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葬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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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中泛起魚肚白,實驗室的金屬門緩緩開啟,路海瀾打橫抱著失去意識的林寰從裏麵走出來。

    臉色蒼白的韋恩度站在門外,已不知站了多久。

    “帶他回房,安排醫生守到他醒過來。”路海瀾將手中抱著的林寰交給韋恩度,淡淡吩咐道,“給我準備一套參加葬禮的衣服,還有早餐。”

    韋恩度躬身應聲,目光掃過路海瀾筆直站立的雙腿,微微一滯。

    路海瀾從他身邊走過,坐上等候在旁的座車,靠倒在椅背,有些虛弱地摁著眉心。韋恩度將林寰放上副駕駛座,然後繞到另一邊上車,發動了車子。

    小車駛出東院西麵的側門,沿著院外的車道,繞著院牆轉了半圈,從另一側的院門駛入,很快就到了內院外。韋恩度將林寰送回房間,叫來醫生看顧後,匆忙趕回路海瀾的臥室,他進去的時候,路海瀾正在貼身內侍的服侍下更衣,韋恩度的視線定格在對方的右腿上,像是傻了一樣僵立在門口,整個人都懵了。

    “我要的早餐呢?”路海瀾站在更衣鏡前,有些生硬地指揮右腿伸進內侍提著的褲腿中,他回頭看了韋恩度一眼,開口問。

    韋恩度恍如從夢中驚醒,急忙道:“廚房正在準備,馬上就到。”

    “給我準備兩輛車,要查不出來曆的。”路海瀾沒指責他的走神,徑自吩咐道,“選幾名侍衛跟著我,叫他們換上常服,先不要向宮裏知會,等我回來再說。”

    “奴才明白,這就去安排。”

    韋恩度已經徹底明白他的太子殿下打算做什麽,他不是朱岩,對於路海瀾的任何決定,他都會無條件的聽從。而即便是朱岩在此,恐怕也無法再說出勸阻的話語……路海瀾已經證明了他對此事的決心,充分地。

    在朝陽剛剛從天邊升起時,路海瀾已經坐在疾馳的車中,踏上前往帝都的路途。外表平平無奇的小車沿著盤旋而起的匝道駛上高速傳送通道,在懸浮傳送帶的輸送下飛快前進,路海瀾側頭望著車窗外閃現而過的景色,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別宮外麵的景色。

    ……跟光網上看見的也沒什麽不同。

    人大抵都是這樣,得不到的時候無比渴望,真得到了又覺得其實也就那樣,正是既矛盾又諷刺。路海瀾自嘲地笑了笑,收回視線,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上午十點整,白皇妃的靈車準時從皇宮出發。

    送葬的隊伍相當浩大,以國葬的規格也是最頂級的,被白菊簇擁的靈棺靜靜躺在靈車的頂端,棺蓋並未打開,人們也無法窺見白皇妃的遺容。長街兩側每隔數米便站著一位身著鎧甲的禁衛軍,當靈車經過時,他們便整齊地拔出腰間佩劍,平舉到額前。因為戒嚴的緣故,一般民眾並不能提前去道路上等候,所以一大早就有許多民眾等候在皇宮外,遠遠跟在送葬車隊的後麵,一起為白皇妃送靈。

    路海瀾的小車也跟在這支隊伍中。

    白皇妃生前極少對外露麵,也不像其他權貴一樣熱衷於公益事業,能有這樣的聲望,多半還是托寄於她的身份。隻因為她是皇帝陛下的愛妃,所以人們也就單純地將她想象成一個美麗而嬌嫩的女子,為她的早逝而感到悲傷……他們並不關心她究竟是怎樣的人,怎樣的活過,又是怎樣的死去。

    皇帝要的也正是這樣的效果……一場盛大的作秀,以體現他對白皇妃,對北疆白家的優撫。

    路海瀾靠在車座上,靜靜看著外麵神情肅穆的人群,他知道自己的看法過於偏激,這當中未必沒有真正為白皇妃的死而悲痛之人,而無論是否懷抱著廉價而盲從的同情,這些人能夠自發的聚集在這裏,本身並沒有任何值得指責的地方。

    他隻是在遷怒——為自己的無能,和彼此與生俱來無從改變的身份,為這勢無可阻的時代洪流,為這仿佛早已注定的命運……而徒勞地憤怒。

    送葬的隊伍從皇宮出發,一直來到位於郊外的東陵,這裏是路氏皇族的皇家陵園,平時並不對外開放。禁衛軍把守在陵園周圍,一般民眾止步於陵外,僅有少數獲得允許的媒體跟隨送葬的車隊進入陵園內-->>

