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近婢爭寵暗藏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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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凝重,冬風蒼勁。
劉肇孑然一身立在窗欞邊,任憑灌進來的風如刀子一般劃過臉龐,紋絲不動。
無棱推門進來,就被這過堂的風吹的心顫。“陛下,這麽晚還迎風而立在窗前,隻怕會有損龍體。”
說話的同時,無棱趕緊關上了門,快步走到皇帝身邊欲意關窗。
“別動,朕還沒有看夠。”劉肇阻止了他。
“陛下是要看什麽?”無棱詫異的向遠處望去,但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和往日一般。
“你說,朕這麽做,是不是太過狠心了?”劉肇有些不安,確切的說是不忍。就這麽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麽荒僻的地方,僅僅隻有一個侍婢在旁伺候……實在是不近人情。
伺候了陛下這麽久,無棱當然明白這話裏的意思。
原本,說些寬慰的話也就過去了。可他今天竟然沒憋住實話。
“有沒有人伺候倒是其次,隻怕不解陛下的真心,才叫鄧貴人難以安眠。”
劉肇猛然側首,目光像刀子一樣劃過她的臉龐。
無棱不由得身子一顫:“陛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哼。”劉肇輕蔑的睨了他一眼:“你這哪裏是失言,分明就是心中所想。你覺得朕是苛待了她!”
“不。”無棱連連搖頭:“陛下並沒有苛待鄧貴人。相反,奴才知道,陛下之所以這麽做,正是要保護鄧貴人。奴才隻是覺得,陛下為何不明白相告。鄧貴人若是知道陛下的苦心,就算身處荒僻之地,就算沒有錦衣玉食,婢仆成群,心裏也必然是甜的。可正因為陛下不遠坦言原由,鄧貴人才會百思不解,勞心費神。反而是並不明白甚至曲解了陛下的一番好意。”
“朕要的就是她這不明所以的慘狀。”劉肇嘴上是這麽說,可心情卻並不舒暢。“你以為宮中眾多的耳目,真的就查不到她的去處嗎?待到東窗事發,馬上就會有人洞悉朕送走鄧貴人的真正目的。到那個時候,若是她演得不好,豈不是白費了朕的苦心……”
“陛下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無棱唯有恭敬的如此說。
“隻怕你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依舊覺得朕的方式太過冷苛!”劉肇沒有好臉色的看著他:“別怪朕沒有提前告訴你,保護不得力,可別怪朕翻臉無情。你若是辦好了這次的事情,那朕就給你一個天大的恩典!”
兩人對視一眼,無棱便明白陛下所指的恩典是什麽了。
“陛下,這些年無棱已經習慣了。要不要這個恩典都無妨。但請陛下放心,無棱已經會竭盡全力保護鄧貴人的安全。”
“朕知道你會,你也能。”劉肇拍了拍無棱的肩,臉色又沉了下去。
見陛下擔憂,無棱再度寬慰:“陛下放心,奴才盡心的布置好了所需一切。一旦旁人有所行動,奴才可以確保鄧貴人毫發無傷。否則奴才願意將自己的人頭奉於陛下……”
“朕並非不信任你。”劉肇又是一聲長歎:“朕年幼登基,轉眼也這麽多年了。自幾年前,朕親手貶黜了撫育朕的竇太後,將竇氏一族連根拔起才算是握緊了皇權。可你看看,這才多少年啊,這些人就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從朕的手裏分走這權勢,要讓大漢再度淪為他們爭權奪利的人間煉獄。無棱,朕並非是為了這權勢才如此,朕要的是百姓們安居樂業,再不必受戰亂之苦。”
“陛下心係百姓安危,奴才如何能不懂。”無棱隻覺得熱血澎湃:“但凡是陛下的決定,無棱誓死相隨。”
