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姓白的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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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明媚的日子還沒怎麽享受過,夏天就到了。

    微風徐徐的午後,路海瀾與朱岩在庭院中的涼亭裏擺開一張棋盤,下象棋。林小寰托著下巴坐在路海瀾右側,昏昏欲睡地瞅著兩人不緊不慢地落子下棋,上下眼皮一會合上,一會又睜開,掙紮得好不辛苦。

    韋恩度端著三碗冰鎮酸梅湯過來,給老太監朱岩的那碗隻放了一塊冰,林寰的全是冰,唯有路海瀾那碗是正常配置。他收起托盤夾在腋下,麵色有些猶豫,道:“殿下,有件事奴才得跟您稟報。”

    路海瀾捏著碗沿,手中落下一子,隨口道:“講。”

    “是這樣的。”韋恩度皺眉組織著措辭,“前兩天奴才接到宮裏的命令,讓奴才將西院整理出來,今天奴才才接到消息,說是有位貴人從宮裏出來,住進了西院。”

    宮中的貴人除了皇帝陛下,自然就隻有皇妃們了。當今陛下並不耽於女色,宮中眼下隻有三位妃子,一是生下了二皇子和大公主的周皇妃,二是剛生下三皇子沒多久的夏皇妃,再就是至今仍無所出的白皇妃了。

    路海瀾臉上沒什麽表情,老太監朱岩放下湯碗,接口道:“是哪一位貴人啊?莫不是來避暑的?”

    “是白皇妃。”韋恩度不自覺放低了聲音,“據說……是來安胎的。”

    涼亭中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哪怕是聽不太懂眾人在說什麽的林寰,也乖乖閉著嘴巴不敢吱聲詢問。路海瀾是皇帝嫡長子,名正言順的太子,但皇後早逝,他又身有殘疾,從未在公眾麵前露過麵,外界早有各式各樣的傳聞。隻不過此時涼亭中的沉默,卻並非因為那個尚未出世不知男女的孩子,而是因為這位白皇妃的身份。

    白皇妃姓白,北疆白家的白。

    按理來說對方既然來了,路海瀾理應去拜見一下,隻不過他身體的事情實在是不宜叫對方知曉,所以他親手寫了封信,讓韋恩度送過去,就算是問候過了。

    對此,西院的那一位回了幾句問候,讓韋恩度帶回來,也就算是把這一套流程走完了。自此相安無事,別宮地方大,一個東一個西,誰也礙不著誰。

    轉眼過了一個多月。

    好好學習的林寰終於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獎勵,路海瀾挑了個天氣適宜的日子,帶著他去月蘭草原上騎馬。月蘭草原緊挨著別宮,這才入了夏沒多久,雨季還沒到,草剛長過路海瀾輪椅的踏板,還不是景色最漂亮的時候。林寰對看風景沒興趣,在馬圈裏挑挑選選,最終選中了一匹紅頭大馬,馬倌瞧著他那小身板,有心建議他換一匹小母馬,沒奈何這小爺死活聽不進勸……最終還是驚動了路海瀾,林寰才委委屈屈地同意換了馬。

    騎上馬的林寰在草原裏使勁撒歡,兩名馬倌一左一右跟在後頭,路海瀾操著輪椅上到一邊的坡頂,遠遠瞧著繞圈奔跑的三騎,韋恩度撐著把遮陽傘站在椅邊,為他遮擋頭頂上過於明亮刺眼的日光,目光突然掃見山坡後某處,表情微微一變。

    “殿下,那邊有人過來了。”他俯下身湊在路海瀾耳邊道,“奴才瞧著,似乎是白皇妃身邊的宮女。”

    路海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見山坡下方遠遠行來一道人影,他皺了皺眉,對韋恩度道:“你過去看看。”

    韋恩度應聲衝那人迎上去,沒過多久又返回來,向路海瀾稟報道:“她說白皇妃今日恰好也來遊玩,眼下就歇在另一側的山坡後,置備了些點心飲品,邀請殿下過去一起享用。”

    路海瀾帶林寰來騎馬是看天氣臨時定的日子,除了他以外沒第二個人能提前知曉,除非是那白皇妃是天天在這草原上候著,否則還真‘製造’不出這樣的偶遇來……這多半,倒真是巧合了。

    既然都遇上了,再避而不見就說不過去了。可路海瀾身體的秘密,又是絕對不能叫這一位知曉的。正道是天家無親情,路海瀾與他的兄弟姐妹們,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樣和睦相處。路海瀾的腿是他最大的弱點,而這個弱點一旦被有心人得知,用來攻擊他,後果難以設想……

    路海瀾腦中飛快轉過許多念頭,最終他抬起頭,做出了決定。

    “那就去見一見吧……韋恩度,讓對方帶路。”