    部。跟隨至此的人們紛紛上前,將手中的花束擺放在陵園入口的圍牆下,路海瀾打開光腦調出一張地圖,吩咐司機向地圖上他做了定位的地方駛去。

    小車悄無聲息地駛出人群,繞了一個大圈,來到位於陵園右後方的一座小丘前。上山入口處的衛兵攔住了車子,司機搖下半扇窗戶,遞出去一張編號六位數字的身份卡。

    守衛怔了怔,表情頓時柔和許多,這是禁衛軍內部的特有身份卡,駐紮在帝都大星上的禁衛軍唯一的使命就是守護皇室,而在其中也有著非常簡單明了的等階劃分:編號九位數字的身份卡,是戍守帝都大星的常規禁衛軍團,編號八位數字,是守衛特定區域,被稱為羽林軍的特殊軍團,編號七位數字,是守衛皇宮的大內侍衛,編號六位數字,則是專職守衛皇室要人的貼身近衛,而編號五位數字,就是禁衛軍的統領與副統領。

    放在往時,守衛見到這張身份卡自然就會放行,隻不過今天情況特殊,他將身份卡遞回車窗裏,賠著笑臉低聲道:“兄弟,今天上麵下了嚴令,這附近都不準放人進去……要不,你等我向上麵通報一聲?”

    司機瞟了眼後視鏡,用目光向坐在後座的路海瀾詢問,路海瀾沒說話,從懷裏掏出一張身份卡,遞到前麵。司機趕忙轉身雙手接過,就那麽用兩隻手捧著,遞出車窗。

    這張身份卡與之前那張不同,上麵並沒有任何作為識別的編號,一麵漆黑,一麵銀白,右下角有相反顏色的皇家火焰紋章,守衛錯愕地瞪大了眼,小心翼翼雙手接過,在自己的識別器上輕輕一刷。

    下一秒他肅容向身後比了個手勢,一整隊衛兵迅速列隊立正,正要跪叩行禮,卻被車窗裏司機伸出的手製止,轉而變成垂首致意。守衛將路海瀾的身份卡恭恭敬敬交還,再沒半句廢話,拉開路障,讓出上山的道路。

    山上沒什麽特別的景色,就一隻小亭,然而站在山頂的邊緣,卻能遠遠望見陵園中的景象。這山像一隻曲頸展翅的青鶴,路海瀾站在鶴頸的一側,從陵園裏向這邊望,他的身形正巧被曲拱起的山壁遮掩,無法窺見。

    這山就叫做飛鶴山。

    深黑的大衣被山頂的凜風吹得獵獵作響,路海瀾筆直站立在山崖邊緣,靜靜遙望向遠處的陵園。送葬的隊伍在靠近陵園右側的預定位置停下,一道身影緩緩從眾人身後走上前,麵容竟有些肉眼可見的憔悴,他站在已經挖好的墳穴前,沉默不語,背影顯得格外寂寥。

    被允許全程跟蹤拍攝的媒體們驚喜若狂地搶拍下這一幕,因為站在那裏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帝國最偉大最尊貴無上的皇帝陛下,路楚行。

    他此時並不是一個皇帝,而僅僅隻是一個失去了心愛之人的男人——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不禁這樣想到。

    皇帝陛下出現在這裏,並不是為了發表演說,他僅僅是看著,看著他心愛的女人被深埋地下。媒體們很識趣地選擇了靜默,轉播畫麵中除了白袍導師溫和念誦悼念詩的話語,再無其他雜音。

    遠處的飛鶴山上,路海瀾驀然回過頭,卻見幾輛小車駛上山來,被他的侍衛攔住,從車上下來幾名身著黑色風衣的男子,路海瀾的侍衛正要問話,對方卻動上了手,一個照麵路海瀾的侍衛就倒下了三個,而對方也被反擊踹飛了一人。

    兩方都有些驚訝,路海瀾的侍衛首領拉下耳麥,側頭輕聲向路海瀾匯報這邊的情況,他身邊隻剩下一名部下,卻並不顯得驚慌。在幾名黑衣男子的護衛下,從對方的小車中走下一名發鬢已帶星點斑白的中年人,他臉上帶著一隻頗為誇張的大墨鏡,幾乎遮住了大半張麵孔,路海瀾走到山道的上首,與其遙遙對視。

    “讓他上來。”路海瀾對侍衛首領吩咐道。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那名中年人,後者見侍衛首領讓開上山的道路,抬手向後一擋,示意手下不要跟隨。山頂上路海瀾收回視線,轉身回到之前站立的位置,不多時,身邊多了一道身影,中年人灰棕色的大衣隨風翻飛,摘下了臉上那隻有些可笑的大墨鏡。

    他們並肩而立,靜靜眺望遠處的陵園中,正在舉行的葬禮。

    她死了。

    他們在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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