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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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閉嘴,吃你的飯。”
“我吃完了。”
“閉嘴,不想聽你說話。”
“……殿下,您吃不完分我一半吧。”
路海瀾終於摔了筷子。
法蘭老師很委屈。
“我一天都沒吃東西了。”他委屈道,“您幹嘛這麽凶啊?”
路海瀾……很服氣。
半晌,他默默撿起筷子,把法蘭的盤子扯到麵前,將自己盤子裏沒碰過的那邊撥進去,然後無比嫌棄地把對方的盤子推回去。
“我在牢裏關了六天。”法蘭埋頭扒著飯,小聲嘟囔道。
“我知道。”
“您都不來看我。”法蘭的聲音更委屈了。
好吧,這事路海瀾承認他做的的確有點不太地道,可說到底他才是最該不愉快的那個,難道不是嗎?
路海瀾放下筷子,不想再兜彎子了,扭頭看向法蘭。
“我在等你給我解釋。”
那顆銀灰色的腦袋頓了頓,一點點抬起來,幽藍的眼珠清澈而透亮,宛如寶石。
法蘭·溫斯特。
光明會近百年來最年輕的灰袍學者,路海瀾唯一打著官方認證的老師,八年前,是他一頭闖進空蕩蕩的別宮,給路海瀾封閉的世界打開了通往外界的窗戶。
對路海瀾而言,他毫無疑問是影響最深的那個人。
主廚大人已經識趣離開,廚房中隻有他們二人。
“你想做什麽,想利用我做什麽,你的敵人是誰,無論是什麽樣的理由,我都希望你能說給我聽。”
法蘭的目光有些無奈,也有些更複雜的東西,他緩緩抬起手,十足不敬地摸了摸路海瀾的頭頂。
“還不到時候,我的殿下……時候到了,我都會告訴你的。”
“那究竟是什麽時候?”路海瀾沒有計較他的不敬,而是皺眉問。
法蘭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究竟會是多麽漫長的一條道路。
他已經不能回頭。
“殿下,您看。”法蘭從衣兜裏掏出一枚刻有皇帝頭像的紀念幣,用食指點著立在桌上,然後輕輕一撥。
路海瀾看著那枚旋轉的硬幣,不明白對方想表達什麽。
然後他就昏了過去。
法蘭老師施施然收回按在路海瀾後頸上的右手,將桌上旋轉的硬幣捉起,放回自己的衣袋。他看了看麵前還剩下一口炒飯的盤子,拿起來將它吃完,仰頭吐出口氣,拍拍屁股站起身。
接著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
時隔一周多回到別宮,林寰坐在車裏,破天荒有點小緊張。
心情……很微妙。
在學校這些天,他偶爾會想起那天路海瀾跟他說的話,然後心情就……很微妙了。
可等他回到別宮,換好衣服走進餐廳,第一時間就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準確來說,是路海瀾的不對勁。
他的太子哥哥居然在,空手撕烤鴨。
不等他就開飯也就算了,看對方那表情,跟那鴨子怕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林小寰瞅瞅坐在一邊的朱老太監,後者像隻鵪鶉一樣低著腦袋默默吃飯,他又瞅瞅身後的韋恩度,韋大總管停步在餐廳門外,愣是不敢踏進去半步。
好吧,林寰想,這種時候就隻有靠他出馬了。
他大步走上前,在距離餐桌一米處猛然刹住腳,橫向龜速往路海瀾的座位挪動,調整著身心狀態,擠出一個自認為最陽光燦爛的笑容,小心翼翼湊到路海瀾身邊。
“太子哥哥?”
