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梅雨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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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洋樓裏, 外婆正在客廳裏吹葫蘆絲。她學了已經一年多了, 從一開始的曲不成調開始, 到現在信手拈來, 樂聲如泣如訴,非常好聽。

    辛阮對此一直非常自豪,外婆好學而有毅力,就算已經年長,也並沒有和普通老年人一樣, 整天沉浸於蠅頭小利或是八卦流言,而是依然活出了自己的風骨。

    一見這麽多人過來,外婆都吃驚了:“呦,這是怎麽了?”

    “媽, ”辛振山有些傷感, 又有些如釋重負,“這一天還是擋不住。小阮她, 還是想要畫畫。”

    外婆愣住了, 轉頭看著辛阮, 眼圈漸漸紅了, 嘴唇顫抖著,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辛阮手足無措,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

    好一會兒, 外婆終於平靜了下來, 慢慢地扶著樓梯往上走去:“小阮……跟外婆過來……該是你的總歸要還給你的……我們攔了也沒用……”

    二樓是外公外婆的臥室, 三樓是小閣樓, 小時候這裏是放雜物的地方,外婆都不讓她到這裏來,後來這裏更是上了鎖,從來沒有進來過。

    鎖是那種老式的古鎖,鎖芯有點繡了,外婆的手顫巍巍的,轉了好幾下才“哢噠”一聲開了。

    裏麵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靠牆放著十多幅畫,用白布仔細地遮了起來,中間有個古色古香的三鬥櫥,外婆走到櫥櫃前,抬起手顫巍巍地摸了摸那有點掉了漆的櫥麵,這才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張碟片。

    “小阮啊,你如果非要走你媽的路,外婆也不攔著你,就盼著你能調整好心態,萬事不要看得太重,要牢牢記住,你身邊有這麽多親人,我們都盼著你快樂幸福。”外婆把碟片遞給了辛阮,“這是你媽留給你的,我們替你保管了這麽多年了,該是交給你的時候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身旁圍著的親人都退了出去,門被關住了,房間裏漸漸安靜了下來,辛阮幾乎聽到了自己輕微的耳鳴聲。

    陽光從閣樓的天窗透射了進來,幾束光線投在她的眼前,空氣中細小的塵粒靜止在光線中,仿佛時光在這一刻凝滯了。

    她屏息輕輕往前走了兩步,停在了一幅畫的麵前。

    白布飄然落下,油畫布的一個女人穿了一件大大的襯衫,肚子鼓了起來,看上去已經有□□個月的身孕了,她的五官精致美麗,嘴角掛著一絲幸福而燦爛的笑容,雙手撫在肚子上比出了一個心形。

    畫像非常逼真傳神,可以看出作畫者的技巧爐火純青,又因為帶上了豐沛的感情,讓整張畫看起來溫暖無比。

    這是她的媽媽阮覃。

    是媽媽的自畫像嗎?那時候嘴角這樣的笑容,是在期待她的到來嗎?那為什麽又在兩年之後毅然拋下她走了呢?

    辛阮癡癡地看著,緩緩地伸出手去,摸了摸畫像中女人的臉。

    眼底驟然熱了。

    第二幅的白布被拉了下來。

    辛阮呆了呆。

    這是一幅嬰兒的畫像。藕節般的四肢張牙舞爪,頭上戴了一朵向日葵,可愛的五官依稀能看出辛阮日後的模樣,畫像非常逼真完美,唯一的遺憾,是背景有些陰暗,看得出來,畫家當時心境的轉換,畫嬰兒時色彩明豔心情愉悅,而畫背景時,選色就是暗色調了,色塊也堆在了一起。

    接下來的幾幅幅,幾乎都和嬰兒有關,有的和前兩幅一樣,是幾近完美的成品,而有的則是半成品,上麵還有一些阮覃隨手塗寫的小字。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快點長大吧,媽媽教你畫畫好不好?你一定也是個小天才。”

    “媽媽想陪你一起長大,永遠陪你。”

    ……

    最後一幅觸目驚心:隻畫了一半的窗口,明豔的春花在窗沿綻放,而另一半卻是用黑色和褐色堆積起來的色塊,最後畫筆戛然而止,用一道濃重黑色從畫布的左邊劃到了右邊。

    那是阮覃最後的遺作嗎?

    她自殺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麽?

    有沒有對她和爸爸的不舍?

    碟片放進了電腦,略顯模糊的圖像跳了出來,可能是因為存放的時間過長或是不太兼容,圖像有點卡,聲音也帶著雜音。

    時隔二十多年,她重新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和影像。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甜美動聽。

    阮覃在縫製嬰兒的尿布,告訴她心愛的寶貝,用這種尿布不容易得紅屁股。

    阮覃在做孕婦操,這樣可以讓寶貝順利地出來,不會受太多的苦。

    阮覃在喂寶寶喝奶粉,她的奶管堵塞,通不了奶,最後吃盡了苦頭還是隻能選擇奶粉喂養。

    ……

    鏡頭黑了,什麽都看不到了。

    辛阮撲到了屏幕麵前,用力地拍打著,哽咽著叫道:“媽……媽!”

