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安遠遠地怔住了，他看到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疲憊，他慢慢地走過去，躺在門前一張破舊的椅子上，享受著這片刻的停息。也許是太過於疲憊，也許是陽光太過溫煦，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如果真的可以，蕭安真的很想看看他的夢裏到底有些什麽，是否也會牽掛著那個被自己一手毀掉的小家。蕭安慢慢地靠近，越來越近，直到可以聽到那個男人的呼吸聲。

    蕭安沒有駐足，他繞過他，　走進了他身後那間破舊的房子裏。相比十年前離開的時候，顯得更加破舊。屋裏的地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盆子，想必是昨天那場雨來的太過凶猛，屋簷到處是衝刷的雨漬。屋內左半邊的房梁已經塌了下來，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屋內的牆皮也早已脫得幹幹淨淨。這是一張桌子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顯得有些紮眼。上麵還放著各種水果，點心，雖說已經開始腐爛，但洗的還是很幹淨的。蕭安走上前去，掀開桌上的一層紗布，一張足以觸動蕭安內心的深處的照片展現了出來。那是他們家唯一一張全家福，那個時候蕭安還小，還沒有記事。照片裏父親抱著他，母親守在一旁，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燦爛般的笑容。那是多麽溫馨的畫麵啊。蕭安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有這麽發泄過了。

    “媽，兒子已經長大了，有出息了，可是您卻不在了。我多想現在你可以陪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去分享兒子的喜悅，我可以好好孝敬你。你也不用每天天還沒亮就去送牛奶，每天深夜還不能休息。是兒子不好，是兒子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您也不用這麽辛苦。兒子知道錯了，您回來吧，兒子想您了。”蕭安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自己的母親，可是子欲養而親不待，蕭安就是在有錢有權有名，他最愛的母親也回不來了。走了就是走了，沒了就是沒了，沒有一個人可以改變。

    蕭安就這麽跪著、想著、哭著、念著。直到自己精疲力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安才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扭頭看看外麵的男人還沉浸在夢中。隻是眼角不時劃過幾滴淚珠。

    蕭安將照片用紗布蓋了起來。他看看那個男人，看來他還有一點點良知，隻是這一切醒悟的太晚了。所有的一切早已成為定局。

    蕭安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身來。他真的老了，頭上的黑發已經少的可憐，臉上的皺紋如波浪一般密集，手上更是一道道青筋凸起。十年不見，沒想到曾經那個讓自己恨之入骨的父親也有今天這般境遇。蕭安一刹那間，放下了過去的種種。他好像突然之間不恨了，反而是一種憐憫與疼惜。不管怎樣，不管自己如何忘記、否認，他都無法割舍這段親情血脈。他身上流的是這個男人的血，即使他有多不堪，他的命也是他給的。蕭安想起了母親生前的樣子，這個男人對她百般折磨，可是她卻始終忘卻不了，就連死前最掛念和放心不下的還是他。蕭安曾替自己的母親感到不值，可是那又如何呢，這個男人還是將他母親的心牢牢給拴住了。

    蕭安的眼淚滴了下來，恰好滴在了那雙粗糙的手背上，他醒了。

    “你是誰啊？”老人對於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夥子感到有些意外，他沒有認出他是誰，或者他已經猜到了，隻是沒有勇氣去承認這個事實，他虧欠他太多了。現在他還有什麽資格去當這個父親呢。

    蕭安沒有說話，他站了起來，擦幹了淚水。他不想和他相認，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忍不住過來看看。也許這是他母親的意願吧，他代替他的母親完成就好。蕭安轉身離開了，什麽話也沒有說。

    老人的眼睛裏已經擠滿了淚水，他強忍著自己不要掉下來。他大概已經知道，那個人就是他尋找多年的孩子，但是他沒有臉相認。他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他的母親，是他將一個好好的家弄得支離破碎，現在老天還讓他活著，就是為了懲罰自己。蕭安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老人的視野中。他有多少次都想追上去，可是他卻始終抬不動那雙重如千金的腳。

    蕭安沒有回頭，他多麽害怕後麵的那個男人叫住他，如果是這樣，他該怎麽做？直到他走到了街角的盡頭，他才回過身來，看到後麵沒有人他的心才真的放下了。這對父子倆來說可能是一種最好的選擇。

