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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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五,本是天氣晴好,十裏豔陽。誰也不知那場雨是因何而起,隻記得在盟主家開始吹打辦喜事那一瞬,老天便似發怒般換了臉色,雷鳴電閃,烏雲暴雨。

    蕭顰顰因此還抿嘴說了句風涼話。

    “暴斂天物,上蒼怎能不哭?”

    司徒柳一身紅衣打著傘在門前迎客,傘上紅梅經雨尤豔,傘下容顏美如春柳皎如明月,語笑嫣然,漂亮得像副畫。

    來來往往的賓客絡繹不絕,有人來看熱鬧,有人來看司徒柳,有人來蹭吃蹭喝,也有人磨不開盟主家的情麵,可除了司徒寒父子三人,真心道喜的卻沒有幾個。

    街頭巷尾段子傳得厲害,可沒有人認為兩人的結合是衝破封建禮教追求真愛之類的,人們紛紛扼腕長歎,同情駱淩之,又感歎司徒柳那樣的天之驕子,偏要撿人破鞋,為他不值當,但提起薑桃夭,大家意見都高度統一,先要呸上兩聲,再將她不守婦道勾引男人的妖精形象拿來作為反麵教材,訓斥自家青春期的反叛女兒。

    所以說什麽明媒正娶,始終都是見不得人。

    司徒柳望著表情各異的來客,怎會不明白他們心中所想,隻是他從不將閑雜人等的想法考慮在內,在他眼中,一切來賓都好比熱場的臨時演員,他們隻要站在原地裝裝樣子就算物盡其用了。

    屋外陰鬱的天氣,蔣桃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好似銅鏡裏妝容精致的臉,都被蒙上一層灰。

    或許這是薑桃夭的二婚,但於她蔣桃而言,卻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對於天公的不作美,蔣桃是有些怨怒的,但與司徒柳一樣,她至多覺得這是瑕不掩瑜,從未想過,這會是今後大禍臨頭預兆。

    鏡中人此時眼角眉梢皆是春色,雙頰上胭脂均施,額心一點花鈿,如同蓓蕾如綻,一貫的淩厲倔強隻剩嬌憨甜蜜,相由心生,果真不假。

    蔣桃勾起嘴角,將最美的笑容留在鏡中。

    雨聲越發緊了,甚至蓋過了炮仗的聲音,庭院裏百花被暴雨打得低下了頭,隔著雨幕,內堂卻熱鬧非凡,觥籌交錯間,兩個喜娘從屋內將蔣桃攙扶出來。

    蔣桃身披隆重的錦鳳廣袖對襟翟衣,滿頭珠翠足有兩斤重,因蒙著蓋頭,低頭隻能看見大紅鞋麵上的明珠。

    手裏的紅緞一動,蔣桃感覺另一端似被人牽起,想起半年前在三聖城,她和司徒柳被迫“妻妻交拜”的不情不願,她突然有些想笑。

    看著一雙新人,端坐高堂向來嚴肅的盟主大人忍不住浮起笑意,司徒昭司徒宜兄弟兩更是巴不得相擁而泣,隻有蕭顰顰板著一張臉,老大不滿意。

    快到吉時,聖上派人送了對龍鳳玉佩來賀喜,相當於承認了司徒柳和薑桃夭這樁婚事的合法性。眾人皆是一片喟歎,皇帝老兒實在缺德,眼看著侄子做大忘八還高興得不得了,傳聞皇帝與駱淩之叔侄不合,要改而重用司徒家,看來這事果然不假。

    司徒柳接過玉佩卻沉默了,甚至連太監小聲提醒他謝恩都沒有聽見。

    許久,他將那玉佩交與家人,握住蔣桃的手,握得很緊,低聲道。

    “今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丟下你。”

    蔣桃猛地轉頭,可惜隔著蓋頭,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隻得回握住他,點頭。

    “嗯。”