    “小阮,對不起,媽媽撐不住了,”阮覃的聲音中透著明顯的疲憊,不再複從前的輕鬆甜美,“媽媽要走了,可你要記得,媽媽愛你,媽媽隻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但是還是會永遠陪著你的,你要乖乖地聽爸爸的話,乖乖地長大,媽媽給你留了畫筆,長大以後你用它們畫畫好不好?你一定也會是畫得最棒的畫家,媽媽等著你。”

    聲音戛然而止。

    辛阮淚如雨下。

    阮覃並沒有不愛她,反而對她傾注了滿腔的愛,更對她報了極大的期望。

    隻是抑鬱症太過可怕,阮覃身不由己。

    一雙堅實的臂膀從後麵抱住了她,溫暖的肌膚在她耳後輕輕摩挲。

    “別哭了……都過去了……”裴釗陽沉穩寬厚的聲音響了起來,一遍一遍地反複著,在她的耳膜震動,傳入了她的大腦,把她從悲慟中拽了出來。

    辛阮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眼淚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媽很愛你,也盼著你能繼承她的衣缽,你可以放心了,”裴釗陽一下下輕撫著她的後背,“以後咱們想畫就畫,不想畫就休息,你和媽不一樣,她是天才,你是人才,咱們做個普通人,把畫畫作為一種情趣和調節,作為生活的一部分,好不好?”

    辛阮哽咽著點了點頭。

    “今天是個好日子,咱們得慶祝一下,”裴釗陽長舒了一口氣,環顧四周,“這些畫怎麽辦?你喜歡嗎?要不要……搬回家去?”

    “喜歡,”辛阮點了點頭,可又有點發愁,“家裏太小了,放不下。”

    裴釗陽佯做輕描淡寫地建議:“搬到我那裏去好了,我那裏大得很,而且你上次不是說要過去嗎?”

    辛阮愣了一下,眼裏含著淚,咬著唇淺淺地笑了。

    當天裴釗陽定了飯店,大家一起去外麵吃了一頓飯。

    辛振山為了避免女兒重蹈前妻的覆轍,和老丈人、丈母娘一起把阮覃的心願和期望隱瞞了下來,卻依然抵不過冥冥中辛阮和繪畫的緣分,此時此刻,心情複雜。

    即悵然若失又如釋重負,即憂心忡忡又充滿期待。

    可能是年紀大了,心境有了變化,外婆倒是看得開了,特意給辛阮外公上了一炷香,告訴了他辛阮的決定。

    第二天,辛阮回複了盧老師,和新紀元簽訂了出版合同,約定六月交稿,裴釗陽照例讓法務審核了一下合同,添了一條出版時間的限製,約定如果兩年內無法出版,合同作廢,出版版權收回,違約金為合同標的的百分之三十。

    幾乎就在同時,裴釗陽打鐵趁熱,用最快的速度把阮覃的遺物和辛阮的一幹生活用品都搬到了他位於倪山花園小區的高檔公寓中。

    倪山花園坐落在黃羅江邊,是這兩年新建的一座高檔小區,一共二十六層,可以俯瞰黃羅江四季的美景,這裏離華智新大廈很近,以前裴釗陽平常工作日的時候就住在這裏。

    屈指一算,這裏已經快小半年沒有迎來過它的男主人了,不過,有專門的鍾點工定期打掃,依然窗明幾淨。

    裝修的風格是現代簡約式的,很符合辛阮的審美,站在頂層二十六層的落地玻璃前,白色的紗簾輕輕飄起,遠處的黃羅江蜿蜒東流,視野開闊,令人心曠神怡。

    公寓很大,約莫有三百來平方,一共五室兩廳,其中有兩間套房,而朝南的一間客臥被裴釗陽改成了現代畫室,辛阮的電腦、數位板和一些畫具都被有條不紊地放了起來,而阮覃的遺物被裴釗陽挑選了兩幅陽光明快的掛了起來,其餘幾幅晦澀陰暗的半成品,他都妥善藏起來了,畢竟,那幾幅畫裏都有阮覃的抑鬱情緒在,他不能讓辛阮接觸太多。

    顯而易見,這間畫室看起來很早以前就收拾過了,裏麵原本就掛了幾幅藏品,畫架、畫筆等工具也原本就有,也不知道裴釗陽暗中謀劃多久了。

    “以後你在這裏畫畫,我就在對麵的書房,”裴釗陽興致勃勃地道,“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你,有什麽事就叫我一聲。”

    “天天看,不會看膩了嗎?”辛阮嗔了他一眼。

    “不會,永遠都看不膩。”裴釗陽擁住了她,兩人一起倒在了那張king size的大床上。

    床很大,兩個人滾了幾滾。

    吻溫柔地落在了辛阮的唇上,仿佛那是世上最甜的美味,永遠都不知饜足;兩個人的氣息交纏,熾烈而纏綿,仿佛將彼此都包裹了起來。

    辛阮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頸,將自己的身體緊貼了過來,生澀地開始回應。

    學著裴釗陽的模樣,辛阮舔舐著他的唇,羞澀地將舌尖探了進去,一下又一下地撩撥著裴釗陽脆弱的神經;柔嫩的手輕撫著那寬厚結實的後背,自上而下,劃過堅韌的腰部,感受著那緊繃的力量。

    裴釗陽倒吸了一口涼氣,翻了個身,兩個人變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勢,他的聲音喑啞,耐心地誘導著:“對……就這樣……這裏多親幾下……”

    這個姿勢讓辛阮暫時掙脫了裴釗陽的壓製和禁錮,而裴釗陽的指點,讓她麵紅耳赤,索性眼一閉,破罐子破摔,一路從脖頸流連而下……

    忙乎了好一會兒,辛阮有些困惑了。

    怎麽裴釗陽沒什麽反應?除了小腹下緊抵著的欲望依舊,原本熱切的親吻和撫摸忽然一下沒了蹤影。

    她忍不住睜開眼偷偷看了一眼,正好落入了裴釗陽黝黑深邃的眼眸。

    “你……你看什麽呢……”辛阮有些輕喘,羞惱地想要從他身上往下爬,“你想不勞而獲……不理你了……”

    手臂被扣住了,一陣天旋地轉,裴釗陽重新壓住了她,灼人的熱情瞬間席卷而來,仿佛海上的驚濤駭浪,一下子就把辛阮這艘扁舟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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