    老人一直沒有離開，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後，隻是不敢露頭罷了。他有太久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了，他真的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他嚐試著找過他，可是沒有找到。後來他也就放棄了，自己這副樣子對孩子來說就是一個累贅，自己何必再去打擾他呢。這麽多年來，他就靠著撿廢品勉強維持生計。

    “先生，你回來了。”剛才那位大姐看到蕭安回來，趕緊上前打招呼，對於這個命中的貴人她可是喜歡的很。

    “奶奶呢？”蕭安看到座椅上空空的，便詢問了一聲。

    “哦，在屋裏呢。”

    “你先去忙吧，這裏就交給我了。”蕭安的心情很亂，他隻想單獨和奶奶呆一會兒，他不想多餘的人在這打擾。

    “行，那俺就先回去了，你有啥事就叫俺，俺就住在隔壁，近的很。”

    “好的，謝謝。”

    蕭安走進屋裏，劉奶奶坐在那張狹窄的小床上，手裏撫摸著蕭安打掃衛生時脫下的外套。

    “奶奶，屋裏太潮了，外麵陽光正好，您到外邊曬曬太陽，補補鈣，對您的身體有好處。”蕭安的聲音聽著是那麽溫馴，那麽動聽，這是他從來沒有的溫柔，也是他骨子裏最深處的善良。現實的打擊讓他把自己偽裝了起來，那最純真的善良被深壓在內心深處。

    “好好好。”劉奶奶踉踉蹌蹌的，猶如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

    “奶奶，以後您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我的號碼，您收好。”蕭安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放在了奶奶的手裏。

    劉奶奶就像撿到了寶貝一樣，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手絹，將名片放在手絹中央，包好又放進了口袋。

    “小安啊，有沒有交女朋友啊，什麽時候帶來讓奶奶看看，奶奶也沒多長時間活頭了，奶奶等不到你成家了。”

    “奶奶不許亂說，您還沒有享孫子的福呢，您不能走。我已經沒有母親了，不能在失去您。”

    “孩子這是命。時候到了，閻羅王就會派小鬼來，擋不住的。”劉奶奶已經看開了，能活到現在她已經知足了。現在活著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奶奶，你還得看著你的重外孫，您不能死，您得好好活著，健健康康的。”

    “不行了，我自己知道，我心裏明白，是時候了。”

    “奶奶。”蕭安今天恐怕把這一輩子的淚都哭完了，在這個充滿恨的小街上，還有這麽多值得留戀的人。

    “孩子，去見見你父親吧。盡管他有千錯萬錯，但他至少還是你的親生父親，是你的親人。這麽多年我見他孤苦伶仃的，也是可憐啊。”

    “他害死了我的母親，那是他的報應。我不是不會認他的。”

    “那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見他一麵。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賬也還夠了，現在他還活著你不覺得什麽，如果哪一天他走了，你後悔都來不及。我想如果你母親在，她也會原諒他的。”

    “我媽就是太傻了，為了這麽一個男人，不值得。”

    “傻孩子，愛哪有問值不值的啊，隻有不愛才說這些胡話。奶奶雖說不是書鄉門第，但是這點道理奶奶還是看的明白的。”

    “奶奶。”

    “小安，奶奶是過來人，有些事情奶奶比你看得明白，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說的。”

    “奶奶，愛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寧願沒有愛。”

    “傻孩子，你還是太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夜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奶奶已經安然的進入夢鄉。

    蕭安還不肯離去，他舍不得離開，一直等到奶奶睡熟了，天黑透了，他才離開。

    他走在寂靜的小路上，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家家戶戶倒是燈火通明。蕭安有說不出的羨慕，他好像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家裏有一個女人等著他。這種簡單的願望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奢侈。黎沙的心從來沒有屬於他，他除了悲傷痛苦什麽都做不了。人生就是這樣，你越珍惜的東西往往擦肩而過，你不需要的東西卻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他後悔了，他後悔遇到了她，更後悔愛上她。這一次他想放手了，給她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也給自己一個台階。愛本來就是甜蜜的，與其三個人痛苦，不如留自己一個人傷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