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狂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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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瞬間,何山腦中轉過了不止一種方案,但最終他什麽都沒做。
因為路海瀾站起來了。
“叔,你看著機器。”路海瀾脫掉手上的工作手套,表情平靜地對何山道,“我跟他們去一趟。”
何山看著他用手背抹了抹額角的汗跡,壓了壓帽簷,跟在那幾名守衛身後走向通道的另一端,當路海瀾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他立刻抓起通訊器,叫德文給他追蹤路海瀾的位置。
檢修車的機械臂仍然按照預設的程序,在進行作業,路海瀾留下的儀器上進度條走到百分之八十三,何山盯著那個數字一點點上漲,前所未有的感覺到了焦躁。
這已經是路海瀾第二次令他產生了情緒,這感覺很陌生,很……難以言喻。
另一邊,路海瀾被幾名守衛帶到一間像是休息室的艙室,他安靜地低著頭站在門口,雙手垂在身側。幾名守衛紛紛在桌邊或者沙發上坐下,指名要他跟來的那名守衛翹著腿靠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路海瀾,命令道:“把衣服脫了。”
路海瀾怔了怔。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有著明明白白的錯愕,幾道或戲謔或意味深長的視線匯聚在他身上,沒人出聲製止。這些守衛想必是在船上呆得太久,某些方麵得不到發泄,所以想拿路海瀾取樂。路海瀾打出生以來,還是頭一回被人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那感覺就像是被喂了一口屎,惡心極了。
半晌,他抬起手,捏住了領口的拉鏈,一邊往下拉,一邊向衝他發出命令的那名侍衛走過去。對方也沒想到他會這麽主動,笑著罵他是個騷貨,旁邊幾人也哄笑著附和,路海瀾走到對方麵前,拉開了外套的拉鏈,將手伸進t恤的下擺,從褲腰裏拔出了合金匕首,一刀捅進對方喉管,然後用力一擰,向旁一劃。
幾滴猩紅的血液噴上他的臉頰,不大的艙室內一片死寂。
如果讓法蘭老師看見這一幕,也不知會做何感想。當初那個連螞蟻都不忍心碾死的小太子,如今卻已經會麵無表情地奪取他人的生命了。
短暫的震驚後,最先反應過來的守衛急忙拿起通訊器,還沒來得及按下,就被小刀洞穿了右眼,路海瀾的身影出現在另一名守衛身後,雙手扳住對方的頭顱向後一錯,最後剩下的那名守衛已經掏出了能量槍,扳機卻被撞進懷中的路海瀾用左手食指卡住,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被路海瀾用右手攥著脖頸從地麵舉起。
當何山衝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路海瀾擰斷了對方的脖頸,將屍體隨手拋到一邊。第一次殺人的太子殿下表現得很平靜,何山看得出,那平靜並非偽裝。
“作業完成了嗎?”路海瀾走到桌邊,抽出紙巾擦拭著麵頰和脖頸上迸濺到的血液,向何山詢問道。
“……嗯。”
“你把檢修車開過來,我把這裏收拾一下。”路海瀾吩咐道,“讓德文找個理由調整這些人換班的時間,能拖一個小時就夠了。”
何山點點頭,沉默地離開了艙室。就在剛剛,他突然發現自己搞錯了一件事,太子根本就不是朵需要憐惜的小花,而是頭被關在牢籠裏的狂獸。
對方身上的那股狂氣,連他也本能地感到畏懼,是生存本能在向他發出警告,警告他他所麵對的,是何等危險的存在。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好吧,繼憐惜與焦躁之後,太子殿下又讓他學會了自嘲,這可真是……難以言喻。
………………
艦橋旁的小客廳中,法蘭仍在與老人喝茶。
老人說了很多,這些話或許已經在他心中藏了太久,因此說出來後,他的情緒明顯舒緩了許多。哪怕法蘭從始至終都在裝傻,但這並不重要。
這一點也不重要。
他是個複仇者,坐在對麵的是他的仇人,他活在痛苦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為了等到這一刻……為了親手向對方複仇。
“很不錯的故事。”
法蘭表現的像一個完美的聽客,他十指交叉擱在桌沿,微微向後仰倒靠在椅背上,慵懶地翹起了腿。
他笑道:“我的確在六年前去過綠洲,也在四年前去過邳魯特,但那真的都是巧合,我隻是個普通的老師,你真的找錯人了。”
“你要死不承認也無所謂。”老人搖了搖頭,道,“我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證據,我所知道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得多……我之所以請你坐在這裏喝茶,而不是直接送你下地獄,是-->>
因為有件事情,叫我想不明白,想要當麵問問你。”
“哦?”法蘭眨巴眨巴眼,“先說好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所以就算你問我為什麽要毀滅你的故鄉,我也肯定是不知道的。”
“嗬,如果是這個問題,我根本就不需要問你。”老人譏諷地笑道,“被世人所崇敬的光明會,就是靠抹殺掉被你們判定為黑暗的存在,來保護你們那至高無上的地位……不是嗎?”