“所以你與朕一樣,都不信這後宮裏就隻有一人的耳目對麽!”劉肇冷著眸子,心裏隻有數之不盡的疑惑。“何以朕的決定還沒有以下詔的方式送到前線,朕的臣子與朕的敵人就已經做出了相應的對策?何以朕在宮中寵愛誰,冷待誰,這樣細微的宮闈之事,朕的官員們都了如指掌。何以朕要做的事情,屢屢受挫,竟在朝堂上成孤掌難鳴之勢。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眼線遍布朕身邊的每一處,是還要讓朕當那個傀儡皇帝嗎?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無棱也是極為憤慨:“陛下無需為了這樣的事情而動怒。此舉成事之後,陛下就再也沒有這樣的煩惱了。”
“是啊!”劉肇沉眉道:“朕也盼著能盡快扭轉局勢。”
最好他們都按耐不住,早早的露出狐狸尾巴。劉肇心裏是很心疼鄧綏的。那樣的荒山野嶺,即便不是人力所為,她也一定會吃不少苦頭。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鄧綏的時候,他又會覺得心裏無比溫暖。“無棱,朕忽然向跟你打個賭。”
“陛下想賭什麽?”無棱也來了興致。
“就賭鄧貴人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怨惱朕!”劉肇很有自信的樣子。“你方才不是說如此鄧貴人心裏不好受麽?朕卻不以為然。朕覺得,她與朕必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一定明白朕這麽做的目的,即便事先不知情,也一樣心中有數。”
說到這裏,劉肇臉上的陰霾之色瞬間就消散不見。“朕就跟你賭一匹上等的千裏馬。若是你贏了,朕讓你選一匹最好的。可若是朕贏了。南匈奴良駒眾多,來日陣前交鋒,你得為朕奪一匹最好的來。”
“一言為定。”無棱爽快的答應了。
兩人相視而笑,眉心裏皆是朗色。
這時候,陰淩月當真是覺得難熬。派出去的人還沒有打探到消息,偏偏宮裏又鴉雀無聲。竟然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莫璃和莫玢陪在皇後身邊,誰都沒有輕易說些什麽。
燈光跳動的厲害,陰淩月拿了銀製的燈挑,撥了撥燈芯,皺眉道:“都這麽晚了,陛下可是去哪一宮歇下了嗎?”
“回皇後娘娘的話,晚膳後陛下去了王美人處,略坐坐就走了。這時候在章德宮中,也不曾傳召妃嬪侍寢。”莫玢乖巧的回答。
“陛下去看過王美人?”陰淩月不免奇怪:“不是說陛下好久都沒有去和她說話了嗎?怎的今天倒是去了她那裏?”
“奴婢也不明白,但……”莫玢想了想,道:“奴婢多事,特意讓人去迎春殿打探了一下。倒也沒聽見別的什麽,陛下就是過去坐了坐,說了尋常的話。倒是陛下走後,廖貴人也去了,還和王美人說了聊了好一會。當時廖貴人還將自己的侍婢留在門外,似是怕有人偷聽一般。以至於奴婢的人沒有聽見她們交談些什麽。”
陰淩月沒有急著說什麽,反而是問莫璃:“你怎麽看?”
莫璃稍微一想,就道:“這個時候,宮裏談論最多的肯定是鄧貴人的事。想那廖貴人必然是沉不住氣,想知道陛下來看王美人的時候說了什麽。順道套一套王美人的話,看看她對鄧貴人失蹤的事情知道多少。”
“不錯,奴婢也以為是這個意思。”莫玢連忙補充:“王美人從前是跟著鄧貴人的,想來廖貴人會猜測她知道的也許更多。但奴婢猜想,鄧貴人心機深沉,有什麽事情也未必會讓王美人知道。廖貴人想必白走一趟。”
“那也未必。”莫璃卻不這麽看。
然而她的反對意見才提出來,莫玢就在心裏恨了一下。就非要在皇後娘娘麵前拆我的台嗎?
佯裝著謙卑,她笑吟吟的問:“不知采女有何看法?”
莫璃沉首,低低道:“廖貴人一向心高氣傲,若是從前,是絕對不會與王美人親近的。可近來,似乎這兩個人交往的越發頻繁了。從前看不上的人,如今忽然能看上了,這一點本來就奇怪。加之還是在宮裏有事的時候,這廖貴人便急匆匆的去了迎春殿,足見這兩個人之間,是有一些牽連的。”
陰淩月讚許一笑:“到底是你眼明心亮。”
“小姐謬讚了,奴婢也不過是據理推測。”莫璃含笑垂下了頭。
這讓莫玢心裏更加不舒服了。為什麽莫璃處處壓她一頭,即便是如今都已經是采女了,還不肯放過她這個小小的侍婢,在皇後年前這樣爭臉有意思嗎?