    ………………

    背陰的山坡下立著一頂涼棚,棚中擺著一張小圓桌和兩把椅子,路海瀾的輪椅駛到近處,第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左邊椅子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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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她穿著件藍底碎花的裙子,頭發紮成一條單馬尾,從後麵繞過來垂在肩膀上,兩腮有著淺淺的笑窩,五官生得十分柔美。看見路海瀾坐在輪椅上緩緩飄來,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微笑起來。

    “太子殿下。”

    “白妃母。”

    兩人相視片刻,還是白皇妃主動開口道:“太子可用過飯了?不嫌棄的話,我做了些點心,還有小梅用西瓜榨的果汁。”她指了指身邊的小圓桌,那上麵放著幾隻打開的餐盒與兩杯紅豔豔的果汁,路海瀾點點頭,操著輪椅在桌邊停下,從餐盒裏捏起一塊餅幹舉到嘴邊。

    白皇妃打量著他,見他咬了一口就微微皺起眉,便道:“是不是太甜了?”

    路海瀾搖搖頭,道:“不算甜,但我不太喜歡蜂蜜的味道。”

    “那就嚐嚐這個。”白皇妃將一盒小蛋糕向路海瀾推了推,“這個沒加蜂蜜,是用牛奶和雞蛋蒸的,加了點葡萄幹。”

    路海瀾看了看手上隻咬了一口的餅幹,皺眉將它整個送進嘴裏,嚼碎咽下,然後他抬頭看向白皇妃,道:“白妃母在西院住的可習慣?”

    “挺好的,比宮裏清靜。”白皇妃拿起西瓜汁抿了一口,扭頭看向一望無際的草原,“憋悶久了,到這種視野寬闊的地方來,心情也舒暢許多……”

    她意態悠閑,語氣也自然的就像是在與熟識之人閑談,這種輕鬆自在的態度幾乎感染了路海瀾,不過也僅僅隻是幾乎。

    路海瀾安安靜靜吃點心,並不接話。

    白皇妃看來也不是個健談的性子,路海瀾不接話,她也沒繼續講下去。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吃點心,看風景,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鷹鳴,路海瀾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小黑點在遠處的高空中盤旋。

    月蘭草原本就是皇家獵場,不過蓄養獵物有著專門的地方,用防護欄隔著,平時不會放出來。這鷹多半是從裏頭飛出來的,一旁的白皇妃也仰頭看著,突然道:“我小時候也養過一隻鷹,後來要進宮,就送給別人了……太子喜歡鷹嗎?”

    路海瀾搖頭道:“不知道,我沒養過。”

    “鷹是桀驁不馴的生物。”白皇妃道,“養鷹首先要熬鷹,將它用鐵鏈拴著,讓它看得見食物和水,卻吃不到,一次又一次激怒它,叫它拚盡全身力氣掙紮,不得休息,變得越來越虛弱和饑渴……它會感到害怕,對人,對死亡,饑餓和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它,馴鷹人還會拿木棍撩撥它,讓它無法安睡,它的意誌會一點點瀕臨崩潰……這個時候,馴鷹人再給它一點溫暖,對它施與溫柔的照料,它就不會再強硬地抵抗,也沒有那個體力去抵抗了。”

    白皇妃仰望著天空中翱翔的雄鷹,聲音中透著股說不出的疲倦,輕聲道:“當它身上所有的桀驁與不馴都消失,這隻鷹……也就熬成了。”

    路海瀾看著她,若有所思地微微垂下眼。

    白皇妃突然站起身來。

    “啊,吃飽了。”她十指交叉將手臂抻到頭頂,伸了個懶腰,臉上又現出明媚的笑容來,扭頭衝路海瀾道,“我想去前麵的養殖點拿點鮮奶和幹酪,太子要一起來嗎?”

    “不了,我該走了。”路海瀾婉拒道,“下午還有課要上,還請白妃母見諒。”

    白皇妃笑道:“那就快去吧,路上當心些。”

    路海瀾告別了白皇妃,與韋恩度回到之前的山坡,林小寰已經發現他不在了,正有些焦急,此刻見了他,忙不迭跳下馬狂奔過來,嘴巴張了張又說不出來話來,小眼神裏全是控訴。

    路海瀾掐了掐他氣鼓鼓的臉蛋,笑道:“騎夠了沒有?該回去吃飯了,下午還要上課呢。”

    “這才多久啊。”林寰不滿地抱怨道,“下午不上課不行嗎?好不容易太子哥哥你才帶我出來一次……”

    “過兩天再帶你來。”路海瀾許下承諾,“不過你要是不好好上課,我就不帶你來了。”

    林寰瞪起眼睛,接著又泄了氣,垂著腦袋有氣無力道:“知道啦,我好好念書就是了。”

    路海瀾笑了笑,目光卻越過他,望向遠處的草原——那位白皇妃,也是個挺有意思的人……熬鷹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北疆白家的紋章,似乎就是一隻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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