法蘭終於略微收起了輕浮的神色,露出認真的神情道:“看來你對光明會有偏見,我得說……”
“我不需要你跟我宣揚你那些光明的教義。”老人皺起眉,打斷了這個話題,“我想問你的事情不是這個。”
法蘭聳聳肩,比出請講的手勢。
老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穩定了一下情緒,隨後才慢吞吞開口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麽要故意引我抓住你?”
法蘭錯愕地瞪大了眼。
“別開玩笑了。”他猛然探前身,語氣激動道,“我可一點也不想被你請到這裏,被逼著喝這見鬼的茶……呃抱歉,我的意思是,這茶,美味極了。”
老人平靜地看著他。
“你收買了藍普,讓他向我傳遞消息,使我誤以為是另外的某個人想要與我合作,來對付你。”老人平靜道,“你的計劃本來沒有問題,但問題是有人從另外的渠道向我傳遞了同樣的消息……同一個人,同樣的消息,為什麽要告訴我兩次?”
法蘭沒有回答。
“被人出賣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瞧,你們口口聲聲宣揚光明,可你們自己呢?殺人,告密,出賣同伴……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光明?”
“要堅守住心中的光明,是很難的。”法蘭突然開口道,“尤其當身處黑暗時,一不小心就會被吞噬,但光明不會拋棄任何人,哪怕你為了複仇而投身黑暗,也仍然擁有被拯救的資格……”
“夠了!你閉嘴!”老人狂怒地拍案而起,無法掩飾真實情緒的他瞪著法蘭,麵容都因為憤怒而扭曲,他憤怒地斥罵道——
“你這個屠夫!惡魔!你殺了那麽多人,難道就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愧疚嗎!?從你嘴巴裏說出來的光明,究竟是什麽東西?它就那麽讓你瘋狂?讓你把殺人視為正義!?人的生命難道不是這世上最應該被拯救的東西?……我受夠你們這些狂信者了,什麽狗屁光明會,它根本就不該存在。”
“存在即是合理。”法蘭平靜道,“還有我認為你說的沒錯。”
老人憤怒地注視著法蘭,胸口劇烈起伏著,良久,他像是失去力氣一般跌坐回座椅上,抬起手撐住額頭,合上眼平息著情緒。
“我一直在調查事情的真相。”他疲憊地撐著額頭,合著眼睛低聲道,“但我越是靠近真相,內心就越是絕望,你不過是一把刀,一把用來屠殺的工具,哪怕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去做相同的事情……毀滅了我的故鄉,我真正的仇人,是你們身後那龐大而可怕的光明會。”
老人緩緩抬起頭,睜開眼睛,用那雙蒼老而疲憊的眼睛,靜靜看向法蘭。
“我的複仇,最多也就是像現在這樣,向你這把工具發泄心中的痛苦,這很可笑。”他平靜的,緩慢的,一字字道,“但是不這麽做,我的複仇,就更可笑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放到桌上。
老人道:“我不喜歡用酷刑折磨人,但也不希望你死得太舒服,所以我替你準備了這個。”
他打開盒子,取出裏麵那枚幽藍色的小巧寶石,這寶石的顏色與法蘭的眼瞳出奇相似,流動著美麗的絢光,然而法蘭看到它,臉色驀然變得很難看。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麽。”老人輕輕捏著寶石,將它舉到眼前,輕聲道,“六年前,你就是帶著它到了我的故鄉……博爾博斯族的種子,毀滅之種,用它來終結你的生命,再合適不過了。”
老人伸長手臂,將寶石,不,種子遞到法蘭麵前。
“你自己吃?還是我找人給你塞進肚子裏?”他問。
法蘭盯著對方掌心那枚幽藍的種子,在聽到問題後,慢慢伸出手,將它拿了起來。並非錯覺,種子的顏色又更加明亮了少許,就是這麽一顆小小的東西,當它蘇醒後,卻能輕而易舉地毀滅掉一顆星球上所有的生命。
“所以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啊。”
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將這顆種子放進嘴裏,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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