    氣氛再次喧囂起來,百鳥朝鳳奏起,儐相高聲唱道。

    “一拜天地--”

    兩人執手轉身對蒼天,蔣桃剛欲跪下,卻發現身邊司徒柳一動不動,四圍突然靜下來,她不知發生了什麽,隻好捏了捏司徒柳的手。

    然後她聽見一個無比熟悉的清冷聲音在前方響起。

    “駱淩之道賀來遲,還望司徒公子不要見怪。”

    幾乎是瞬間,蔣桃胸口如遭重擊,不及多想,飛快地扯下了蓋頭。

    駱淩之疏淡的眉眼靜靜望著她,輕歎出聲,她比從前更美麗了,粉麵流霞,榮光明麗,豐潤如同初嫁的姑娘,他突然想起那一年自己娶她的時候,她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蔣桃也正注視著他。他今日著一身冰絲白袍,腰間玄冰劍冷光漣漣,渾身上下雪白得不摻一點雜色,墨緞般的發絲上還沾著薄薄一層雨絲,配上凝重的神情,仿佛前來出席喪禮。

    那一瞬,蔣桃不知心中是何種滋味。

    蔣桃看著他,一言不發,駱淩之亦然。

    大堂上,幾乎能聽見眾人的心跳聲,誰也不知道下一秒駱淩之是不是會爆發,有些膽小的,已經做好開溜的準備,而大部分人,卻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在那裏期待著。

    直到溫柔的女聲打破寂靜。

    “夫君,你要道喜,卻還不快些,別誤了吉時才是。”

    一襲石榴紅的綾裙翩翩踏了進來,梳著已婚女子發髻的薑桃婉,兩腮都帶著幸福的粉潤。

    蔣桃微怔。

    “你們……”

    薑桃婉挽上駱淩之胳膊,目光如水。

    “我們月初剛成的親,隻不過沒有擺酒,姐姐不喜歡張揚,淩之便依我了。”

    蔣桃心中五味雜陳,隱有幾分失落,更多的卻是釋然。

    最終她點點頭,吐出兩個字。

    “恭喜。”

    薑桃婉含笑。

    “姐姐也要恭喜你,得了司徒公子這般好的夫君。”

    這次蔣桃是真的笑了,與司徒柳目光相交,麵龐微紅。

    駱淩之心如刀割,卻隻能那樣定定的看著他們,許久,他移開目光,向身後喚道。

    “左含英。”

    左含英於是上前,將一隻漆金錦盒遞過,駱淩之接了,對司徒柳欠身道。

    “在下的賀禮雖簡薄,卻正是司徒公子需要的。”

    說罷,他雙手奉上,趁著司徒柳上前來接,駱淩之在他耳邊低聲道。

    “司徒柳,這是冰魄寒針的解藥,現下你我恩怨算是一筆勾銷。”

    司徒柳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依舊保持著從容笑意,將盒子往旁人懷裏一遞,對儐相道。

    “繼續吧,別錯了時辰!”

    眾人提心吊膽看了半天,卻未料到是這麽個結果,均瞪大眼睛,不知道這幾人葫蘆裏賣得什麽藥,雖心中疑惑,卻也隻得裝得若無其事,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蕭顰顰雖不待見蔣桃,但對駱淩之成見更深,雖說自家孩子也對他不住,可那種本能的敵視還是馬上反映在臉上,見她要發作,司徒寒搶先重重咳了一聲。

    “來者是客,宜兒,你快領駱城主入座,別怠慢了客人。”

    司徒宜忙起身對駱淩之做了個手勢。

    “駱城主這邊有請。”