路海瀾撕鴨子的動作頓了頓,抬起頭向他看過來,然後張開手臂,衝他點點下巴。
林寰困惑地眨巴眨巴眼。
路海瀾將口中叼著的鴨腿摘下,指指自己的腿,道:“上來。”
林寰秒懂,尷尬地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在看,然後慢吞吞挪過去,拘謹地側坐到路海瀾腿上……他坐在這已經比路海瀾的頭頂略高出一線了,囧爆了有木有。
“太……”
林寰正想開口,嘴裏就堵了條鴨腿,路海瀾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微微向後靠倒在椅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想轉到指揮係,為什麽不跟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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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寰咬著鴨腿,心裏咯噔一聲,他本來是打算講的,但路海瀾要去魏安,回來了又出了裏克·安森那破事,一來二去,總沒機會講……好吧,這都是借口,他就是不知為什麽不想講。
危機關頭,林寰突然靈光一現,摘下口中的鴨腿,撲過去摟住路海瀾的脖頸。
“最喜歡你了,太子哥哥。”
“咳咳咳……”
旁邊埋頭吃飯的朱岩沒忍住笑,一口米飯嗆在喉嚨眼,頓時痛苦地咳嗽起來。林寰小心肝狂顫,默默攥緊了手中還沒來得及丟下的鴨腿,他多年未撒嬌感覺技術有點退化了,剛才的語調還可以更拖長一點的……
被林寰摟住脖頸的路海瀾表情木然地注視前方——所以他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個,無論是法蘭還是林寰,都有專門對付他的特殊技巧。
且,百試不爽。
………………
法蘭從治安局失蹤的事情並沒掀起多大浪花,因為這本來就不是正常的拘留,若非朱岩暗中授意,按照正常程序,法蘭被問話後,沒有確鑿的證據,是根本不需要被拘留的。
不過這件事情也完全沒必要被關注,因為魏安零四三號重大襲擊案的犯人,剛剛被抓到了。
犯人是東部小有名氣的流盜,平時經營走私的買賣,遇見肥羊就化身匪盜,幹上一票。他們不知從哪弄到一隻瀕臨報廢的雷神級主炮,改裝到自己船上,因為收到情報說魏安零四三號上運載了一批值錢的貨物,所以就襲擊了它,本來沒想發射主炮,隻是嚇唬人,但是後來發現情報錯誤,船上根本沒有什麽值錢的貨,惱怒之下就開了炮。
對於一般民眾而言,抓到犯人,魏安零四三號遇襲一事就畫上了完美的終止符,死者已矣,生者追悼。可是看在知曉內情的人眼中,這根本徹頭徹尾就是一場鬧劇。哪怕證據再充足,證詞再無懈可擊,也都是謊言,都是騙局,都是幕後真凶導演的劇本。
路海瀾站在一隻大型營養艙外。
艙體裏充滿了淡黃色的營養液,一個渾身破破爛爛,像是被拚接起來一樣的人浮在裏麵,麵容枯槁,雙目無神。而這裏麵的營養液也並非尋常,而是兼具了維持生命機能和虛弱劑的雙重效果,既能補充裏麵的人生存所需的養分,也能令其喪失力氣,無法掙脫出這個營養艙。除此之外,在對方的四肢和軀幹上都裝設有固定器,口中也安裝了防止咬舌的抑製器。
這很不人道,但很有必要。
“他一直在試圖自殺。”朱岩解釋道,“我們的人找到他時,他幾乎已經是具屍體了。情況如您所見,嚴刑拷打恐怕是不會起作用了,而且他受過相當專業的抗精神藥物訓練,一般的精神藥物對他不起作用,藥性太強的話,則會破壞掉他的大腦,令他變成傻子。想要從他嘴巴裏撬出情報,恐怕並不是件容易事。”
路海瀾注視著營養艙中的人,對方的瞳孔黯淡渙散,然而卻是清醒的,他確定。因為就在剛才,朱岩的話說完之時,他分明注意到對方的唇角閃過了一絲微小的、譏諷的弧度。
“十幾天前,我也在魏安零四三號上。”
路海瀾開口道,一眨不眨盯著營養艙中,像是死去一般的老人。
“把你的船拆成三十六塊的,就是我。”
………………
輕柔而空靈的女聲漂浮在空氣中,像是一層看不見的霧,麵容足以俘獲任何女人芳心的男人仰麵靠在沙發上,口中咬著根點燃的香煙,雙眼空茫地注視著天花板。
一隻手拿走他唇間的香煙,在一旁茶幾上的煙灰缸裏碾滅,接著,虛幻飄渺的歌聲也驟然停止。
“聽自己親手殺掉的女人唱的歌,惡趣味也適可而止吧。”
路梵一動不動躺在原處,懶洋洋道:“不是惡趣味,是真的很好聽。”
“你這話就跟癮君子一樣,中毒了?要不要我送你去精神病院?”
法蘭抽出仿古式唱片機中的碟片,看著封麵上那個妖嬈無比的女子——著名的精神毒品散播者,女妖塞壬。不知有多少人聽了她的歌,沉迷上癮,變成連吃飯說話都不會的廢人,精神專家甚至找不到能夠抑製患者情況繼續惡化的辦法,所以就有了她那句惡名昭彰的名言。
一首歌的時間,愛上我,十首歌的時間,被我殺死。
十年前,光明會查到她的藏身地點,由第一騎士路梵親自出馬,終結了她罪惡的性命。
“老師要死了,你卻一點也不難過。”
路梵低聲嘟噥道,用右手食指點了點法蘭。
“你這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法蘭拿著碟片,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臉上又恢複成冷漠而平靜的模樣。
他甩手,將碟片丟進垃圾桶。
“起來,該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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