當然,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滿來。隻是靜默的聽著,不再出聲了。
“皇後娘娘……”安固在門外輕輕喚了一聲。
“回來了娘娘。”莫玢連忙上前:“奴婢這就請他進來。”
“嗯。”陰淩月輕輕點頭。
莫玢敞開了門,安固就快步走了進來。他隔著屏風,想皇後稟告:“娘娘,奴才打探了一圈,隻說是有輛馬車將鄧貴人送出了宮。可具體去了哪裏……那些戍守在城門的戍衛並不知情。而護送鄧貴人出宮的戍衛都是臉生的戍衛,若非手持令牌,根本就沒有人記得他們之前在哪裏當值。”
“如此的謹慎。”莫璃少不得喃喃這一句。
“那麽禦前的人怎麽說?”陰淩月有些不甘心。
“奴才也查問過禦前的人,都說陛下這兩日心情格外不好。甚至有些……喜怒無常。可是卻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如今就連無棱在陛下身邊伺候,也是醒著神的。稍微不慎,陛下動輒就是砸了杯盞。說是這兩日已經砸了十數個……”
“本宮是問,禦前的人都不知道鄧貴人如何得罪了陛下嗎?”陰淩月伺候皇帝多年,還是鮮少見皇帝這樣動怒。但此時,她仍舊想不明白到底鄧貴人如何得罪了陛下。
“娘娘,宮裏有風吹出來,卻大不相同。”安固也不知道哪一種才是真的。皇後麵前回話,自然是得賠著小心。
雖然夜深了,但陰淩月仍然沒有半點睡意。“那你就一樣一樣的慢慢的說。”
“諾。”安固想了想,道:“有人說是鄧貴人與梁太妃尤為親厚,開罪了陛下。畢竟梁太妃一直不被陛下看重,甚至有些討厭。可鄧貴人卻偏偏自恃恩寵,非要與陛下討厭之人為舞。”
莫璃聽了便是搖頭:“小姐,奴婢以為這話不可信。按理說與梁太妃最為親厚的並非是鄧貴人,而是姚貴人。陛下如若因此動怒,也不會因生姚貴人的氣而對鄧貴人下手。”
陰淩月很信這話:“不錯。陛下雖然不喜歡梁太妃,但鄧貴人是聰明人。實在是不至於與梁太妃親近就斷送自己的前程。還有什麽風聲?”
“回皇後娘娘的話,還有便是宮裏謠言又起,說清河王與鄧貴人不清不楚的事被陛下發現了。”安固壓低嗓音說話,生怕叫旁人聽見他這樣的說辭。
畢竟這事情是不是真的,都是宮中的大忌會。
“也不像。”莫璃還是不覺得如此。“自從鄧貴人入宮,就屢有她與清河王不好的言論。陛下有時候信了,有時候沒信,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眼下清河王馬上就要與鄧貴人身邊的婢女成婚,這事情已經昭告天下。那清河王再怎麽糊塗,也不會這個時候生事,白白搭上自己的顏麵和前程。”
陰淩月也是頗為失望的瞟了那鳳凰棲梧桐的屏風一眼,隱約看見安固的影子。“還有什麽?”
“回皇後娘娘的話,還有一則傳聞倒是有些不同尋常。說是鄧氏一族不安分,惹惱了陛下,隻因為仰仗宮中這位鄧貴人隆寵的緣故。陛下有意斷其根基,故而先將鄧貴人發落出宮,也好叫鄧氏族人明白,想以一寵妃幹政,隻是在做愚不可及的蠢事。”
莫璃這一回並沒有說話。她覺得這個原因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就是故意有人放出風來迷惑人的。但不管是哪一種,現在下結論都言之過早。
“沒有別的了?”陰淩月也未置可否。
“回皇後娘娘,再有就是些無稽之談了。有說鄧貴人與陛下起了齟齬,得罪了陛下。也有說鄧貴人不願意將四公主還給劉美人,可陛下卻不許她繼續撫育公主……種種傳言,隻像是宮裏奴才無事嚼舌根之語,實在是不能作數。”安固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大半夜的,皇後精神頭倒是足。
原本想著自己沒查出來什麽,隻等著明日一早再看看還有別的什麽事情沒。哪知道皇後竟然到此時都沒有睡。唯有硬著頭皮前來回話。
“傳言不足以信。”陰淩月沉思了片刻,道:“叫人仔細去打探。但是切莫動用宮裏的暗士。自上次玄月暴露,本宮便是擔心不已。所幸素日裏你們人緣都好,想知道一些宮裏的消息也未必就難。”
“奴才明白了。”皇後沒有追究,安固便鬆了口氣。“奴才告退。”
