了她一腳,正踢在左邊肩膀的位置。而這一腳的確不輕,劉美人的肩膀上瘀痕清晰。”
“嗯。”劉肇點頭:“你細致,自然是能查清楚這些痕跡。”
“陛下,臣妾不過是盡力而為。隻是即便能猜到這些,也沒有證據指出誰是凶手。且臣妾還有個疑問。”鄧綏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道:“即便真的是劉美人在蜜桔裏做手腳,下毒謀害王采女,她也沒有必要偷來這麽多的蜜桔,還就放在自己宮裏讓人發覺。不是夠用就好嘛?難道她還想用這些蜜桔把宮裏的人都毒死不成?”
這一點,劉肇也覺得奇怪。都已經下毒了,何必還要拿走這麽多蜜桔。
“劉美人沒有親口承認,這事情就不能作數。”
鄧綏也是這個心思:“是。可陛下,這件事情已經顯出端倪來。不可能隻憑一句劉美人傷重昏迷,就能掩飾過去。”
“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劉肇勾起唇角,笑容裏分明帶了些許挑釁。“皇後不在宮裏,自然是你來處置這件事情。朕,隻在一旁觀望即可。”
“陛下……”鄧綏覺得他這麽做太不厚道了。“臣妾的話,怎麽及陛下有效。”
“朕說了,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劉肇笑著握住她的指尖,眉宇之間透出了些許的溫和:“你可不要忘了和朕的約定。朕答應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你答應朕的事情,也不能敷衍了事對嗎?”
“臣妾以為,那或許不是個約定,隻不過是一筆交易。”鄧綏回以顏色:“臣妾的話,自然記得住,陛下一言九鼎臣妾從不擔心。”
時而溫婉大方,時而乖巧柔順,時而細膩體貼……但是這些都不是劉肇喜歡看的樣子。他偏偏就是喜歡鄧綏綿裏藏針的那股子傲氣。好像什麽都在她的預料之中,能挑起你極大的好奇和鬥誌,偏是要好好的和她較量一番。
“昌珺的性子,毛躁又莽撞。平日裏看著溫柔如水,實際上脾氣上來了,就什麽都不管不顧。”劉肇看著劉氏蒼白的病容,不免搖頭:“這次的事情,找到她身上也不足為怪。隻是不管是不是她,她都難以從這汙濁之中抽身。幸而沒有牽連到興兒。”
可能陛下根本就不喜歡這劉昌珺吧,才會說出這樣薄情的話來。
女兒是他的,所以沒有牽連到就是萬幸。可給他生兒育女的女子遭罪,卻是難以抽身,自找的。鄧綏在心裏撇了撇嘴。對,她隻敢在心裏表現出不滿。
即便她也不希望孩子有事,可孩子的娘被人這樣利用就不可憐嗎?
一隻大掌突然伸了過來,迅速的捏住了她的下頜。
鄧綏來不及退避,就這樣被他托起臉龐,四目相對。“陛下……”
“在宮裏,最不需要的就是你這種不找邊際的同情心。”劉肇毫不掩飾的說:“你同情她,反過來你落難的時候,她會同情你嗎?”
這種一下子被人看穿的感覺,當真是不好。鄧綏的臉一瞬間就燒了起來。“臣妾隻是覺得四公主可憐。”
“可憐與否,如今還言之過早。”劉肇的目光格外深邃,看向她的時候,眼底的流光添了一抹溫柔。“若你照顧的好,比跟著她的親娘更享福。”
“陛下,臣妾從來未曾生育,更沒有看顧過孩子。”鄧綏的話還沒說完,劉肇就鬆開了捏住她的手。
“沒有誰天生就會,你這麽聰慧,可以慢慢的學。”劉肇走到床邊看了一眼劉昌珺,摸出了自己的帕子替她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朕對你很有信心,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皇帝這麽一說,鄧綏倒是糊塗了。究竟把四公主送到她宮裏撫育這個主意,是皇帝出的,還是廖卓碧。
“朕還有些事情要料理。”劉肇凝眸道:“後宮的事情你就多費費心。皇後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
皇後一時半會回不來是什麽意思?
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難道皇帝沒有吩咐人去告知皇後?還是皇後在宮外謀劃了這些事,就是要在這個時候好好刁難刁難她這個貴人。
鄧綏來不及問,皇帝就已經走了。
“真是自討麻煩。”鄧綏無奈的看了一眼劉昌珺,皺眉道:“你也看見了聽見了吧,為了你自己和你的女兒,再怎麽艱難都要活下來,醒過來。沒有你來說明白這件事,證據還真是不好找呢。”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鄧綏心裏已經想出了一條妙計。
回到嘉德宮,鄧綏就聽見嬰孩的哭聲。先是一愣,隨即就又心頭一緊。
“貴人,這……”妥冉是想說,他們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然而鄧貴人臉色不好,她也唯有硬生生的把話咽了下去。
“先去看看再說吧。”鄧綏也是沒有了主意。別人的孩子,伺候的再好,也終究是要還給別人的。隻怕那時候,自己心裏不舍得,孩子也不情願,可人家親娘又有什麽錯?
“娘……”鄧綏進殿的時候,愣了一下。娘正抱著四公主來回走著。
“綏兒你回來了。”陰寧霜連忙走過來,皺眉道:“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打從送過來就一直哭鬧不停。叫乳母喂了奶,也換了芥子,可就是哭。”陰寧霜心裏不踏實,輕聲的問了一句:“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也好。”鄧綏點頭:“四公主乍離生母,許是不適應。叫太醫來看看也放心。”
“諾。”妥冉召喚了鞏台趕緊去辦。
“方才是誰送四公主過來的?”鄧綏扶著娘走到一旁,接過孩子:“娘您歇一會。”
“是廖美人。”陰寧霜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說陛下讓綏兒你來照顧四公主,有說宣明殿出了事……”
鄧綏心裏暗暗有些不舒服,看著娘憂慮是神色,難免生廖卓碧的氣。就是怕這些事情會影響娘的情緒,她才吩咐了妥冉一定不要在宮裏說。沒想到廖氏嘴巴這樣快,這才轉眼的功夫,就說了個清清楚楚,根本看不住。
“娘,宮裏人多,是非就多。不比府中。”鄧綏一邊抱著啼哭的幼兒輕輕的哄,一邊又要顧著安撫娘。“是非多,就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矛盾,其實看明白了也不足為懼。娘,您就別擔心了。”
孩子哭得厲害,鄧綏根本就哄不住。
陰寧霜從她手裏重新接過了孩子,輕輕的拍著孩子的背脊。“娘知道。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這幾日皇後娘娘不在宮裏,想來這些事情免不了你來過問。娘沒有別的本事,幫不上你的忙,就在這裏替你好好照顧四公主,你別擔心就是。”
雖然娘麵上沒露出什麽,可鄧綏知道她心裏一定擔心極了。
哪個當娘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深陷這樣的漩渦會不難過。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
“方才陛下去宣明殿探望劉美人,囑咐我好好照顧四公主。我正愁沒有辦法呢,娘也知道,從小女兒就沒用哄過弟妹,都是被哥哥寵大的。”鄧綏笑嘻嘻的依偎在娘身邊:“幸虧有娘幫我。”
“傻丫頭。”陰寧霜心裏很難受,她能幫得了多少呢。若是當日堅持將她遣嫁旁人,不必送進宮來受這樣的苦該有多好。“將四公主交給你來撫育,乃是陛下對你的信任。你呀,要好好珍惜。”
“知道了,娘。”鄧綏吞下了心裏的苦澀,柔美的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