    整個婚禮上,駱淩之渾渾噩噩,薑桃婉跟他說了什麽他一句也沒聽見,手上的酒一杯接一杯,人卻是再清醒不過。

    拜過堂,給父母敬過茶,按規矩新郎須得在前頭陪酒,而新娘子便被喜娘引著往內堂去了,駱淩之的雙眼一刻也未曾離開過蔣桃的背影,酒入肺腑,苦澀難當。

    及至夜中,雨已經停住,蔣桃獨自在新房裏坐著,目光觸及鴛鴦錦被,麵上忍不住一熱,居然有些緊張起來。

    一會見到司徒柳,是不是該表現得嬌羞一點?據說人的臉龐偏四十五度時是最好看的,她悄悄揭開蓋頭,對著鏡子微側了臉,練習各種笑容。

    她那模樣煞是可笑,駱淩之站在窗外看著,卻怎麽也笑不起來。

    他推說自己不勝酒力,司徒宜便將他帶到後院休息,駱淩之本隻想在園中吹吹冷風,不知不覺卻走到了洞房外頭來,看到了蔣桃緊張兮兮的模樣,出神之間,蔣桃已經回頭。

    乍見一個白衣人站在窗前,蔣桃差點沒嚇得叫起來,後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徑,臉熱心跳,覺得無比丟人,再仔細一看,那人竟是駱淩之,不由渾身一僵。

    她快步走過去關窗,手卻被駱淩之握住,蔣桃一抖,馬上掙開,肅容道。

    “這是洞房,駱城主要是走錯了,我喊個人帶你出去。”

    “我隻是想和你說兩句話,就這樣隔著窗,我什麽也不做,好麽?”

    麵對他近乎哀求的語氣,蔣桃略一猶豫,終是放開了關窗的手。

    酒過三巡,司徒柳謊稱不勝酒力,搖搖晃晃辭別眾人,出了廳堂,瞬間笑靨如花,帶著幾分醉意,他一路分花拂柳,迫不及待地往新房走來,卻在見到駱淩之與蔣桃隔窗交談的身影後,頓住了腳。

    沉默片刻,司徒柳後退半步,隱匿於樹蔭花叢之中。

    隻見駱淩之低首斂眉看著蔣桃,艱難發問。

    “桃夭,你真的喜歡司徒柳麽?”

    蔣桃一怔,司徒柳的手攀上梔子花枝,不覺握得緊了。

    隻見蔣桃緩緩地笑開了。

    “喜歡的。”

    駱淩之心頭一記猛痛,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還是固執地繼續問。

    “為什麽?”

    蔣桃的目光越過他,看向天空,一場雨過後,雨潤天青,月亮圓得很完滿。

    蔣桃微笑,她淡然轉頭對上他的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從你要我為姐姐換血那一刻起,薑桃夭就已經死了,而那個時候,是司徒柳挺身護住了我,他將我帶出三聖城這座墳墓,讓我有了重見天日的新生。”

    駱淩之閉眼苦笑。

    “說到底,隻是因為他對你好麽?”

    蔣桃搖頭。

    “不是。”

    想想又道。

    “一開始也許是,但是此時此刻,我沒有欺騙自己,其實我一直在逃避對司徒柳的感情,因為你,我沒有再承受傷害的勇氣,可是我最終還是忍不住,我喜歡他,喜歡到即便再受一次傷害,也絕不後悔。”

    聽見外頭蛙聲躁噪,蔣桃的聲音卻無比清晰。

    “說起來,駱淩之,我對你的感情,終究不過是薑桃夭留下的迷戀吧,直到徹底拋下她的過去,我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喉間一口腥甜,駱淩之強抑下住起伏的胸膛,淒然詰問。

    “那麽若是有一天司徒柳也背叛了你,你會像對待我一樣對待他嗎?”

    蔣桃低頭。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若是那樣,我會難受得生不如死。”

    她的每一句話,都如一把鋼刀,插在他心口,駱淩之再聽不下去。

    “你不肯給我一次機會,卻肯為他生不如死?”

    他重複著這話,突然扶窗笑起來,笑過之後,看著蔣桃,丟下一句話踉蹌而去。

    “希望你不要後悔。”(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