莫玢又跟著安固出來,小聲在他耳邊嘀咕一句:“實在不行,設法問一問陛下身邊的人。這些事情,他們想必清楚。”
“明白了。”安固利落的退了出去。
其實他是想說,若要問陛下身邊的人,想必會驚動陛下。到那個時候,隻怕惹惱了陛下更得不償失。
“瞞的如此之好,到底叫本宮刮目相看。”陰淩月有些不痛快:“這後宮裏還真是稀奇了,竟有一日吹什麽風連本宮都不得而知。”
“其實小姐不必懊惱。”莫璃倒是坦然。
莫玢奇怪的看著她,心裏不服氣,便問:“難不成你有什麽好主意?趕緊說給小姐聽聽。”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好主意,就是最直接的做法。”莫璃眉心微動,凝眸對皇後道:“後宮裏有如此之多的風言風語,想必人人心裏都是疑惑。既然陛下不願意明著向宮裏的人交代,那小姐為何不去章德宮親口相問?畢竟您是正宮皇後,要堵住悠悠之口,平息後宮的風波與謠言乃是您的職責。陛下生氣與否,也不會對您有所隱瞞。咱們又何必舍近路求遠路,做得那麽曲折迂回呢?”
“可是小姐又不是沒有問陛下。陛下非但沒有回答,反而還生了氣。”莫玢自然不讚同,語氣也顯出了不滿:“再若要讓小姐去問,豈不是要激怒陛下嗎?再怎麽說,也知道陛下是不願意提起這件事的,既然知道陛下不願意提及,幹嘛還送上門去找挨罵?你若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也不能把小姐往火坑裏推啊!”
莫璃並沒有多做解釋,隻道:“這不是辦法,而是可行之法。”
莫玢剛要反駁,就聽見皇後輕咳了一聲。“小姐……您的意思是……”
“這的確不是什麽辦法,卻是皇後可行之舉。這件事情,總要給後宮一個交代,既然咱們都不明所以,那就隻有向陛下問明白。即便是陛下不願意說,可身為皇後,為後宮的疑慮與謠言找到明確的答案,陛下也一定不會怪咎。”
如此一來,莫玢的臉上便是掛不住了。“還是采女說得對,奴婢就會太莽撞了。”
“無妨,你我都是為小姐好。”莫璃根本就沒有在意。也並沒有覺出她的反常。
陰淩月得了這個法子,心裏稍微鬆乏一些:“不管怎麽說,明日一早,本宮去麵見陛下,將此事問明白。隻不過凡事多留一條後路準沒錯。你們也讓人小心去打探,看看事實與陛下所言是否相符。記得,切莫暴露暗士的身份,多用宮中可信的戍衛。即便來日此時暴露,陛下也不會深究。”
“娘娘設想周到。”莫璃頷首應下:“奴婢會好好安排。”
“嗯。”陰淩月沉首:“罷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著。”
“諾。”莫璃起身告退,自顧自的離開。
沒走幾步,莫玢就追了出來。“采女等等。”
莫璃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無旁人,你何故這樣稱呼我?”
“采女也好,莫璃也罷,對我而言你就是你,沒有什麽區別的。”莫玢笑笑的說。“既然沒有區別,那我尊你一聲采女亦或者是姐姐,也就沒有什麽不同了。你也別太在意這個稱呼。”
“那好吧。”莫璃說不過她,隻是笑了笑。
“方才對不住。我並不是衝著你。”莫玢連忙賠禮道歉:“我隻是心急宮裏這麽多事情,我卻不能如你一般,替小姐分憂。”
“我明白。”莫璃根本就沒當回事:“你我都是為了小姐才會如此心急。我又怎麽會怪你說了什麽。何況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你這刀子嘴豆腐心,我還能沒領教過嗎?”
“還是你最懂我。”莫玢笑容溫暖:“行了,時候不早了,小姐這裏我伺候著就是。你趕緊回去歇著吧。”
“嗯。”莫璃衝她點一點頭。“你得空也歇一歇,別太累了。”
“好。”莫玢目送她離開,心裏的恨卻波濤洶湧。
且看你能得意到幾時!一旦你替小姐生下了皇嗣,便是再也不會有命在我麵前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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